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行吟—寻梦中原—快乐的田横快乐的五百壮士

写田横，迟迟未敢下笔。

与田横五百士的集体自杀比起来，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我企图使自己陷入悲怆，却发现自己越发激昂——一般人提起田横，便想到他巨大的痛苦和自刎，感到极大的惊惧与震撼，感到无限惋惜。可我现在竟发现，他的横刀一笑，竟是如此痛快惬意！ 

是的，痛，并快乐着，向来是勇士的自助餐。

当田横轻松地对手下说：汉王不就是想看看我长得啥样吗？来！把我的头颅拿去吧！这里离洛阳只有三十里，快快送去还不至于腐烂莫辨——我想，田横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豪爽与快乐，已弥漫天地，逾越古今！     来到偃师首阳山下寻找田横墓，只找到了一块墓碑。田横墓在修建首阳山电厂的时候被平掉了。

当年，司马迁写《史记》，写到田横时不禁动容，他称赞田横为“至贤”，并惋惜地说，为什么没有善画者，把田横给画下来呢？１９３０年，著名画家徐悲鸿作巨幅油画《田横五百士》，凝聚人心，褒扬坚韧，了却了太史公的一桩心愿。

田横这个名字，给人一种横竖不怕、执著猛进的印象，洛阳人不但熟悉这个名字，还熟悉这个名字后面的故事。田横虽然是齐国人，但他死的时候选择了洛阳，选择了首阳山。洛阳人埋葬了他，洛阳的土地拥抱了他。

要讲清楚田横的来历，须交代田氏家族。司马迁写的《史记》中，有《田儋列传》一篇，田横的事迹也在其中。田儋是狄县人，战国时齐王田氏的同族。田儋的堂弟叫田荣，田荣的胞弟是田横，都是当地的豪强，宗族势力强大，很得人心。

这个田儋，是个足智多谋之人。他看到陈涉起兵反秦，各地纷纷响应，但自己所在的狄县，县令对此无动于衷，反秦的态度不明朗。田儋假装拜见县令时，突然动手杀死县令，然后召集有势力的官吏和年轻人说：“暴秦无道，各地诸侯都已经反秦自立，齐地是诸侯国，而我田儋是齐王田氏的同族，应当为王！”他一呼百应，受到拥戴。于是田儋自立为齐王，起兵东进，夺取并平定了齐国故地。

秦将章邯，是当时有名的战将，骁勇善战，善于长途奔袭。他带兵来到临济围攻魏王咎，魏王看情况非常紧急，就派人到齐国搬救兵。齐王田儋马上带领军队驰援魏国。章邯督促将士急行军，让兵马口中衔枚，趁夜幕掩护进行偷袭，把齐魏联军打得大败。

这一仗，直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章邯在临济城下杀死了田儋。田儋的堂弟田荣，只好召集田儋余部向东逃到了东阿。-

之后，又经过无数次的战斗与人事更迭，田荣做了齐王，结果又得罪了项羽。项羽北伐齐国，齐王田荣被打得大败，逃到平原，平原人把田荣杀了。项羽这个人，喜欢毁坏敌人的城堡，他占领并荡平了齐国都城，所到之处大肆屠戮民众，齐国人无法忍受，只好聚集起来反抗。这时候，一个重要人物出场了，这便是田荣的弟弟田横。

田横继承哥哥的遗志，收拢起齐国的散兵，有好几万人马，掉过头来攻打项羽。而在这时，汉王刘邦带领诸侯的军队击败楚军，进入彭城。项羽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放弃攻击齐军，回师彭城对汉兵发起攻击，并与汉军多次交锋，在荥阳相持不下。这无疑给了田横休养生息的机会，田横很快收复了齐国大小城邑，并立田荣之子田广为齐王，自己当丞相，所有政事，皆由田横决定。

田横收复齐国３年之后，汉王刘邦派郦食其到齐国，向齐王田广和丞相田横游说，要他们归顺汉朝。田横认为天下太平是件好事，就解除了齐国在历下对汉军的防备，并派使者与汉朝讲和。兵士们一看这种情况，终日饮酒，寻欢作乐。不料汉将韩信在平定了赵国、燕国之后，突然越过平原，袭击了齐国的历下驻军，接着又攻入临淄。齐王田广、丞相田横见汉军背信弃义，勃然大怒，认为自己被郦生（郦食其）出卖了，立刻把郦生烹杀了。 

他们杀死郦生，出了一口恶气，但整个齐国大势已去，田广只好逃到了高密，田横逃到了博阳。后来齐王被杀，田横就自立为齐王，转过来与灌婴交战。在嬴下，田横的军队被灌婴打得大败，田横又逃到梁地，投奔彭越。其时彭越拥兵梁地，在楚汉之间保持中立，成了墙头草。

一年以后，汉王刘邦灭了项羽，自立为皇帝，封彭越为梁王。田横害怕被杀，就带领他的部下５００多人逃入海中，居住在一个小岛上。

田横

这个小岛，今天属于山东省即墨市，是个风景绝佳之处，位于胶东半岛最北端，北隔渤海、黄海与长山列岛遥遥相望，海拔７２米，总面积也就２平方公里。此岛属震旦纪含铁石英岩，岩石呈赭红色，似乎要与田横五百士的男儿血性相吻合。

此岛东、北、西３面是悬崖峭壁，形势险峻，自古即是军事要塞。山体长年受海浪冲刷，怪石嶙峋，易守难攻，是个屯兵的好地方。

汉高祖刘邦听说田横五百士占了这个小岛，很是忧虑。他认为田横兄弟原来是齐王，齐国的民众和贤士都依附他，如果不加以收揽，让他在海中逍遥，早晚是个祸患。于是，他就派使者来到小岛，宣布赦免田横之罪，召他入宫。田横辞谢说：“我曾经烹杀了陛下的使者郦生，现在听说郦生还有个弟弟郦商，是汉朝的将领，我怎能奉诏进京，使郦商再受刺激，让他想起哥哥的死而怨恨我？请代我恳求汉王，允许我做一个平民百姓，呆在这海岛上。”使者回来如实禀告。高祖听后立刻下诏，对卫尉郦商说：“齐王田横将到京，谁敢动他一下，立刻满门抄斩！”他又派使者拿着符节来到小岛，告诉田横可以放心进京，并传达汉王的话：“田横若是来京，或者封为王，或者封为侯；若是不来的话，将派军队血洗此岛。” 

当这两种选择摆在田横面前时，他根本没考虑第一种选择。他想，如果我一人冒险前往，能保住五百壮士性命的话，也就值了。于是他带上两个门客，乘坐驿站的马车往洛阳而来-

在离洛阳城三十里远，有一个叫尸乡的地方，是个驿站。田横对汉使说：“作为人臣，拜见天子之前，应该沐浴一新。”于是就在驿站停下歇脚。田横对他的门客说：“想我田横，起初和汉王都是南面称孤的王。而如今，汉王做了天子，我田横却成了亡国奴，要我北面称臣侍奉他，这本来就是莫大的耻辱了。更何况我烹杀了人家郦商的兄长，将来怎好与郦商并肩侍奉同一个主子？纵然他害怕皇帝的诏命，不敢动我，难道我的内心就不羞愧吗？再者，汉王召我来京，不过是想看我长得啥样罢了。如今汉高祖刘邦就在洛阳，现在我割下我的头颅送给他，快马飞奔三十里的工夫，我的容貌还不会改变，他还是可以知道我的模样的。”说完，他就拔剑自刎了。

田横的两个门客，手捧着他的头颅，跟随使者飞驰入朝，奏明刘邦。刘邦说：“哎呀！他能有此言此行，真是了不起呀！田儋、田荣、田横兄弟３人接连为王，难道不是贤能的人吗！”他忍不住流下眼泪，郑重地拜田横的两个门客为都尉，并且派２０００名士卒，以诸侯王的礼遇安葬了田横。

两个门客不吭不响，安葬完田横之后，就在田横墓旁挖了个洞，拔剑自刎，倒在洞里，死得非常从容，追随田横去了。刘邦听说此事，大为吃惊。田横的自刎，对他已是震撼；门客自刎，又一次震撼了他！他意识到田横手下都是人才，现在还有５００人在海岛上，得赶快派人召他们进京！他想：这５００人不可能也自杀吧？

殊不知天下事终难预料。天下壮士，向来敢于同死！田横和两个门客在洛阳自刎的消息传到小岛，五百壮士面色凝重，决心赴死，他们全部自杀了，无一人贪生。

今人设想５００人自杀的场面，一定会不忍心。一种说法是：五百壮士面对洛阳方向祭拜了田横之后，纷纷拔剑自刎，岛上岩石以及海水全被染成了红色，天地为之动容；另一种说法是，五百壮士纷纷蹈海自杀，前仆后继，视死如归，大海为之悲鸣……

我想，汉高祖刘邦心灵受到的最大震撼，应该是在听到五百壮士集体自杀之后。一个田横死了，就有５００人以死追随，毫不犹豫；而对已经坐上龙椅的皇帝，５００人睬都不睬，不屑一顾，这是多大的反差呀！田横死了，但是田横胜利了；刘邦登基了，但在这件事情上，他失败了。

正是有感于田横等人“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高风亮节，画家徐悲鸿创作了《田横五百士》，他选取了田横与五百士惜别的场景来表现主题。整个画面弥漫着一种悲壮的气概，撼人心魄。

此画高１９８厘米，宽３５５厘米，自１９２８年开始创作，到１９３０年完成，徐悲鸿整整画了两年。他在画中把穿绯红衣袍的田横，置于右边作拱手诀别状。田横昂首挺胸，表情严肃，仰望苍天，好像在向茫茫天地发出诘问。横贯画幅三分之二的人物群像，则以密集阵形，传达出集体的力量。

望着这幅画，望着画中人物伸展的手臂、踮起的脚尖、支撑着的木棍以及锋利的长剑，可以感受到冲天的英雄主义气概及英勇不屈的战斗激情。田横面容肃穆，与五百士拱手诀别。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没有凄婉和悲伤，闪动着凝重、坚毅、自信的光芒。五百壮士有人沉默，有人忧伤，有人愤怒。那个瘸了腿的人正在急急向前，好像要阻止田横去洛阳。整装待发的骏马立在一旁，不安地扭动着头颈，浓重的白云沉郁地低垂着。强烈的悲剧气氛，烘托着强烈的使命意识，表现出壮士们“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鲜明形象。-

田横以及五百壮士的高风亮节，令后人赞叹不已。那个海岛，被人们称为田横岛，上世纪８０年代已经辟为田横岛文化公园，有五百壮士墓和浮雕群像，墓地四周开满野生的石竹花。-    田横之死代表了一种精神，每每谈起他人们多有感慨。在偃师采访期间，记者与这里的学者刘志清、康为民、郭俊卿谈起田横，郭俊卿老师认为：田横离开海岛前往洛阳的途中，脑子一定在不停地思考。他来到首阳山尸乡驿站的时候，一定想到了不食周粟、饿死全节的伯夷和叔齐。因为田横完全可以到了洛阳城门之后再自杀，但他没有走进洛阳，他选择了首阳山，与伯夷、叔齐做了伴儿。

这只是一种猜测，其实田横自杀的心理很复杂，我们没法走进他的精神世界，但有一点却很清楚，他在路上就想明白了：如果活着，一定是苟且偷生，活得痛苦，会被刘邦和别人蔑视，与其那样活着，还不如蔑视一下蔑视自己的人，痛快淋漓地让生命化为一道霓虹。

著名作家郁达夫游青岛崂山时，遥望田横岛，曾写出“万斛涛头一岛清，正因死士忆田横”的名句。有一位当代诗人也赋诗：“史家是非置勿论，中华千秋浩气存。田横五百殉此岛，海潮如诉告来人。”所以说，田横代表的不是１个人，是５００人，或者说是一个群体、一种精神。在秦末汉初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中，田横五百士能以满腔热血，写下最为悲壮的一笔，足以震地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