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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人俊杰

柳永简介及柳永词论

繁体中文】  作者:佚名   发布:2005年08月17日   阅读: 次   【以稿换稿


    白衣卿相柳永(987年—1053年),崇安(今属福建)人。北宋词人。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排行第七,又称柳七。宋仁宗朝进士,官至屯田员外郎,故世称柳屯田。由于仕途坎坷、生活潦倒,他由追求功名转而厌倦官场,耽溺于旖旎繁华的都市生活,在“倚红偎翠”、“浅斟低唱”中寻找寄托。作为北宋第一个专力作词的词人,他不仅开拓了词的题材内容,而且制作了大量的慢词,发展了铺叙手法,促进了词的通俗化、口语化,在词史上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生平
    柳永的父亲、叔叔、哥哥三接、三复都是进士,连儿子、侄子都是。柳永本人却仕途坎坷,景佑元年(1034年),才赐进士出身,是时已是年近半百。曾授屯田员外郎,又称柳屯田。词作极佳,流传甚广。其作品仅《乐章集》一卷流传至今。描写羁旅穷愁的,如《雨霖铃》、《八声甘州》,以严肃的态度,唱出不忍的离别,难收的归思,极富感染力。
    柳永一生都在烟花柳巷里亲热唱和,大部分的词诞生在笙歌艳舞、锦榻绣被之中,当时歌妓们的心声是:“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柳永晚年穷愁潦倒,死时一贫如洗,是他的歌妓姐妹们集资营葬。死后亦无亲族祭奠,每年清明节,歌妓都相约赴其坟地祭扫,并相沿成习,称之“吊柳七”或“吊柳会”。
    轶事
    奉旨填词柳三变:柳永《鹤冲天》中有“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句,北宋仁宗曾批评他:“此人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将名字抹去。柳永自称:“奉旨填词。”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据说完颜亮读罢柳永的《望海潮》一词,称赞杭州之美:“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立马吴山之志”,隔年以六十万大军南下攻宋。(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一)
    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宋叶梦得《避暑录话》记载:“柳永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余仕丹徒,尝见一西夏归朝官云:‘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并且柳词可分俚、雅两派。
    风流才子柳永的沉沦
    评说柳永,不管你怎样看待,也得承认他是中国文学史上首屈一指的风流才子。李白有才气,苏轼也风流。若要也才子,也风流,且把才气与风流玩得出云入画,游刃有余。恐怕李白与苏轼是难以望及柳永的项背。
    柳永不仅是个风流才子,还是个屡试不中的补习生,常喝常醉的酒鬼,出没秦楼楚馆的浪子,仕途坎坷的小官,“奉旨填词”的专业词人,浪迹江湖的游客,自命不凡的“白衣卿相”,歌楼妓女的铁哥,放荡不羁的花花公子,市井街头的自由撰稿人,惹怒皇帝的笨蛋,不修边幅的小丑,敢恨敢爱的汉子,无室无妻的光棍,创新发展宋词的巨匠。
    想起柳永,自然会想起那流传千古的佳句:“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仿佛看到江南秋色如染,烟柳画桥下水天一色。风帘翠幕里十万人家。重湖映青山,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云树绕堤沙,有兰舟催发。斜阳里,寒蝉凄切。满腔离愁的柳永正对着前来送行的两三个姑娘惜惜话别。泪眼看着泪眼,柳永低吟长诉:“断续残阳里。对晚景,伤怀念远,新愁旧恨相继。脉脉人千里。念两处风情,万重烟水。雨歇天高,望断翠峰十二。尽无言,谁会凭高意?纵写地离肠万种,奈归云谁寄?……”
    写得漂亮极致,情抒得极致漂亮。柳永的笔头流淌着阳光、春雨、丹青。他描绘的江南有声有色,有情有韵有味,让身处江南的才子也心驰神往。柳永的心头有天真稚气,柔情似水,激情似火。平仄声里,如杜鹃啼血,如秋雨打萍,溅得宋词好婉约。
    也许是应了“文章憎命达”的条律,柳永的一生太倒霉。第一次赴京赶考,落榜了。第二次又落榜。按说,补习补习,完全可以东山再起。可不服输的柳永就是沉不住气,由着性子写了首牢骚极盛而不知天高地厚的《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姿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落榜了,不好好反思自己,却要说皇帝没有发现自己,政府遗漏了贤才。明明是一介布衣,偏偏要说自己是才子词人,是没有穿官袍的高官。特别让当局难以容忍的是结尾的一句话:“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年轻人真有些狂。自己落了榜,不知丢人伤面子,还故作清高,换什么“浅斟低唱”。
    发牢骚的柳永只图一时痛快,压根没有想到就是那首《鹤冲天》铸就了他一生辛酸。落榜后的后生写了几句调皮的诗句本没有什么。问题是你不是一般的后生,你是柳永,你柳永的词凡是有井水的地方,就有人歌,就有人吟。柳永不知自己的名字和词作已经覆盖了远近的市井巷陌,楼堂馆所;不知道那带有磁性的词句和清新的韵律已经征服了天下的歌迷和追星族。更不知道,在某些阴暗的角落,有人在窥视他的行迹,有人在分拆他词作中的不安定因素。
    几本关于柳词的书
    没有几天,柳永的《鹤冲天》就到了宋仁宗手中。仁宗反复看者,吟着,越读越不是滋味,越读越恼火。特别是那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真是刺到了宋仁宗的痛点上。三年后,柳永又一次参加考试,好不容易过了几关,只等皇帝朱笔圈点放榜。谁知,当仁宗皇帝在名册薄上看到“柳永”二字时,龙颜大怒,恶恨恨抹去了柳永的名字,在旁批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对手太强大了。被除名的柳永咽泪装欢,玩世不恭地扛着“奉旨填词”的御批招牌,浪迹江湖。深入歌楼舞场,堂而皇之地贯彻落实仁宗的圣旨,夜以继日地“浅斟低唱”。这一招,也够毒。他玩得皇帝羞辱难堪,喘不过气。
    “奉旨填词”的柳永,玩着御批的“浅斟低唱”,竟反打正着的玩成了走红的大腕级巨星,玩出了响当当的名牌效应。最难得的是,歌舞场的辛酸和旅途的风雨成就了柳永的不朽和宋词的辉煌,奠基了他独树一帜的悲壮人生。这是柳永的大幸,更是中国文学的大幸。
    秦楼楚馆,舞女歌伎,是个很资深又很敏感的话题。达官显贵,正人君子们凭着权势纸醉金迷在秦楼楚馆,醉生梦死在舞女歌伎群中。因为权力,这一切都是合法的,应该的。可转过身,回到殿堂、公馆,穿上官袍,带上乌纱,他们又以传统道德守护者的身份,污蔑,漫骂自己曾经作践过、蹂躏过的舞女歌伎,以显自己的文明儒雅,正人君子。柳永不同,也可能惟有柳永不同。他以善良、真挚的同情心体察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妇女,他放下傲视权贵的“白衣卿相”的架子,以心换心,和舞女歌伎做朋友,以满腔的真情温暖那些冷冰冰的心、滴血的灵魂。在世人泼满污水的地方,柳永看到了大宋王朝骨子里的污浊,看到崇高掩盖下的卑鄙。最肮脏,最卑鄙的地方,不是秦楼楚馆,而是富丽堂皇的宫殿。
    直面生活,柳永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口无遮拦地唱出了自己的心声。在《昼夜乐》中写到: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凭地难拼,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御街行》有句:朦胧暗想如花面,欲梦还惊断。和衣拥被不成眠,一枕万回千转。唯有画梁,新来双燕,彻曙闻长叹。
    《凤梧桐》写到:独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山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销得人憔悴。
    ……
    真情,真爱,真词,真男人。
    敢写,敢唱,敢为,敢叛逆。
    堂堂正正,坦坦荡荡,甜甜蜜蜜切切绵绵,难得的真情,传奇般的故事。在那充满着污浊,虚伪,欺骗,残暴的社会里,莫要说柳永为舞女歌伎们写词写曲,他们就是热烈地拥抱,疯狂地相爱,也是崇高的,清洁的,灿烂的。要说这就是柳永的沉沦,那么,这种沉沦太美了,太精彩了。它足使天下那些在权势和金钱的床单上进行的男欢女爱黯然失色。
    “正人君子”们骂柳永沉沦,是因为柳永爱烟花巷。那么“正人君子”们真的就没有去过烟花巷吗?他们又是何等的德行,何等的禽兽。确实也有没去过烟花巷的正人君子。那么,他们在烟花巷之外就没有干过烟花巷的事吗?或者说,他们灵魂深处就没有对烟花巷的向往吗?有几个“正人君子”敢说不。
    是清是浊,是黑是白,问题不在事情的本身,关键是要看是谁所为。权势,是权势者的魔杖,它可指鹿为马,可化腐朽为神奇。它对绝大多数的男人和女人都有着强大的诱惑力。凭柳永的智慧和才华,完全可以为自己争得一些权势和名利。可犯傻的柳永就是不开窍,偏偏背离权势而亲近下层的歌女舞伎。
    藐视权贵的大诗人李白,灵魂深处太想当官了。在《与韩荆州书》中肉麻地写到:“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拍马拍到如此精湛和富有艺术色彩,真是非李白莫属了。后来跟着永王邻起事,差点丢了诗人的命。诗圣杜甫,看起来老实巴交,心里也非常想当官。冒着安史之乱的枪林弹雨,穿着麻鞋,跋涉几百里,追赶逃难的唐玄宗,其忠实,其理想可见一斑。就是高傲的王维先生,虽栖身终南山,心却在长安城中,时刻窥视着吏部的动静。创造性地走出了一条曲线的官场捷径。也清高,也实惠,也不用行贿。牛耳级的诗人,文人,端着酒杯,挥起笔墨,慷慨激昂地蔑视权贵,骄傲清高得像云中的白鹤,把世人玩的高山仰之,眼花缭乱,称仙称圣。压根看不到仙们圣们六根未净,抵不住权势名利的诱惑,砸不烂世俗红尘的枷锁,割舍不了长在自己心头角落里的毒瘤赘疣。铿锵而清高的言词下潜藏着比普通老百姓更大的官瘾和对权势的贪婪。
    应该承认,屡试屡败的柳永也无法结扎了自己对仕途的向往之情。然而,与李白、杜甫的执着卖力,完全彻底地愿意搭着性命而献身官场的状态相比,柳永本能的“向往之情”也就微不足道了。在名利的试金石前、李白、杜甫、王维、韩愈等一流的,口碑很好的大师、大家们绝对输给了沉沦者——柳永。
    对官场自作多情,千方百计想挤进官场的文人,若不脱胎换骨地去无耻,去污浊,是很难与官人为伍的,也很难登上自己的理想之舟。一厢情愿地想当官的李白,官没当上,反而被流放夜郎。人死后,身边连一个处理后事的人都没有,够凄凉,够惨。终生效忠于朝廷,任劳任怨的杜甫最后竟死在一叶小船上,够可怜,够悲。而远离官场的柳永,虽无儿无女,却死在市民百姓和歌女们断肠的哭声中。歌女们把柳永的丧事办得很隆重,也很气派。为了纪念柳永,每年逢柳永的忌日,歌女们还要集中在一起召开“吊柳会”。柳永的死,虽没有人说他重如泰山,却是难得的幸福和温馨。风流才子,生生死死都风流。
    千百年来,敢如此沉沦的惟有柳永,沉沦到如此精彩的也只有柳永。
    几本关于柳词的书
    《乐章集校注》薛瑞生校注1994年中华书局出版
    《柳永词新释辑评》2005年中国书店出版
    《柳永词选》2005年中华书局出版
    《柳永》赵长征2006年10月五洲传播出版社
    《柳永集》孙光贵,徐静校注2003年岳麓书社
    柳永的感情:谢文英等
    北宋仁宗时,有位名妓谢玉英,色佳才秀,最爱唱柳永的词。柳永才高气傲,恼了仁宗,不得重用,中科举而只得个馀杭县宰。途经江州,照例浪流妓家,结识谢玉英,见其书房有一册'柳七新词',都是她用蝇头小楷抄录的。因而与她一读而知心,才情相配。临别时,柳永写新词表示永不变心,谢玉英则发誓从此闭门谢客以待柳郎。
    柳永在馀杭任上三年,又结识了许多江浙名妓,但未忘谢玉英。任满回京,到江州与她相会。不想玉英又接新客,陪人喝酒去了。柳永十分惆怅,在花墙上赋词一首,述三年前恩爱光景,又表今日失约之不快。最后道:'见说兰台宋玉,多才多艺善赋,试问朝朝暮暮,行云何处去?'
    谢玉英回来见到柳永词,叹他果然是多情才子,自愧未守前盟,就卖掉家私赶往东京寻柳永。几经周折,谢玉英在东京名妓陈师师家找到了柳永。久别重逢,种种情怀难以诉说,两人再修前好。谢玉英就在陈师师东院住下,与柳永如夫妻一般生活。
    后来柳永出言不逊,得罪朝官,仁宗罢了他屯田员外郎,圣谕道:'任作白衣卿相,风前月下填词。'从此,他改名柳三变,专出入名妓花楼,衣食都由名妓们供给,都求他赐一词以抬高身价。他也乐得漫游名妓之家以填词为业,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
    柳永尽情放浪多年,身心俱伤,死在名妓赵香香家。他既无家室,也无财产,死后无人过问。谢玉英、陈师师一班名妓念他的才学和情痴,凑一笔钱为他安葬。谢玉英曾与他拟为夫妻,为他戴重孝,众妓都为他戴孝守丧。出殡之时,东京满城妓女都来了,半城缟素,一片哀声。这便是'群妓合金葬柳七'的佳话。
    谢玉英痛思柳郎,哀伤过度,两个月后便死去。陈师师等念她情重,葬她于柳永墓旁。
    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摧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晚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蝶恋花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
    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
    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一作“凝眸”)。
    定风波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享单。终日恹恹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黄莺儿
    园林晴昼春谁主。暖律潜催,幽谷暄和,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观露湿缕金衣,叶映如簧语。晓来枝上绵蛮,似把芳心、深意低诉。
    无据。乍出暖烟来,又趁游蜂去。恣狂踪迹,两两相呼,终朝雾吟风舞。当上苑柳农时,别馆花深处,此际海燕偏饶,都把韶光与。
    雪梅香
    景萧索,危楼独立面晴空。动悲秋情绪,当时宋玉应同。渔市孤烟袅寒碧,水村残叶舞愁红。楚天阔,浪浸斜阳,千里溶溶。
    临风想佳丽,别后愁颜,镇敛眉峰。可惜当年,顿乖雨迹云踪。雅态妍姿正欢洽,落花流水忽西东。无憀恨,相思意,尽分付征鸿。
    彩云归
    蘅皋向晚舣轻航。卸云帆、水驿鱼乡。当暮天、霁色如晴画,江练静、皎月飞光。那堪听、远村羌管,引离人断肠。此际浪萍风梗,度岁茫茫。
    堪伤。朝欢暮宴,被多情、赋与凄凉。别来最苦,襟袖依约,尚有馀香。算得伊、鸳衾凤枕,夜永争不思量。牵情处,惟有临歧,一句难忘。

    柳永词论
    第一节柳词雅俗结合的风格    
    摘自《论宋六家词》(赵仁珪)
    柳永(约980~1053)对词的贡献主要体现在对内容的拓展、雅俗结合的风格的建立、慢词体制的创建三个方面。而雅俗结合的风格最能体现柳永继承与革新相结合的精神,也最受后人的关注,成为褒贬不一的聚讼话题。

    一、如何说价柳词之俗
    多数论者只盯信柳词之俗,并对其持强烈的贬斥态度,某些论者虽承认柳词雅俗结合,但贬其俗显然胜过称其雅。前者如《能改斋漫录》称柳词多'淫冶讴歌之曲';《苔溪渔隐丛话》称柳词多'闺门淫蝶之语';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称'柳词格固不高';冯煦《篙寇词论》称柳永'好作俳体,词多亵渎”;黄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称柳词'长于纤艳之词,然多近俚俗,故市井之人悦之';徐度《却扫篇》称柳词'声态可僧'、“为风月所使';又云:其词虽极工致,然多杂以鄙语,故流俗之人尤善道之。其后欧苏诸公继出,文格一变,至为歌词,体制高雕,柳氏之作殆不复称于文士之已然流俗好之自若也。
    说得最为激烈的当属王灼的《碧鸡漫志》:浅近卑俗,自成一体,不知书者尤好之。予尝以比都下富儿,虽脱村野,而声态可憎。后者如李清照《词论》称柳词'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四库提要》称柳词'所作旖旎近情.故使人易入,虽颇以俗为病,然好之者终不绝也';说得最为分明者,莫如刘熙载的《艺概•词曲概》:“耆卿词,细密而妥溜,明白而家长,善于叙事,有过前人。惟绮罗之态,所在多有,故党风期未上耳。”
    这些批评实在过于片面。这倒不在他们只见其俗,不见其雅,而在他们缺乏'历史'的眼光。词的源头有二,一是唐五代的民间词,一是唐五代的文人词,而民间词还对文人词产生过直接影响,换言之,词的根本源头还是来自民间。这一点只需读一读白居易、刘禹锡等人的杨柳、竹枝词一类的作品就可以明了。民间词以俚俗取胜,文人词以儒雅取胜,二者本来各臻其致。但上述批评家却忽略了民间同的源头而只看重文人词的传统。当然,出现这种倾向也是有原因的,即民间词到宋代以后逐渐消亡,而文人词却不断发展,久而久之便会以雅为正声,而以俗为邪音。词之雅化经历了漫长的时期,唯其漫长.才使人长期受它的熏陶,觉得本应如此。我们不妨简略回顾一下这一进程。
    词雅化之始可首推到五代的'花间'词人。《栩庄漫记》云:'花间十八家,约可分为三派:镂金错彩,缛丽擅长,而意在闺帏,语无寄托者,'飞卿(温庭筠)一派也;清绮明秀,婉约为高,前言情之外,兼书感兴者,端己(韦庄)一派也;抱朴守质,自然近俗,而词亦疏朗,杂记风土者,德润(李[王旬])一派也。'(《全唐五代词》卷五引)且不说李[王旬]一派是否真的“近俗”,即以温韦而论,显然都是精工高雅的,只不过一个'镂金错彩,缛丽擅长',一个'清绮明秀,婉约为高'而已。温庭筠确有些'意在闺纬,语无寄托”的词,但这些词着色浓丽,刻画精细,形象繁复,富于装饰美,正像欧阳炯《花间集序》所言:'名高白雪,声声而自合鸾歌;响遏行云,字字而遍谐凤律',一看即知为文人士大夫手笔。更何况他还有不少缘情体物、寄托婉深,如'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更漏子》之六)之类的雅作,'神理超越,不复可以迹象求矣”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韦庄词更是'清艳绝伦,初日芙蓉春月柳.使人想见风度'(同上)。与温庭筠相比,'飞卿下语镇纸,端已揭响入云,可谓极两者之能事'(同上)。总而言之,'庭筠工于造语,极为绮靡'(《苔溪渔隐丛话后集》卷十七)与'端已词情深语秀'(王国维(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都是士大夫高雅能事之两极,是词摆脱民间俚俗,进入文人高雅圈的第一个里程碑。
    接下来是以李煜为代表的南唐词。南唐词不仅写艳情,而且抒真情,开始突破词为艳科的樊篱,拓宽了词的意境和内容。'南唐中主'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王国维《人间词话》)。至李煜以一国之君沦为阶下囚后,一景一物,触处皆悲,最为凄婉,'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黄升《花庵词选》卷一)也,'所谓以血书者也'。(王国维《人间词话》)词至此'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同上),这是因为'温书虽藻丽,而气颇伤促,意不胜辞。至此君,方为当行作家,清便宛转,词家王孟'(《诗薮•杂篇》)。请注意,词本产生于民间,按理说质朴俚俗的民间词才应是'当行本色',但至李煜,诗化的抒情词一跃而变为'当行',足见词文人化、雅化现象已多么强烈和普遍。
    再接下来是以晏殊为代表的北宋初期词。'宋初诸家,靡不祖述二主,宪章正中(冯延巳)。'(冯煦《篙庵词话》)'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刘熙载《艺概•词曲概》)特别是晏殊的词'风流蕴藉,一时莫及,而温润秀洁,亦无其比'(王灼《碧鸡漫志》)。甚至'小词虽多,未尝作妇人语也'(《苔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六引晏几道语)。不但不作妇人语,而且不作村俗酸腐语,'尝览李庆孙《富贵曲》云:'轴装曲谱金书字,树记花名王作篆。'公曰:'此乃乞儿相,未尝谙富贵者,故余每吟咏富贵,不言金玉锦绣,而惟说气象。若'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之类是也'故公自以此句语人曰:。穷儿家有这景致也无?'”(吴处厚《青箱杂记》)他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院溪沙》)之类的作品,不但善于捕捉纤细的感受,抒发深蕴的感情,而且能暗示出对人生所持的理性态度,已经是纯乎又纯的文人之词了。
    说到晏殊与柳永之间的雅俗之别,不能不提及他们之间的一场正面冲突:
    柳三变既以词忤仁庙,吏部不放改官。三变不能堪,诣政府。晏公问:“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
    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彩线慵拈伴伊坐。'”柳遂退。(张舜民《画墁录》)
    如前所述,斥柳词之俗,多始于北南宋之交及之后,唯独这一条为特殊,它出现于柳永同时。如果说晏殊之前的温、韦、后主等人还仅限于默默地发展雅词,那么到晏殊,则已公开的贬斥俗词了。至此,雅俗之争已被明确地提出。
    到北宋中期苏轼等人笔下,是尚雅还是尚俗,已成为不成问题的问题,俗词已被雅调排斥得毫无市场。在词人的本能意识中,词似乎本应是一种'要眇宜修'、言长意永的新诗体,而优雅婉约本应是它的基本风格。这时的有识之十所关心的不再是鄙俗之风是否已荡除干净,而是如何在尚雅的领域内开辟新天地,在婉约的一统天下另树新风格。最成功的实践者就是苏轼。'及眉山苏氏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然乎尘垢之外。于是(花问)为皂隶,而柳氏为舆台矣。'(胡寅《酒过词序》)不但柳氏之俚俗已匍匐于脚下,就连温氏之艳丽也服膺于堂前。
    再到北宋末、南宋初,人们就以回顾历史、盖棺论定的口吻来谈俗论雅了,这就出现了前边所引的种种评论。
    综上所述,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不满柳永之俗的论调多出于两宋之交以后,而此前只有晏殊曾明确表示过不满。这是为什么呢?主要原因在于他们在论定历史时,缺乏历史的眼光。他们始终生活在文人词占统治的时空中,因此就只以文人词的模式来评价柳词,他们距柳永最近的也将近百年。不要小看这近百年的差距,它正是词诗化、雅化的关键时期。在这一时期及其以后成长起来的词人,从小念的是文人词,长大作的是文人腔,在他们的头脑里,文人词是词的唯一体统、唯一源头。当他们偶尔转过头来,看到从前有位不避俚俗,专爱写'凤枕鸳衾'、'锦被余香'的柳永,自然要把他视为郑卫淫声加以排斥了。我们有理由相信,那时的人虽距词的产生较我们为近,但他们对词的源头的认知却较我们更少。那时民间词己很少流传了,对唐五代的民间词更无人搜集整理,出版流传,只有个别的好事者,将它抄录后藏之于鸣沙山中,长时期地与世隔绝。因而那时的人几乎就没有接触过民间词,更谈不上把民间词视为词的真正源头,并对保有民间特色的'俚俗'有公允的、历史的评价了。直到20世纪初,鸣沙山的石窟才重见天日,人们才发现在文人词出现之前己有那么多、那么好的民间词了。而民间词的好处恰在于它在俚俗中有奇趣,因而我们应站在善于继承民间词传统这一角度上,对柳词的俚俗作重新的评价。
    人们批评柳词之俗多集中在'淫冶'、'亵渎'、'为风月所使°,概言之,即嫌其多作艳词,且多直露语、市井气。再说透一点,即嫌其多性感描写。其实这类词在敦煌词中比比皆是,这类描写恰恰是这类题材的'古调'。如:
    幸因今日,得睹娇娥。眉如初月,目引横波。素胸未消残雪,透轻罗。口口口口口,朱含碎玉,云髻婆姿。《(凤归云》)
    华烛光辉,深下屏帏。恨征太久镇边夷。酒醒后多风醋,少年夫婿。向绿窗下左喂右倚,拟铺鸳被,把人尤泥。须索琵琶重理。曲中弹到,想夫怜处。转相爱、几多思义。却再叙衷鸳余枕,愿长与今宵相似。(《洞仙歌》)。
    两眼如刀,浑身似玉,风流第一佳人。及时衣着,梳头京样,素质艳丽青春。善别官商,能调丝竹,歌令尖新。任从说洛浦阳台,漫将比并无因。(《内家娇》)
    另外如'十指如玉如葱,凝酥体雪透罗裳里'(《倾杯乐门》),“雪散胸前,嫩脸红唇'(《内家娇》),'胸上雪,从君咬,恐犯千金买笑'(《鱼歌子》)等不一而足,难以遍举。这类描写和柳本的'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集贤宾》),'重揩云雨,再整余香被'以十二时))以及晏殊所鄙视的'彩线慵拈伴伊坐'不是如出一辙吗?
    其实,《花间》、《南唐》以及宋初诸子又何尝不写艳情呢?又何尝没有直露的描写呢?如李后主即有'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一斛珠》),'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菩萨蛮》)的肉麻描写。只不过他们更多一层含蓄典雅的面纱,更多一些'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温庭筠《菩萨蛮》)之类的深婉描写而已。
    我们可暂不评价俚俗直露与典雅含蓄之间的优劣,而单论写艳情:既然同样是写艳情,柳永敢于在文人雅词方兴未艾、民间俗词濒于断绝之时,大胆地背弃时尚而直承源头,这有什么可非议的呢?有记载说,柳永在少年读书时,偶然得到一首民间流行的俗词《眉峰碧》:“蹙破眉峰碧,纤手还重执。镇日相看末足时,忍便使,鸳鸯只。薄暮投村驿,风雨愁通夕。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叶上心头滴。”柳永非常喜欢它,便把它题在墙上反复吟咏,终于悟出了作词之法。从这条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出柳永是有意地以俗为美的,柳永的这种做法在当时不但无可厚非,而且相当大胆;不但有胆,而且有识;不但不俗,而且反俗。因为在当时含蓄典雅地写艳情正是'时俗'风气,柳永能反时俗而行之,未尝没有一些反潮流的气魄。如果再用'史'的宏观角度加以反思,柳永能跨越支派,直探本源,使艳词的本色得以保留并发扬,这种做法是应予以肯定的。

    二、柳词之俗的具体体现
    柳词风格上的雅与俗和柳词所表现的内容题材紧密相关。众所周知,柳词在内容上的拓展与贡献主要集中在三方面。一是描写自己与歌妓的艳情生活,二是描写抒发自己羁旅行役的生活和感慨,三是描写都市生活、城市风光。大致说来,描写艳情的作品多以俗取胜,描写旅况及都市繁华的作品多以雅取胜,当然二者都不是绝对的,俗中可能偶现雅调,雅中可能不断俗情。如前所述,不管从审美取向还是从文学渊源看,很难对雅与俗作绝对的判断。但在具体作品中总有具体的表现与得失,对此我们又应予以公允的评判。
    l.艳情词。柳永描写自己与歌妓艳情生活的词总的说来是比较俗的,表现又有三个方面。
    一是毫不避讳,甚至是欣然自得地写自己的情场生活。柳永虽是一位官场失利的不幸者,将近五十岁才考中进士步入仕途,但这也恰恰成全他成为一位情场的幸运儿,使他能在青壮年时期有充裕的时间和精力流连于“平康巷里”,“连日疏狂”(《凤归云》),甚至“往往经岁迁延”(《戚氏》)。正像后人所录那样:
    永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叶梦得《避暑录话》下)
    耆卿居京华,暇日遍游妓馆。所至妓者爱其有词名,能移宫换羽,一经品题,声价十倍,妓者多以金物资之。(金盈之《醉翁谈录》丙集卷二)
    柳永对此在词中也有过描写:
    迁延,珊瑚筵上,亲持犀管,旋叠香笺,要索新词,殢人含笑立尊前。(《玉蝴蝶》)
    因而妓女和柳永的关系是相当亲密融洽的,他们组成了一个以浪子柳永为中心,一大堆风尘歌妓为羽翼的才子佳人集团,柳永曾自豪地说'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两百年后引柳永为同调的关汉卿的两句曲词'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也可视为柳本的写照。而柳永所作的《传花枝》在自负风流方面并不亚于关汉卿的《一枝花套•不伏老》。词曰:
    平生自负,风流才调。口儿里,道知张陈赵。唱新词,改难令,总知颠倒。解刷扮,能(口兵)嗽,表里都峭。每遇着、饮席歌筵,人人尽道。可惜许老了。阎罗大伯曾教来,道人生,但不须烦恼。遇良辰,当美景,追欢买笑。剩沽取百十年,只恁厮好。若限满,鬼使来追,待情个、掩通著到。
    可见,他与妓女的关系十分亲密,他对自己的这种风月生活也颇为自得,这在词里表现得也相当大胆、直露、毫不虚伪,毫不做作,公开宣称'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鹤冲天》),公开鄙视'名缰利锁,虚费光阴'(《夏云峰》),颇有些反传统道德的意味,令一般酸腐文人为之乍舌侧目。在和妓女的交往中,不排除玩弄狎邪的成份,但更多的是彼此的友情与互相的慰藉,是歌妓们对他的偏爱与他对歌妓们体贴。妓女的出现无疑是一种社会病态,但柳永与歌妓们却在这种病态现象中保持了一种和谐融洽的关系。据宋人曾敏行《独醒杂志》卷因及杨(氵是)《古今词话》记载,柳永'沦落贫窘,终老无子,掩骸僧舍,京西妓者鸠钱葬于枣阳县花山。”“每遇清明,多载酒肴,饮于耆卿墓侧,谓之吊柳会。”此足以证明歌妓与柳永之间确实存在深厚的感情。
    二是对女性作充满色相的具性化、世俗化的描写。这一点和敦煌词中的同类作品极其相似而和前代及同代的诗词家不同。唐五代文人多把女性当作观念的象征加以描写,如温庭筠的《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天,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后,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显然,这位女主人公决非勾栏中的姐妹,而是洁身自好而又孤寂慵懒的观念性的女性象征。又如晏几道的《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钅工)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这位女主人公虽是歌女,但显然己被作者当作理想性的观念加以改造了。总之,他们笔下的女性多非现实生活中可确指的人物。而柳永则不然。他描写的就是他生活中遇到的实实在在的某个歌妓。柳永与他们之间不再是重帘深处难以捕捉的幽情密意,不再是只重精神寄托的理念爱慕。在柳永笔下,男主人公就是以风流才子自命的柳永,女主人公就是一个个具有备自真实面目的卑贱的歌妓。总之,他写的都是'这一个',而不是'那一类',都是具型化的实指而非类型化的泛写,根本观念发生了明显的世俗化的下移。
    在柳永的词中,我们可以数出一大堆歌妓的名字及她们各自的妓艺;
    心娘自小能歌舞,举意动容皆济楚。(《木兰花》)
    佳娘棒板花钿簇,唱出新声群艳伏。(同上)
    虫娘举措皆温润,每到婆姿偏持俊。(同上)
    酥娘一溺腰肢袅,回雪萦尘皆尽妙。(同上)
    师师生得艳冶,香香于我情多。安安那更久比和。四个打成一个。幸自苍皇未款,新词写处多磨。几回扯了又重(扌妥),奸(实应为三个“女”字叠加)字中心著我。《西江月》)
    所谓''奸'字中心著我''即在'三个女'子之间加上我一个,亦即'四个打成一个'之意。此外,从柳词中我们还能看到秀香、英英、瑶卿等人的名字。其中感情最深的当属虫娘。开始,柳永被她'温润'的性格和'持俊'的举止(见上引《木兰花》所打动,认为'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绣成丛,就中堪大属意,最是虫虫'《集贤宾》)。后来柳永科场失意,又得到虫娘的慰藉,更加感激她,决心下次科场夺魁后好好报答她:
    须知最有,风前月下,心事始终难得。但愿我虫虫心下,把人看待,长似初相识。况渐逢春色,便是有举场消息。待这回,好好怜伊,更不轻离拆。(《征部乐》)
    再后来不知何种原因,两人之间的交往受到限制,但柳永对虫虫的痴心仍一往深情。'近来云雨忽西东。消恼损情(忄宗)。纵然偷期暗会,长是匆匆。争似和鸣偕老,免教敛翠啼红。眼前时、暂疏欢宴;盟言在,更莫忡忡。待作真个宅院,方信有初终。'(《集贤宾》)由于柳永所面对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歌妓,所以他不但了解她们的妓艺,也了解她们的心愿;不但热爱她们的姿色,也同情她们的遭遇,他可以向这一个个具体的人表达一个个具体的关切。他十分了解她们的基本愿望,并认为她们有权实现这种愿望: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拌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定风波》)
    他更幻想着能带着她们脱离苦海,过正常的夫妻生活:
    何妨携手同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迷仙目》)
    且相将,共乐平生,未肯轻分连理。(《尉迟杯》)    
    应该说,这里不但有柳永对歌妓的同情因素,而且有在感情下移后所出现的平等色彩。因为他所面临的就是眼前的你和我,他所希望的就是如何共享你和我之间的这份感情。这虽然是世俗的,但却是实在的。
    三是在描写情场生活时充满了功名事业与狂荡风流的矛盾,这种矛盾在前后期表现出较大的差异。前期,柳永虽也热衷功名,但更看重风情,当二者发生矛盾时,他一方面对功名难就充满牢骚,一方面又能以加倍的恣狂作为排遣。著名的《鹤冲天》就是这种矛盾心情的生动写照: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句。未遂风云便,争不恣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苍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据(《能改斋漫录)》
    卷十六载,仁宗皇帝读到此词后十分不满。'及(下次)临轩放榜,特落之,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自此,柳永索性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
    但柳永终是一个封建文人,终难彻底摆脱传统思想,那种'定然魁甲登高第'的思想始终没有断绝,最后在将近五十罗时,终于在更名后考中进士,步入仕途。经过不断的宦游漂泊,生活坎坷,柳永的社会人生之感逐渐深沉,玩世狂荡之心逐渐收敛。特别是按宋制,士子及未火朝籍者可出入民间妓院,一为朝廷命官就失去了这种自由。因此晚年的柳永不得不改变青年时的狂荡,而对一直心向往之的风月生活持一种留恋而又无力挽回的态度,不断唱出浪子暮年无可奈何的人生悲哀与情场失落。如《戚氏》云:
    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念名利,憔粹常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
    又如《迷神引》下阕曰:
    旧赏轻抛,到此成游宦。觉客程劳,年光晚。异乡风物,忍萧索,当愁眼。帝城赊,秦楼阻,旅魂乱。芳草连空阔,残照满。佳人无消息,断云远。
    如果说他人写人生漂泊多与官场失意相结合,柳永则带与情场失意相结合;他人在'帝城赊'时常感慨'长安不见使人愁'时,柳永则常感慨'秦楼阻;他人在抒发文人雅调的时候,柳永则常常拖着一条世俗的尾巴。
    纵观上述所分析的几个特点,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柳永总是以世俗的角度写自己与歌妓之间那份实在的、具体的、真切的感情,这就决定了他的风格必然是俗的。而这种俗在艺术上又有一些具体表现。

    三、柳词之雅的具体表现
    柳永词并非一俗到底,也有很多雅的成份,对此前人多有指出,且一致给予较高评价。如苏轼早就指出'世言柳耆卿曲俗,非也,如(八声甘州)之'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此语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赵令畴《候靖录》卷七引苏轼语)又如:
    柳词曲折委婉,而中具浑沦之气,虽多俚语,而高处足冠群流,倚声家当尸而祝之。如竹(土宅)《词综》所录皆精金粹玉,以屯田一生精力在是,不似东坡辈以余事为之也。(宋翔凤《东府余论》)
    屯田,北宋专家,其高处不减清真。长调尤能以沈雄之魄,清劲之气,写奇丽之情,作挥绰之声。……一词之命意所注,确有层析,如画龙点睛,神观飞越,只在一二笔,便尔破壁飞去也。盖能耆卿之骨,始可通清真之神。(刘文焊《与人论词遗札》)
    还有人为只见柳词之俗不见柳词之雅打抱不平:
    耆卿为世訾(敖方│此字本为上下结构│)久矣,然其铺叙委宛,言近意远,森秀幽淡之趣在骨。耆卿乐府多,故恶滥可笑者多,便能珍重下笔,则北宋高手也。(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
    柳七亦自有唐人妙境,今人但从浅俚处求之,遂使金荃兰畹之音流入挂枝黄莺之调,此学柳之过也。(彭孙逼《金粟词话》)
    柳词之雅亦与其题材内容密切相关。如前所述,柳词具有三大题材,这三大题材对前代都具有突破意义,即情场生活、羁旅行役、都市风光。表现第一种题材是以俗为主,表现后两种题材,则是以雅为主。
    1.羁旅行役词和都市风光词。
    先看羁旅行役词。    
    虽然柳永成年后即离开家乡(福建崇安县),寓居京城汴梁,并始终以此为基地,但他的生活仍很动荡。中举前他要为功名生活奔走,中举后他要为官务公事奔走,羁旅行役使成了他的家常便饭。他一生的足迹遍及闽、豫、江、浙、楚、淮等地,甚至可能到过成都和长安,这都可以从他的词中得到印证。
    一般人写羁旅行役多重在抒发生不逢时,怀才不遇(明主)的感慨,从而或自叹淹蹇,或愤世嫉俗,或思念乡关,或向往归隐。这样的调子在柳永笔下也有,虽然如第一部分所述,柳永在写这类题材时常拖着一条俗套的尾巴,但其高雅情志终难掩盖。如《安公子》上阕写舟行景色,下阕道:
    游宦成羁旅。短樯吟倚闲凝伫。万水千山迷远近,想乡关何处?自别后,风亭月榭孤欢聚,刚断肠,惹得离情苦。听杜宇声声,劝人不如归去。
    '游宦成羁旅'明确点出该词的主题,'万水千山迷远近','想乡关何处'、劝人不如归去',慨叹仕路,思念家乡,很好地道出了失意文人的普遍心理。又如(满江红):
    暮雨初收,长川静,征帆夜落。临岛屿,蓼烟疏淡,苇风萧索。几许渔人飞短艇,尽载灯火归村落。遣行客,当此念回程,伤漂泊。桐江好,烟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绕严陵滩畔,鹭飞鱼跃。游宦区区成底事,平生况有云泉约。归去来,一曲仲宣吟,从军乐。
    这首词上阕明确点出了'伤漂泊'的感情基调,下阕明确点出'伤漂泊'的具体内容是'游宦'。而'游宦区区成底事,平生况有云泉约'云云又和苏拭'底事区区,苦要为官去,尊酒不空田百亩,归来分取闲中趣'(《蝶恋花》)同调,都是士大夫的典型心态。毫无疑问,这类词都应属雅词。
    除像一般人写怀才不遇明主外,柳永还多一层写怀才不遇佳人。这类词往往掺杂着一些俗趣,但它终是在羁旅行役这个大范畴内写对佳人的思念,因而整体风格还是以雅为主,只不过是雅中带俗而已。如《阳台路》:
    楚天晚,坠冷枫败叶,疏红零乱。冒征尘,匹马驱驱,愁见水遥山运。追念少年时,正恁风帏,倚香偎暖。嬉游惯,又岂知,前欢云雨分散。此际空劳回首,望帝京,难收泪眼。暮烟衰草,算暗锁,路歧无限。今宵又,依前寄宿,甚处苇村山馆。寒灯畔,夜厌厌,凭何消遣。
    词中虽亦有'倚香偎暖'的字样,但点到为止,其目的是以昔日之温柔反衬今日之凄凉,不离传统的雅调。所以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评曰:'耆卿词格固不高,而音律谐婉,语意妥帖,承平气象,形容曲尽,尤工于羁旅行役。'
    再看都市风光词。    
    陈振孙所说的'承平气象,形容曲尽'的特点在以都市风光为题材的词内得到最充分的表现。范镇与黄裳曾分别感慨道:
    仁宗四十二年太平,镇在翰苑十余载,不能出一语咏歌,乃于耆卿词见之。(祝穆《方舆胜揽》卷十引)
    予观柳氏乐章,喜其能道嘉(礻右)中太平气象,如观杜甫诗,典雅文华,无所不有。是时予方为儿,犹想见其风俗,欢声和气,洋溢道路之间,动植咸若。令人歌柳词,闻其声,听其词,如下斯时,使人慨然有感。呜呼!太平气象,柳能一写于乐章,所谓词人盛世之(献)藻,岂可废耶!(黄裳《书乐章集后》)
    他们之所以如此感慨,是因为歌咏盛德本是诗之最高能事,属于风、雅、颂中'颂'一类的作品,最为庄严崇高,但柳永居然能以'诗余小道'的词来完成,实属难得,不能不令人感佩。这也体现了柳永对词内容的开拓。这类词当然是雅的。
    柳永能取得这一成就,和他长期生活在'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日,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这样繁华的都市环境分不开。
    在他的笔下,苏州的风光是'万家绿水红楼'(《木兰花慢》)'万井干闾富庶,雄压十三州,触处青蛾画舸,红粉朱搂'(《瑞鹧鸪》);扬州的风光是'酒合花径仍存,凤萧依旧月中闻”《临江仙川》);成都的风光是'地胜异,锦里风流,蚕市繁华'(《一寸金》)。当然,写得最多的还是京都风光。既有一般性描写,也有庆元宵、竞龙舟等专门描写,如《倾杯乐》、《破阵乐》等;有的描写与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见上引)相表里;有的比他更为雍容堂皇,如:“月华边,万年芳树起祥烟,帝居壮丽,皇家熙盛,宝运当千。端门清昼,觚棱照日,双阙中天。太平时,朝野多欢。遍锦街香陌,钧天歌吹,阆苑神仙。'(《透碧霄》)又如《迎新春》:
    (山解)管变青律,帝里阳和新布。睛景回轻煦。庆嘉节,当三五。列华灯,千门万户。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十里燃绛树。(敖黾│本为上下结构│)山耸,喧天箫鼓。渐天如水,素月当午。香径里,绝缨掷果无数。更阑烛影花阴下,少年人,往往奇遇。太平时、朝野多欢民康阜。随分良聚。堪对此景,争忍独醒归去。
    上阕写到帝里元宵佳节的热闹景象,下阕虽有“少年人,往往奇遇”的描写,但也仅止于“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以之芍药”(《诗•溱洧》)的程度,大得《诗经》“乐而不淫”的遗风,堪称蕉调正声。
    当然,在描写都市风光的作品中,影响最大的还是那首歌咏杭州的《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竟豪奢。
    重湖叠[山献]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好景,归去凤池夸。
    据说此词流播金国,“金主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三)毫无疑问,“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正是以淡雅取胜。
    综上所述,可知柳永确实写了不少雅词,这种雅词主要分布在羁旅行役及城市风光题材内。而这种雅在艺术上又有“情雅、境雅、语雅”的表现。
    柳永是大量作慢词的第一个词人,慢词的大量创作,不仅扩大了词的体制、容量,便于表达更为复杂的情感,而且为词的进一步繁荣打开了局面,柳永在词史上重大贡献,当首归于此。

    柳永的词
    柳永(约987--约1053),原名三变,字耆卿,是北宋专力写词的第一人。他在扩大词境、发展慢词、丰富词作表现手法上都有杰出贡献。柳词内容有三类:1描写城市的繁荣景象和市民的生活风尚,《望海潮》最为有名。这是一首最早出现的,由文人创作的长调慢词,它形象地描绘出钱塘江的秀美景色和繁华富庶。2描写男女情爱。这类词中有表现下层人民不幸以及作者对他们的深切同情的,如《定风波》,有写妓女悲苦和她们对轻薄男子怨恨的,如《少年游》,有写妓女渴望自由、渴望真正爱情生活的,如《迷仙引》。3江湖落拓的感慨是他词作的另一重要内容。《雨霖铃》、《八声甘州》、《夜半乐》是这部分词的代表作。“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八声甘州》)、“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雨霖铃》),道出了居无定处,四海漂泊的乡思愁怀;“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雨霖铃》)、“败荷零落,衰杨掩映”(《夜半乐》)和“是处红衰翠减,冉冉物华休”(《八声甘州》)中主人公颓唐的心情将秋日景象涂抹上浓重的阴影。词人的离愁别绪与冷落清秋的景物相互交融,达到了高度的艺术境界。
    宋词自柳永起开始作容纳内容更多的慢词,这为小令之外又提供了一种新的形式。柳词善以铺叙的手法说物言情。大量吸收口语,是柳词表达富于变化的内容时的一种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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