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机关从事文字工作的同仁

一年前，我的个性实在承受不了机关文字工作岗位压力，再加上家中高龄老父亲需要照顾，57岁打报告提前退休了。离开机关文字工作的岗位整整一年，虽然很忙，但感到无比轻松和充实，选择提前退休是正确的。过去，在农村，上河工，我们常说再苦苦不过上河工，现在我说再苦苦不过做机关文字工作。从事机关文字，24小时大脑都卖给了领导，有时完不成任务，还向家人发火，搞得家庭也不愉快。其实，文字工作有三种，一种是做命题作文，机关文字工作就是这种文字工作。二是写出自己奔流的思想和情感。三是站在别人肩上修改别人文稿，领导和编辑做这种工作。最苦的是写命题作文。后两种文字工作是很幸福的工作，特别是领导和编辑，修改别人的文稿，个人的价值凌驾于别人思想之上，感觉真好。命运安排我从一个办事员到一个正处职干部，一天也没有脱离过机关文字工作。哪种爬格子的辛苦，没有从事过的人是没法体会到的。我曾经感慨，让我打扫厕所，只要还拿那么多工资，我也愿意，被同事汇报领导，领导私下关切的提醒我，以后千万不要发这种牢骚，会影响进步。

回忆30年从事文字工作，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是医学院学医出身，从事文字工作实在不是我的擅长，但很多领导都很赏识我，因为我一贯做事认真。我起草过省的“九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五”专项业务发展规划，给7-8任分管省领导写过工作会议讲话稿，主笔起草过三个省级法规，更不用说给过厅领导写过多少讲话稿。可现在回忆不起来我写过些什么内容，也回忆不出来领导说过些什么内容。几十年生命时间就这么度过了。但是，有一段文字，是值得慰籍我一生的，就是为没有自理能力、又无经济条件、又无家人照顾的老年人建立服务保障制度。第一次我把这项内容放在第一条目标任务，被领导删除了，因为当时，上面政策没依据，周边没有任何一个省有过先例。第二次我又硬塞进去，又被删除了，因为，没有调查过这样的人群有多，政府能否承受，一旦文件出台，政府又承担不了，那上访人会增加，社会更加不安定。第三次我又塞进文稿，对把关文稿领导说，这是新时期很多人基本生存权问题，我还讲述我亲历的一些事，领导认同了，但把措词弹性调整了一下，终于出台了，可以帮助成千上万人存活。我通过这件事，每次在职业培训讲课中都对学员说，世界上有三种职业，一是教人怎么做(教师、和尚)，二是服务人怎么做(企业家、服务员)，三是强制人怎么做(官人)，最能行大善积大德的职业是强制人怎么做，官做的越大，越有条件行大善、积大德，你们有条件和机遇一定要做大官，造福他人，造福后人。

我学校刚毕业，就在杂志上发表论文了，后来调到机关从事文字工作，发现写论文与机关文稿根本是两回事，再后来兼报纸的总编，我发现，论文、新闻、机关文稿，最难写的是机关文稿。论文只要论点、论据、逻辑表述清楚，就可以了。新闻，不求全，只要有一到两个亮点看点有可读性就可以了，一般2-3年，写作能力就炉火纯青了。可机关文稿，写了30多年，越来越难完成任务。(5天+2天)×24小时也难做好，有时睡到半夜，想到一个措词，赶快爬起来记下，这是经常的事。在从事文字工作几十年的过程中，感到现在的文字比过去越来越难写，要求越来越高。过去，一年重要的是写一个主报告，后来领导大小会讲话，接待来访、调研、接待记者要写，学习体会要写，个人总结要写，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会议主持词也要写，甚至，接待外国来宾谈话也要写，每个文稿都很重要。过去1-2遍就能通过，现在8-10遍，也不一定能通过。因为新词、新语、新观点、新理论、新表达方式层出不穷，这都是信息泛滥的时代造成的，你也弄不清领导看得是什么网、什么微信、什么书、什么刊物、听得是什么领导观点，你的文字总与领导有距离。不像过去大家看得是一张报纸，一个电视，一种语言体系，写文字很容易认同。每一个领导，不同的口味，有的喜欢排比句有力，有的喜欢短句精炼，有的喜欢定语多以求严谨，上一任领导认可了，下一任领导很难认可。现在的领导，一个比一个有个性，学习、适应、揣摩永无止静。我服务过的领导让我感慨良多，让我轻松的领导也有。有位领导，从不改我的稿子，总是夸讲我文字能力强，但讲话时，只读一半，就脱稿讲了，让我自惭形秽。还有一位领导，也不改稿子，也不夸我，只是照读，还读错字。也有一位领导，知道我们写稿子人辛苦，每次，总是先交待一个提纲，一次完工。最让我感慨的一位领导，每次我写完稿子后，不用写第二次，他自己亲自动手，让你佩服的是，你难以表达清楚，感觉不到位的措词，在他手上一分钟，让你佩服的五体投地。真是一种文字享受。这些领导都值得我感谢。也有一些领导，在文字上能把你逼疯了。他平时也没工作思路，到开会时不断认真思考，要讲出点新东西，思维在不断变化或进步，让你把文稿改过来改过去，没有观点不讲，观点吃不准不讲，太理论不讲，太务实更不能讲，文字少了不行，文字没有力度不行，不到最后一刻修改不止。有一位文字高手领导，有一天宣布退休了，两套写作班子皆大庆喜，折腾人的人终于不折腾人了。有的领导文稿贪长，越长越有水平，什么都想说到，面面俱到，开会时，下面都在打瞌睡，他还一头劲读稿子。有一个大雪天的夜晚，12点多了，我从机关出来打车，出租车驾驶员好奇地问我，“你们公务员还加班啊！？”，我说，“你以为我们公务员都是享福的工作啊，我是提前走了，省长还在办公室加班，今晚是回不了家了”。

长期在同一个机关从事文字工作出身的人，提拔了，是同一个来路，思维比较接近，还能适应。如果从部队、从企业、从外地、从外单位来的领导，整个语境都不一样，如果很有个性，你写出来稿子要让他满意，不经过一段时间，那是一件很难的事。

机关从事文字工作的人，没有思想，是做不好文字工作的，有思想的人，未必与领导的思想一致，往往有思想的人也有个性，这就带来了麻烦了，在与领导相互碰撞中，是低势，领导水平高，你服气，如果领导水平不高，还很有个性，这是很难承受和痛苦的活儿，不仅耗费时间精力，还是长期的精神折磨。一旦你有牢骚就麻烦了，再辛辛苦苦也不讨好。有的人耍小聪明，到开会的最后一刻再提交文稿，让领导没有时间折腾你，让你修改文稿，这种雕虫小技，领导一眼就看透了，咀上不讲，恨在心里。往往机关从事文字工作的人是很难提拔的，别人会说，他除了整天写写稿子，又有什么破本事呢，让你的委曲无处吐诉。当然，遇到好领导，另当别论。

机关里，一般有1/3人没什么事干，因为他们干不了文字工作，自然也不安排做什么事，有1/3人做一半事，还有1/3是做累死累活做文字，提拔的时候，一视同仁，论资排辈，更重要的是民主测评，一个民主测评不高的人，怎么能胜任文字工作呢！

我想告诫从事文字工作的人，一是要把文字当游戏，当乐趣，体验其中的快乐，这样才能真正从精神上解放自己。二是再辛苦不要发牢骚，不从事这项工作的人体会不到你24小时的辛苦，一旦发牢骚，白辛苦。只有遇到相同出身的人当领导了，才能理解你。三是要知道学会怎样提高机关文字能力。

我在机关发现，有的处级干部做了多少年文字，也不知道如何提高文字能力，这里分享我个人经验，一篇好的文章主要体现在业务、逻辑、文字三个方面：一是要有业务能力，对从事的工作从政策到各地做法，各种理念和理论观点全部要心中有数，领导怎么说，认同哪一个观点，你就写哪一个观点。因为，角色不一样，千万别以为自己是领导。二是要有逻辑能力，一篇文稿，逻辑结构和条理要强，特别是小标题逻辑前后呼应一定要清晰。一看小标题就能显示你的逻辑水平。三是要有措词能力，措词要准确到位，不同时期，有不同的用词。过去讲“提高”，以后讲“提升”。下滑了不讲“下滑”，要讲“负增长”。“新常态”不能讲“新时期”。“供给侧”，不能讲“供给端”，过去讲什么什么“十二五”规划，现在讲“十三五”什么什么规划，否则，你就是不学习，落伍了。文字措词在机关比思想更重要，所以，机关讲文字能力，没有讲思想能力。曾经有位领导夸我文字能力不错，恰恰是我的弱项，我总觉得自己思想能力还可以。四是一定要揣摩每个上司的思维和接受的新信息，研究他的语境。每位领导的工作经历和知识结构不一样，特别是要知道一级领导一级水平，他见得听得比你多，上一层想法，他比你更了解。每一次领导修改过你的文稿，你都要把修改处认真学习领会，这样你下一次就会更接近领导思维和语境了，减少文稿反工的次数。我过去一位同事，写完文稿，扔给领导就完成任务了，从不看领导怎么修改，所以，他没有我进步快。我以前一位上司是发改委出身的，每次讲话，一定离不开指导思想、基本原则、目标任务、保障措施，很实在，很好为他写讲稿。但是，有位领导，每次讲话，都喜欢这个结合，那个结合；既要大胆创新，又要脚踏实地；既要充满热情，又要头脑冷静。喜欢讲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辩证法，你都要适应，否则，你再行也不行。五是要研究怎么推陈出新。我一位同事工作30年，说30年前工作与现在没什么区别，还是那几件事嘛。我们都笑他。同样的事，每年的说法都要不一样。因时点的不同，一般前后放置在变化，重要性在变化，之间关系在变化，表述方式在变化，阐述语境在变化。

最后，建议机关做文字的同仁，要关爱自己，增加点兴趣爱好。有位文字工作前辈，做了一辈子机关文字工作，同事们都很钦佩他的文字能力，退休后，没有文字可做了，患了老年痴呆，因为，他80%的大脑几十年都是用来做文字工作的，一休息，整个大脑出问题了。我很赞叹一位做文字工作的朋友，每天早晚写一个小时书法，每周打二次羽毛球。既交替大脑状态，又锻炼身体。我还要说的是，有一天你们做了领导和编辑，一定要理解造文稿的人辛苦。我担任报社总编时，我要不就不用别人文稿，要不就自己在尽可能尊重别人意思基础上修改，而不是让别人反复修改。而且，要善于传帮带，快速把下属文字能力与你拉近，这样你也轻松，下属也轻松。如果有一天，你当了大领导，一定要求所有机关领导，非重大会议讲话，一律不准用文稿，年终总结，一律按格式汇报。尽可能消灭这折磨成千上万人的机关文字工作。

【来源：秘书工作交流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