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小店”与水洞沟文化遗址—纪念水洞沟文化遗址发现80周年

导语：

闻名中外的水洞沟文化遗址自1923年被法国著名古生物学家德日进等发现并挖掘以来，倾注了国内外考古学者的艰辛与努力，也有普通人的默默贡献。80年前，当考古学者把探掘的视线定格在水洞沟时，便与原本和水洞沟遗址没有直接关联的“三张”小店有了关系。今天，当我们再走进“张三小店”，会发现当年还有这样的一段故事……

在鄂尔多斯台地西南部边缘，宁夏灵武市红山堡以西5公里的明长城南面，有一条远古时代自然形成的河流，这条东西长40公里的小河常年流水不断，河水清澈见底，最终注入黄河。在河边的峭壁和附近的荒野上，有现代人工挖掘的痕迹。到这儿的游客，很容易就能捡到旧石器时代的石器、骨骼，这就是举世闻名的古人类活动遗址——水洞沟旧石器文化遗址。

水洞沟文化遗址是我国最早进入系统研究的旧石器文化遗址之一，早已名扬中外，被世人所熟知。然而和水洞沟遗址发现有着紧密联系的的“张三小店”，却因很少被人知道，而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近日，笔者带着种种疑惑，走访了这段历史的见证人张三的妻弟赵龙，揭开了80年前那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张三及“张三小店”

在宁夏灵武市临河乡下桥村，笔者找到了当年发掘水洞沟时的目击者，现已86岁的张三妻弟赵龙老人。赵龙身体硬朗，身高一米八左右，面色黝黑，声音洪亮，头上带着黑色瓜皮小帽，记忆很清楚。说起水洞沟和他姐夫的“张三小店”，盘腿坐在坑头的赵龙兴趣大增，他捋起雪白的八字胡，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把我们带进当年发掘水洞沟的历史中。

张三，本名张梓，汉族，1894年出生，宁夏灵武横城人。其兄弟四人，因排行老三，故人们常叫他张三。张三前妻早年病故(张三生有一女，已于早年亡故)。之后，张三与比他小12岁，15岁的横城姑娘赵张氏结婚，婚后无生养。50年代他们成了村上的“五保户”。1965年张三病逝，葬于水洞沟以南一公里处。1993年张三85岁的妻子赵张氏病故后与张三合葬。

20世纪初，水洞沟一带只有四、五户人家，“张三小店”前身是张三之父张天义开的车马大店，大店北距水洞沟遗址约500米，是宁夏银川到内蒙、陕北的必经之路。当时，店面颇具规模，有上房8间、配房客房和马棚数间，分东西二店，店门面北。清末民国初这里过往客人很多，东来西往的人均在横城渡口过河，然后入住该店。张三之父经营时，生意兴隆，一家人的生活也殷实。到20世纪20年代，因其父年事已高，初始由张三弟兄轮换经营，但由于边关封锁，过往行人稀少，生意萧条惨淡，店房被拆去许多。后来，小店由张三一人经营，所以大家叫“张三小店”，小店一直存在到解放后的合作化时期。1965年张三病逝，其妻赵张氏一人独居于此。1972年以后，赵张氏因体弱多病，搬至十几公里外的临河乡下桥村，由其亲戚照顾。同年“张三小店”由赵龙之子拆除。据早年见过张三的宁夏灵武市王朴云回忆，1960年他到临河横山村亲戚家讨山芋时见到的张三中等个头，脊背微驼，细眯的眼睛里，挂着血丝，脸上布满斑点，两颊泛出一种病态的红晕。张三正在与村民人侃当年发掘水洞沟的故事，他对见到过外国人感到很自豪，因为他在人们眼里是“见过世面”的人。

在记载水洞沟的历史资料中，有关“张三小店”的记载甚少，曾师从法国著名古生物学家德日进①的我国著名古人类学家贾兰坡先生1982年写的回忆文章《我所认识的古生物学大师——德日进》中写到：水洞沟是荒漠地带，附近一带至少在方圆五公里以内荒无人烟。但这里却有个小小的店房，叫作“张三小店”，是为了东西来往旅客设立的。小店至多只能住四、五个人，也不卖饭，只是客人自带粮米代为烧饭罢了。当年德日进和桑志华③两位神父在那里发掘的时候，据说是住在东间里，西间是张三夫妇居住，中间一间是厨房。由于当地人很少见到过外国来客，面貌、服装、习惯又和当地人不同，因而惹起很大注意。直到今日，尽管张三夫妇都已亡故，但人们一提起这两位外国人来，还谈得津津有味。据说这两位西方客人，每天只是吃土豆和鸡蛋，吃顿烙饼也不容易，因为附近难买到面粉，更不用说咖啡和牛奶了。

水洞沟文化遗址的发现

1919年，比利时传教士肯特由宁夏银川前往陕西，途径横山水洞沟，晚上就歇在“张三小店”，张三第一次见到了大个子、黄头发、蓝眼睛、高鼻梁的外国人。肯特在水洞沟东面不远处，发现过一具犀牛头骨化石和一件经过人工打制的石英岩石片。

1923年，德日进参加桑志华率领的“法国古生物考察团”到中国进行新生代地质和古生物研究考察。他们5月23日从巴黎到达天津，6月11日经北京直奔内蒙鄂尔多斯。考察以包头为起点，沿着黄河左岸西行，穿过乌拉山到狼山东麓，然后折向西南，在蹬口附近东渡黄河，后又傍黄河右岸向南到银川东南的横城，最后到达水洞沟，当晚住在了“张三小店”。晚饭后德日进在店东台子歇凉，除沟里有水流动声外，月夜显得格外安静。他突然感觉到水洞沟北部的断崖上有磷火闪现，便跑到北崖沟下搜寻，发现崖壁上显露出灰烬。之后，他回来找到张三，给了他五块银元，打着手势要张三为他找个大梯子，然后又返回到崖上，挖掘到一些动物头骨化石。当时，德日进和桑志华万分激动，兴奋得呜哩呜啦地唱着歌跳起舞来。德日进还紧紧握住张三的手，说起生硬的中国话：“合作！合作！”赵龙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眼睛一亮，他还清楚地记得：“二十年代交通很不方便，‘德先生’(德日进)他们是坐着‘架窝子’来的，‘架窝子’就是前后两匹骡子中间拉着支有帐篷的睡床。‘德先生’住在我姐夫的小店，他们说话很快，并常打着手势……”张三当年近三十，他为德日进他们当向导、跑后勤，骑毛驴到银川采购粮、油、盐和罐头等生活用品，照顾德日进的生活起居。那段时间是“张三小店”生意最好的时期。

德日进制定考古计划，雇民工在北崖断崖处按计划进行挖掘，他时而照相，时而挖掘，而且不准外人进入场所，气氛显得十分神秘。四、五十天后，他们挖出三百多公斤石核、刮削器、尖状器等旧石代石器，最后装入木箱，用九匹骡子驮回去。在德日进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给了张三几瓶红葡萄酒和布匹，拉着张三的手不停地摆动，说他们还会再来。德日进与桑志华回国后和布勒、步日耶把从水洞沟遗址发掘到的石器整整研究了五年，最后共同署名，写出了长达几十页的水洞沟考古报告，于1928年在西方正式公布后，震惊了世界考古界。

古“宁夏人”的发祥地——水洞沟遗址

水洞沟遗址是远古人类生活繁衍、同自然界搏斗的历史见证。它以蕴藏着丰富而珍贵的考古资料，向人们展示了距今3万年前“宁夏人”是怎样生存的一幅生动的画卷。

3万年以前的水洞沟，并不是今天我们所看到的荒漠干涸的河床，砾石沙丘遍布的不毛之地。那时的自然景观近似现在的热带地区，有宽阔的湖泊，绿色的湖水荡漾着粼粼波光。岸边有一簇簇低矮的灌木，丰茂的水草丛中巨大的犀牛、野马、原始牛和活泼的羚羊正悠闲自得地啃食着嫩叶。远处的沙漠上，成群的驼鸟嬉戏于沙丘之间。

当时居住在这里的“宁夏人”尚处于原始群居阶段。青壮年不分男女都手持棍棒和石器，到湖边、草原狩猎。因为他们使用的武器很“原始”，所以有时奔波一天，连一只野兽也猎获不到，只好靠挖些植物的根茎或是摘些野果、草籽度日。一旦捕获到动物，人们如同过节一样喜笑颜开，勇土们将猎物抬回住地，年长的人剥去兽皮，把兽肉切开分给每一个人。于是大家围坐在一起，点上熊熊篝火，在火上烤食起来。当吃得高兴时，年轻人便披挂上用驼鸟蛋皮制成的圆形穿孔项饰和耳饰，跳起欢快的舞蹈……

有一天，灾难突然降临了，连绵的暴雨使湖水骤然上涨，惊慌失措的水洞沟人来不及拿走工具，就匆忙地逃离了住地。后来湖水和淤积的泥沙把这里的一切深深地掩埋。许多年后，洪水所带来的沉积物越积越厚，以至填塞了整个湖泊。多次的洪水泛滥，将掩埋湖泊的泥土冲刷出一条高约8米的断崖，在上游的一条小河仍不愿停息，终年流淌。这就是今天游客看到的水洞沟遗址。

水洞沟考古研究大有可为

自1923年德日等进在水洞沟一带进行地质调查时，发现水洞沟北部崖壁上显露出来的灰烬、化石头和石器，并在此第一次发掘，发掘石器重量达300公斤之后，引起了中外考古专家的广泛关注。1960年中苏古生物工作者在这里再次发掘，得石器2000件。1963年在我国著名考古学家裴文中、贾兰坡教授带领下，在原址东侧进行了大规模考古挖掘，又发现了新石器时代遗物石斧、石磨盘，同时出土了野驴、犀牛、羚羊、转角羊、原始牛、狗、猪和驼鸟等十几种动物化石和1.1万多件石器。这次发掘首次以明确的地层包含物证明，水洞沟遗址不是单一时代的文化遗址，下层有旧石器时代的文化遗物，上层有新石器时代的遗物。通过对出土的大量化石、石器、骨锥、装饰物和人类用火痕迹的研究考察表明，距今3万年前后，宁夏境内就有了人类在此繁衍，并且持续了漫长的时间，他们创造了旧石器晚期的“水洞沟文化”。从旧石器时代的湖泊堆积粉沙地层中发掘出的动物化石，说明3万年前水洞沟气候潮湿，水草丰美，树木参天，鸟兽成群，自然景观十分壮丽。1980年9月，宁夏自治区博物馆和宁夏地质局又组织为期一个月的第四次考古发掘，除进行旧石器时代考古学和第四纪地层学研究外，还开展了碳14年代测定和孢粉分析，又挖出古生物化石67件和各种打制石器、石片、刮削器、石箭头、石叶及大量镶嵌工具的刀片多达6700多件。还首次发现了三件人工磨石。据碳14测定，水洞沟发掘的动物化石距今17000年，石器距今2700年。水洞沟是我国的三大旧石器时代遗址之一，文化内涵极为丰富，每次发掘都有新的收获。近40年来我国就发现了石器近2万多件，动物化石十余种，孢粉30余种。上个世纪80年代后，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经过20年的调查，又在水洞沟至清水营25公里范围内发现13处新遗址，这在世界上都是罕见的。考古学家贾兰坡先生早就预言：“水洞沟考古研究是大有可为的。

水洞沟的石器，是用十分坚硬的硅质灰岩打制而成的。这说明水洞沟人已掌握了比较先进的打制技术。他们根据生活需要，打制出各种用途的石器，如制成一侧或两侧有刃的“刮削器”；一端锐利的尖状器；还有沉重的砍伐器。他们制造的石器，器形稳定左右对称。特别是有纵背的定叶形尖状器，在国内同时代的其它遗址中实为罕见，属水洞沟具有显著特征的器形之一。具有重要意义的是，在水洞沟遗址中，有稍加磨制穿孔的驼鸟蛋皮饰物和骨锥，穿孔海螺等器物，标志着人类历史上石器制造方法有着划时代意义的磨制技术，已处于萌芽之中。水洞沟是集新、旧石器时代两个时期遗址、古窖址、古城堡、明长城集中为一体的地方，它是迄今在黄河上游地区经过正式发掘的唯一旧石器时代遗址，是宁夏境内迄今发现的最早的人类活动遗址，对研究中华民族古老文化的起源，有着重要的科学价值。1988年1月13日，国务院将水洞沟遗址列为第三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它成为宁夏为数不多的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之一。

近日，笔者再找到赵龙老人并在他的指引下，来到“张三小店”原址。看到儿时玩耍的地方如今变成一片废墟，赵龙显得十分激动，在灶房的黑土处，赵龙捡起几块瓷片，他的双手在颤抖。在“鬼城”、影子洞、红山堡……虽然当年的景象已荡然无存，但一大片生机勃勃的绿意，正使水洞沟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不远处的“丈夫山”下，张三夫妇孤伶伶的坟茔，已多年没人添土祭祀。在水洞沟文化遗址发现80周年之际，我们以此文缅怀对发掘水洞沟遗址做出贡献的所有人，包括张三和他的小店。

注：①、德日进(1881-1955)法国人，近代著名地质、古生物学家，曾任法国地质学会会长，天主教耶稣会会士。②、贾兰坡(1908-2001)中国科学院院士、三颗北京猿人头盖骨化石发现者。③、桑志华(1914-1938)法国神甫、地质、古生物学家，天津自然博物馆创办者。

【来源：作者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