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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画篆刻

画船载酒,浮生行云

以稿换稿】【繁体】  作者: 佚名   来源: 网络整理   阅读 次  【    】【收藏

    
    一画船载酒醉斜阳
    江南多湖泊,城市多河道纵横,初春时节,士女游春,舟船不仅是必备的出行工具,也隐含着某种传统。南朝《荆楚岁时记》记载:“元旦至于月晦,并为酺聚饮食。士女泛舟,或临水宴乐。”所谓晦日,是指农历每月的最后一天。这天参与之人,不分男女,大家吃喝玩乐,有的还去到河边洗裙子,消灾解厄,有祓禊的意思,而据说正月晦日还与“送穷”这一风俗有关。
    唐德宗在贞元四年(788年)九月下过一道诏书:“今方隅无事、烝庶小康,其正月晦日、三月三日、九月九日三节日,宜任文武官僚选胜地追赏为乐。”于是,正月晦日就成了国家法定节日,这天大家都要春游,而且是君臣同乐。这样的法律很有人情味道,倡导这个福利措施的唐德宗还给官员们赐钱,真是属于带薪休假。这种风俗以后逐渐流行,古人春游,喜泛舟而出,风俗大约即在此。宋朝范成大在苏州隐居,曾经提到过自己的一次泛舟出游,目的也是消灾解厄:淳熙丙午重九后十日,家人辈以余久病,适新修小舫,劝扶头一出,以禳祓屯滞。
    二珠帘画舫醉为乡
    《苏州府志》称,“春时用六柱船,红幕青蓋,载箫鼓以游虎丘灵岩为最盛。”
    有声有色,好一幅行乐图。
    扁舟一叶,未免萧疏。为了纯粹的游乐而出现的画舫,其源头可以从盛唐气象里寻找。唐朝时的苏州“人家尽枕河”,船是普遍的交通工具。在从最早建城算起,苏州内城的河道连同众多的桥梁,位置、格局两千多年来几乎没有大的变动。白居易做过苏州刺史,他在〈登阊门闲望〉里赞叹:处处楼前飘管吹,家家门外泊舟航。他也曾在太湖泛舟五日,“十只画船何处宿,洞庭山脚太湖心”这意象是大写意泼墨,又是何等工整呢。如果说,这里的船还只是交通工具,楼前的歌舞声色只是某种装点,譬如垂柳依依,那么在若干年后,白居易回忆起自己的苏州往事,在《忆旧游》里却直白的写了香艳情怀,“阊门晓岩旗鼓出,皋桥夕闹船舫回。修蛾慢脸灯下醉,急管繁弦头上催。”
    载不动的,总是相思。
    金庸小说里可爱的阿碧,也是坐了条小船,穿过满使荷叶的水面,带着段誉进入“燕子坞”,接着还要走“四九水路”,去阿朱的“听香水榭”。
    宋代的泛舟游赏活动声势更浩大,《嘉泰会稽志》记载,当时“大姓皆楼船载萧鼓,鸣榔游饮,姚人谓之游江”,“好事者多以小舫往游,因置酒舟中,高钉杨梅,与樽罍相间,足为奇观”。
    前文诗人范成大的那次坐船出游,线路是“至北城检校桃花坞出关,傍漕河,望枫桥横塘,中路而还”,所乘的“小舫”很不错,“舫后装儿女,舻前酌弟兄”,空间不小,而一路“醅香新曲嫩,茗味小春轻”,在舱中可以茶酒自娱,安稳招待,这正是船的好处。有意思的是桃花坞的地名,那的确是有一个叫桃化的船坞了。从桃花坞出发的还有唐伯虎,他住在明朝的“桃花坞”,传说里的唐伯虎也是春游去,在虎丘山寺看见了秋香,追求的办法很方便-----他叫了条小船去追赶佳人坐的大官船,一路追到了无锡。弹词里的船家为了好处银子,卖力划桨,一路唱着调情的船歌而笑话不断。比他更早的昆山顾瑛,是当时全国最著名的富豪,号称海内第一。他不光有钱,更喜欢读书,顾家有私人园林“玉山佳处”,“声伎书器玩甲于江南”,是江南文人诗酒觞咏的一个俱乐部,他每日与名士们鉴赏古书古画,摩挲鼎彝秘玩,豪侈无比,但他也喜欢泛舟出游:
    枫叶荷花暗画船,银筝断绝十三弦。
    西风只在寒山寺,长送钟声扰客眠。(顾瑛〈泊阊门〉)
    倪云林也经常参加顾瑛组织的雅集活动,他更夸张,因为讨厌家乡官吏的骚扰,干脆放弃了自己祖上传下的豪宅,二十年隐迹江湖,泛舟五湖,夜宿僧房,以舟为家,漂泊无定。所交皆“烟波钓艇江海不羁之士”,是真正的一个烟波钓徒。
    三东风齐放木兰船
    没有什么比春天,泛舟,丝竹相随的看花人更幸福了。
    一般人家在春天的短途旅游方式,是告别城市,到郊外的山水间放纵身心。人在旅途,乘船旅游的感受应该更惬意,因为是漂移在水面上,借助水的浮力,身体似乎更加舒展开来,象一枚收藏的明前绿茶,放在渐渐告别火气,得滋润而神清气爽,这与陆地行走,或轿或马,一路驰骋是全然不同的享受。苏州人看石湖串月可以乘船,上山进香可以乘船,人家宅地前面是轿厅,后面临水是自家码头,考虑到古人的生活节奏,慢慢乘船由城市而城廓,终于进入完全原始自然的湖光山色,欸乃桨声里,泛舟本身就是一种娱乐,清风明月下孤舟一叶,似乎完全解脱了日常生活的观感。这体验是陆地上所没有的。泛舟出游,可以夜宿船上,一应酒水饮食连同文房四宝、游山工具,都可事先准备,弃舟登岸,访友问道,探幽寻芳,随波逐流,适意自在。明清以来隐逸文人常有卖舟出游,穿州过府、历数月、行千里的漫游经历,即使一般百姓,坐了船出去旅游,一次走上百里水路都很普遍,清代沈朝初《忆江南》云:
    苏州好,鼓棹去探梅。公子清歌山顶度,佳人油壁树间来。元墓正花开。
    由苏州而至光福,水路不近,而要去洞庭东西两山,非舟楫不利。
    《正德姑苏志》:
    二月始和,楼船载箫管游山,其虎丘、天平、观音、上方诸山最盛。山下竹舆轻窄,上下如飞。
    明朝莫旦《苏州赋》注曰:“吴俗好邀游,当春和景明莺花烂漫之际,用楼船箫鼓,具酒肴,以游上方、石湖诸处,上巳日为最盛。”去观音山多为上香,这样的安排,也许还有方便豪门女眷的意思,当时闺阁中人游春之风也很盛,船就是很好的私密空间。
    游山而坐船,这船就叫“游山船”,从语意上分析很怪诞。不管怎样,能坐着游山船春游,是苏州人的福气,因为有山有水。所谓“楼船”,不是什么小划子,船体敞阔,外表豪华,彩旗飞扬,锦绣堆砌,船舱里布置的舒适文雅,可以安排班子,专门表演丝竹节目,这一路开来,形式上显得格外隆重,既有主人夸富炫耀的意思,也是正式的社交礼节。
    苏州旧时风俗,清明以后,士人有画舫之游,“舱中男女杂坐,箫管并奏,宾朋喧笑。船娘特善烹饪,……传餐有声,炊烟渐上,飘摇柳外,掩映花间……”这个季节,苏州城里的河道变得更加拥挤,前后尾随的画舫犹如巡游船队,浩浩荡荡,是太平岁月,是歌舞升平。
    清朝人写的《吴郡岁华纪丽》里提到,苏州春天有“荡湖船”,此船没有桨也没有帆,“状戢然如小阁子”,流线型的船身装饰华丽,珠帘织绣,金光耀眼,船娘妩媚,娇滴滴的模样,一看就是不会划船的。水波荡漾,春情荡漾,大些的船舱里可摆两桌酒席,小点的船可以同时招待五六位客人。
    清明时节,举家出门祭扫先人墓庐,江浙多水路,船应该只是交通工具,不必奢华。而张岱《陶庵梦忆越俗扫墓》条说,越俗扫墓,男男女女都要穿着时髦华丽的衣服,一路画船箫鼓,好象不是去祭祀祖先而是去参加圣诞派对,所谓厚人薄鬼,借这个由头游山玩水,率以为常。他记得二十年前,中等人家坐的不过是“平水屋帻船,男女分两截坐,不坐船,不鼓吹。”大家的心情是愉悦而端庄的,后来风气一变,虽是一般人家,也派头十足,把扫墓完全解构成了一次郊游,“男女必用两坐船,必巾,必鼓吹,必欢呼畅饮。下午必就其路之所近,游庵堂寺院及士夫家花园。”接着还要看戏。
    船上的光阴伴着绍酒的芬芳,人生如水,随波逐流,飘荡在河流上,或者面对浩荡的奔腾流逝,孔子式的哲人思考也许过于沉重。子弟们在追逐享受生命的质感,比起感念先贤的庄严,也许,等待香火供养的祖先们都会大度包容吧。
    四银勒牵骄马,花船载丽人。
    春游西湖,当然要泛舟湖上。从南宋起,西湖就出现了专门专游人乘坐赏景的游船,大者可容百余人,中等画舫能载客五十人,另有轻便小舟,沿湖岸均可呼唤。这些游船种类繁多,有百花、十样锦、七宝、金狮子、劣马儿、罗船、金胜等各色名号。《都城纪胜》说:“西湖舟船,大小不等,……无论四时,常有游玩人赁假。舟中所须器物,一一毕备,但朝出登舟而饮,暮则径归,不劳余力,惟支费钱耳。”《梦粱录》载,西湖上还有一种特殊的小脚船,“专载贾客妓女、荒鼓板、烧香婆嫂、扑青器、唱耍令缠曲”。〈马可波罗游记〉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意大利人的观感:
    西湖上有许多游艇和画舫,长十五至二十步,可乘坐十人、十五人或二十人。那些爱好泛舟游览的人,或是携家带眷,或是邀请一些朋友,雇上一条画舫,荡漾在水平如镜的湖面上。画舫上桌椅板凳,宴客的设备,无不布置得整齐清洁,舒适雅观。……整只画舫,油彩斑斓,五光十色,还绘上无数的图形,越加美丽。船身的两侧均有窗户,可以随意开关,便于游人坐在桌旁,倚窗眺望,饱览沿途绮丽的湖光山色。
    明清两朝,秦淮画舫闻名天下。秦淮是南京城里的河,朱元璋建都南京,秦淮河成为富贾士人追欢逐乐的风月场,《板桥杂记》载:“秦淮灯船之盛,天下所无,两岸河房,雕栏画槛,绮窗丝障,十里珠帘。”明朝文震亨对南京的这些画舫有过描述,冬天的时候,这些船都在桃叶渡一带搁浅着,〈竹枝词〉说“一夜渡头春水到,家家重漆赤栏杆”,为一年生意开张做准备,春天桃花汛一到,船家的生意眼看就要兴旺呢。张岱《陶庵梦忆秦淮河房》条记载,秦淮河两边的房子称为河房,当时房价极贵,可每天生意好到没有空房,“寓之者无虚日”,原因很简单,“画船萧鼓,去去来来,周折其间”,船上的美女一度让复社的才子们流连忘返。
    余怀的《板桥杂记》中是这样记载的:“嘉兴姚北若,用十二楼船于秦淮,招集四方应试知名之士百有余人,每船邀名妓四人侑酒,梨园一部,灯火笙歌,为一时之盛”。这姚北若出身监生,屡试不第。崇祯九年(1636),就试于南京,招集了一批复社名流,载酒征歌,大会于秦淮河,成为一时之盛。江南画舫之多,似乎有湖山胜景,就有香舟歌女。姚北若的家乡是嘉兴,张岱在《陶庵梦忆》里也提及了嘉兴烟雨楼畔莺泽湖的画舫,而他的态度,似乎是相当的道学:
    湖多精舫,美人航之,载书画茶酒,与客期于烟雨楼。客至,则载之去,舣舟干烟波缥缈。态度幽闲,茗炉相对,意之所安,经旬不返……柳湾桃坞,痴迷伫想,若遇仙缘,洒然言别,不落姓氏。间有倩女离魂,文君新寡,亦效颦为之。淫靡之事,出以风韵,习俗之恶,愈出愈奇。
    清代,扬州画舫大概天下第一,别的不说,一本《扬州画舫录》就是其他地方难以企及的,而所谓“扬州瘦马”,烟花成行,画舫出游,是徽州盐商大贾的排场了。
    有意思的是扬州的画舫还真是与盐商有关系,画舫前身是“鼓棚”,原是一种运盐的驳船,后来改成游具,架以枋柱顶棚,顶棚上仿照厅房,彩绘人物故事,清代的扬州也“以园亭盛”,经济发达依赖盐业,带动服务行业畸形繁荣,康乾之际,扬州城内的官河和郊外的瘦西湖上,画舫无数,各呈其妙,有富商专用的,也有供游客租用的。画舫大者,舱内可置三席,谓之“大三张”,也有小的,称为“小三张”。还有用小舢舨改制的“丝瓜架”以及“草上飞”、“双飞燕”、“牛舌头”、“太平船”等诸名色。画舫前行,后头更可雇一艘茶酒船跟随,茶酒船上专备炉灶,有厨师在船上烹调“船菜”。这画舫就绝无一点烟火气息,纯是一个温柔乡呢。
    苏州七里山塘的画舫,与扬州大致相仿,清代西溪山人仿扬州故事,有《吴门画舫录》,苏州画舫最密集的自然是七里山塘,七里山塘七里船:
    吴门为东南一大都会,俗尚豪华,宾游络绎。宴客者多买棹虎丘,画舫笙歌,四时不绝,垂杨曲巷,绮阁深藏。
    顾禄《桐桥倚棹录》记载,“自半塘至山麓,红栏碧树,与绿波画舫相映发,为游赏最胜处。”这真是船上的人看风景,自己也成了一道风景,“游船多停泊于虎丘野芳浜及普济桥上下岸”,画舫云集,游船里面的陈设极其讲究:
    灯以明角朱须为贵,一船连缀百余,上覆布幔,下舒锦帐,舱中绮幕绣帘,以鲜艳夺目较胜……炕侧必×一小榻,与栏楹桌椅,竞尚大理石,以紫檀红木镶嵌。门窗又多雕刻黑漆粉地书画。陈设则有自鸣钟、镜屏、瓶花。茗碗、吐壶以及杯箸肴馔,靡不精洁。
    当时有竹枝词赞叹:苏州好,载酒卷艄船。几上博山香篆细,筵前冰碗五侯鲜,稳坐到山前。
    即使当年,这也是烟花金粉的消费,常人难以企及;今天,早已云烟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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