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行吟—寻梦中原—在少林寺的日子里

我曾多次以游客的身份，游过少林寺。外地客人来访，亦多有陪同。但是此次，当我随着熙熙攘攘的游客，踏入少林寺山门的时候，却明显觉得与众不同了：别人仍是游客，我却要住进寺内!

数日前，我曾与少林寺住持释永信法师相约，要来少林寺住一段时间，听听经，学学禅，打打座，说白了，是想体验另一种生活。所以春节刚过，我便兴致勃勃地来到寺里。

永信法师在方丈室接着，品茶叙话。我谈了想削发体验的想法，永信法师笑曰："你又不是真出家，削发有什么意义?你不想想，几天后你穿着僧服，光着脑袋回到单位，领导会对你有什么看法?岂不影响你的前程?"寥寥数语，道破迷蒙，令我原先的浪漫想法回归现实。想到"心中有佛，原无论在家出家"，心里也就释然了。

此次进寺，我将手表，传呼机都放在家里，断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不去掌握时间，幻想完全回到自然状态。因此在寺院的这一段生活，跟外界确实有不同之处……

在寺里，我成了最闲的一个人。说最闲，是没有任何事让我去做，吃过饭，看书，再吃饭，再看书，然后睡觉。其间如果看书累了，就到寺内寺外去转悠。可是后来我发现，比我更闲的还有，因为这时春节刚过，尚是假日，有些和尚干脆吃过饭睡觉。省去看书和转悠，真是比我技高一着。然而这里面却隐伏着禅机。抄永信著《禅露集》中的一段：

有僧求法：请大师指点悟道之路。

文偃说：吃粥吃饭。

又有僧说：施主设斋，将何报答?

文偃说：量才补职。

僧说：不领会。

文偃说：不领会就吃饭。

永信法师道："佛心随处皆有，法门随缘自开；只要有心，吃饭、穿衣、睡觉，皆是悟道法门。"

我住在寺院最后边的挂单室。挂单的含义，是外来和尚或居士来寺内暂住，吃住费用全免，一般以3天为限，如果3天内不走，还要住下去，就要在管理处续订日期，我因为不是和尚，所以根本不管这些。不过，事后据负责此项工作的延山师傅讲，是他帮我办理了这些手续，他们是把我当作居士对待的。禅房门框是幅对联："钟声惊醒名利客，佛号唤回梦迷人。”每次出入，都令我忍不住默诵一遍。

太阳落山了，肚子有些饿，因为不戴手表，也难以掌握时辰。小和尚们拿着碗筷已经去伙房了，延鲁领我一起去。作为客人，我的斋饭是免费的。而实际上，平时僧侣们吃饭，也要凭餐票，这一段时间因为是大假，吃饭不收费。晚饭很简单，一碗大锅熬菜，里面是粉条、豆腐、白菜、面筋、蘑菇之类，因为寺规不吃肉，不吃葱、蒜，不食油腻，基本上是白水清煮，所以菜的味道，也比我想像的要清淡许多。关于电影《少林寺》中和尚吃狗肉，以及"狗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理论，永信法师解释说，那完全是艺术演绎。嚼着菜根，想起"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之类的古句，在理解上更深一层。在寺内，我信守寺规，在饮食上不搞任何特殊，唯有一次因去伙房晚了，没有饭吃，这才到寺外小摊上吃了两碗凉皮。令我惭愧的是，凉皮里放着双份的蒜汁和辣椒!

不管怎么说，在少林寺住下，我已经很满足了。夜晚，山风呼啸，四周寂静无声，我从后院顺着各个殿堂去看，诸神于暗中睁大双眼，令我心惊肉跳，阵阵佛号使我灵魂超升。

在这无人之境，我独自漫步在清寂的寺院。与白天喧闹的情景比，完全是两重世界。山风吹响檐角的铜铃，悦耳，继而悦心。以前虽来少林寺多次，但像今夜这样独自徘徊，却是平生首次，因而也就更激起我诸多感慨。少林寺建寺已有1500年历史，那么历史上有多少高士名僧，在月下这样漫步呢?照过前人的月光，今天又照着我。这样一想，思路不由地越想越远。顺路拐到×所居住的禅房，与妙宇和尚聊天。我问怎么没有见和尚练武功，妙宇说："师傅一般不教绝招，除非是内室弟子。还有些师傅对外招兵买马，开办武馆，所以寺内练功都不在明处，外人难以看到。"

晨起饭毕，独登五乳峰上的"达摩洞"。此洞据说为达摩面壁修炼之所，因而也就名声显赫。至近，却不过一个小山洞，洞内仅供达摩塑像一尊，由一小沙弥名延民守护。延民年18岁，出家已经两年，其姐姐在少林寺后山之"初祖庵"出家，因父母双故，姐姐念他无人照料，就把他也带至庵中，拜永梅尼为师。我跟延民聊天熟了，傍晚就和他一齐下山，来到"初祖庵"，延民、延念邀我进去参观。尼姑庵向来不接待外人，我这是非常的例外。延民为我打开大殿门，见我不是佛×，就代我烧香磕头，许愿三遍。随后尼姑们都来上殿，唱经，延民征得师兄同意，留在禅房陪我聊天。见他口口声声地说"师兄"，我奇怪并没有见到师兄，他解释说，他喊尼姑亦为师兄，在庵里是不以男女性别而论的。他的床头，放着一本佛经，还有一本日记，延民让我看，上面抄着一些处世格言，也有一些流行歌曲的歌词，只是没有见《女人是老虎》。我见天色已暗，就要返回寺里，延民很想留我在庵里住一晚，从我内心讲，能在尼姑庵住一夜，也是平生难得的际遇，可惜延民去请示师兄后，师兄不允，延民无奈，只好送我出了庵门，又说，山路崎岖，你眼力不行，又不熟路，怕出意外。他坚持将我送到山下，到了我住的挂单房，这才放心跑回后山。

延民走了，我躺下看书，连日来山上山下地跑，实在累了，一会儿，就睡着了。睡到半夜，一阵拍门声将我惊醒，原来是值勤的来查夜，对照着登记簿，问了我的身份，这时我似乎明白了延民的师兄为何不让我在尼姑庵留夜的原因了。

来到少林寺，住禅房，吃斋饭，听经声，我是要皈依佛门吗?自知天机尚浅，一时还达不到这样的境界，说句开罪佛门弟子的话，是我还没有把泥塑的佛像看成偶像，因而也就难以形成崇拜。但是站在佛门之外(心在外而身在内)，却也隔山望雾地多少领略了佛门的风景。不信佛不要紧，却可以参禅，用永信法师的禅语，学禅的最高境界是"身心平静"。那么用反证法，"身心平静"是不是也算禅的一种呢?

生活在滚滚红尘之中，每个人的心情，大概都难以长久平静。不平静，来源于有烦恼，有牵挂，有悲观，有得失，从入世的角度说，这有进取的一面，但从出家人的眼光看，就未必，起码有一部分不值得不平静，从这个门缝，会不会把人看扁，我觉得不会。佛性，每个人都有，多数人只是开发了其中很少一部分，用于寻求眼前的既得利益。这样想了之后，不顾四壁皆空，满室寒气逼人，只顾埋头读书，永信法师赠我几种佛学入门读物，有《醍醐》、《正信的佛教》、《向知识分子介绍佛教》等，几天来，被我一啃而空，至于能不能全懂，我采取的是老牛反刍法，先吃，然而慢慢消化。

几天后，我要返回都市。当初是静静地来，此番是静静地去。收拾了行装，当我随着送我的永信法师步出少林寺，回望这座闻名天下的寺院，我的心情于刹那间，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