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倒掉那天

    1924年9月25日那天，孙传芳大兵进城，杭州人起先很害怕。但杭州城里也没有很多密室好让所有老百姓都躲藏起来，因此许多人还是滞留在街头。或许还有人是存心要看个热闹，看看谣传中被描述得十分狰狞的孙传芳究竟是怎样的神气。杭州人里不乏被称为或自称为“杭铁头”的，就是这种脾气，偏不卖账，老子有啥好怕？
    郁达夫也曾说到过杭州人的“杭铁头”脾气，不过是从反面说的：“……等到大亏吃了，杭州人还要自以为是，自命为直，无以名之，名之曰‘杭铁头’以自慰自欺。”
    他是杭州南面的富阳人，好像不太喜欢杭州，说过不少关于杭州的丑话。不过他还是乐意把家安在杭州，而且不听鲁迅的劝阻。
    反正，不管怎么说，那天“杭铁头”们跑到街上去看孙传芳进城，却忽然让他们吃了另外的一惊：一声轰隆从西湖的南岸传来，有点发闷，有点怪异……
    没多久，人们便在杭州街上不太是滋味地奔走相告：雷峰塔倒掉了。
    俞楼在孤山脚下，从市区望去恰好是和雷峰塔对称地处在西湖南北两边。当那声闷雷般的轰隆响起之时，俞楼的女主人正好在朝湖上张望，便看见一股尘烟从南屏方向冉冉地升腾……
    除了鲁迅，大概没有人对此幸灾乐祸，虽然诚如鲁迅所言一般老百姓的确是很同情白娘子的。可那毕竟只是个传说，老百姓还是弄得懂小说和现实的真真假假。现实中的雷峰塔还是很得杭人珍爱的，起码它已经在那里矗立千年，早已让杭人看习惯看顺眼了。而今，正当孙传芳大军饿虎扑羊般地朝着杭州扑来，几乎同一时刻，偌大一座古塔无缘无故地自己倒了，该是个什么征兆？
    就在人们为此想起“祸不单行”这句老话时，忽又听说，雷峰塔的下面原来不是镇着白娘子，而是藏着许多金子，塔一倒，金子撒得满山满坡。
    这就顾不得孙传芳不孙传芳了，人们纷纷朝净慈那边涌去。许多平常算不得“杭铁头”的胆小怕事者，也暂时提升了勇气。可当他们赶到那里，踏上雷峰塔的废墟，却发现原来是个误会：杭州话的发音，本来分不清“金”、“经”二字。而雷峰塔里倒真是藏着据称是八万四千卷佛经，藏在开着小洞的一块块特厚的塔砖里。塔一倒，砖块和里面的藏经都撒了出来，有人见了，传出话来，然后以讹传讹，“藏经”就成“藏金”了。
    金子没捡着，却把那一小卷一小卷的五代藏“陀罗尼经”糟蹋了不少。后来又听说，这批还在宋版书之前的文物，比金子还贵重呢。于是人们又抢着去把一块块塔砖敲开取经，结果又把同是宝贵文物的塔砖也毁了多半。
    这情形，让当时正携带家眷躲藏在城内皮市巷宗文中学一间密室里的画家姜丹书大为痛心。他在责备过杭民无知、贪婪之余，又抱怨政府当局没有及时派出警察来保护现场，维持秩序。
    他的抱怨有点不合时宜。警察也是[秘书工作：msgz.org]，在孙传芳大兵压境，杭州行将易主之时，情理之中，警察们或是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或是怕露面也像画家那样躲起来了。实际上孙传芳的进城只让杭州人虚惊一场。因为败兵先退，胜兵缓进，市面还不算很乱。恐怕也就是在刚刚倒掉的雷峰塔这边，杭州人自己乱了一场。
    第二天，杭州和上海的报纸都登了雷峰塔倒塌的消息，并且附带了一帮杭州人在雷峰塔废墟上乱扒乱敲的照片，让杭州人觉得很没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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