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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聊斋俚曲集-磨难曲第十二回 闻唱思家

繁体中文】  作者:(清)蒲松龄   发布:2013年08月10日   阅读: 次   【以稿换稿


  张鸿渐上白舜华与我倒极其恩爱,每日床上银钱,尽我花费,登山玩水,却也逍遥。但这一条肠子,系恋家中,何日是了!
  [玉蛾郎]正月里,梅花娇,春雪飘,和风荡荡上柳梢。家家闹元宵,走冰又过桥;他乡人,也跟着走一遭。
  二月二,是花朝,冻初消,榆钱绽树梢,春风鸟梦遥。不觉的三月清明又来到,杏卸放红桃,坟头把纸烧。可怜俺望家乡万里遥!咳1三春即尽,夏又来到。四月里,小麦黄,稻插秧,困人天气日初长,紫燕上雕梁,黄莺转绿杨。这时节来,又不热来又不凉。五月五日是端阳,角黍香,艾虎挂门旁,葡萄酒满筋。又早是六月热难当,荷花满池塘,暖水戏鸳鸯。可怜俺抛妻子在他乡!,呀!三伏即尽,秋风忽至,七月里,到秋间,听寒蝉,桐叶飘飘下井栏。十五是中元,家家祭祖先,异乡人舍坟墓好心酸!
  八月中秋白露寒,蛩声喧。人家妻子欢,月圃人也圆,那堪这,在他乡!又到九月天,山头列酒筵,黄花插帽檐,可怜是远方人形影单!天气渐冷,隆冬又到,十月里天气寒,觉衣单,鸿雁行行尽向南。正是雨连连,又见雪满天,北风起,冻手脚冷难堪!
  十一月来难上难,河腹坚,日色冷惨惨,火炉不救寒。受风霜,又受到腊月间,岁尽又冬残。行人都回还,可怜是见人家过新年!鸿渐暗叹我离家来此,已是五个年头了,家中全无音信。暑去寒来,好闷人也!今日闲暇无事,到那里去好呢?东庄里许梅庵,是新相知的个朋友,不免去访他访。呀!那不是他来了?许梅庵说兄台那去?鸿渐说正要奉访。梅庵说甚好。舍亲家酒店里,有极好的酒,咱去饮一壶。两个携手到了店里。梅庵分付,筛上酒来。拿过几样果肴来,斟上酒。梅庵说两人吃酒太闷,提壶的,你去叫一个清唱的来唱唱。答应道有。即刻叫了一个美少年来,抱着弦子进来唱道
  [银纽丝]一更里昏沉灯儿也么张,无情无绪卸残妆。好凄凉,半是思郎半恨郎。人家有夫妇,晚来话衷肠,好恩情还把睡工旷;惟奴独自守空房,漫把金炉焚上香。我的天呀咳!上牙床,懒把牙床上。
  二更里银灯昏惨也么惨,谯鼓连声玉漏残。好难堪,两下分离各一天。奴家也是孤,影儿也是单,对孤灯多亏了影作伴。枕儿斜依闷恹恹,手托香腮擎架难。我的天呀咳!换绣鞋,懒把绣鞋换。
  三更里吹灯上床也么眠,一床锦被半床闲。好可怜,细听谯楼半夜天。身子只一抓,倒下小如拳,在牙床仅把脚儿拈。翻来覆去睡不安,捱了一更似一年。我的天呀咳!乱神思,越觉着神思扎。
  四更里沉沉鼓乱也么敲,离情愁思更无聊。好难熬,倒枕捶床睡不着。看看窗儿外,明月上柳梢,透纱窗又把牙床照。万转千回泪暗抛,两眼一夜不曾交。我的天呀咳!告何人,可将何人告?
  五更里合眼到阳也么台,明窗红日上三竿。闷恹恹,手脚沉困懒动弹。起又不能起,眠又不能眠,一夜儿滚的乌云乱。形容憔悴病新添,凄凉苦楚实可怜。我的天呀咳1埋怨谁,可将谁埋怨?
  初交一更冷清也么清;二更寂寞更伤情;好难听,谯楼却又打三更;四更盼五更;五更盼天明;有六更便送了残生命。一更一点数漏声,捱尽了更点梦不成。我的天呀咳!扎挣难,教人难扎挣!鸿渐说这是个甚么曲名,唱的这样哀切?清唱的说这叫作《银纽丝》。鸿渐斟一大杯,说先赏你一杯。你唱的极好!清唱的吃了酒,说我还有个<金纽丝),再唱给爷们听听罢。
  [金纽丝)春来到,花径生尘,风飘万点正愁人。家乡万里无音信,想你泪纷纷。他那里殷殷勤勤,杏花插乌云,可有谁看着俊?谁望着亲?
  夏来到,荷叶如钱,一榻清风万树蝉。终朝只把家乡盼,想你泪涟涟。你那里闷闷恹恹,弓鞋强绣完,穿与谁人看?谁把你怜?秋来到,落叶飕飕,萤火纷飞直上楼。此时难把孤单受,想你泪难收。你那里唧唧啾啾,怨恨在心头,定把奴双眉皱,泪儿暗流。冬来到,长夜如年,宝帐孤灯照影寒。床头只数的更头断,想你好心酸。你那里孤孤单单,独抱绣衾眠,不知你怎么盼,咋样的难!鸿渐长吁了一声,说怎么这心里忽然伤感起来?酒也吃不下去了!便说咱不饮罢。梅庵说咱每人还再吃一壶。鸿渐说一口也不能下咽了!咱别了罢,请了。梅庵下,鸿渐说这日还未落,到家也就黑了。
  [黄莺儿]离人本断肠,听离词,越感伤,几乎落泪酒杯上!俺未定他安康,他未知我存亡,日夜几时把心放?好悽惶,游人在外,何日返故乡?
  忽然抬头呀,怎么不见庄村?我不曾醉了,这分明是舜华家,可怎么门户全无,楼阁俱渺?待俺坐下定醒片时,但只怕我是醉了。不由人暗惊惶,忽看见舜华庄,门前大树还无恙。那屋在那乡?那人在何方?蜃楼海市一般样。怪非常,小生那去,低头自思量。数年伴见鬼,也是人间奇事。却只是天已黑了,我可向何处投宿?到明日可怎么度日?舜华呀舜华,你就是个鬼,这几年的夫妻,也该有个情义,怎么不说一声,你就飘然而去?天已黑了,可怎么处?回头惊讶说我真是醉了!真眼花了!你看这楼房俱在,俺已是身在房中,何曾不见庄村?奇怪呀奇怪!
  [太平年]张官人吃一惊,举头满眼尽蒿蓬,分明归来不是梦,大平年,一望庭院都成空。午太平。张官人正徘徊,回首一见华堂开,身子已在房中坐,太平年,忽见舜华笑进来。年太平。施舜华,开笑言,实说我原是个狐仙。官人不必心惊惧,太平年,我与官人实有缘。年太平。
  [黄莺儿]转眼变沧桑,这光景好异常。眼障法真把眼睛晃,一霎时大荒,一霎时村庄,醉迷糊也不知怎么样。梦一场,似醒未醒,还是在黄粱?
  丫头点着灯,舜华从后进来,笑了笑说噫!你还不起来,是挣甚么?鸿渐说我这里正做梦,娘子又来合我梦中谈梦。舜华说不必说你那梦了,我都知道了,今日也不瞒你了。实对官人说:我本是个狐仙,与官人有缘分。你若不嫌,咱就还待会子;你若嫌,就请行,我也不敢教官人流落。我赠你纹银三十两,任凭官人上何方而去。张鸿渐说这是甚么话!休说娘子是个仙人;任拘是谁,既有了恩爱,那有敢嫌的呢?
  娘子莫相商,我自幼无别肠,也该久得仙人谅。受的恩非常,待的情更强,岂是回头把恩忘?去何方?小生负义,神灵在上方!
  舜华吩咐拿酒来与官人解闷。不一时,酒到了。鸿渐说娘子既是个仙人,小生的心事,想已尽知?舜华笑了笑,说官人的心事,我可何由而知?鸿渐说娘子怎么偏偏的与我解闷?我实不敢相瞒:嫩子娇妻,四五年没有音信,今日忽然感触起来。娘子既是个仙人,你设个法儿,送我家里看看不好么?舜华冷笑了一声,说你待去你就去,不必商议我!
  官人太无良,守新房想旧房,教人心里好淡账!他丈夫姓张,你娘子姓方,施舜华到底别势样。莫相商,我不管你还乡不还乡!鸿渐说娘子怪起我来了!我若是见新忘旧,这就是个负心人了,娘子你就喜么?舜华笑了说我原有个偏心病:在我身望你不负心,在人身上偏望你负心。官人既待归家,家原在眼前,我就即刻送你去。一把拉住手腕,说过来,我就送你去。拉着飞走。走不多时,便住下说到了。你可家去,我在树下等你。鸿渐抬头观看,说呀!这真果是我那庄村。待我进庄。咳!我这几年在外,这垣墙也塌了半截。待俺跳过墙去。说这角门关着,不免打门缝里瞧瞧。呀!屋里还点着灯,想是我那娘子还不曾睡。待俺敲门。方氏说半夜三更,何人叫门?鸿渐说是逃人还家。方氏说听这声音,真是我那官人还家。送开了门,一手拉住,掩面下泪,说你从何处来来?鸿渐说一言难尽。我且问你,那官事何如?方氏说如今好了。又下泪说我为你受的那苦楚,也学不的了!
  他把我送监中,二年多不放松。亏他二舅连科中,老马才吃惊,也不敢拗争,从新轿马把我送。天眼睁,贪官拿问衙役二十名。近来不知问你何如,想是有了眉眼。鸿渐说好了,我也诉诉我那苦楚。
  起脚到河南,得大病幸保痊,失了驴,又把盘费断。幸遇着神仙,说合我有缘,殷勤留我成姻眷。我哀告,求他作法送我自云间。
  方娘子歪倒身子,一头栖在怀中,说想是那仙人是极俊的,你就忘了这结发夫妻了!鸿渐说我不想你,怎么来来?小保儿呢?伸手指说那床上睡的不是么?鸿渐说咳!我去时他在怀中,如今长了这么大了!回头看了看那孩子。舜华换方氏介,说官人,你待怎么?鸿渐说舜华还在外边等我哩。娘子说你着舜华引转了心了。鸿渐说他虽好,到底不是人,只是他待我的情意难忘。舜华嗤的一声,说你看我是谁?鸿渐说这又是做梦了,分明是方氏娘子,怎么又变化了呢?难道这孩子也是假的不成?背抄着手,走至近前—?看,说呀!奇哉!原来是一件衣裳,盖着今竹夫人。又看了一遍,说怪哉,怪哉!走了半夜,竟不曾出这房门!这不是咱吃的那酒?这不是咱吃的那莱?娘子,你忒也作弄煞小生了!舜华说我已是知道你那心了。鸿渐说讨愧讨愧!我的不是。咱去内房里,我给你陪不是罢。拉着手走下
  诗曰:实情一句情难消舜华,枕上陪情不惮劳鸿渐;
  琴瑟合好应不久舜华,鞠躬尽瘁在今宵鸿渐。

【来源:作者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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