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卷第十九 论语一
【繁体中文】 作者:(宋)朱熹著 黎靖德编 发布:2016年05月31日 阅读: 次 【以稿换稿】
语孟纲领
语孟工夫少,得效多;六经工夫多,得效少。以下六经四子。
语孟用三二年工夫看,亦须兼看大学及书诗,所谓「兴于诗」。诸经诸史,大抵皆不可不读。
某论语集注已改,公读令大学十分熟了,却取去看。论语孟子都是大学中肉菜,先后浅深,参差互见。若不把大学做个匡壳子,卒亦未易看得。
或云:「论语不如中庸。」曰:「只是一理,若看得透,方知无异。论语是每日零碎问。譬如大海也是水,一勺也是水。所说千言万语,皆是一理。须是透得,则推之其它,道理皆通。」又曰:「圣贤所说只一般,只是一个『择善固执之』。论语则说『学而时习之』,孟子则说『明善诚身』,下得字各自精细,真实工夫只一般。须是知其所以不同,方知其所谓同也。而今须是穷究得一物事透彻方知。如入个门,方知门里房舍间架。若不亲入其门户,在外遥望,说我皆知得,则门里事如何知得。」
论语只说仁,中庸只说智。圣人拈起来底便说,不可以例求。
论语易晓,孟子有难晓处。语孟中庸大学是熟饭,看其它经,是打禾为饭。
古书多至后面便不分晓。语孟亦然。
夫子教人,零零星星,说来说去,合来合去,合成一个大物事。以下孔孟教人。
且如孔门教人,亦自有等。圣人教人,何不都教他做颜曾底事业?而子贡子路之徒所以止于子贡子路者,是其才止于此。且如「克己复礼」,虽止是教颜子如此说,然所以教他人,亦未尝不是「克己复礼」底道理。卓。
孔门教人甚宽,今日理会些子,明日又理会些子,久则自贯通。如耕荒田,今日耕些子,明日又耕些子,久则自周匝。虽有不到处,亦不出这理。
问:「孔子教人就事上做工夫,孟子教人就心上做工夫,何故不同?」曰:「圣贤教人,立个门户,各自不同。」
孟子教人多言理义大体,孔子则就切实做工夫处教人。
孔子教人只从中间起,使人便做工夫去,久则自能知向上底道理,所谓「下学上达」也。孟子始终都举,先要人识心性着落,却下功夫做去。
论语不说心,只说实事。节录作:「只就事实上说。」孟子说心,后来遂有求心之病。
孟子所谓集义,只是一个「是」字;孔子所谓思无邪,只是一个「正」字。不是便非,不正便邪。圣贤教人,只是求个是底道理。
孔子教人极直截,孟子较费力。孟子必要充孔子教人,合下便有下手处。问:「孔子何故不令人充广?」曰:「『居处恭,执事敬』,非充广而何?」
孔子教人只言「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含畜得意思在其中,使人自求之。到孟子便指出了性善,早不似圣人了。
孔子只说「忠信笃敬」,孟子便发出「性善」,直是漏泄!
孟子言存心、养性,便说得虚。至孔子教人「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等语,则就实行处做功夫。如此,则存心、养性自在。
孔子之言,多且是泛说做工夫,如「居处恭,执事敬」,「言忠信,行笃敬」之类,未说此是要理会甚么物。待学者自做得工夫透彻,却就其中见得体段是如此。至孟子,则恐人不理会得,又趱进一着说,如「恻隐之心」与「学问之道,求放心」之类,说得渐渐亲切。今人将孔孟之言都只恁地草率看过了。
问:「论语一书未尝说一『心』字。至孟子,只管拈『人心』字说来说去:曰『推是心』,曰『求放心』,曰『尽心』,曰『赤子之心』,曰『存心』。莫是孔门学者自知理会个心,故不待圣人苦口;到孟子时,世变既远,人才渐渐不如古,故孟子极力与言,要他从个本原处理会否?」曰:「孔门虽不曾说心,然答弟子问仁处,非理会心而何。仁即心也,但当时不说个『心』字耳。此处当自思之,亦未是大疑处。」枅。
蜚卿问:「论语之言,无所不包,而其所以示人者,莫非操存涵养之要;七篇之指,无所不究,而其所以示人者,类多体验充广之端。」曰:「孔子体面大,不用恁地说,道理自在里面。孟子多是就发见处尽说与人,终不似夫子立得根本住。所以程子谓『其才高,学之无可依据』。要之,夫子所说包得孟子,孟子所言却出不得圣人疆域。且如夫子都不说出,但教人恁地去做,则仁便在其中。如言『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果能此,则心便在。到孟子则不然,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都教人就事上推究。」道夫问:「如孟子所谓『求放心』,『集义所生』,莫是立根本处否?」曰:「他有恁地处,终是说得来宽。」曰:「他莫是以其所以做工夫者告人否?」曰:「固是。也是他所见如此。自后世观之,孔颜便是汉文帝之躬修玄默,而其效至于几致刑措。孟子便如唐太宗,天下之事无所不为,极力做去,而其效亦几致刑措。」端蒙录一条,疑同闻。见集注读语孟法。
看文字,且须看其平易正当处。孔孟教人,句句是朴实头。「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实」字将作「心」字看。须是我心中有不受尔汝之实处,如仁义是也。
孟子比孔子时说得然「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又见孟子说得实。因论南轩奏议有过当处。
或问:「孟子说『仁』字,义甚分明,孔子都不曾分晓说,是如何?」曰:「孔子未尝不说,只是公自不会看耳。譬如今沙糖,孟子但说糖味甜耳。孔子虽不如此说,却只将那糖与人吃。人若肯吃,则其味之甜,自不待说而知也。」
圣人说话,磨棱合缝,盛水不漏。如云「一言丧邦」,「以直报怨」,自是细密。孟子说得便粗,如云「今乐犹古乐」,「太王好色」,「公刘好货」之类。横渠说:「孟子比圣人自是粗。颜子所以未到圣人处,亦只是心粗。」
孟子要熟读,论语却费思索。孟子熟读易见,盖缘是它有许多答问发读语孟。
看孟子,与论语不同,论语要冷看,孟子要熟读。论语逐文逐意各是一义,故用子细静观。孟子成大段,首尾通贯,熟读文义自见,不可逐一句一字上理会也。
沉浸专一于论孟,必待其自得。
读论语,如无孟子;读前一段,如无后一段。不然,方读此,又思彼,扰扰于中。这般人不惟无得于书,胸中如此,做事全做不得。
大凡看经书,看论语,如无孟子;看上章,如无下章;看『学而时习之』未得,不须看『有朋自远方来』。且专精此一句,得之而后已。又如方理会此一句未得,不须杂以别说相似者。次第乱了,和此一句亦晓不得。
人有言,理会得论语,便是孔子;理会得七篇,便是孟子。子细看,亦是如此。盖论语中言语,真能穷究极其纤悉,无不透彻,如从孔子肚里穿过,孔子肝肺尽知了,岂不是孔子!七篇中言语,真能穷究透彻无一不尽,如从孟子肚里穿过,孟子肝肺尽知了,岂不是孟子!
讲习孔孟书。孔孟往矣,口不能言。须以此心比孔孟之心,将孔孟心作自己心。要须自家说时,孔孟点头道是,方得。不可谓孔孟不会说话,一向任己见说将去。若如此说孟子时,不成说孟子,只是说「王子」也!又若更不逐事细看,但以一个字包括,此又不可。此名「包子」,又不是孟子也!
论语多门弟子所集,故言语时有长长短短不类处。孟子,疑自着之书,故首尾文字一体,无些子瑕疵。不是自下手,安得如此好!若是门弟子集,则其人亦甚高,不可谓「轲死不传」。
孔门问答,曾子闻得底话,颜子未必与闻;颜子闻得底话,子贡未必与闻。今却合在论语一书,后世学者岂不幸事!但患自家不去用心。儒用。读论语。
问:「论语近读得如何?昨日所读底,今日再读,见得如何?」干曰:「尚看未熟。」曰:「这也使急不得,也不可慢。所谓急不得者,功效不可急;所谓不可慢者,工夫不可慢。」
问叔器:「论语读多少?」曰:「两日只杂看。」曰:「恁地如何会长进!看此一书,且须专此一书。便待此边冷如冰,那边热如火,亦不可舍此而观彼。」
问林恭甫:「看论语至何处?」曰:「至述而。」曰:「莫要恁地快,这个使急不得。须是缓缓理会,须是逐一章去搜索。候这一章透彻后,却理会第二章,久后通贯,却事事会看。如吃饭样,吃了一口,又吃一口,吃得滋味后,方解生精血。若只恁地吞下去,则不济事。」
论语难读。日只可看一二段,不可只道理会文义得了便了。须是子细玩味,以身体之,见前后晦明生熟不同,方是切实。
论读书之法。择之云:「尝作课程,看论语日不得过一段。」曰:「明者可读两段,或三段。如此,亦所以治躁心。近日学者病在好高,读论语,未问学而时习,便说一贯;孟子,未言梁王问利,便说尽心;易,未看六十四卦,便先读系辞。」
人读书,不得搀前去,下梢必无所得。如理会论语,只得理会论语,不得存心在孟子。如理会里仁一篇,且逐章相挨理会了,然后从公冶长理会去,如此便是。
论语一日只看一段,大故明白底,则看两段。须是专一,自早至夜,虽不读,亦当涵泳常在胸次,如有一件事未了相似,到晚却把来商量。但一日积一段,日日如此,年岁间自是里面通贯,道理分明。
问:「看论语了未?」广云:「已看一遍了。」曰:「太快。若如此看,只是理会文义,不见得他深长底意味。所谓深长意味,又他别无说话,只是涵泳久之自见得。」
论语,愈看愈见滋味出。若欲草草去看,尽说得通,恐未能有益。凡看文字,须看古人下字意思是如何。且如前辈作文,一篇中,须看它用意在那里。举杜子美诗云:「更觉良工用心苦。」一般人看画,只见得是画一般;识底人看,便见得它精神妙处,知得它用心苦也。
王子充问学。曰:「圣人教人,只是个论语。汉魏诸儒只是训诂,论语须是玩味。今人读书伤快,须是熟方得。」曰:「论语莫也须拣个紧要底看否?」曰:「不可。须从头看,无精无粗,无浅无深,且都玩味得熟,道理自然出。」曰:「读书未见得切,须见之行事方切。」曰:「不然。且如论语,第一便教人学,便是孝弟求仁,便戒人巧言令色,便三省,也可谓甚切。」
莫云论语中有紧要底,有泛说底,且要着力紧要底,便是拣别。若如此,则孟子一部,可删者多矣!圣贤言语,粗说细说,皆着理会教透彻。盖道理至广至大,故有说得易处,说得难处,说得大处,说得小处。若不尽见,必定有窒碍处。若谓只「言忠信,行笃敬」便可,则自汉唐以来,岂是无此等人,因甚道统之传却不曾得?亦可见矣。
先生问:「论语如何看?」淳曰:「见得圣人言行,极天理之实而无一毫之妄。学者之用工,尤当极其实而不容有一毫之妄。」曰:「大纲也是如此。然就里面详细处,须要十分透彻,无一不尽。」
或讲论语,因曰:「圣人说话,开口见心,必不只说半截,藏着半截。学者观书,且就本文上看取正意,不须立说别生枝蔓。唯能认得圣人句中之意,乃善。」
圣人之言,虽是平说,自然周遍,亭亭当当,都有许多四方八面,不少了些子意思。若门人弟子之言,便有不能无偏处。如夫子言「文质彬彬」,自然停当恰好。子贡「文犹质也,质犹文也」,便说得偏。夫子言「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自然有先后轻重。而子夏「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便有废学之弊。
人之为学,也是难。若不从文字上做工夫,又茫然不知下手处;若是字字而求,句句而论,不于身心上着切体认,则又无所益。且如说「我欲仁,斯仁至矣」,何故孔门许多弟子,圣人竟不曾以仁许之?虽以颜子之贤,而尚不违于三月之后,圣人乃曰「我欲斯至」!盍亦于日用体验,我若欲仁,其心如何?仁之至不至,其意又如何?又如说非礼勿视听言动,盍亦每事省察何者为非礼,而吾又何以能勿视勿听?若每日如此读书,庶几看得道理自我心而得,不为徒言也。
德先问孟子。曰:「孟子说得段段痛切,如检死人相似,必有个致命痕。孟子段段有个致命处,看得这般处出,方有精神。须看其说与我如何,与今人如何,须得其切处。今一切看得都困了。」读孟子。
「『学问之道无它,求其放心而已。』又曰:『有是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孟子说得最好。人之一心,在外者又要收入来,在内者又要推出去。孟子一部书皆是此意。」又以手作推之状,曰:「推,须是用力如此。」又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世间只有个阖辟内外,人须自体察取。」人杰录云:「心在外者,要收向里;心在内者,却推出去。孟子云,学问求放心,四端扩而充之。一部孟子皆是此意。大抵一收一放,一阖一辟,道理森然。」赐录云:「因说仁义,曰:『只有孟子说得好。如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此是从外面收入里来。如曰:「人之有是四端,知皆扩而充之。」又要从里面发出去。凡此出入往来,皆由个心。』又曰:『所谓「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都是恁地』。」
读孟子,非惟看它义理,熟读之,便晓作文之法:首尾照应,血脉通贯,语意反复,明白峻洁,无一字闲。人若能如此作文,便是第一等文章!
孟子之书,明白亲切,无甚可疑者。只要日日熟读,须教它在吾肚中先千百转,便自然纯熟。某初看时,要逐句去看它,便觉得意思浅迫。至后来放宽看,却有条理。然此书不特是义理精明,又且是甚次第文章。某因读,亦知作文之法。
孟子,全读方见得意思贯。某因读孟子,见得古人作文法,亦有似今人间架。
「孟子文章妙不可言。」文蔚曰:「他每段自有一二句纲领,其后只是解此一二句。」曰:「此犹是浅者,其它自有妙处。惟老苏文深得其妙。」
孟子之文,恐一篇是一人作。又疑孟子亲作,不然,何其妙也!岂有如是人出孟子之门,而没世不闻耶!
集注且须熟读,记得。集注。
语吴仁父曰:「某语孟集注,添一字不得,减一字不得,公子细看。」又曰:「不多一个字,不少一个字。」
论语集注如称上称来无异,不高些,不低些。自是学者不肯用工看。如看得透,存养熟,可谓甚生友仁。
「某于论孟,四十余年理会,中间逐字称等,不教偏些子。学者将注处,宜子细看。」又曰:「解说圣贤之言,要义理相接去,如水相接去,则水流不碍。」后又云:「中庸解每番看过,不甚有疑。大学则一面看,一面疑,未甚惬意,所以改削不已。」
读书别无法,只管看,便是法。正如呆人相似,捱来捱去。自家都未要先立意见,且虚心只管看。看来看去,自然晓得。某那集注都详备,只是要人看无一字闲。那个无紧要闲底字,越要看。自家意里说是闲字,那个正是紧要字。上蔡云「人不可无根」,便是难。所谓根者,只管看,便是根,不是外面别讨个根来。
前辈解说,恐后学难晓,故集注尽撮其要,已说尽了,不须更去注脚外又添一段说话。只把这个熟看,自然晓得,莫枉费心去外面思量。
问:「集注引前辈之说,而增损改易本文,其意如何?」曰:「其说有病,不欲更就下面安注脚。」又问:「解文义处,或用『者』字,或用『谓』字,或用『犹』字,或直言,其轻重之意如何?」曰:「直言,直训如此。犹者,犹是如此。」又问「者」、「谓」如何。曰:「是恁地。」
集注中有两说相似而少异者,亦要相资。有说全别者,是未定也。
或问:「集注有两存者,何者为长?」曰:「使某见得长底时,岂复存其短底?只为是二说皆通,故并存之。然必有一说合得圣人之本意,但不可知尔。」复曰:「大率两说,前一说胜。」拱寿。
问:「语解胡氏为谁?」曰:「胡明仲也。向见张钦夫殊不取其说,某以为不然。他虽有未至处,若是说得是者,岂可废!」
集注中曾氏是文清公,黄氏是黄祖舜,晁氏是晁以道,李氏是李光祖。
程先生经解,理在解语内。某集注论语,只是发明其辞,使人玩味经文,理皆在经文内。易传不看本文,亦是自成一书。杜预左传解,不看经文,亦自成一书。郑笺不识经大旨,故多随句解。
论语集注盖某十年前本,为朋友间传去,乡人遂不告而刊。及知觉,则已分裂四出,而不可收矣。其间多所未稳,煞误看读。要之,圣贤言语,正大明白,本不须恁地传注。正所谓「记其一而遗其百,得其粗而遗其精」者也。
或述孟子集注意义以问。曰:「大概如此,只是要熟,须是日日认」述大学以问。曰:「也只如此,只是要日日认读新底了,反转看旧底,教十分熟后,自别有意思。」又曰:「如鸡伏卵,只管日日伏,自会成。」
初解孟子时,见自不明。随着前辈说,反不自明,不得其要者多矣。
集注乃集义之精髓。集注、集义。
问:「孟子比论语却易看,但其间数段极难晓。」曰:「只尽心篇语简了,便难理会。且如『养气』一章,被它说长了,极分晓,只是人不熟读。」问:「论语浩博,须作年岁间读,然中间切要处先理会,如何?」曰:「某近来作论语略解,以精义太详,说得没紧要处,多似空费工夫,故作此书。而今看得,若不看精义,只看略解,终是不浃洽。」因举五峰旧见龟山,问为学之龟山曰:「且看论语。」五峰问:「论语中何者为要?」龟山不对。久之,曰:「熟读。」先生因曰:「如今且只得挨将去。」
诸朋友若先看集义,恐未易分别得,又费工夫。不如看集注,又恐太易了。这事难说。不奈何,且须看集注教熟了,可更看集义。集义多有好处,某却不编出者,这处却好商量,却好子细看所以去取之意如何。须是看得集义,方始无疑。某旧日只恐集义中有未晓得义理,费尽心力,看来看去,近日方始都无疑了。
因说「吾与回言」一章,曰:「便是许多紧要底言语,都不曾说得出。且说精义是许多言语,而集注能有几何言语!一字是一字。其间有一字当百十字底,公都把做等闲看了。圣人言语本自明白,不须解说。只为学者看不见,所以做出注解与学者省一半力。若注解上更看不出,却如何看得圣人意出!」又曰:「凡看文字,端坐熟读,久久于正文边自有细字注脚迸出来,方是自家见得亲切。若只于外面捉摸个影子说,终不济事。圣人言语只熟读玩味,道理自不难见。若果曾着心,而看他道理不出,则圣贤为欺我矣!如老苏辈,只读孟韩二子,便翻绎得许多文章出来。且如攻城,四面牢壮,若攻得一面破时,这城子已是自家底了,不待更攻得那三面,方入得去。初学固是要看大学论孟。若读得大学一书透彻,其它书都不费力,触处便见。」喟然叹者久之,曰:「自有这个道理,说与人不信!」
问:「近看论语精义,不知读之当有何法?」曰:「别无方法,但虚心熟读而审择之耳。」集义。
因论集义论语,曰:「于学者难说。看众人所说七纵八横,如相战之类,于其中分别得甚妙。然精神短者,又难教如此。只教看集注,又皆平易了,兴起人不得。」
问:「要看精义,不知如何看?」曰:「只是逐段子细玩味。公记得书否?若记不得,亦玩味不得。横渠云:『读书须是成诵。』」又曰:「某近看学者须是专一。譬如服药,须是专服一药,方见有效。」
问:「精义有说得高远处,不知如何看。」曰:「也须都子细看,取予却在自家。若以为高远而略之,便卤莽了!」
读书,且须熟读玩味,不必立说,且理会古人说教通透。如语孟集义中所载诸先生语,须是熟读,一一记放心下,时时将来玩味,久久自然理会得。今有一般学者,见人恁么说,不穷究它说是如何,也去立一说来搀说,何益于事!只赢得一个理会不得尔。
读书,须痛下工夫,须要细看。心粗性急,终不济事。如看论语精义,且只将诸说相比并看,自然比得正道理出来。如识高者,初见一条,便能判其是非。如未能,且细看,如看按款相似。虽未能便断得它按,然已是经心尽知其情矣。只管如此,将来粗急之心亦磨砻得细密了。横渠云:「文欲密察,心欲洪放。」若不痛做工夫,终是难入。
看精义,须宽着心,不可看杀了。二先生说,自有相关透处,如伊川云:「有主则实。」又云:「有主则虚。」如孟子云:「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又云:「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自当随文、随时、随事看,各有通彻处。
读论语,须将精义看。先看一段,次看第二段,将两段比较孰得孰失,孰是孰非。又将第三段比较如前。又总一章之说而尽比较之。其间须有一说合圣人之意,或有两说,有三说,有四五说皆是,又就其中比较疏密。如此,便是格物。及看得此一章透彻,则知便或自未有见识,只得就这里挨。一章之中,程子之说多是,门人之说多非。然初看时,不可先萌此心,门人所说亦多有好处。蜚卿曰:「只将程子之说为主,如何?」曰:「不可,只得以理为主,然后看它底。看得一章直是透彻了,然后看第二章,亦如此法。若看得三四篇,此心便熟,数篇之后,迎刃而解矣。某尝苦口与学者说得口破,少有依某去着力做工夫者。且如『格物、致知』之章,程子与门人之说,某初读之,皆不敢疑。后来编出细看,见得程子诸说虽不同,意未尝不贯。其门人之说,与先生盖有大不同者矣。」骧。
读书考义理,似是而非者难辨。且如精义中,惟程先生说得确当。至其门人,非惟不尽得夫子之意,虽程子之意,亦多失之。今读语孟,不可便道精义都不是,都废了。须借它做阶梯去寻求,将来自见道理。知得它是非,方是自己所得处。如张无垢文字浅近,却易见也。问:「如何辨得似是而非?」曰:「遗书所谓义理栽培者是也。如此用工,久之自能辨得。」
论语中,程先生及和靖说,只于本文添一两字,甚平淡,然意味深长,须当子细看。要见得它意味,方好。
问:「精义中,尹氏说多与二程同,何也?」曰「二程说得已明,尹氏只说出。」问:「谢氏之说多华掞。」曰:「胡侍郎尝教人看谢氏论语,以其文字上多有发越处。」
先生问:「寻常精义,自二程外,孰得?」曰:「自二程外,诸说恐不相上下。」又问蜚卿。答曰:「自二程外,惟龟山胜。」曰:「龟山好引证,未说本意,且将别说折人若看它本说未分明,并连所引失之。此亦是一病。」又问仲思。答曰:「据某,恐自二程外,惟和靖之说为简当。」曰:「以某观之,却是和靖说得的当。虽其言短浅,时说不尽,然却得这意思。」顷之,复曰:「此亦大纲偶然说到此,不可以为定也。」
明道说道理,一看便好,愈看而愈好。伊川犹不无难明处,然愈看亦愈好。上蔡过高,多说人行不得底说话。杨氏援引十件,也要做十件引上来。范氏一个宽大气象,然说得走作,便不可晓。
上蔡论语解,言语极多。看得透时,它只有一两字是紧要。赐。
问:「谢氏说多过,不如杨氏说最实。」曰:「尹氏语言最实,亦多是处。但看文字,亦不可如此先怀权断于胸中。如谢氏说,十分有九分过处,其间亦有一分说得恰好处,岂可先立定说。今且须虚心玩理。」大雅问:「理如何玩?」曰:「今当以小说明之:一人欲学相气色,其师与五色线一串,令入暗室中认之。云:『辨得此五色出,方能相气色。』看圣人意旨,亦要如此精专,方得之。到自得处,不从说来,虽人言亦不信。盖开导虽假人言,得处须是自得,人则无如之何也。孔子言语简,若欲得之,亦非用许多工夫不得。孟子之言多,若欲得之,亦合用许多工夫。孔子言简,故意广无失。孟子言多意长,前呼后唤,事理俱明,亦无失。若他人语多,则有失。某今接士大夫,答问多,转觉辞多无益。」
原父论语解,紧要处只是庄老。诸家解。
先生问:「曾文清有论语解,曾见否?」曰:「尝见之,其言语简。」曰:「其中极有好处,亦有先儒道不到处。某不及识之,想是一精确人,故解书言多简。」某曰:「闻之,文清每日早,必正衣冠,读论语一篇。」曰:「此所谓『学而时习之』,与今日学者读论语不同。」
建安吴才老作论语十说,世以为定夫作者,非也。其功浅,其害亦浅。又为论语考异,其功渐深,而有深害矣。至为语解,即以己意测度圣人,谓圣人为多诈轻薄人矣!徐蒧为刊其书越州以行。
学者解论语,多是硬说。须习熟,然后有个入头处。
孟子疏,乃邵武士人假作。蔡季通识其人。当孔颖达时,未尚孟子,只尚论语孝经尔。其书全不似疏样,不曾解出名物制度,只绕缠赵岐之说耳。
问伊川说「读书当观圣人所以作经之意,与圣人所以用心」一条。曰:「此条,程先生说读书,最为亲切。今人不会读书是如何?只缘不曾求圣人之意,纔拈得些小,便把自意硬入放里面,胡说乱说。故教它就圣人意上求,看如何。」问:「『易其气』是如何?」曰:「只是放教宽慢。今人多要硬把捉教住,如有个难理会处,便要刻画百端讨出来,枉费心力。少刻只说得自底,那里见圣人意!」又曰:「固是要思索,思索那曾恁地!」又举「阙其疑」一句,叹美之。集注读论孟法。
先生尝举程子读论孟切己之说,且如「学而时习之」,切己看时,曾时习与否?句句如此求之,则有益矣。余正甫云:「看中庸大学,只得其纲而无目,如衣服只有领子。」过当时不曾应。后欲问:「谓之纲者,以其目而得名;谓之领者,以其衣而得名。若无目,则不得谓之纲矣。故先生编礼,欲以中庸大学学记等篇置之卷端为礼本。」正甫未之从。
问:「孔子言语句句是自然,孟子言语句句是事实。」曰:「孔子言语一似没紧要说出来,自是包含无限道理,无些渗漏。如云『道之以政,齐之以刑;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数句,孔子初不曾着气力,只似没紧要说出来,自是委曲详尽,说尽道理,更走它底不得。若孟子便用着气力,依文按本,据事实说无限言语,方说得出。此所以为圣贤之别也。孟子说话,初间定用两句说起个头,下面便分开两段说去,正如而今人做文字相似。」
论语之书,无非操存、涵养之要;七篇之书,莫非体验、扩充之端。盖孔子大概使人优游餍饫,涵泳讽味;孟子大概是要人探索力讨,反己自求。故伊川曰:「孔子句句是自然,孟子句句是事实。」亦此意也。如论语所言「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非礼勿视听言动」之类,皆是存养底意思。孟子言性善,存心,养性,孺子入井之心,四端之发,若火始然,泉始达之类,皆是要体认得这心性下落,扩而充之。于此等类语玩味,便自可见。
问:「齐景公欲封孔子以尼溪之田,晏婴不可。楚昭王欲封孔子以书社之地,子西不可。使无晏婴子西,则夫子还受之乎?」曰:「既仕其国,则须有采地,受之可也。」集注序说。
楚昭王招孔子,孔子过陈蔡被围。昭王之招无此事。邹鲁间陋儒尊孔子之意如此。设使是昭王招,陈蔡乃其下风耳,岂敢围?张无垢所谓者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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