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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说之属

池北偶谈-卷七

繁体中文】  作者:(清)王士禛   发布:2016年06月07日   阅读: 次   【以稿换稿


  谈献三   
  陈氏康熙十五年丙辰春,甘肃抚臣疏称:“会宁县典史汪玉虹妻陈氏,被执,骂贼不辱,投井死。”得旨:给银三十两,立贞烈碑。
  毕孺人叔祖翰检公,讳象节,字子度。中万历壬辰进士,选庶吉士第一。元配毕孺人,年甚少,于邸中从容立嗣,告于柩前,自缢死。奉旨旌表,冯文敏公(琦)
  为传。比葬,有双鹤翔于墓所,良久而去。《弹园杂志》云:“万历乙未夏,翰林检讨王象节病危,妻毕氏皇迫自缢,家人觉之,救免。夫卒,竟闭户缢死。辛亥夏,户部主事陈原道卒。妻计氏,哀恸不食,泪尽血出,死于柩旁。道臣皆请旌表,从之。卓哉两烈妇,事正相类,纪之以劝天下之为人妇者。”偶阅此,录附家乘。
  马文肃家书无锡马文肃公(世奇),以崇祯辛未登进士,报至日,其父涵虚公梦人告曰“忠臣不事二君”。又少时梦自吟“从今别却江南日,化作啼鹃带血归”之句,后果殉甲申之难。
  其答成忠毅公(德)二柬云:“吾辈舍一死别无法,吾不为其难,谁为其难者!国家大运,一身大数,总有天主之,天予我以成仁取义,固无憾也。勉之!
  吾辈正不必逊古人耳。“又云:”读教所谓是母是子,羡之敬之。“成忠毅公(德)柬云:”慷慨仗节易,从容就义难。吾辈将为其难乎?抑为其易乎?“又柬云:”弟幸老母、舍妹俱在此,老母争欲先引决,弟止之,以从容慷慨二义为告。弟志在为其难,惧变起仓卒,我辈无以自明,故复以二义相商也。“
  文肃自跋云:“玄升(忠毅字)。一门四人俱死。吾一室三人,庶可相匹(妾朱氏、李氏俱赠孺人)。士夫多有削发为僧者,虽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义,未免有碍,然亦不得已之苦心,彼念上犹在南也。”与儿书略云:“忠孝二字,是吾家风,好守之。一姐先死(朱氏),玉润后死(李氏),女流得之,尤称殊节,吾可无憾矣。玉润父母,可善视之。”又云:“吾少于梦中曾吟诗二句云云,此文文山语也,曾向汝母言之。旧岁又梦汝祖父语我曰:”汝六十一岁,羁星在命,过不得。‘或谓必无是。以中一填起金星,为恩星也。今成我以千秋之节,又有两侍妾为我添此光彩,何必非恩乎!特与汝识之。“公孙狲,字云翎,康熙壬子举人。年少有志节,工诗文,不愧家学。与予善,惜早卒,未见其止耳。
  苏门孙先生言行苏门孙征君钟元先生(奇逢),以康熙乙卯卒,年九十二矣。其自赞云:“问尔为谁?曰岁寒氏。岁既云寒,尔何为尔?曰幼读书,妄意青紫;长知立身,颇爱廉耻。虽困公车,屡蒙荐起;骨脆胆薄,不慕荣仕。衣厌文绣,食甘糠秕。
  隐不在山,逸不在水,隐于举人,七十年矣。绕膝多男,及门有士。老而学《易》,欲探厥旨。聊以卒岁,如斯而已。“
  先生十四岁,谒杨忠愍子尚宝补庭。补庭问:“设在围城中,内无粮刍,外无救援,当如何?”先生应声曰:“效死勿去!”尚宝叹曰:“足卜子生平矣!”
  天启中,左浮丘、魏廓园、周蓼洲三公,以祸被逮,皆先生与鹿忠节(善继)之父及其甥婿张于度果中,周旋于患难之中。左公弟光明、魏公子学氵伊、周公友朱祖文皆主其家。又与高阳孙文正公书曰:“左、魏诸君子,善类之宗,横被奇冤,谁不扼腕?昔卢次便一莽男子耳,谢茂秦以眇布衣,行哭燕市曰:‘诸君子不生为卢生地,乃从千载下哀湘而吊贾乎?’李献吉在狱,何仲默致书杨邃庵,求为引手,康德涵义急同调,至不自爱其名。浮丘、廓园之品,固当直踞献吉,何次根敢望?某一介书生,尚负惭于茂秦;阁下功德,前无邃庵怜才扶世之感,谅必激于中,岂无意乎?”及三公死,各坐赃数千,先生又与鹿太公醵金代上之。先生晚年语门弟子云:“吾生平尚友凡三变:乙丑丙寅之际,则慕陈太丘、郭林宗;癸甲之间,则管幼安、田子春;今耄矣,其惟卫武公乎?”
  奉圣夫人客氏弟光先,介所知以名马贻先生,以家贫不能具刍茭辞;光先再致养马之需,以病躯不能乘辞。
  先生常语门人曰:“读有字底书,要识无字底理。”又曰:“予五十年始识得一贫字。”尝有诗云:“为人百岁只为子,学道终身总学贫;定力原从贫处得,猿啼鬼啸也成邻。”
  先生家祭仪注略云:晨起栉沐后,入祠三揖。自入小学,便不可废。朔望日,焚香拜。元旦昧爽设祭,四拜。四仲月,用分至日,各设祭,行四拜礼,子孙供职事。凡佳辰令节,寒食寒衣,皆拜,设时食。忌日设食,拜,子孙素食,不享客。有事出门,焚香拜。归亦如之。吉庆事,卜期设祭。儿女婚姻,焚香以告。
  生辰弥月,设食以献。新妇庙见,设祭,主妇率之行礼。凡祭,妇人另行礼,各如仪。
  先生尝题壁云:“人生最系恋者过去,最冀望者未来,最悠忽者见在。夫过去已成逝水,勿容系也。未来茫如捕风,勿容冀也。独此见在之顷,或穷或通,时行时止,自有当然之道,应尽之心。乃悠悠忽忽,姑俟异日,诿责他人,岁月虚掷,良可浩叹!”
  先生孝友堂家规云:“迩来士大夫绝不讲家规身范,故子孙鲜克由礼,不旋踵而辱身丧家者多矣。祖父不能对子孙,子孙不能对祖父,皆其身多惭德者也。
  家中之老老幼幼,夫夫妇妇,各无惭德,此便是羲皇世界。孝友为政,政孰有大焉者乎?“
  先生前后庐墓六年,常言少年妄意功名,自双亲见背后,哀痛穷苦中,认取本来面目,觉向来气质之偏。
  先生尝言:“七十岁工夫,较六十而密。八十岁工夫,较七十而密。九十岁工夫,较八十而密。”汤孔伯斌云:“先生之学以慎独为宗,以体认天理为要,以日用伦常为实际。”康熙甲辰,先生以大难录一事,牵连北上,途中语门人曰:“忧患恐惧,最怕有所。一有所,则我心无主。古来忠臣孝子,义士悌弟,只是能自作主张。学者正在此处着力。”先生病革时语学者云:“近得一语,实为要诀,但未敢拈以示人。许平仲能化老僧还俗,此语通彻,天德王道,一齐了贯。”
  苏门三贤张果中,字于度,容城人。少从学于江村鹿公(善继,崇祯中殉难,赠大理寺卿),左浮丘、魏廓园罹祸被逮,皆主其家。牧斋赠以诗,所谓“夕阳亭下频留客,广柳车中每贮人”是也。后从孙征君入苏门,高蹈远隐,卒葬夏峰村北原,征君为之传。彭了凡,蠡县人,旧为诸生,甲申后游河朔,依征君以居。土人授粟不受,竟坐死啸台旁。征君题之曰“饿夫墓”。理鬯和,字寒石,西华人,本姓李,耻与闯逆同姓,改今姓。有诗文若干卷,乱后散轶。征君尝贻书西华左令,恤其老母幼孙,称为鲁连后一人。予尝作苏门三贤诗云。
  王董两烈妇王贞烈孔氏,河南仪封人,进士贞坛女,适诸生王碧壶。碧壶,肃敏公七世孙也。乙巳七月,夫死,自缢以殉。死三日,父母往哭之,目忽开,移时而瞑。
  董烈妇孙氏,山东福山人,归莱阳董樵子道广,道广死,亦自缢,将死,语其弟曰:“归语父母,勿悲我。父母劬劳,无以为报,是所以报耳。”(贞坛,先兄门人)
  刁蒙吉刁蒙吉先生(包),祁州人,天启丁卯举人,隐居讲学。曾见其《潜室札记》二卷,录二条于左。
  为盖世豪杰易,为慊心圣贤难。
  《易》言趋吉避凶,盖言趋正避邪也。若认作趋福避祸,便误。
  左翼宸左翼宸先生(光图),应州人。少失爱于继母薄氏,以孝闻。后举孝廉,为嵩县令。闯贼寇其境,竭力拒守,城陷被执,将杀之。薄以身蔽先生,泣曰:“我,继母也,儿事我孝,愿以身代孝儿。”贼感而释之。居乡一介不取,冬常单衣。有老苍头世宝者,制絮衣以进,曰:“主人义不他受,此衣宝力所营,愿主人安之。”竟力却不受。所著有《知非集》。
  范吕二公范文忠公梦章(景文)甲申绝笔云:“坐卧小楼,竟亦难耐,故此决绝。”
  万历中,文忠为东昌府推官,时雒阳吕忠节公(维祺)为兖州府推官,后同入为吏部郎。天启甲子乙丑间,同以忤归。崇祯中,又相继为南京参赞兵部尚书。
  文忠撰《忠节太翁墓志》,谓“予与介孺生平、行径、臭味,无一不同”。卒皆以大节著。吕公子兆琳,字敬芝,顺治己亥进士;官御史,与予善。孙:履恒,康熙甲戌进士;谦恒,癸酉举人。
  长白先生元张慎与,名临,读书长白山中,淹贯经史,生徒千里负笈。屡征不起,学者称长白先生。元明善《完颜令去思记》云:“与齐处士张临善。”杨廉夫撰《鲍孝子志》,又载先生至元间,由丘园官至祭酒。状元张梦臣、中丞张朴、大参张诚等,皆先生门人。又邹平县北地名河沟,有先生为其父阡表,中自云“为司业,贰上庠,仅半载”,与廉夫言相近。元太史与先生同时,记称处士,不知何谓?今长白山五龙池上有三贤祠,祀伏生、范文正公及先生也。嘉靖中,邹平丞朱仲恩梦一丈夫,冠服朴异,不类时人,自称予有名无爵,世所称长白先生者,乃太学生张松远祖也。松尝记其事,侄孙中丞仁轩公(一元)、曾孙尚书华东公(延登),建先生祠于县东七里,尚书为之记。
  丘方山丘方山,名凤,河南新安人,以刀笔仕至南京龙骧卫经历。少读小学、《大学》、《中庸》、《礼记》,躬行有德,日以朱、墨二圈,记别理欲。有弟芜其田,以为己分田多瘠,先生即以己田易之。已而沃,弟田复芜,先生又易之。初仕献县丞,称清官第一。后自南京告老归,居方山下,乡党以为钱宣靖公后一人。
  先生与洛阳尤西川时熙友善,西川门人孟云浦化鲤状其行,吕忠节公维祺作谥议,予于纂修《明史》时,曾以其行状、谥议送史馆。
  沈文端公家书归德沈文端公(鲤)家书一通。略云:“王父母赐扁,曾央大哥往谢否?尔已后只以不相见为主,宁可礼节上差些,勿要开了此端,出入公门,招惹是非,且受劳苦。拜客只可骑马,不可乘车;家下凡百俭素恬澹,不要做出富贵底气象,不惟俗样,且不可长久。大抵盛极则衰,月满则亏,日中则昃,一定之理。惟有自处退步,不张气焰,不过享用,不作威福,虽处盛时,可以保守。近者江陵张老先生,一败涂地,只为其荣宠至极,而不能自抑,反张气焰,以致有此,可为明鉴。我今虽做热官,自处常在冷处,必不肯多积财货,广置田宅,使身终之日,留下争端,自取辱名。尔能体我此意,凡百学好,已知持满之道;只愁尔一向做得门面大了,无富之实,有富之名,日后子孙不免受累。为今之计,要减些田土,损些受用,衣服勿太华美,器用宁可欠缺,留些福量,遗与后人,此至理也。秋夏粮及早上纳,多加与些火耗,各庄上人,常约束他,莫要生事。舍与穷人绵袄一百个,趁早预备;亲戚中贫者、孤寡者(阙),暮年光景,顷刻可过,何苦如此?只图洒落为快也。我求归之意,已与申老先生说过,尚未见许。沈埭近日颇知读书。坊牌既不能止,随府县建在何处,只是不可妨碍人家,既有自备木料,官木料不必用之。”又寄子域云:“昨相知有书云地气自南而北,今吾乡人半入南中矣。”(此段似为四明相而发)
  予跋之云:“右归德沈文端公家书一通,字字圣贤忠恕之旨。予欲续《名臣言行录》,因从宋牧仲所借归,手录藏之。然以文端公敬慎如此,而犹不免四明之忌,仕路真可畏哉!”公为先伯祖太师公隆庆辛未会试房师,其文集正、续稿皆太师序刻之。
  施允升宣城施允升先生(大猷),愚山之祖也。万历中,倡明讲学,私淑于江罗近溪,与邹南皋、焦澹园诸公游。尝有罗姓者,兄弟阋墙,先生要之家,反复劝譬,声泪俱下,兄弟遂相抱而哭;先生为之讲学歌诗三日,始散去。其叔祖某绝产千馀金,应归先生,一介不取,捐为义田以赡族;又置义学以教族之子弟。所著有《中明子集》若干卷。
  王端毅公遗事三原王端毅公遗事,凡四十则,公子康敏公所述。夏日京邸,偶得一编读之,因录一二则以自警。
  公家法甚严,子承虽孩提,无敢嬉笑于侧;盛暑中必使著衣袜始侍左右。尝曰:“教尔曹读书,非为利达计也,正欲使知为人底道理。”
  公谢政后,有一通家子在官,寄茶一篓,公受之;后复寄二篓,亦受之。但答书云:“令先君为时名臣,吾子宜清白律己,勿替家声。何劳为老夫之故,数数寄赠,吾受之心甚不安。此后勿再寄,寄亦不受矣。”
  公门人蔡虚斋《发志录》一条云:“公尝问‘今学者满天下,何故异才难得?’予对云:”是固有由上之人所以养之者,本未尽其道;下之人又幸际时之升平,而售之急耳。以生所见言之,如生稍知章句训诂,人便举而进之于学宫矣;未几作经义,甫成篇,便得补廪;又未几作三场文字,便期中举人、中进士矣。一中进士,则官已到手,或无暇于学,或自以为无用学矣。其仕而能学者无几。盖识见既浅,践履必薄,规为必粗,非所谓俟其熟而食之者也。况自幼入小学,所学多非学做人之实事,人才之不如古以此。‘公曰’然。吾儿子承裕今年二十三,丙午年已中举人。然吾未欲其急于仕,且令静览群书,间阅世务,冀他日得实用尔。‘“承裕即康敏公,仕至户部尚书。
  杨斛山先生富平忠介斛山杨公,清节冠一时。其以建言罢,出都,夫人乘一驴,公自步从。三原马溪田光禄生日,声伎满堂,闻公至,急挥去,设齑盐相对而已。关中士大夫至今能言之。公裔孙绍武,顺治己丑进士,与予友,尝遗公文集。
  杨以斋海宁杨以斋(雍建)通政,予同年进士,知高要县,入为给事中。初上谏猎疏,世祖皇帝震怒,亲幸南海子,召九卿以下至晾鹰台,然后召杨入,谕以安不忘危之意,责以沽名。天威甚厉,众皆为危惧。然世祖实奖其敢言,有意进用之。
  康熙初,彗星见,上天变修省疏。廷议遣满洲大臣巡方,上疏止之。凡所论奏,皆关天下大计。给事中旧司封驳,久废不行,杨独行之,直声震一时。本朝谏官当以以斋为第一,御史当以李琳枝(森先)为第一,铨曹当以王东皋(伯勉),为第一。天下公论如此。
  王东皋王东皋(伯勉),河南汤阴人,丙戌进士。久于铨曹,一介不取,恒居官廨,虽胥吏亦服其清正。同年范印心,以平阳监司入觐,念其贫,怀金将遗之,约同年馆卿钱纟廷同往,语久之,卒不敢言而退。寒冬惟一羊裘,数年不易也。御史李某过汤阴,见其居室庳陋,叹其清节,特疏荐之。时王已自选郎改御史,内升京卿,归里。上有意以都御史召,竟未及用而卒,海内惜之。满洲总宪某,尝叹盐法之弊,合肥龚端毅公曰:“古云有治人,无治法。但以两淮付王伯勉,两浙付魏象枢,各加佥都御史久任,何患盐政不肃清乎?”
  丘文庄丘文庄公浚,著《世史正纲》,持论严正。至其为相,则逐三原王端毅公,恶庄定山欲诛之。何其明于论古,而暗于立身如此?
  耿公祖孙馆陶耿大参,明成化丙午举人,弘治丙辰进士,官御史,以忤刘瑾谪官;累官山西参政。其曾孙中丞如杞,字楚材,亦中万历丙午举人,丙辰进士,廷对甲第悉同,官遵化道副使。以忤魏忠贤为阉党巡抚刘诏所诬,逮系;累官山西巡抚。
  干支状貌,无一不同。中丞孙愿鲁,亦中康熙丙午举人,庚戌进士,今为翰林编修。
  周将军前明崇祯十五年,本朝大兵入畿辅、山东,次年始北归。封疆大帅无敢一矢加遗。周将军遇吉,时调防天津。大兵至,巡抚冯元令出战,周以五百骑伏杨柳青,大兵至,邀击之,自辰鏖战及酉,其夜大兵徙营北去。闻满洲诸公言:“壬癸入关之役,往来数千里,如入无人之境,惟见此一战耳。”周后与其夫人御闯寇,死偏关,最烈。
  三公荐人明弘治中,闻朵颜将入犯,孝宗召阁臣刘文靖、谢、李二文正三公,议遣廷臣整理边关粮草。初拟顾佐、王俨,上云:“掌印须留管家当,各衙门官先生辈知之,可举其有才力者。”三公退,拟侍郎陈清、李士实以进,上改批用都御史刘仲宇,通政司参议熊伟。按士实,南昌人,武宗时佐宸濠为大逆,不识当日三公何以荐之?
  自比古人王俭自比谢文靖,张浚自比裴文忠,王昭远自比诸葛忠武侯。
  史阁部康熙二十年,吴江吴汉槎(兆骞)自宁古塔归京师。驻防将军安某者,老将也,语之曰:“子归,可语史馆诸君,昔王师下江南,破扬州时,吾在行间,亲见城破时,一官人戴巾衣氅,骑一驴诣军营,自云‘我史阁部也’。亲王引与坐,劝之降,以洪承畴为比。史但摇首云:”我此来只办一死,但虑死不明白耳。‘王百方劝谕,终不从,乃就死。此吾所目击者,史书不可屈却此人云。“
  乙将军乙将军邦才,山东青州人。以总兵官随史相守广陵,同日授命。
  任太守任民育,山东济宁人,中甲子乙榜,为扬州知府,亦不屈死。志皆轶之。
  南尚书工部尚书渭南南公二太(居益),巡抚福建时,红毛番以明月珠珊瑚树异香火马诸珍宝物,贿请互市,公绝其使,焚其贡物,口占一诗云:“明月珊瑚贵莫言,番书字字诳军门;牙前立下焚珠令,不敢持将献至尊。”授部将以方略,讨之,系其酋高文律。闽人立石平远台,以纪公绩,此崇祯间事也。康熙六年丁未五月,荷兰贡使卑独攀呵闰等入贡。时公侄廷铉为主客郎中,与予共事,为述之如此。
  李忠定公从祀宋南渡人物,李忠定公第一,张魏公生平不强人意处甚多,而为宋齐愈劾罢,忠定尤南渡治乱之关。予往读《名臣言行录》,恒欲著论以明之。顷见邓左之(履中):张浚不当从祀历代帝王庙议,明白正大,千古定案,遂为阁笔。其略云:“建功于中兴之际,首当联络公忠之人。宋至靖康、建炎之间,人臣皆以缄默柔媚、输国于人为奉职,而以恢复雪耻为不忠,宋齐愈、黄潜善、汪伯彦之徒,其尤也;非李纲秉国,整立规画,何以成朝廷哉?浚乃甘以身为潜善客,与齐愈厚,而隐其书立邦昌之罪,劾纲以私意杀侍从,致纲罢黜。纲罢而两河相继沦陷,失身非类,得罪君子,虽有随时幸立之功名,而其亏丧已不可赎矣。夫从祀重典也,谓宜黜浚而陟纲。”云云。邓有《仰止堂文集》,清峭可诵。
  赵忠毅公择言康熙丁未,读高邑赵忠毅公《闲居择言》,谨录数则于此。
  太宰陈公有年典选,予为主事。一日,谓予曰:“仆不敏,必多过失,幸教之。”予曰:“人惟清净,日复一日,安得有过?”陈公大笑曰:“是谓我不作事也。”因议用海公瑞、何公以尚。二公皆废弃,而刚直为天下所畏。陈公力言于政府,竟皆起之。
  沈户部榜,湖广临湘人,尝一再见予。予癸巳春得罪归,户部送之郊。予抵里未几,而使人来书曰:“夏季领俸,念大贤家居,而碌碌如榜,乃食禄于朝,可耻也。谨以原封奉上。”予受之。
  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则止,非以位言也,如是乃为大臣耳。故鲁两生可为大臣;近日如太宰孙公钅龙、陈公有年、蔡公国珍可以为大臣矣。孙太宰丕扬、杨少宰时乔,可惜也;而杨更可惜,以其廉慎耳。
  近日讲学者,薛文清之外,崔后渠而已。所谓极高明而道中庸者也。
  《论语》之文,和平冲雅。如楚狂衰凤之歌,《庄子》所载,乃其全文,而《论语》删之。若迷阳迷阳等语,断不可溷入《论语》中,知此则知文体矣。
  宋灾,伯姬以待姆不至而死,《左传》谓其女而不归。女待人妇,义事也。
  是时伯姬六十矣,以待姆不至,宁死于火,此妇德之至也。而曰不妇,以为妇与女不同,可不待姆而逃火,岂不谬哉!
  荷丈人遭乱世而农隐,而子路以为无议,以为乱伦;然则孔子所谓无道则隐非耶?《论语》之文,此为难解。
  寺人勃,晋文公之雠也。及即位而见之,初不肯见,既而见之曰:“不见者,是吾恶心也,吾请去之。”人孰无恶心,皆能去之。则为善人矣。
  宋鄂州知州罗愿,以父汝楫为御史时,常附榛桧论岳武穆,不敢入武穆庙。
  一日,自念吾政善,姑往祀之,再拜遂卒。鄂州廪廪为乾道、淳熙间名臣,其卒,朱子尤痛惜之,恨未见其止。鄂人感其德,为之图像以祀。欧阳宜诸曰:“愿素行无愧于侯,其卒也,未必侯所为。意者善恶之报,不于其身,则于其子孙。栾盈非为汰,而受栾之恶,以杀其身,亦理之或然者。”予谓罗公贤者,以其父之构陷武穆,而又近于其庙,愧恨不敢入,五内切剥久矣。一旦瞻其遗像,大命遂倾。惜哉!小人之子孙,惟宜愚不肖耳;稍贤智则其苦皆若鄂州,求死不得也。
  (按:元郑师山玉序《鄂州小集》,以为南渡后文章有先秦、西汉之风者,新安二罗。大罗名颂,尝知郢州,小罗名愿,即鄂州也,字端良,号存斋,乾道二年进士。《尔雅翼》即其所著也。)
  宋太祖出兵下江南,后主遣其臣徐铉来,将以口舌胜。赵普屡请择馆伴铉,乃中批差三班院下名使臣以往。铉反复问之,其人声喏,言不识字而已,铉无如之何也。即此一事,太祖之智过普远矣。所谓无言谁敢酬,可为处世之法。
  王维王缙同名《唐书》宰相世系,出琅邪文宪公俭后者,有兰州刺史景,景子缙,秘书郎。
  好丞昱,昱子维。此别一维、缙也。又河东王氏,始赵州司马儒贤,儒贤子扬州司马知节,知节子协律郎胄,胄子汾州司马处廉。处廉子五人:长维,字摩诘,尚书右丞;次缙,字夏卿,相代宗;又次纟单,江陵少尹;次弦;次纟,太常少卿。又太原王氏,始右武卫大将军靖,靖子右金吾卫大将军瑰,瑰子缙,太子詹事,为雁门郡王智兴之父,太原节度使宰之祖。又别一王缙也。宋王缙,严州人,官右司谏,忤秦桧者。凡四王缙。
  邢太仆吾乡太仆邢公子愿(侗),以书法文章名神宗朝,然其行谊甚高。初知南宫县,同年渭南南公(宪仲,工书居益之父),为枣强令,会御史按真定,皆在郡候察,而南公病殁,后事一无所备。先生直入白御史曰:“南枣强死,无为经纪后事者,某愿请旬日之假,驰往治丧,毕事后,赴郡听察。幸甚!”御史素重公名,许之,竟为停察事,听往治丧。至今南氏子孙感公高谊不忘。御史亦贤者,惜逸其姓字。
  左公逸事左公(懋第)居亲丧,至孝,不出户者三年,拈慎终追远题文,读者无不泣下。一日,县令梦天帝榜其门云:“大孝格天。”又其从弟某家,有狐为祟,先生时在京师,家书偶及之。先生复书云:“邪不干正,可善谕遣之。”书未至,一日狐忽语家人云:“公在都谕我使去,我何敢留?”遂无他。公浩然之气,通乎鬼神如此。
  左公母徐烈母,宁海州儒家女,莱阳左公母也,知书,有大节。明崇祯甲申,左公衔命督饷江左,母居京师。三月,京师陷,公从兄吏部郎懋泰以车载母,间道东归,而身与张尚书(忻)、郝侍郎(晋)徒步以从。至白沟河,仰天叹曰:“呜呼!此张公叔夜绝吭处也。”呼懋泰前,责以不能死国,吾妇人,身受国恩,不能草间偷活,寄语吾儿勉之,勿以我为念。又见二公责之曰:“公,大臣也,除一死外,无存身立命处,二公勉之。”言讫而死。盖出都不食已数日矣。与左公之死相距仅一载。莱阳宋孝廉林寺(琏)为予说。
  朱子论苏王孔文仲,号正人,而攻伊川至谤为五鬼之魁。朱子以蜀洛之故,甘心苏氏。
  更有甚焉,其与汪尚书书云:“苏氏之学,害天理,乱人心,妨道术,败风教,不在王氏之下。其徒若秦观、李チ,皆浮诞轻佻,士类不齿。”云云。至其推尊张浚,全以南轩交谊。甚矣!不党之难也。可叹!
  李忠定公周益公云:“淳熙末,李忠定诸子皆不存。其侄申之进公奏议,请谥于朝。
  孝宗似未习其人,予为历陈本末。上曰:“张浚比耶?‘有司请以’忠定‘易名,制曰’可‘。”呜呼!忠定岂浚之比哉!孝宗贤君,忠定名臣,同时而不相知如此。则忠定在绍兴中,其弃置屏斥,不亦宜乎!
  二蔡后文丞相云:“莆中有二蔡。其一派出君谟,其一派出京、卞。京、卞子孙惭其先人所为,多自诡为君谟后。”予顷见《江右齿录》,分宜相子孙中式者,竟不列其高祖名爵。孝子慈孙,百世不改。可畏哉!
  牧斋诗传钱宗伯牧斋作《列朝诗传》,本仿《中州集》,欲以庀史,固称淹雅;然持论多私,殊乖公议。略举一二:如徐有贞、陆完,以桑梓之故,一则称其文武兼资;一则举其功在社稷。欲以一手掩万古人耳目,可乎哉?李文凤《月山丛谈》云:徐有贞力主南迁之议,及贞性险贼云云。今吴人举其乡望名臣,以有贞为称首。上自王济之,下及今时能言之士,莫不皆然。后世宜有公论,固不始于牧斋也。
  元人元名臣文士,如移刺楚才,东丹王突欲孙也;廉希宪、贯云石,畏吾人也;赵世延、马祖常,雍古部人也;孛术鲁,女直人也;乃贤,葛逻禄人也;萨都剌,色目人也;郝天挺,朵鲁别族也;余阙,唐兀氏也;颜宗道,哈刺鲁氏也;瞻思,大食国人也;辛文房,西域人也。事功、节义、文章,彬彬极盛,虽齐、鲁、吴、越衣冠士胄,何以过之?
  康马武功康状元德涵,三原马光禄伯循,相友善。康词锋如云;马言不出口。或靳之,伯循曰:“但听德涵言论,自足快意,何待吾言?”
  孙太仆孙沙溪太仆(绪),故城人,博雅有风调。嘉靖间,尝著《无用闲谈》四卷,颇足解颐。然持论时有过偏。如驳考亭、阳明,俱为已甚;又载彭文宪时信星士谈命,言公百四十馀岁当有腹疾。彭谓家人曰:“尔曹谨识之,是年勿进吾生冷。”
  按此乃五代王祚事,载宋人小说,何得驾言文宪?以此推之,其纪述未必尽实录也。
  戴京兆戴京曾,初名曾,子京,字型远,杭州人。登顺治己丑进士,官山东提学,清方孤峭,人不可干以私,所拔皆一时名士,与施愚山(闰幸)先后齐名。内升大理寺丞,予告;久之起补,稍迁顺天府丞,再予告归。幅巾野服,参学径山,绝迹公府,人品为武林第一,康熙辛酉卒。两子亦相继卒。天之报施善人何如哉?
  先兄子侧为诸生,戴拔第一,复拔充贡赋,最蒙击赏,每侍坐奉教,如父兄焉。
  重师汉人最重其师,门生故吏,至有弃官行服者。荀爽师事李元礼,贻书云:“久废过庭,不闻善诱,陟岵瞻望,惟日为岁。”直如子事父矣。薄俗要当知此(膺以爽父淑为师)。
  抱松女宣城诸生罗恺妻孙氏,年始笄,遇兵乱,从姑避山中松下。兵获姑,将杀之,孙亟出,请以身代,兵胁之去。孙抱松大呼曰:“死耳,义不可辱。”遂见害,三日,犹抱松不仆,人呼为抱松女。
  苏少公葬地眉州蟆颐山,有老翁泉。叶石林云:“东坡晚亦号老泉居士。”《墨庄漫录》云:“苏黄门薨于许,王定国作挽词云:”徒泣巴山路,空悲蜀道程。弟兄仁达意,千古各垂名。‘注云:“公与东坡常泊巴江,夜雨,相约伴还蜀,竟不果归。今东坡葬汝,公归眉。王祥有言归葬仁也,留葬达也。’”又少公自作《颍滨遗老传》云:“先君之葬,在眉山之东,昔尝约于其<广盍>,虽远,不忍负也。”又《卜居赋序》云:“昔先君相彭眉之间,指其庚壬曰:”此而兄弟之居也。‘今子瞻不幸,已藏郏山。予年七十有三,异日当追蹈前约。昔贡少翁为御史大夫,年八十一,家居琅邪,一子年十二,自忧不得归葬,元帝哀之,许以王命办护其丧。谯允南年七十二,终洛阳,家在巴西,遗令其子轻棺以归。今予废弃久矣,少翁之宠,非所敢望;而允南旧事,或可庶几?“其赋云:”诸子送我,历井扪天,庶几百年,归扫故阡。“按长公葬汝州郏城县钓台乡上瑞里嵩阳峨眉山,少公焉。今《河南志》并载二公墓。而《四川志》止载老苏墓,不及少公。定国之诗,《遗老传》《卜居赋》之语,岂不果耶?外兄徐东痴(夜)
  适书来订此疑,因书此复之。
  白氏白氏,许州人,苏宗之母,颍滨先生五世孙妇也。年二十馀即寡,外家迎归,窃议改醮。白氏微闻之,牵车径归曰:“我为苏学士家妇,乃失身乎?”于宅东北为祭室,画两先生像,图黄州龙川故事于壁,香火严洁,躬自洒扫。金天兴元年,许州被兵,白拜辞两先生前日:“儿子往京师,老妇死无恨。”即自缢于室,年七十馀。见《金史。列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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