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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子轻重篇新诠:管子轻重五──海王

繁体中文】  作者:马非百   发布:2016年06月01日   阅读: 次   【以稿换稿


  元材案:「海王」当作「山海王」。山海二字,乃汉人言财政经济者通用术语。《盐铁论》中即有十七见之多。本篇中屡以「山、海」并称。又前半言盐,后半言铁。盐者海所出,铁者山所出。正与《史记 平准书》所谓「齐桓公用管仲之谋,通轻重之权,徼山海之业,以朝诸侯。用区区之齐显成霸名」及《盐铁论 轻重篇》文学所谓「管仲设九府徼山海」之传说相符合。王即《轻重甲篇》「故为人君而不能谨守其山林菹泽草莱,不可以立为天下王」之王,谓以垄断山海之利权而王天下也。尹注释「海王」为「以负海之利而王其业」者非。
  提要:本文共分四段。第一段,从「桓公问于管子曰吾欲籍于台雉(榭)至「惟官山海为可耳」,论籍于台雉(榭)等四籍之危害性并提出「官山海」之主张。第二段从「桓公曰何谓官山海」至「人无以避此者数也」,论正盐筴──盐专卖政策之利。第三段从「今铁官之数曰」至「无不服籍者」,论铁器专卖政策之利。第四段即最后一段,论「人用之数」──即本国无山海因人之山海之筴。全文用桓管互相问答,一气呵成。与《揆度》及《轻重甲、乙》等篇之用许多不相联系的短篇杂协而成者完全不同。
  桓公问于管子曰:「吾欲藉〔一〕于台雉〔二〕,何如?」
  管子对曰:「此毁成也〔三〕。」
  「吾欲籍于树木〔四〕。」
  管子对曰:「此伐生也〔五〕。」
  「吾欲籍于六畜〔六〕。」
  管子对曰:「此杀生也〔七〕。」
  「吾欲籍于人,何如〔八〕?」
  管子对曰:「此隐情也〔九〕。」
  桓公曰:「然则吾何以为国?」
  管子对曰:「唯官山海〔一0〕为可耳。」
  〔一〕 姚永概云:「藉当从下文一例作籍。下同。」郭沫若云:「此篇起处与《轻重甲篇》第六节之起处及《国蓄篇》文大同小异,足见乃一人所依托。」元材案:姚说是也,郭说可商。本篇及《轻重甲篇》与《国蓄篇》均有此一段文字,但三篇中除字句上有异同外,其最大之分歧,即本篇与《甲篇》皆无「田亩」与「正户」二籍而另有「树木」一籍,《国蓄篇》则反是。此盖由于三篇作者对于是否征收田亩税之一问题,各有其不同之主张。当于《国蓄篇》详论之。
  〔二〕 王引之云:「台为宫室之名,雉乃筑墙之度。台、雉二字意义不伦。雉盖〈身矢〉之讹也。〈身矢〉与射同,即榭字之假借。《乘马数》、《事语》、《地数》、《轻重甲》诸篇言台榭者屡矣,则此亦当然。《尔雅》曰:『闍谓之台,有木者谓之榭。』」元材案:此说是也。籍于台榭,与《国蓄篇》之「以室庑籍」,《轻重甲篇》之「籍于室屋」,均指房屋税而言,盖犹后世之房捐。庞树典以「台雉」为「砖瓦」,穿凿可哂!
  〔三〕 元材案:毁成,《国蓄篇》及《轻重甲篇》同。尹注《国蓄篇》云:「是使人毁坏庐室。」安井衡云:「人苦暴敛,则将毁台。」尹桐阳云:「屋成而毁之以图免税。」
  〔四〕 元材案:此又桓公问也。下仿此。籍于树木,《轻重甲篇》同,《国蓄篇》无。盖犹后世之森林税。
  〔五〕 元材案:伐生,《轻重甲篇》同。尹桐阳云:「伐,斩也。」
  〔六〕 元材案:《国蓄篇》作「以六畜籍」,《轻重甲篇》作「欲籍于六畜」。此如汉翟方进之奏「增马牛羊算」,即《汉书 西域传》陈忠所谓「孝武算至舟车,訾及六畜」者也。訾亦算也,即籍之意。盖犹后世之牲口税。
  〔七〕 元材案:「杀生」,谓杀其牲口以图免税。《轻重甲篇》同。《国畜篇》作「谓之止生」。又《管子 八观篇》云:「六畜有征,闭货之门也。」义与此同。
  〔八〕 元材案:「籍于人」,《国蓄篇》作「以正人籍」,《轻重甲篇》作「欲籍于万民」。尹桐阳云:「所谓丁税。《周礼》太宰之职,『以九赋敛财贿』。郑玄以赋为口率出泉。《汉书 昭帝纪》:『元凤四年,毋收四年五年口赋。』如淳引《汉仪注》曰:『民年七岁至十四出口赋钱,人二十三。二十钱以食天子。其三钱者武帝加口钱以补车骑马也。』口赋谓籍人税也。」盖犹后世之人头税。
  〔九〕 金廷桂云:「隐当为离。《国蓄篇》曰:『以正人籍,谓之离情。』此作『隐』费解。」安井衡云:「情,实也。籍于人,必将诈灭其口数,此隐情之实也。」元材案:安井说是也。隐即《论语》:「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之隐,谓隐匿其实际口数不以告人也。《轻重甲篇》同。《国蓄篇》作「谓之离情」。离情即脱离实际情况之意。
  〔一0〕安井衡云:「官,职也。使山海供职。言尽其利也。」何如璋云:「官山海者,设官于山以筦铁,设官于海以课盐也。《左传》:(昭二十年)『山林之木,衡鹿守之。海之盐蜃,祈望守之。』殆山海之旧官欤?」石一参云:「因山海自然之利而设官,则无上四弊而用足。」元材案:三氏说皆非也。「官」即「管」字之假借。《史记 平准书》:「浮食奇民欲擅管山海之货。」《盐铁论 复古篇》:「往者豪强大家得管山海之利。」又《贫富篇》:「食湖池,管山海。」又《汉书 食货志》:「商鞅颛川泽之利,管山林之饶。」即皆作「管」,可以为证。一作筦。《平准书》:「桑弘羊为大农丞筦诸会计事。」或作「斡」。上引《平准书》「欲擅管山海之货」,《汉书 食货志》即作「斡」。《汉书 食货志》又云:「莽乃下诏曰:夫《周礼》有赊贷,《乐语》有五均,传记各有斡焉。今开赊贷,张五均、设诸斡者,所以齐众庶,抑并兼也。」又云:「羲和鲁匡言:名山大泽盐铁布帛五均赊贷,斡在县官。惟酒酤独未斡。请法古,令官作酒。」又云:「莽复下诏曰:夫盐,食肴之将。酒,百药之长,嘉会之好。铁,田农之本。名山大泽饶衍之藏,五均赊贷,百姓所取平,卬以给澹。铁布铜冶,通行有无,备民用也。此六者非编户齐民所能家作,必卬于市。虽贵数倍,不得不买。豪民富贾,即要贫弱。先圣知其然也,故斡之。每一斡,为设科条防禁,犯者至死。」是也。管者,《史记 集解》引张晏云:「若人执仓库之管籥。」《汉书》颜师古注云:「斡谓主领也,读与管同。」从上引各文推之,所谓「管」者,乃汉人特用术语,盖即资产阶级经济学上之所谓「独占」。谓山海天地之藏,如盐铁及其他各种大企业之「非编户齐民所能家作」者,均应归国家独占,由国家经营管理之,以免发生「浮食奇民」或「豪民富贾」以「富羡役利细民」或「要贫弱」之弊。同时即以经营所得之一切官业收入,作为上述各种赋税之代替,以实现其所谓「不籍而赡国」之财政理想。此与塞利格曼《租税论文集》第一章所述「古代欧洲政府之收入,泰半赖于公有产业」者颇相暗合。本书「官」字凡三十见。其假「官」为「管」者占其大多数。当于各篇分别详之。又案:《盐铁论》中,除「管山海」外,又另有「擅山海」(《复古》)、「总山海」(《园池》)、「徼山海」(《轻重》)及「障山海」(《国病》)等语,意义皆同。
  桓公曰:「何谓官山海?」
  管子对曰:「海王之国,谨正盐筴〔一〕。」
  桓公曰:「何谓正盐筴?」
  管子对曰:「十口之家十人食盐,百口之家百人食盐〔二〕。终月〔三〕,大男食盐五升少半〔四〕,大女食盐三升少半,吾子〔五〕食盐二升少半〔六〕。──此其大历〔七〕也。盐百升而釜〔八〕。令盐之重升加分彊〔九〕,釜五十也。升加一彊,釜百也。升加二彊,釜二百也。锺二千,十锺二万,百锺二十万,千锺二百万。万乘之国,人数开口〔一0〕千万也。禺筴之,商日二百万〔一一〕,十日二千万,一月六千万。万乘之国正九百万也〔一二〕。月人三十钱之籍,为钱三千万〔一三〕。今吾非籍之诸君〔一四〕吾子而有二国之籍者六千万。使君施令曰:吾将籍于诸君吾子,则必嚣号。今夫给之盐筴〔一五〕,则百倍〔一六〕归于上,人无以避此者,数也。」
  〔一〕 尹注云:「正,税也。」石一参云:「盐筴犹言盐籍。」元材案:二氏说非也。谨即《国蓄篇》「君养其本谨也」及「守其本委谨」之谨,慎也。谓慎重其事不敢忽略也。正即《地数篇》「君伐菹薪,煮泲水为盐,正而积之三万锺」之正。正即征。此处当训为征收或征集,与其他各处之训为征税者不同。盖本书所言盐政,不仅由国家专卖而已,实则生产亦归国家经营。观《地数篇》「君伐菹薪,煮泲水为盐」及「阳春农事方作,令北海之众毋得聚庸而煮盐」,即可证明。惟国家经营,亦须僱佣工人。工人不止一人,盐场所在又不止一处,故不得不「正而积之」,此即正盐之义矣。筴者政策也,解已见《巨(筴)乘马篇》。此谓海王之国,当以极慎重之态度运用征盐之政策。盖盐之为物乃人生生活之必需品,其需要为无伸缩力的。为用既广,故政府专利,定能收入极大之利也。
  〔二〕 元材案:此段文字又见《地数篇》。惟《地数篇》「食」作「咶」。谓盐为人生日用之所必需,无论男女大小,有一口即有一口之需要也。
  〔三〕 庞树典云:「『终月』疑为齐语。犹鲁语之『期月』,盖终一年也。」元材案:此说谬甚。下文云:「日二百万,十日二千万,一月六千万。」又《地数篇》亦作「一月」。则原文系以月计,非以年计明矣。
  〔四〕 尹注:「少半,犹劣薄也。」元材案,即不及一半之意。
  〔五〕 尹注:「吾子,谓小男小女也。」俞樾云:「吾当读为牙。《后汉书 崔駰传》注曰:『童牙,谓幼小也。』吾子即牙子。其作吾者,牙吾古同声。犹驺吾之或为驺牙矣。《太玄 勤次三》曰:『羁角之吾,其泣呱呱。』义与此同。《集韵》有『〈牙子〉』字,音牙。云『吴人谓赤子曰孲〈牙子〉。』盖即牙字而加子旁耳。」张佩纶说同。陈奂云:「《地数篇》曰:『凡食盐之数,婴儿二升少半。』则吾子谓婴儿也。吾读为蛾。《学记》曰:『蛾子时术之。』郑君注曰:『蛾,蛾蜉也。蚍蜉之子,微虫耳。』吾子即蛾子,皆幼稚之称。下文及《国蓄篇》,吾子凡三见,尹注皆同。」金廷桂曰:「案《正字通》曰:『吾,古本《管子》作童字。』是。」元材案:「吾子」二字,指未成年之小男小女而言。各家解释皆无异议。《地数篇》即作「婴儿」。至其取义之由,当是着者随手采用某时某地之方言。观《墨子 公孟篇》:「公孟子曰:『三年之丧,学吾子之慕父母。』」下文又云:「子墨子曰:『夫婴儿子之智,独慕父母而已。』」上言「吾子」,下言「婴儿子」,可见吾子即婴儿,《墨子》中早已言之矣。又案从居延出土的《戍卒家属廪食簿》来看,在汉代,凡是年十五以上即称为大男大女。又《湖北江陵凤凰山十号汉墓出土简牍》中,有「大女杨凡」的记载。(见一九七四年《文物》第七期裘锡圭:《湖北江陵凤凰山十号汉墓出土简牍考释》。又居延出土《建武三年候粟君所责冠恩事》中亦有「市庸平贾大男日二斗」的记载(见一九七八年《文物》第一期)。《汉书 赵充国传》:「斩大豪有罪者一人,赐钱四十万。中豪十五万。下豪十一万。大男三千,女子及老小千钱。」亦以大男及女子老小分别言之。与此同。则所谓大男大女者乃指成年人而言。惟此处无老者,当是已包括于大男大女中,故不及耳。
  〔六〕 元材案:《赵充国传》又云:「凡万二百八十一人,用谷月二万七千三百六十三斛,盐三百八斛。」计每人每月用盐二升九合强。较此处吾子稍多,较大女为少,较大男则相差甚远,当是男女老小之平均数。然即此亦足证庞树典解「终月」为「期月」之为无据矣。
  〔七〕 尹注:「历,数。」元材案:大历犹言大略。
  〔八〕 尹注云:「盐十二两七铢一黍十分之一为升,当米六合四勺也。百升之盐七十六斤十二两十九铢二絫,为釜,当米六斗四升。」张文虎云:「以后者计之,前者当云盐十二两六铢九絫一黍十分之二为升。」元材案:本书量名,计有鏂、釜、锺、升、斗、石等字。鏂即区。左昭三年传晏子云:「齐旧四量:豆、区、釜、锺。四升为豆。各自其四以登于釜。釜十则锺。陈氏三量,皆登一焉。锺乃大矣。」杜注:「登,加也。加一,谓加旧量之一也。以五升为豆,四豆为区,四区为釜,则区二斗,釜八斗,锺八斛。」陆德明《释文》:「本或作『五豆为区,五区为釜』者,谓加旧豆区为五,亦与杜注相会。非于五升之豆又五五而加。故曰釜八斗,锺八斛也。」据此,则齐制实为以四进及以十进并行之法。陈氏之制稍有变更。然皆与「百升而釜」之数不符。考《轻重丁篇》云:「齐西之粟釜百泉,则鏂二十也。齐东之粟釜十泉,则鏂二泉也。请以令籍人三十泉,得以五谷菽粟决其籍。若此,则齐西出三斗而决其籍,齐东出三釜而决其籍。」知本书每釜实为五鏂,乃晏子所述陈氏之制,而非齐之旧制。惟其算法与杜注异。以意推之,本书当是以四升为豆,五豆为鏂,五鏂为釜。如此则一鏂二十升,一釜一百升,恰合「百升而釜」之数。且与一釜百泉,三斗三十泉之数亦无冲突。至其何以必须如此计算?或因汉人对于《左传》原文,本有此与杜注不同之一种解释。或则左氏所记晏子「陈氏三量,皆登一焉」之「三量」,本是「二量」之讹。二量者豆与区也。四豆加一为五豆,四区加一为五区。然已无由证明之矣。尹注文不对题,石一参则迳改为「盐自升而釜」,均失之。
  〔九〕 元材案:「升加分彊」之「彊」字,历来释者可分三说。一说以有余为彊。尹注云:「分彊,半彊也。令使盐官税其盐之重,每一斗(张文虎云:「斗当作升」)加半合为彊而取之,则一釜之盐得五十合而为之彊。」张佩纶云:「《宋书 历志》:『一为强半法以上,排成之。不满半法废弃之。并少为少强,并半为半强,并大为大强。』此云『升加分彊,则釜五十』。《广雅》:『升四曰豆,豆四曰区,区四曰釜,釜十曰锺。』若升加半钱,则豆加二钱,区加八钱,釜加三十二钱,不及五十之数。故必加半彊,始合五十之数。其一彊二彊仿此。言一钱二钱有畸也。」是也。又一说则以附加之价为彊。闻一多云:「附加之价曰彊。《小尔雅 广诂》:『强,益也。』《九章算术》:『凡有余赢命曰强。』」是也。第三说则以彊为钱。猪饲彦博云:「『彊』当作『镪』,钱也。」安井衡云:「分,半也。彊读为繮。繮与襁通,钱贯也。因遂称钱为繮。襁或作镪,俗字也。……盐价之贵,升加半钱。一釜百升,适得五十钱之赢也。」黄巩云:「强同襁。一强一钱,分强半钱也。」是也。今案一、二两说皆非也。第三说中,安井氏及黄氏襁镪不分,均不可从。猪饲氏最为得之。《正字通》云:「襁镪音同义别。钱谓之镪。以索贯钱谓之襁。」据此则此处彊字当依《通典 食货》十二引作「强」。强即镪之假借字,指钱而言。与《国蓄篇》「岁适凶则市籴釜十襁而道有饿民」及「万室之都必有万锺之藏,藏襁千万;千室之都必有千锺之藏,藏襁百万」之「襁」字指「钱贯」而言者,不可混为一谈。盖此处「彊」字如释为「钱贯」之「襁」,则「升加分彊」必不止于「釜五十」。而《国蓄篇》之「襁」字如释为「钱」之「镪」,则所谓「岁适凶则市籴釜十襁」者,乃与同篇下文所谓「中岁之谷,籴石十钱」者相等,是「凶岁」「中岁」并无区别矣。重者指盐价而言。分者半也。盖谓海盐一升之价除成本外,另加半钱,则每百升可得赢利五十钱。故曰「升加分彊,釜五十也」。下文一彊二彊皆仿此。《地数篇》「彊」作「耗」,耗亦钱也。谓之耗者,当是着者采用某地方言,犹同篇之以「咶盐」代「食盐」矣。
  〔一0〕元材案:「开口」二字又分见《管子 问篇》及《揆度篇》。《问篇》云:「问问原作冗。据丁士涵校改。国所开口而食者几何人?」《揆度篇》云:「百乘之国,为户万户,为开口十万人。千乘之国,为户十万户,为开口百万人。万乘之国,为户百万户,为开口千万人。」是「开口」乃指人口总数而言。尹注以「开口」为「大男大女之所食盐」者非。
  〔一一〕尹注云:「禺读为偶。偶,对也。商,计也。对其大男大女食盐者之口数而立筴以计所税之盐,一日计二百万,合为二百锺。」猪饲彦博云:「禺、偶同。谓加二也。商谓所加之税也。言大数千万,一日食盐千锺,故升加二钱而取之,则得二百万钱也。」安井衡云:「禺、偶同。偶,合也。大男食盐,月五升少半,大女三升少半,吾子二升少半。一家十口,假令大男女四人,吾子六人,一家月所食为三斗一升三合三勺三撮。十分之,人得一合有奇。以合算万乘之国月所食之盐,适尽千锺。是商利比旧日增二百万之赢也。」于省吾云:「『商』本应作『〈适,去辶〉』。〈适,去辶〉古适字。《轻重戊》『以商九州之高』,『商』亦『〈适,去辶〉』之讹。言以适九州之高也。安井衡训禺为合,是也。此言合筴之,适日二百万也。」郭沫若云:「『禺』读为偶然之偶,『偶筴之』犹尝试算之也。『商』为『〈适,去辶〉』之误,于说得之。盖其算法,准万乘之国开口千万人计,不问其为大男大女或吾子,平均每月每人可食盐三升,则千万人为三万锺。月三十日,一日则为千锺也。故如升加二强,则一日所获适为二百万。」元材案:禺,训为合,安井说是也。筴,算也。商即《汉书 沟洫志》「皆明计算,能商功利」之商。颜师古注云:「商:度也。」犹今言「估计」或「约计」。盖万乘之国,开口而食之人,不论男女大小,共约千万。所食之盐,平均每日以千锺计,升加二钱,合而算之,估计每日可收盐价盈利二百万,十日二千万,二三如六,故一月可得六千万也。以上诸说皆非。
  〔一二〕尹注云:「万乘之国,大男大女食盐者千万人,而税之盐一日二百锺,十日二千锺,一月六千锺也。今又施其税数,以千万人如九百万之数,则所税之盐一日百八十锺,十日千八百锺,一月五千四百锺。」王引之云:「正与征同。『万乘之国正』绝句。万乘之国正,常征也。欲言征盐筴之善,故以常征相比较也。『九百万也』者,『九』当为『人』。《揆度篇》曰:『万乘之国为户百万户,为开口千万人,为当分者百万人。』是万乘之国虽有开口千万人,其当分之人但有百万。万乘之国征,但征其当分之人百万。故曰『万乘之国正,人百万也』。」俞樾云:「『九』乃『人』之误。『正人』二字连文。《国蓄篇》云:『以正人籍,谓之离情。以正户籍,谓之养赢。』是『正人』『正户』当时有此名目。尹注彼曰:『正数之人若丁壮也。』此『正人』之义亦当与彼同。《揆度篇》曰:『万乘之国为户百万户,为开口千万人,为当分者百万人。』是万乘之国正人只百万而已。故曰『正人百万』也。王氏引之说与予同,而误以『正』字绝句,读为征,则犹未得。」元材案:「九」当作「人」,王、俞两说是也。「正」字下属为句,俞说是也。正人百万,月人三十钱,得三千万。若九百万则一人月三十钱,为钱止二千七百万,不得云三千万矣。尹氏不知「九」为「人」字之误,又以常征为税盐,模糊已甚,文、义盖两失之。
  〔一三〕尹注云:「又变其五千四百锺之盐而籍其钱,计一月每人籍钱三千,凡千万人,为钱三万万矣。以籍之数而比其常籍,则当一国而有三千万人矣。」王引之云:「当分之人,每月籍其钱,人各三十。《轻重丁篇》曰『请以令籍人三十钱』是也。一人三十钱,百万人则当为钱三千万,故曰『月人三十钱之籍,为钱三千万』也。」俞樾云:「此以籍于正人相比较,每月每人以三十钱计,正人百万,所得不过三千万也。」元材案:王、俞说是也。尹说尤模糊,令人不可通晓。又案「三十钱之籍」,似以汉武时代为背景者。《汉书 西域传》:「征和四年轮台诏云:『前有司奏欲益民钱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王先谦《补注》引徐松曰:「《惠纪》应劭注:『《汉律》人出一算。算百二十钱。惟贾人与奴婢倍算。』今口增三十,是百五十为一算。其时有司有此奏而未行。故《萧望之传》张敞曰:『先帝征四夷,兵行三十余年,百姓犹不加赋。』」可见武帝时确有请增赋人三十钱之议。今本篇及《轻重丁篇》两言籍人三十钱,与有司所奏请增加之数正相符合。以意推之,《轻重丁篇》之请籍三十钱,乃为救济灾荒而起,不过一时权宜之计。本篇则从经常制度上着想,故极力反对之。上言「以正人籍,谓之离情」是也。盖谓正盐所得之赢利,非任何收入所能比拟。即令每月每人加籍三十钱,所得亦不过三千万,仅为正盐所得赢利之一半而已。而况两者之间,一则可以引起「诸君吾子之嚣号」,一则「百倍归上」而「人无以避」,孰优孰劣,尤为判然乎?不言二十钱,又不言四十钱,却恰恰以「三十钱」为限,必是有司奏准加赋一事之反映实无可疑。此又本书之成不得在汉武帝以前之一证也。
  〔一四〕元材案:诸君指大男大女而言。尹注以诸君为「老男老女」,谓「六十已上为老男,五十已上为老女」,与小男小女均不在征籍之内。张佩纶则以「诸君」为「都君」,谓即左昭二十七年传杜注「都君子在都邑之士有复除者」之「都君子」,「其人不在征籍。盖以盐筴加价,则有复除者亦无不食盐」。均非。
  〔一五〕洪颐楫云:「『今』当作『令』。」王念孙曰:「案《通典》正作『令』。又案下文『今针之重加一也』,『今』亦『令』之讹。上文云:『令盐之重升加分彊』,文义正与此同。」元材案:下文「今针之重加一也」,今字当作令,是也。此「今夫」即《中庸》「今夫山」、「今夫海」之今夫,乃古文家常用语。如改今为令,则「夫」字为衍文矣。「给」,谓取给。
  〔一六〕俞樾云:「『百』字衍文。上云『月人三十钱之籍,为钱三千万』。今吾非籍之诸君吾子也,而有二国之籍者六千万。是国之常征止三千万。盐筴之利得六千万,适加一倍。故曰『倍归于上』。若作『百倍』则太多矣。」陶鸿庆云:「『百』当为『自』之误。言不必籍于诸君吾子而自然得其倍数也。」闻一多云:「陶谓『百为自之误』是也。其解『自』义为『自然』则误。『自』当训自己,谓某数自己,实不定之词。与今算学之×同。倍犹二也。《食货志》『自四』、『自三』、『自倍』,犹言四乘×,三乘×,二乘×也。『自』既等于×,故『自倍』亦可省言『倍』。」元材案:以上各说皆迂拘可笑。谓之「百倍」者,乃作者故意夸大之词。谓依此而行,虽取之百倍于平日之数,人亦无得而避之也。本书言倍数之处不一而足。计「三倍」一见(《轻重乙》),「五倍」五见(《揆度》及《轻重戊》),「六倍」一见(《揆度《),「十倍」二十三见(《国蓄》、《山国轨》、《山权数》、《山至数》、《揆度》、《轻重甲、乙、丁》),「再十倍」或「二十倍」共七见(《巨(筴)乘马》、《地数》、《揆度》、《轻重丁》),「四十倍」三见(《轻重甲、丁》),「五十倍」二见(《轻重丁》),「百倍」九见(《海王》、《国蓄》、《轻重甲、乙》)。凡此皆着者用以吹嘘其所谓轻重之筴所获利益之大。《轻重乙篇》所谓「发号施令,物之轻重相什而相伯」,《轻重丁篇》所谓「善为国者守其国之财,……一可以为百。未尝籍求于民,而使用若河海」,此之谓也。然所谓「百倍」云云,并不是本书着者所独创。《盐铁论 非鞅篇》大夫云:「夫商君相秦也,内立法度,……外设百倍之利,……不赋百姓而师以赡。」然则所谓「百倍之利」,在商鞅时即已见诸实践矣。然于此有应注意者,即盐铁之价提高,对封建国家固然有利,但对于人民则危害甚大。在封建社会中,所谓大男大女,小男小女,无不处于不同阶级之地位。而盐则为人生之所必需。富人有钱有势,盐价虽高,对于生活并无影响。贫民则除忍受残酷剥削之外,只有实行「淡食」(《盐铁论 水旱篇》贤良语),以示消极之反抗而已。汉宣帝地节四年(公元六六),即因「盐价咸贵,众庶重困」,而有「其减天下盐价」之举(《汉书 宣纪》)。此乃由于着者地主阶级局限性之必然结果,不足怪也。
  「今铁官之数〔一〕曰:一女必有一针〔二〕一刀〔三〕,若〔四〕其事立。耕者必有一耒〔五〕一耜〔六〕一铫〔七〕,若其事立。行服〔八〕连轺輂〔九〕者必有一斤〔一0〕一锯〔一一〕一锥〔一二〕一凿〔一三〕,若其事立。不尔而成事者天下无有。今针〔一四〕之重加一也〔一五〕,三十针一人之籍。刀之重加六,五六三十,五刀一人之籍也。耜铁之重加七〔一六〕,三耜铁一人之籍也。其余轻重皆准此而行〔一七〕。然则举臂胜事,无不服籍者〔一八〕。」
  〔一〕 元材案:铁官之名始于秦时。《史记 自叙》云:「司马蕲孙昌为秦主铁官,当始皇之时」。惟秦时铁官是否专为收税而设?抑已实行铁器专卖之制度?今已不能详知。至汉武帝元狩四年,用东郭咸阳孔仅之策,举行天下盐铁,郡置铁官。不出铁者则置小铁官。实行铁器国营并禁止私铸。犯者钛左趾,没入其器物。及桑弘羊为政,又大加推广。于是全国铁官达四十郡为官四十八处之多。考当日铁官之任务,大约以(一)开采铁矿,(二)铸作铁器及(三)专卖铁器为主。《盐铁论 禁耕篇》文学云:「故盐冶之处,大校皆依山川,近铁炭,其势咸远而作剧。郡中卒践更者多不勘(堪),责取庸代。县邑或以户口赋铁,而贱平其准。良家以道次发僦运盐铁,烦费,邑或以户。百姓病苦之。」此铁矿由铁官开采之证也。虽或有「责取庸代」及「贱价赋铁」之举。然此不过下级执行人员之流弊,原则上则开矿亦由政府自营,与煮盐同矣。又《本议篇》大夫云:「是以先帝建铁官以赡农用。」《水旱篇》大夫云:「今县官铸农器,使民务本,不营于末,无飢寒之累。盐铁何害而罢?」贤良曰:「县官鼓铸铁器,大抵多为大器,务应员程。」又曰:「故民得占租鼓铸煮盐之时,盐与五谷同价,器和利而中用。今县官作铁器,多苦恶,用费不省。」此铁器由铁官铸作之证也。《史记 平准书》云:「卜式为御史大夫,见郡国多不便县官作盐铁,铁器苦恶,贾贵,或彊令民卖买之。」又《盐铁论 水旱篇》贤良云:「今总其原,一其价,器多坚〈石坚〉,善恶无所择。吏数不在,器难得。家人不能多储,多储则镇生。弃膏腴之日,远市田器,则后良时。盐铁贾贵,百姓不便。贫民或木耕手耨,土耰淡食。铁官卖器不售,或颇赋与民。」此铁器由铁官专卖之证也。汉武帝时桑弘羊之法盖如此。今观本篇已用「铁官」一词。且其所谓「铁官之数」,虽一针、一刀、一锥、一凿,亦在调查与统计之中,其为政府所自作,实无可疑。而从下文「加一、加二、加六、加七」之言推之,则此等针、刀、锥、凿之属,又系由政府所自卖,证据尤为显明。此二点,皆与桑弘羊所行之法完全相同。惟《轻重乙篇》亦有此一段文字,不仅所载各种生产工具,比本篇大有增加(计女工方面增加二种,农民方面增加三种,车工方面增加三种),而且对于衡所主张之铁矿国营政策,坚决反对,而另行提出「量重计赢,民七君三」之民营官管办法以为代替。此乃由于《轻重乙篇》与本篇不是一时一人之作有以使然。其详当于《轻重乙篇》再论之。此处「数」字,指铁官所掌握之各种调查统计数字而言。
  〔二〕 元材案:针,所以缝衣者也。见《说文》。竹部箴下段注曰:「缀衣箴也。以竹为之,仅可联缀衣。以金为之,乃可缝衣。」又《汉书 广川惠王越》传:「以铁针针之。」知汉时针确为铁制。《轻重乙篇》作「箴」,义同。
  〔三〕 元材案:刀即《汉书 广川惠王越》传「去与地余戏,得袖中刀」及「烧刀灼溃两目」之刀,当是指妇女所用之剪刀而言。
  〔四〕 尹注云:「若犹然后。」元材案:此说是也。《轻重乙篇》即作「然后」。
  〔五〕 元材案:耒,《说文》:「手耕曲木也。」《易 系辞》:「揉木为耒。」可见最初是用木制。此处既列为铁制工具之一,则已为铁制甚明。《盐铁论 未通篇》云:「内郡人众,……不宜牛马,民跖耒而耕。」又《囗疾篇》云:「秉耒抱插、躬耕射织者寡。」《盐铁取下篇》云:「以容房闱之间垂拱持案食者,不知跖耒躬耕者之勤也。」又《汉书 王莽传》:「予之东巡,必躬载耒。每县则耕,以劝东作。」《考工记 车人》:「车人为耒庛,长尺有一寸。中直者三尺有三寸。上旬者二尺有二寸。」注:「耒谓耕耒,庛谓耒下岐。」
  〔六〕 元材案:《易 系辞》:「斲木为耜。」据本篇下文言「耜铁」,则此时亦已用铁制。《礼 月令》「修耒耜」注及《考工记 匠人》注,均谓「耜为耒头金,金广五寸」。但此处明言一耒一耜,知两者各自为一器。《吕氏春秋 任地篇》云:「是以六尺之耜,所以成亩也。其博八寸,所以成甽也。」黄东发云:「耜者今之犁,广六尺,旋转以耕土。其块彼此相向,亦广六尺而成一疄。此之谓亩。而百步为亩,总亩之四围总名。其博八寸,所以成甽者,犁头之刃逐块随刃而起,其长竟亩,其起而空之处,与刃同其阔,此之谓甽。」则耜与耒非一物明矣。
  〔七〕 尹注云:「大锄谓之铫,羊昭反。」元材案:铫即锄草用之大锄。《盐铁论 申韩篇》御史云:「犀铫利鉏,五谷之利而闲草之害也。」文学云:「非患铫耨之不利,患其舍草而去苗也。」是其证。
  〔八〕 尹注:「连,辇名。所以载作器人挽者。」元材案:《周礼》「巾车连车组挽」,《释文》:「连亦作辇。」又《乡师》注:「故书辇作连。」辇,《说文》:「挽车也。」段注云:「谓人挽以行之车也。」此乃汉人通用之运输工具。《盐铁论 盐铁取下篇》云:「戍漕者辇车相望。」又《结和篇》云:「发屯乘城,挽辇而赡之。」《史记 货殖传》:「蜀卓氏见虏略,独夫妻推辇行。」皆其证。
  〔九〕 王念孙云:「『辇』,当依朱本作『輂』。《通典》引此亦作『輂』。故尹注云:『大车驾马』。」元材案:上文已言「连」,连即辇,此不得再言辇。王说是也。輂亦汉人通用之交通运输工具。《史记 淮南衡山列传》淮南厉王「令男子但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輂车四十乘反谷口。」《集解》引徐广曰:「大车驾马曰輂。已足切。」《汉书》作辇,亦误。
  〔一0〕元材案:斤,《说文》:「斫木斧也。」《正字通》:「以铁为之,曲木为柄,剞劂之总称。」即今木工用之斧头。
  〔一一〕元材案:锯,《说文》:「枪唐也。」段注:「枪唐,盖汉人语。」徐灏笺:「枪唐,盖状锯声。」《正字通》:「解器也。铁叶为龃龉,其齿一左一右,以片解木石也。」即今之锯子。
  〔一二〕元材案:锥,《说文》:「锐器也。」即用以穿孔之工具。《轻重乙篇》作钻。
  〔一三〕元材案:凿,《说文》:「穿木也。」即挖槽或穿孔用之凿子。
  〔一四〕元材案:「今」当依王念孙校作「令」。与上文「令盐之重」句例正同。
  〔一五〕何如璋云:「重加一,谓比往时之价加一钱。下加六加十,准此。」吴汝纶云:「加一,加一钱也。每针加一钱,三十针则三十钱。三十针则为一人之籍也。五刀三耜铁仿此。」
  〔一六〕王引之云:「『七』当为『十』。上文云『月人三十钱之籍』,谓每一人月有三十之籍也。今每一耜铁籍之加十钱,三耜铁则三十钱,而当每月一人之籍矣。故曰『耜铁之重加十,三耜铁一人之籍也。』上文『令针之重加一也,三十针一人之籍。刀之重加六,五六三十,五刀一人之籍也。』皆三十钱当一人之籍。是其例也。」元材案此说甚是。「耜铁」又见《轻重乙篇》,即犁头之铁刃。
  〔一七〕元材案:「其余」指上文「铫、斤、锥、凿」等铁制工具而言。准此而行,犹言以此类推也。
  〔一八〕元材案:胜读为任,音近互通。「举臂胜事者」谓能胜任劳动生产之人。服即《山国轨篇》「巨家重葬其亲者服重租,小家菲葬其亲者服小租」之服。服假作负。《周礼 考工记》「牝服二柯」,郑司农注:「服读若负。」服籍即服租,谓负担租税也。铁与盐不同。盐是无论男女老幼皆不可缺,铁则只有有劳动能力之人方有需要,故服籍者仅以「举臂胜事者」为限。惟于此有应注意者,此处所谓加一加二云云,均是于旧价外另行加价之数,正如何如璋所云:「重加一,谓比往时之价加一钱」,与上文「盐之重升加分彊」云云相同。盖盐铁皆为国营,由国家专卖,故可随时抬价出售,以增加国家之收入。此一解释,实甚重要。盖为了解本书各种轻重之筴之重要法门。不仅对盐铁二者之加一加二应如此讲,即《乘马数篇》所谓「国用一不足则加一焉」云云及《国蓄篇》所谓「中岁之谷,粜石十钱」云云,亦应如此讲。旧日学者不明此理,咸以加一加二为加税。如《通考》着者引其父马廷鸾之言云:「管仲之盐铁,其大法税之而已。盐虽官尝自煮之,以权时取利,亦非久行。铁则官未尝冶铸也。与桑弘羊之法异矣。」甘乃光云:「铁政不甚佳。因铁所制造者为生产工具。今税及生产工具,似非开源善政。至后世如汉武帝有『敢私铸铁者钛其左趾』之命令,未免庸人自扰。管子本来不如此。」因此,甘氏又据《轻重乙篇》「量重计赢,民七君三」之记载,谓「管子主张将铁之原料征收税项,因恐农制品征收税项,则人民得器难。」唐庆增亦云:「管子铁业国有,则完全为收税起见。」又曰:「管仲盐铁二政虽并称,而性质略异。盐由官禁,增价出卖,更运至他国以为利薮。于铁则对于人民之采用原料者课以税。其利率为君得三而民得七。赢利均分,而由人民经营之。此其政策之特点也。铁税以法不良,后世行之者少。桑弘羊、孔仅曾行之。惟征之于器,与管子之征于原料者不同。」三氏之误,第一,由于不知本书所言「加一加二」云云,实封建国家实行盐铁专卖时所加之价,而非普通之所谓「征收税项」。第二,由于不知铁器铸作、铁器专卖与开采铁矿为二事而非一事。甘、唐两氏所引《轻重乙篇》之例,乃属于开采铁矿之范围。该篇着者主张矿产虽属封建国家所有,但应由人民开采,而由政府按「民七君三」之比例,分配其赢利,以为人民租借矿地之报酬。如此者始可名之曰税。若「加一加二」云云,则为官业加价,不得名之曰税也。第三,由于不知本篇与《轻重乙篇》不是一时一人所作。本篇及《地数篇》所论之盐铁政策,实即东郭咸阳、孔仅、桑弘羊等在汉武昭时所施行之政策之反映。如《地数篇》云:「苟山之见荣者,谨封而为禁。有动封山者,罪死而不赦。有犯令者,左足入,右足断。」与甘氏所谓汉武帝「敢私铸铁器者钛其左趾」之命令及上文所论各节完全相同。即其明证。至《轻重乙篇》所论「量重计赢,民七君三」之办法,则为另一作者鉴于自汉成帝以来铁官徒迭次暴动之教训,因而提出与现行政策相反之修正意见之反映。既将两个不同时代两种不同主张混为一谈,而又将反映汉代事实之管子书与所反映之汉代事实强为区别,认为管子书真是管仲所作,而百端为之回护,谓为「管子本来不如此」。而对汉武帝则肆意攻击,谓为「未免庸人自扰」。一事两断。如此论史,是亦不可以已乎?
  桓公曰:「然则国无山海不王乎〔一〕?」
  管子曰:「因人之山海,假之名有海之国〔二〕雠盐于吾国,釜十五,吾受而官出之以百〔三〕。我未与其本事也〔四〕,受人之事,以重相推〔五〕。──此人用之数〔六〕也。」
  〔一〕 元材案:无山海则无盐铁,无盐铁则上述之官山海政策亦将无由施行,故曰「国无山海不王」也。因着者又有所谓「人用之数」,故特发为此问以便提出。
  〔二〕 尹注云:「虽无海而假名有海,则亦虽无山而假名有山。彼国有盐而粜于吾国为雠(旧作集,误)耳。」丁士涵云:「当读『之』字绝句。『名』与『命』同。『有』乃『负』字误。《事语篇》曰:『负海子七十里。』负海之国多盐,令之雠于吾国,即所谓『因人之山海假之』也。」安井衡云:「国无盐铁,买诸他邦而粥之,是假有盐铁之名也。一说:『名当为各,下属为句。』」张佩纶云:「假之义若《春秋》『郑伯以璧假许田』之假。《公羊传》曰:『假之何?易之也。易之则其言假之何?为恭也。』《谷梁传》曰:『假不言以,言以非假也。非假而曰假,讳易地也。』太公赐履虽至东海,而桓公之世莱夷未灭。其能尽徼山海之利以盐铁立富强之基者,莱已私属于齐,故得假之以为利也。」郭沫若云:「抄本《册府元龟》四百九十四引作『集盐于吾国』。考尹注云:『彼国有盐而籴于吾国为集耳。』则尹所见本亦作『集』也。以作『集』为是,如为『售』字则尹不必为之作注。」元材案:以上诸说皆非也。此当作「因人之山海」为句,「假之名有海之国」为句。「因人之山海」者,正针对桓公「国无山海不王乎」之问题而发。谓本国虽无山海,因人之山海亦同样可以为山海王也。假者假设也。「名」当作「若」,因字形相近而讹。「假之若有海之国」,与《吕氏春秋 本生篇》「譬之若修兵者」云云,语例相同,皆比喻之词也。此盖举「因人之海」以为例。谓吾国无海固亦无盐,但假如从有海之国,用廉价输入其成盐,再以高价由政府专卖,结果所得赢利亦不下于自煮。海既如此,山亦如之。如不作举例讲,则上文明言「因人之山海」,而下文则仅言海而不言山,便不免缺漏不全,有如张佩纶所云「山海并重,而盐详铁略,疑原本不止此」之嫌矣。雠,尹注释为「售」。今本作「集」者,误也。《汉书 食货志》「收不雠」,又云「周于民用而不雠者」,颜师古注皆云:「雠读曰售。」可证。
  〔三〕 尹注云:「受,取也。假令彼盐平价釜当十钱者,吾又加五钱而取之,所以来之也。既得彼盐,则令吾国盐官又出而粜之,釜以百钱也。」王引之云:「『十五』当为『五十』。『釜五十』者,升加分也。『出之以百』者,升加一也。上文曰:『盐百升而釜。令盐之重升加分彊,釜五十也。升加一彊,釜百也。』分者半也。『有海之国,雠盐于吾国』,每升加钱之半,十升而加五钱,百升而加五十钱,故『釜五十』也。吾国受而使盐官出之,则倍其数而升加一钱,十升而加十钱,百升而加百钱,故『以百』也。若作『釜十五』,则与『出之以百』多寡不相因矣。」张佩纶云:「『釜十五』当作『釜五十』。彼国加分彊,则吾国加一彊。此非独收榷盐之利,亦兼防利之落于邻国,故必受而官出之。」郭沫若云:「抄本《册府元龟》四百九十三引正作『釜五十』。」元材案:若如王、张二氏言,有海之国升加分彊而为五十,则在未加之前其原价当为若干耶?吾国加一彊而官出之以百,果包括升加分彊之五十及有海之国之原价在内耶?抑在外耶?此问题不得解决,则所谓「吾受而官出之以百」者,为盈为亏,实不可知。古人行文不应如此含混。据尹注云云,则尹所见本亦作「釜十五」。仍以作「釜十五」为正。釜十五者,谓每釜价十五钱耳。尹注亦非。「吾受而官出之以百」,当作「吾受而官之」为句,「出以百」为句。《山至数篇》云:「诸侯受而官之」,句法与此正同。「官」即「管」,解详上文。「出以百」者,谓吾既以每釜十五钱之价买进,再以釜百钱之价卖出,故获利甚大。《山至数篇》所谓「藏轻,出轻以重」,即此意也。「出之」二字误倒。
  〔四〕 尹注云:「与,用也。本事,本盐也。」元材案:「与」,参加也。「本事」解已见《乘马数篇》。谓我并未参加煮盐之生产过程。
  〔五〕 尹注云:「以重推,谓加五钱之类也。推犹度也。」元材案:推当作准。《轻重丁篇》云:「莱有推马」,王寿同注彼处云:「推乃准之误。下文云云可证。」此「推」字亦当与彼同。「准」即上文「其余轻重皆准此而行」及《山至数篇》「散大夫皆准此而行」之准。「受人之事,以重相准」者,谓我并不须参加煮盐之生产过程,但受取邻国之既成生产品以为专卖之资。至其价格之高低,则完全以输入时之轻重为准。输入轻,则出之亦轻;输入重,则出之亦重也。
  〔六〕 元材案:「人用」当作「用人」。《通考》十五引即作「用人」。数,筴也。用人之数,即因人之山海而利用之之策,与《事语篇》所谓「善为国者用非其有,使非其人」意义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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