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古论今剽窃考
【繁体中文】 作者:王春瑜 发布:2007年02月02日 阅读: 次 【以稿换稿】
剽窃,又称抄袭,考其来源,亦可谓久矣。自从猿进化成人,至今,真是老掉牙了,多少次日出日落,多少次旗鼓征尘,多少次白云苍狗,多少次江山易代……变化太大了!但有一样东西,几乎是毫无变化,这就是人性。人之初,性本善乎?性本恶乎?二千多年来,老米饭养黄了牙的酸儒们,一直争来争去,难有共识。在我看来,人之初,性本私。贪欲与生俱来,只是程度不同。因此,随着贪污犯、小偷、强盗的出现,文章、书籍的抄袭者,也相应横空出世。当然,我国有文字的历史,才三千多年,甲骨文是刻在乌龟壳、牛胛骨上的卜辞,为殷王室垄断;金文是铸在铜器上的铭文,是贵族的专利品。因此,小民百姓,无胆量、无能力、也无必要抄袭这些文字。后来,有了竹简,厚厚一大本的著作相继问世。但是,抄袭这些书,又谈何容易!一部《史记》,如刻在一块又一块的竹简上,堆在一起,差不多要堆满一间屋子。更重要的是,当时图书流通的范围,很小,即使有不逞之徒,想抄袭,无利可图,自然望门却步。但自从汉代发明了纸,后来又发明了印刷术,图书大量出现,有利可图,抄袭者便应运而生。谁是中国图书史上第一个遗丑万年的抄袭者?文献不足征,今天已难于考出。但大体而言,正如清初鸿儒顾炎武在《日知录》卷十八《窃书》条所指出的那样,汉朝人喜欢将自己的书“托为古人”所作(按:这与汉代儒生好今文经学,宣扬托古改制的风气有关),如张霸的《百二尚书》、卫宏的《诗序》之类。而晋以下,则风气一变,将他人之书,窃为己作,迭相发生。最出名的案例,是郭象的《庄子注》剽窃事件。据《世说新语》记载,当时注《庄子》的有数十家,但都不得要领。学者向秀先生重新作注,解析文义,精采纷呈,可惜《秋水》、《至乐》二篇没有注完,就英年早逝。有郭象者“为人薄行有俊才”,便将向秀的《庄子注》窃为己有,自注《秋水》、《至乐》二篇,又换了《马蹄》篇,鱼目混珠,掩人耳目,欺世盗名。但是,难将一人手,掩尽天下目。向秀之子秀义,将乃父的稿本行于世,郭象的窃书行径,很快大白于天下,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其余如郗绍著《晋中兴书》,被法盛抄袭,姚察撰《汉书训纂》,后之注《汉书》者,不提姚察名字,据为己有,都是鼠窃狗偷的无耻勾当。唐代有个张怀庆,是偷窃名士文章的老手,当时人嘲笑他“活剥张昌龄,生吞郭正一”。著名诗僧皎然的《诗式》,举偷语、偷义、偷势之例,揭露抄袭者的手法。清初学者钱大昕在名著《十驾斋养新录》卷18“诗文盗窃”条,感慨系之曰:“后代诗文家能免于三偷者寡矣。”可见抄袭行为的严重。明代中期以后,人欲横流,学风浮躁,不法书商盗版书猖獗。不少无聊文人,抄书、窃书,炮制了不少东拼西凑、一锅杂烩的书,其实都是文化泡沫。最让今人困惑的是,这些书不注明引文来源,如贸然引用,以为是明朝史料,就会上当受骗。本老汉就吃过亏。十五年前,我写《明朝酒文化》一书,引明人笔记中“行香子”小曲,嘲松江酒薄——往酒中大量掺假了,以至“这一壶约重三斤。君还不信,把秤来称,倒有一斤泥,一斤水,一斤瓶。”书出版后,我读宋朝人笔记,才知道这首“行香子”是宋朝人写的,我岂不是冤枉了明朝松江人吗?我赶紧写了一篇短文发表,自我纠谬,也算是为明朝松江人恢复名誉吧!顾炎武曾激愤地说,“若有明一代之人,其所著书,无非窃盗而已!”诚如钱大昕评论顾炎武这句话时说的那样,“语虽太过,实切中隐微深痼之病。”
清朝学界如何?虽比明朝人要好些,尤其是清初朴学兴起,学风谨严。但手脚不干净,在著书时作奸犯科者,仍并不罕见。清初王鸿绪剽窃、改窜历史学家万斯同《明史稿》,就是典型的案例。明清史专家、先师陈守实教授,上世纪二十年代负笈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毕业论文就是《明史稿考证》,得到导师梁启超先生的高度评价,他在论文上批曰:“此公案……得此文发奸擿伏,贞文先生(按:万斯同)可暝于九原矣。然因此益令人切齿于原稿之湮没,其罪与杀人灭尸者同科也。”真是义正辞严,掷地有声!
但是,抄袭虽自古有之,于今为烈。这些年来,媒体不断揭露:老师剽窃学生者有之;学生剽窃老师、同窗、他人者有之;国内剽窃国外者有之;县检察长、高官亦剽窃者有之;凭剽窃当上教授、博导、大学副校长、校长者,有之,并呈集团化、年轻化趋势。前者如京中某名牌大学,教师勾结书商,组织学生,剪贴《大百科全书》,拼凑多种书籍,被人目为抄袭大本营。后者如某少年作家剽窃他人小说,出版后,被揭露,死不认账,后经法院判决,他确实是剽窃,必需赔偿、道歉。可该少年作家公然拒绝道歉,根本不知羞耻二字。近日,作家王朔接受记者采访,痛斥此君“完全一小偷”,“他怎么那么不要脸?”我看骂的好!早几年,王朔痛骂鲁迅、巴金、老舍,有人说王朔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看这次王朔骂“红学家”、骂“知识精英”、骂“80后”——包括骂那位少年作家,是货真价实的象牙,不亦快哉!
就像贪污、腐败短期内难以根除一样,我不相信愈演愈烈的抄袭现象,短期内能够收敛。对于文坛、学界的扒手来说,肯定“这一张旧船票”,继续要登上他的贼船。当然,“多行不义必自毙”,翻船只是迟早的事!
【来源:网络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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