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宝卷 香山观世音宝卷 第三册
【繁体中文】 作者:黄靖 发布:2016年11月30日 阅读: 次 【以稿换稿】
上西天,苦黄连。花仙果,普陀岩。——圣谕
七世慈航重修功德上西天,身经百难如饮苦黄连。
吃尽香山仙花果,极登南海普陀岩。
前文讲过后文来,弟子又遵命坐经台。
奉请大众齐念佛,功德圆满免三灾。
说者《香山观世音宝卷》一部未满。上册经文讲到妙庄王烧毁白雀寺,接回三皇女,对她复又软硬并用,善恶兼施,逼其回心招亲。三皇女再三不从,口出难题,激怒其父王狠下毒心,立斩不饶。妙庄王道:“我身为国王,对一个亲生女儿都治不下,何以治得万民!左右殿官听令——
拿她推出午朝门,身首两处送残生。”
皇城土地闻得此事,慌忙上奏玉皇大帝说:“明日妙庄王将妙善午门外处斩,这如何是好?”玉主说:“这还了得。妙庄王如此无道,竟然残杀亲生?如今除了西方佛祖,就是妙善菩萨,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救护下来。土地,你去向铁斗魁星传我的旨意:明日妙善有难,要他速去解救。护她刀砍不进,枪戳不伤,绳绞不痛。土地你可化作神虎,将妙善背入深山,向她口中塞一片仙丹,即死也不让她尸体腐烂,而后再作道理!”土地传完玉旨,即在兴林国都午门外等候。
天神布下护法阵,凡人不知半毫情。
再说刘钦丞相闻听妙庄王要拿妙善公主问斩,赶忙去见宝德皇后,一同去向皇上求情。当日早朝,刘钦与宝德皇后急速步上金殿,刘钦口呼万岁:“三公主不孝,触怒皇上将其问斩,这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不过,她毕竟是龙胎凤骨,你圣上的公主!依臣之见,望我主再尽一次仁义,与她一条求生之路。”接着,宝德皇后又奏道:“我主呀,三冤家是我们亲生骨肉——
留她一条再生路,我结草衔环报你恩。”
“梓童,依你们所求,对她生路留一条,死路也不免,给她生死两条路,听其选择!”“我主,自古生死只有一条路,何以生死有两条路?”“梓童,午门外东边搭一彩楼,午门外西边设一法场,执行官将她押出午门时,你们登彩楼上呼她去彩楼开戒,招亲纳婿,如她愿去,便是一条生路;不然,她愿去法场,便是死路一条,立斩不饶!”
妙庄王说罢站起身,龙袖一拂转宫门。
工部奉旨在午门东边搭一彩楼,刑部在午门西边设一法场,派忽必烈监斩,一千兵马把守。午时将到,忽必烈押解妙善从彩楼经过。妙书、妙音在彩台上高呼:“三妹呀——
我你本是同一根,千朵桃花一树生。
楼台上是天堂路,法场上是地狱门。
三妹呀,花花世界人生只能来一次,切莫任性作轻生。”
妙善头也不回,话也不答,直向法场走去。两个姐姐又喊:
“你回头与我说一句话,想一想母后养育恩。”
妙善这才回头来看一看自己的母亲说:
母亲哎——法场上是天堂路,今日总算得超升。
父母之恩我图报,来世再报姊妹情。
妙善说完,仰天大笑:“天何言哉,地何言哉,吾今归去来兮。”
两个军校拿妙善对将军柱上一绑,青丝细发对柱上一绕,只等午时三刻一到,落魂炮一响开刀。这边皇城土地和一众护法天神,早已临场等候,各司其职。那边监斩官报:“时辰已到!”
只听“格伦伦伦”三响落魂炮,断头鼓敲得不绝声。
铁斗魁星上前去,拿妙善罩得紧腾腾。
刽子手手执钢刀,上前对三公主抱拳一揖:“公主娘娘,小的与你往世无冤,今生无仇,今日只是奉皇命行刑,不敢违抗,望乞宽恕!”说时迟,举刀快,只听“咔嚓”一刀,半段钢刀对地上一抛。监斩官喊声:“不对,刀口卷成刀背。”监斩官——
急急忙忙爬上金銮殿,万岁连呼两三声。
三公主修道成仙体,砍断钢刀不伤身。
妙庄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说:“你用的一面口刀,钢火不好;我这赐你尚方宝剑,两面锋口,总好下手。”忽必烈手执尚方宝剑来到法场,双膝对妙善公主面前一跪:“三公主呀,自古囚徒只有一刀之罪,没有两刀之刑,今日小的无能,叫你受两刀之苦了。”嘴说手到,刽子手上去又是一剑。只听“乒嘣”两响,火星飞溅,宝剑它——
两段脱落地埃尘,剑柄抓在手掌心。
忽必烈拾起地上两段剑——
跌跌撞撞,歪歪斜斜爬上金銮殿,万岁喊了不绝声。
三公主修成钢铁身,颈比钢刀还硬三分。
妙庄王发狠,命监斩官用乱箭把妙善射死。皇城土地一听,不好了,乱箭穿心,死后难以还阳。便化作一只飞蚊,在三公主耳边作“嗡嗡”之声:“善人,你父王见钢刀斩不断你颈,要用乱箭穿你心,如此,你就不得还阳了。现在唯有一法可循,求你父王赐白绫三尺,弓弦一根,自己绞死,而后再作道理。”妙善只听其声,不见其人,晓得自有神明指点,乃对忽必烈道:
“父王一再要我死,阎王又不收善心人。
望赐三尺绫罗缎,将军弓上弦一根。
我自己绞死法场上,还我父母整尸身。”
妙庄王闻奏道:“冤家自愿用白绫绞死,倒也省得军士费心,就如此吧!”
刽子手松绑,递过三尺白绫、一根弓弦与妙善公主。她头顶白绫,披肩盖背,叫声母后哎——
我肩披白绫穿戴你的终身孝,报报生身养育恩。
然后在将军柱上系个相思扣。众位,人们常说,生怕生,死怕死,妙善眼见相思扣如铜铡口,看看心上发寒,不免眼泪珠抛。喊声苍天哎——
相思扣外是阳关路,扣里就是地狱门。
妙善她咬咬牙齿,狠狠心肠,头对扣里一攻,两手一松,两脚腾空——
喉咙口断了来往气,呜呼哀哉命送终。
彩楼上哭坏皇后生身母,两个皇姐也泪纷纷。
这叫,桃之夭夭花正开,其叶蓁蓁长上来。
子之于归升天去,全宫上下哭哀哀。
妙庄王闻报妙善用白绫绞死,乃命军校将其色身用松香烈柴火化成灰,使之永不超升!当方土地一听吃惊,随一变二变,化作斑斓猛虎模样。头像巴斗,脚像抓钩,尾像扫帚,身像水牛,眨眼赛铜铃,张嘴要吃人。一阵虎风,对法场直冲——
猛虎冲到午朝门,虎风呼啸怕煞人。
官府吓得关衙门,大户人家关前门。
小家小户关篱门,大小姐吓得关房门。
总怕猛虎要吃人,生来就不是好中牲。
法场上兵丁也吓掉魂,各奔东西去逃生。
猛虎用嘴衔住妙善,对背上一搭,立即启脚——
一声怒吼惊天地,跳出皇都三座城。
阵阵虎风来得快,青松林到面前呈。
土地身背妙善公主来到青松林,拿她对林中深处一放,用一颗仙丹对她口中一塞——
在她头边点盏火,脚头点盏灯。
前有灯盏后有火,亮亮堂堂赴幽冥。
地府阎君晓得,打发青衣童子前去引路。童子说:“善人,阴曹的路你不熟,我来领你走。”
一点灵光起,渐渐入幽冥。
几番回头看,不见骨肉亲。
青衣童子朝前搀,前面到了鬼门关。
妙善公主问:“童子哥,这前面是开的衣庄还是典当?”“善人,地府里不开衣庄也不开典当,那是剥衣亭。”“啊,你初来乍到,不晓得地府里有十八重地狱,人死后魂归地府,要经过鬼门关再去投人。投人要给过关钱。身上带现钱的交现钞,身上没钱的可向曹官菩萨借,等你到来世里还钱。有的死鬼投了人就忘了在阴司里借的债。你借债不还,曹官就派小鬼去要,弄你头疼作呕,发热不休。年轻力壮时,发几天寒热不在乎,顶得住,不烧钱送客,过几天病也就熬过来了,但欠曹官的债还未勾销,等他下一世再经过鬼门关时,曹官菩萨就不客气了——
人死三七到鬼门关,欠债的过关难上难。
有钱还清陈欠账,无钱吊打剥衣裳。
妙善公主看看那些罪鬼唷,衣裳一剥,露皮露肉,罪过哩。青衣童子问:“善人,你可会念《曹官经》,替他们还账?”妙善说:“我不会念《曹官经》,只会念《金刚经》。”
金刚真经念一遍,鬼门关罪人总超升。
童子领路往前方,前面到了孟婆庄。
孟婆庄,孟婆娘子卖茶汤。妙善说:“童子哥哥,你等一等我,我口里发麻,想喝杯茶。”“善人,这茶是迷魂汤,你不能喝。
如若喝了迷魂汤,认不得家乡在何方。”
童子引她朝前奔,前面到了恶狗村。
“童子哥哥,地府里也开磨坊格?”“善人,你看错了,阎王家不开水面店,不要磨干面。”“那养这些大驴子作甚?”“那不是驴子是犬儿。”妙善举目细看——
七只犬儿驴能大,张牙舞爪要吃人。
阳日之间人吃犬,阴司地狱犬吃人。
恶犬见到妙善到,摇头摆尾,远远迎接。妙善问:“童子哥,这些犬儿怎好像与我很亲热?”“善人哎,正因你是善心人——
善人到了恶狗村,摇头摆尾接善人。”
恶人来到恶狗村,一口拖去囫囵吞。
“童子哥哥,可有办法能逃过这恶狗村?”“有办法格。阳日之间老了人,用干面、丝棉或者头发拌在一起,煎上七只打狗饼,穿在紫槿条上给死者握在手里,来到恶狗村时,向每个犬儿投一只饼,让他们去争食。这遭,头发丝棉对牙缝里一塞,恶狗只顾用爪到牙缝里拆,就顾不到吃人格。”
恶狗纷纷争饼吃,罪人逃过这重关。
有的人家老了人,忘记煎打狗饼给死者带在身边,他——
行行来到恶狗村,恶狗咬他难脱身。
“童子哥哥,我没带打狗饼,此关怎得过呢?”“善人,你没带打狗饼来,可会念《犬儿经》?”“《犬儿经》我不会念。还是念《金刚经》吧!”
《金刚真经》念一遍,恶狗村罪鬼也超升。
童子带她转过弯,前面是座滑油山。
妙善问童子:“前面上山的人,可是去看把戏,看戏子翻跟斗竖直心?”“善人,那不是上山看把戏,是罪鬼上滑油山。”
有些女子梳头好抹油,抹得前面淌来后面流。
苍蝇走上打滑塌,蚊虫在上翻跟斗。
梳下乱发塞进锅堂内,烧得气味瘟尸臭。
如今来到这座门,罚她滑油山上扦跟斗。
妙善说:“啊呀,梳头抹油还有罪?我倒不涂脂抹油,没得罪过。不过,我母后和两个姐姐梳头就是好抹油,我来替她们念一卷经,求忏悔。”
《金刚真经》念一遍,滑油山罪鬼也超升。
跟随童子向前来,前面到了望乡台。
三公主问:“童子哥哥,前面那个高台上,一些小鬼头戴红黑帽,手执齐眉棍,两眼一暴,像在升堂问案?”“女善人,那不是开堂审案是阴司的望乡地狱。人死了三十五天,死鬼五七忌日,要经过望乡台,望望家乡可做斋。”
这叫——
“五七”到了望乡台,望望家乡可做斋。
亲戚朋友可追悼,男女老少可悲哀。
小鬼见到有财发,好好把他搀下来。
也有人家不做斋,亲戚朋友不送纸来。
小鬼看看没财发,一棍子打他跌下来。
三公主说:不要对家乡望了,我来超度他们。
《金刚真经》念一遍,望乡台上罪鬼总超升。
过了一关又一关,前面来到破钱山。
三公主对前面一看,眼前竟是一座高大的钱山。她就问了:“童子哥哥,人说阳间巨商大户、贪官污吏的钱多,也不如地府里鬼使的钱多到家里放不下,堆到外边来!”“善人,你倒仔细瞧瞧看,那些堆在外面的总是不成用的破碎钱。说阳日之间人有三节,就是元宵、端午、中秋节;阴司地府鬼也有三节,就是清明、七月半、冬至节。俗语说,早烧清明晚烧冬,七月半馄饨等不到中。可是有些人家过节日子忙得慢,忙到太阳偏西,小孩饿得脖里饥,等到拿请老的馄饨端到台上,小孩吵闹要吃,大人心里着急。这遭,一面化纸,一面动嘴吹,手里用棒掊;吹呀吹,掊呀掊,拿纸箔课子总掊碎。年纪大的人就说了:化纸不好掊,掊碎了祖宗拿去不成用。年轻人就回嘴:有底高成用不成用,这是前人做给后人看,做做格式,表表心念!于是,就留下现在一种说法——
烧钱化纸心要诚,莫把纸钱掊分身。
破碎纸钱到地府里不成用,只好撂上破钱堆。”
童子带她往前跑,前面到了奈河桥。
奈河桥是一寸三分阔,三丈六尺高;两头铜钉钉,中间滑油浇。罪鬼对上跑,桥身“格格”摇;若是想后退,马叉要倒背。妙善问:“童子,我怎得过去呢?”“善人,你不用怕——
只要念一遍《金刚经》,金童玉女来迎善人。”
公主走上奈河桥,风不吹来桥不摇。
金童引幡来护送,玉女搀她过金桥。
童子带她慢慢行,前面到了枉死城。
门上挂的双簧锁,无事不开这重门。
妙善抬头对城楼上一望,赫然“枉死城”三个大字,现在眼前。就问:“童子哥哥,这个城里是哪些官儿的衙门,住的哪些乡绅,哪些先生,可有善恶之人?”“善人,你不晓得,枉死城也是阎君的一个衙门,里面住的不是达官贵人,是关押寿延未满而枉死的鬼魂。这些罪鬼在阳日之间有卖官鬻爵,为匪作盗,犯充军杀头的;有嫖娼为妓,吸毒染病而死的;有男女之间喜新厌旧,夫妇不和,憋气而投河上吊的;也有生性好斗,互相残杀而死的。这些死鬼寿延未满枉赴黄泉,统通关押在枉死城里,但得超度,才可投生。”“童子,可以打开城门让我看看?”“善人,我不可作主,你可诵经超度他们。”于是妙善双腿盘膝,两手那摩,坐下来诵经。
一卷真经念完成,徐徐打开枉死城。
城门一开,各式各样的鬼使对外直栽。
吸毒鬼,走出来,七孔流血,
好斗鬼,走出来,浑身刀痕。
杀头鬼,背斩条,脚带镣铐,
吊杀鬼,扛木梢,拖出舌根。
落水鬼,摸螺蛳,三斗三合,
没日夜,爬沟门,寻找替身。
一众罪鬼走过去,五百尼僧泪纷纷。
妙善公主一见:“啊呀,这是师姐师妹呀,你们死的好苦唷!不要紧,我来诵经超度你们。”“皇姑哎,提到诵经,像刀戳我心;不是你要念这倒头经,我们哪要被你父王活活烧死!”
“姊妹呀,你们不要怪张怪李,怨天尤人。当初,我到白雀寺修行,是我的父王所逼;你们被大火烧死,是你们的长老尼僧贪功图利而招来的大祸。如今不要抱怨他们,我来诵经超度你们。但是,你们要一齐与我同念,方能奏效。”这遭五百尼僧齐齐下跪,口中念念有声。
诵完一部《金刚经》,五百尼僧驾祥云。
天台高山修成正,五百尊罗汉伴观音。
公主经过枉死城,枉死城罪鬼总超升。
童子又引她往前行,森罗宝殿面前呈。
阎罗天子已知妙善游看了十八重地狱,来到森罗宝殿,随即起身迎接:“善哉善哉,菩萨驾临冥府察看地狱乃玉帝的旨意,本王早已奉旨迎候多时,叫你不要耽搁,速往前行。”唤声:“童子,速速引路,带领菩萨再看十殿。”
皇姑游看第一殿,刀山剑树地狱门。
罪鬼对上撂, 破肚又穿心。
妙善游观到二殿,油锅地狱门。
罪鬼对下撂,油锅里乱翻滚。
皇姑游观第三殿,寒冰地狱门。
你在阳间做盗贼,寒冰地狱做罪人。
妙善游观到四殿,拔舌地狱门。
你在阳间搬是非,阴司地狱拔舌根。
皇姑游观第五殿,血湖奈河地狱门。
奈河桥上男囚犯,血湖池里女罪人。
皇姑游看第六殿,变成地狱门。
阳日之间赖人债,阴司地狱变畜牲。
皇姑游看到七殿,碓磨地狱门。
阳日之间打生灵,犯舂犯磨碎粉身。
皇姑游看到八殿,锯解地狱门。
阳日之间不平心,锯解地狱两分身。
妙善来到九殿门,火坑铜柱治罪人。
阳日之间放野火,火坑地狱化灰尘。
皇姑游观第十殿,黑暗地狱门。
阳间吹灭佛前灯,阴司地府暗沉沉。
来到此间问你罪,黑暗地狱眼难睁。
妙善游观十座殿,重重地狱有罪人。
妙善公主游观十殿完毕,十殿阎君齐齐上前迎接。妙善慌忙答礼说:“弟子有何德行,敢劳阎君垂青?”十王说:“我等欣闻善人能讲经说法,说得天和地合,大众愿来洗耳恭听。”妙善说:“既要听经,可将遭三灾八难,十八重地狱一切冤鬼放出来听讲。”阎君吩咐牛头马面速将众囚一齐放出。妙善诵完真经,陡然地狱化作天堂,刑具化作莲花,冤家债主一应尽得解脱。判官见状,忙将生死簿来禀过阎君说:“妙善公主年方二八,阳寿未满,何故来地狱诵经,超脱罪人?如若再留她讲十天半月,恐怕只有天堂人间,没有地狱曹府,你阎君也无事可做了。”十王说:“既是如此,公主在地府俱已看过,可派二十四对幢幡送她过奈河,经孟婆庄喝还魂汤还阳。”
游遍地狱诵弥陀,狱囚冤债尽消磨。
孟婆庄下相分手,森罗殿前别阎罗。
十殿阎君派二十四对童男童女,手执长幡宝盖将妙善护送到青松林内。青衣童子问:“善人,你可见前面两盏灯火?”公主说:“见到了,其中还有一人睡在灯下?”青衣童子说:“你去看看他是何人?”妙善躬身下看,青衣童子用手一推——
公主魂魄入尸窍,苏苏醒醒转还阳。
公主转还魂,灵气入自身。
行走三五步,枯木又逢春。
妙善眼观松林,一片寂静,顿觉孤苦伶仃,茫无所向。叹曰:“我记得先在地府无所不见,无所不闻,倒也自在,为何今又还阳?此地既无山居学道,又无寺庙安身,如何是好!”妙善正在沉吟悲叹,珠泪涟涟,释迦如来驾起祥云来到她的面前:“娘子,我看你这般苦楚,无人相救,你我都是只身之人,不如与我权为夫妇,结草为庵,共度光阴吧!”妙善听了,十分气恼,说了:“恶汉休得无礼,弟子游遍阴司,是死而复生,你这披毛畜生,休得胡言,快与我走开!”释迦佛说:“善哉,善哉,吾乃释迦是也,前言试戏之耳,望莫惊恐见怪。你之修行,此地不是安身之处,特来指点你前往大香高山,方有着落。”妙善连忙跪拜在地说:“弟子肉眼不识师尊,万望宽恕。但不知香山在哪地方?”释迦说:“香山乃前朝古刹隐仙之所,在越国南海之中,上有普陀盘岩,可作修行之地。”妙善问:“师尊,此去不知有多少路程?”“约有三五千里。恐怕路途遥远,一时难到胜地,我这有仙桃一颗,吃了四时不渴,八节不饥,长生不老,永无荣枯。”妙善接过佛祖手中仙桃,径往香山而去。妙善她一人独行——
走过一村又一庄,村村农夫种田忙。
过一河来又一河,渔帆点点唱晚歌。
雁阵徐徐前引路,晓行夜宿问普陀。
妙善在艰难行走之时,忽见一只猛虎挡路。虎视眈眈,煞是怕人,乃祷告虎曰:“我是修行之人,违父出家,今日遇你,任你饱餐,弟子死而无怨。”这时,猛虎现出善面,口出人言:“禀告公主,吾乃香山土地,受太白星君之令,特来迎接于你,望勿惊恐,速速登上吾背,即刻动身。”说话之间,只听——
耳边呼呼隆隆如风雷响,大香高山面前呈。
妙善公主来到香山,只见层峦迭耸,古木生阴,皓月团团,光凝碧海。有四季长青之竹,八节不谢之花。
泻下丹崖群鹿舞,瀑布泉深共鹤鸣。
天下名山称第一,世间胜境此为尊。
普陀岩峰紫竹林,妙善深居办修行。
妙善公主安登香山普陀岩紫竹林修道不提。再讲白雀寺千间寺庙被毁,五百尼姑无一逃生。
东狱菩萨烧掉一件袍,土地老爷胡须被烧焦。
灶老爷烧坏一件黑外套,佛老爷烧得没眉毛。
一众神明多恼怒,合奏一本上天曹。
玉帝闻奏,拍案大怒。说:“妙庄王不仁,焚庙太虐,烧死五百尼僧则更残暴。你们挨烧掉几件袍套,胡须、眉毛有点焦斑,是小事一桩,应自劝自消,不要到我面前来闹。
你们到别处庙堂登一登,我要为五百尼僧把冤伸。”
玉帝说罢站起身,击磬三响召瘟神。
瘟神名叫“一目五”,是专到凡间付灾降祸的瘟神。何谓“一目五”?乃因他们兄弟五人合一只眼睛,故称“一目五”瘟神。一目五应召叩见玉主问:“玉主召我何干?”“啊,凡间兴林国主妙庄王无道,杀女戮良,焚庙毁神,实属十恶不赦。因他阳寿未满,不可短其命而寿终,但除了死罪有活罪,可付他恶疮恶疾之灾,使之妙药难医,报应他焚僧毁庙之恶。
瘟神奉了玉主令,飘飘荡荡下凡尘。
是夜二更敲过,三更交初,只听呼噜噜一阵寒风,瘟神对妙庄王寝宫里一攻,他与宝德皇后还在睡梦之中。“一目五”用凉汤一洒,妙庄王浑身发抖;用瘟扇一扇,毒气对他身上一钻;浑身顿发紫斑,像个流火毒丹。这遭,他身上寒痨痨,嘴里就发烧——
头疼如同乱砖砍,四肢无力少精神。
热来如临钢炭火,寒来犹如身卧冰。
遍体疼痛不得过,生死在那欠时辰。
自古有言,有子代得父,有妻代得夫。妙庄王毛病沉重,自知清晨不得坐朝,遂吩咐宝德皇后明早代理坐朝,晓谕大臣们为他延医治病。
凤阁龙廷九重霄,千岁娘娘坐早朝。
宝德皇后端坐金殿,吩咐东华门撞钟,西华门击鼓。文听钟声朝皇驾,武听鼓响拜明君。众朝臣一见,是千岁娘娘坐殿,一个个恭而敬之拜见:“千岁娘娘万福!”“众位爱卿,万岁今夜三更,陡得异症在身,不能临朝,故由我来与众位爱卿商议,速速设法为万岁治病。”刘钦、赵震是朝中左右大臣,听得万岁龙体失调,深感事情不小,随口奏道:“千岁娘娘,历来是百姓患病请乡医,州府官员请名医,天子生病召太医。
要得治好万岁病,召请太医进宫廷。”
太医奉旨进宫,拜见宝德皇后:“千岁娘娘在上,微臣为万岁治病,须得亲近龙体作望、闻、问、切,方可对症下药,望娘娘赐准?”皇后说:“卿为太医,万岁之信臣,不必拘禁,可亲临其身细心诊脉。”太医来到妙庄王卧榻前,躬身贴近龙体,耳听妙庄王呼吸,眼观龙颜面色,三个指头对他左手脉脐上一搭,口中就曰:
左脉阳不阳来阴不阴,万岁身患千头疔。
宝德皇后说:“你再看一看右脉呢。”太医手指对妙庄王右脉上一切,喊声不……太医官——
一个好字不曾喊得出,急得双目泪涟涟。
千岁哎,万岁他右脉浮不浮沉不沉,是瘟司付灾紧缠身。
若要治好这疑难症,小臣医术还欠三分。
皇后耳听这一声,止不住腮边泪纷纷。
太医说:“千岁娘娘,你不必悲泪。小臣身负救死扶伤之责,万岁有病,当万难不辞,悉心为万岁处方抓药,试服三五七味,以观效应。”
从此,宝德皇后衣不解带,食不离宫,朝夕侍奉汤药,均不见效。为此,宝德皇后就想了:我们枉为一国之君,身后无东宫太子,两个驸马终日夫妇饮酒作乐,不勤朝政,又不亲王身,三女妙善又不在人世,倘若万岁无救,这如何是好?妙庄王在呻 吟中亦眼泪纷纷,说道:“梓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今日若非梓童,朕得此症有谁在我左右看顾?格么,太医既无良方可治,三女死又不能复生,你可宣刘钦、赵震进宫,叫他们代我张挂榜文,召集天下贤能,博采众长,为朕治病。”这下,妙庄王口谕,刘钦执笔。榜文曰:
诏谕天下众贤能,朕染痞疾紧缠身。
太医施药无效应,祈祷山川难回生。
朕思天下之广大,总有经世奇才人。
无论儒医僧和道,三教九流江湖人。
只要医得孤家病,官上加官重封赠。
不提皇上挂榜文,再表香山一段情。
却说妙善公主来到香山,清心涤虑,朝夕诵经,不觉紫竹林边的绿葱花已开谢九次,身添九载道功。山上群虎咬木衔石,为她搭屋遮盖;猿猴献果,鸾凤送花;祥云庆瑞,神钦鬼奉;玉帝已知妙善百炼丹成,永无生死之苦。此时,九华高山地藏王受玉帝之命,前来与香山土地相议:妙善一人到此修行,如今正果已成,大千世界,上至九霄,下至尘埃,凡有血气之灵,都由她掌管,但至九月十九日,须尊她登座,以济万民。香山土地遵命,于九月十九日,如期邀请各路诸圣登山,尊奉妙善登坐莲花,是日——
四海龙王乘浪涛,十殿阎君出三曹。
五岳圣君三官帝,上下八仙也来朝。
三十六员天罡将,七十二地煞太岁神。
风伯雨师雷公母,五显尊神也动身。
一齐来到香山上,尊奉妙善坐莲花。
天神地煞,各个参拜妙善,尊奉她为人天普门教主。参拜完毕,地藏王见妙善身旁无人侍从,乃唤土地下山寻找善男信女,陪伴她修行。不多时辰,土地在山下唤得一童子来到。妙善问道:“你是何人从何处而来?”童子答曰:“弟子名唤善才,家居单邦,父母俱亡,六亲无靠,出家在大华修行未果,今闻娘娘道高德重,千百亿化,特来求娘娘超度。”妙善说:“只怕你心意不诚,半途而废。”善才说:“六亲无靠,自小修行,千里迢迢而来,实乃心诚至极,望娘娘洞察。”妙善说:“既如此,你且退出,暂居岩下,待我取得法戒文簿,再来度你。”回头乃唤土地曰:“你引众仙变化江洋大盗,明火执杖,杀上山来,我当逃身避难,试看这童子心地如何!”土地听命,引众仙变化一伙江洋大盗,蜂拥杀上山来——
只听阵阵喊杀声,满山松火怕煞人。
走兽惊慌四处奔,飞禽吓得各逃生。
妙善娘娘喊救命,跳入岩下万丈深。
善才见师父往山下跳,不顾生死紧相跟。
将身扑到悬崖下,师父连连叫几声。
“师父,可怜你这修行之人,家无米罐,身无分文,何以惧怕这些草寇强盗!”妙善说:“我不怕它抢劫钱财,就怕它掳掠妇人,所以才往深谷里逃生。”善才没法,就求菩萨。喊声苍天哎——
“大香山上出强盗,晴天白日掳掠人。
我今才见师一面,师父就坠入这万丈坑。
人说一朝为师,终身为父,
我今救不得师父一条命,弟子修行靠何人。”
妙善心想,善才倒是一片诚心,我今还没有剃度于他,就能舍身救我,实是可信可度!就说:“徒儿,心诚佛灵,不必为我担心,你且往下观看,那是一件什么东西?”善才一看,乃是一具尸体。
妙善说:“那是你的凡胎。”
归去兮,归去来,万丈深谷脱凡胎。
脱了凡胎换圣胎,陪伴师父坐莲台。
一日,妙善娘娘睁开慧眼一看,见南海龙王的三太子化作一条鲤鱼出来游玩。他见水中子弟众多,自在遨游,好不欢乐!于是他随波逐浪,四处闯荡,不觉闯入渔人罗网,被渔夫捞起,拿到街上发卖。妙善娘娘眼看这三太子就要被人买去破肚刮鳞,断送性命,就打发善才化作买鱼之人,将它买上山来放生。三太子得救归海,回到龙宫,禀与老王,要谢妙善娘娘救命之恩。
龙王闻言,感恩非浅。乃命太子取出夜明珠一颗,送与娘娘夜间照明诵经,以报答救命之恩。三太子有个女儿,是老龙王的孙女,她听到此事,就求老龙王说:“爷爷,孙女愿去代父谢恩,并跟娘娘修行学道,望爷爷恩准。”老龙王一想说:“孙女有皈依佛门之心,是我龙宫之大幸,善哉善哉,成全于你。”于是便取出水晶绢帕一块,珊瑚果盒一个,装上九龙吐焰明珠一颗,由龙女捧定,去献上娘娘。
妙善受过明珠,叫龙女速速趁潮回去。龙女说:“小女不愿回宫,情愿在此皈依佛门,侍奉娘娘修行。”妙善道:“你是龙王之后,可知学道艰难,如何受得这般苦辛?”龙女说:“娘娘当初不也经千磨百难,出生入死修成,何况有娘娘模范在先,小女何不可学?望娘娘慈悲,收留弟子。”妙善道:“你既诚心,可拜善才为兄,自后兄妹相称,专心修身讲道,不可懈怠。”于是二人领娘娘法旨,一任救苦救难,替天行道。后人有偈曰:
为善天庭必降祥,作恶难得好收场。
终身只恨韶华短,出世才知道味长。
已入天堂轻地狱,既登佛国藐阎王。
善才龙女参禅定,大慈大悲救万方。
一日,妙善娘娘双目惊跳,晓得有兆。随时用慧眼对下方一看,只见其父王重病在床,疼痛难受。又见兴林国皇城四门悬榜,诏谕百姓,求医为妙庄王治病。因此说道:“如今父王得病,十分狼狈,我今虽然道成,父母养育之恩亦当补报。他既张榜求医,我不免化作凡身到午门揭榜,进宫与父王看病,不是甚好?”妙善主意既定,对善才、龙女说:“你们二人,好好看护香火,我去西域一遭便回。”正是:
只因九载道功深,立时之间变凡僧。
妙善化作一个年老和尚,头戴毗卢帽,身穿百衲衣,脚穿四耳鞋,腰挂盛药葫芦,来到午门,读完求医榜文,跃身就去揭榜。管门军校一把抓住问道:“你是哪方和尚,如此大胆,来揭皇榜?”和尚说:“贫僧祖传儒医,见皇上四门悬榜,方知万岁有病,特来揭榜与万岁看病,有烦大人向里通报!”门官对和尚上下打量一番说:“你是医生,祖传的儒医?既是儒医,应是清高儒雅之士,为何不做医生,却削发做和尚呢?我等不能轻信。况且万岁的毛病,经太医官诊治均不奏效,难道你倒有神道仙术?!”和尚说:“请大人们不必多疑,贫僧医道得异人传授,有起死回生之术,快去通报,不得有迟!”几个管榜军校私下议道:或许这和尚有缘,所言在理,我们快向丞相通报。
少顷,刘钦传妙庄王旨意,宣和尚进宫。和尚见了皇后,深深一礼,一躬到底:“贫僧拜见皇后千岁,千千岁!”宝德皇后见和尚气宇昂轩,生相不凡,遂问:“高僧何处人士,皈依所在,行医多年?”
千岁呀,我自小学医又为僧,四海行医皈佛门。
只因万岁得异病,皇榜悬挂各州城。
为替君王消灾难,千里迢迢赶进京。
宝德皇后将和尚引进妙庄王寝宫,和尚问:“千岁娘娘,我为万岁诊脉,是隔床用丝切脉,还是亲临龙体诊探?”宝德皇后想,前次太医亲临龙体切脉,诊得万岁是身染异症,妙药难医。这次僧医口气不小,自称医术高超,倒可试它一试,究竟是宝是草?就说:“师父,你隔床用丝切脉。”皇后叫两个宫女,用红绿丝线分左红右绿,系在妙庄王的脉脐上,引到和尚手中。和尚用三个指头对左手红线上一搭,喊声千岁呀——
左脉阳不阳来阴不阴,万岁可曾丧良心?
和尚换一只手对妙庄王右脉的绿线上一搭,开口就曰:“千岁呀——
右脉是阴不阴来阳不阳,万岁可曾烧庙堂?”
“大僧,万岁乃一国之主,万民之尊,万民之中有人尊他,也有人怨他。万民之心是弓要弓弯,箭要箭直,君王做事,岂能事事尽如人意?至于烧庙堂么,是统兵赵震去烧的,非万岁所为。”“千岁,自古说,冤有头债有主,烧庙堂万岁不下旨,赵震敢去领兵放火?这个账现在记到万岁头上,不为枉也!”“格么,你再看看万岁害的什么疮?”和尚收起丝线,走近龙床,到万岁身上一摸,周身五百个脓窝。“千岁娘娘,万岁烧死五百尼僧,身上害了五百个菠萝疮。”皇后不信。“僧人,我们朝夜不离万岁身旁,总不知他身上害了多少个疮,你才只用手一摸,就晓得这样详细?僧人哪——
欺诈皇上要问斩罪,株连九族罪难逃。”
“千岁娘娘,你不要发火,加罪于我。不信么,你可用人数一数格,如是多一个或少一个,杀头处斩总是我。”宝德皇后叫两个宫女到妙庄王身上点数。横一数,竖一数,每人数到二百五。和尚说:“千岁娘娘,你可会算账,两个二百五合起来是多少?”宝德皇后心里话,生姜老的辣,吃饭小的滑,这老和尚行医倒有庙门经?就问:“师父,万岁这毛病可医得好?”千岁呀——
贫僧没得高妙手,不敢跨进午朝门。
“师父,既是如此,万岁的毛病就仰赖你治了。”
在我在我总在我,千岁娘娘放宽心。
“师父,要用哪些药,请你开方抓药。”
百样良药我随身带,独少药引却难寻。
“师父,随它多难取的东西,别人家难找,我皇家不愁。你说说看,要用什么东西做药引?”
千岁呀,别的东西不能代,活人手眼各一双。
妙庄王听得此话大发肝火:“和尚休得胡言,欺诳朕身,妖言惑人,活人手眼,如何可取?即使可取,朕亦于心不忍。梓童,快快与我将他驱走!”和尚听了,并不生气,反而“格格”冷笑一声:“万岁休要动怒,贫僧素来大慈大悲,替天行道,上救国君,下泽黎民,从不诡言吓人,欺诈苍生,望我主三思。”这时,宝德皇后惊惶不定,六神无主,只好叫和尚走出,暂到顺庆宫安息。是夜三更,妙庄王只见一道长唤他,说圣上身患此症,非普门高僧别无良医可治。他正大声向这道长问话,呓语却惊醒了宝德皇后。皇后惊醒,连声呼叫:“万岁,万岁,何处不适,高声喧闹。”
妙庄王惊醒南柯梦,一身冷汗湿衣襟。
妙庄王说:“梓童,我适才做一大梦,梦见一道长指点,说我的毛病非普门高僧,别无良医可治,你看信也不信?“皇后说:“可信。不妨再唤出那个和尚试它一遭。”
翌日,皇后复召和尚进宫说道:“昨天万岁对你动怒,是他心慈意善,不忍割取活人手眼,望师父切莫见怪。依我之见,这活人手眼,不可向无辜良民割取,只好到死牢里提一死囚到法场上斩时,把他的手眼割下来制药,你看用这种办法可行?”“千岁,这种人手眼也无效用,要你们亲生骨肉的手眼,才能救得万岁之命哩!”
皇后听到这一声,目瞪口呆头发昏。
哭泪叫声师父哎,我多男多女不曾生,生得皇女三个人。
大二皇女招驸马,花天酒地不近身。
三女只因恋佛道,法场上面丧残生。
她倒是个孝顺女,除她之外别无人。
和尚说:“千岁娘娘,你别哭也,三皇女不在人世末,还有大、二两个皇姑哩,你可与她们商议商议,看她们可愿舍手舍眼?”
彩女奉了娘娘令,直奔东宫去传情。
彩女来到东宫:“拜见大皇姑在上。小女有奉千岁娘娘之命,请你去她寝宫议事。”妙书公主想,父王可能要归天啦,唤我去商议接位的大事。好,我得赶快去——
妙书公主站起身,绣带飘飘出楼门。
妙书走进母后寝宫,双膝下跪:“母后万福,唤孩儿何事?”“长女,你父王身患如此恶症,须向亲生骨肉取两件东西做药引,毛病才可痊愈。”“啊,我当什么大事哩,原来是要药引。这点小事,只要我有,那怕是心肝五脏,要什么取什么,决不违命!”“大女,不要你拿心肝五脏,只要你献一双手眼,拌药敷疮。”妙书听说要她一双手眼,把颈脖子一扭,立即开口:“要我一双手眼,那还有命?父王要活,我就不要生!人无一双手眼,要万里江山有何用?如今我与父王好有一比。”“大女,比者何来?”“父王如林中老槐树,我是园中嫩杨青——
人活千年总要死,树长千年打柴烧。
父王年老气数尽,不能夭折我嫩杨青。”
妙书她嘴里说话脚下走,稀稀步子跑出门。
皇后看着妙书走,止不住腮边泪纷纷。
和尚说:“千岁娘娘,除了大皇姑之外,还有二皇姑呢,再去问问她可有这份孝心?”宝德皇后又叫彩女去唤妙音。妙音见母后有请,就想了:莫非父王要驾崩啦,唤我去商议王位让于谁的大事。哎,平时她与驸马听歌观舞,寻欢取乐,不去内宫探病,今日听到唤她进宫,就两脚生风,赶快来见母后。妙音进门,脸上笑嬉嬉,心中好欢喜,说道:“孩儿久违母教。不知父王龙体如何,实属为女不孝,望乞恕罪!”皇后说:“二女,正是你父王毛病恶作,身患五百菠萝疔疮,须向你商借一二件药引,方能治愈。”“母后,为父治病,要孩儿供献一点药引,这区区小事,何谈商借?只要孩儿有的,莫说是药引,就是要孩儿的肺腑,我也在所不惜。”“孩儿,不要你的肺腑,只要你拿出一双手眼,给你父调药治病。我儿呀——
你看一看母亲情一份,报一报父王养育恩。”
妙音听到要她舍出一双手眼为父治病,她回答得快哩。“格母后,江山可不要,手眼不能丢,人无一双手眼,活在世上还有何用?况且,你们也不是养我一人。三妹不在,还有大姐;大姐肯献,我也愿拿;一人拿一只,江山平半分!”妙音她——
嘴里回话脚下行,大步流星走出门。
宝德皇后眼看两个亲生骨肉都不肯救她父王一命,深感绝望,就对妙庄王说了——
早知你要得恶症,不如留下三女办修行。
我主呀,如是作恶有报应,何必去烧庙堂门。
如今是,大臣要理朝中事,骨肉又不近你身。
你是一盏孤灯渐渐熄,独少添油看灯人。
宝德皇后泪纷纷,和尚肚里暗思忖。
僧人问:“千岁娘娘,大二皇姑不愿舍手舍眼么,三皇姑的尸骨埋在何处?如今取不到她的活手活眼,能用她的尸骨研粉制药,也同样有效的。”“啊呀,我三女死得苦,尸首被猛虎拖去吃掉了,哪还能找到她的尸骨呢?”“既是如此,娘娘你也不要悲伤,万岁你也放宽龙心,还是我来想想办法。你们不要看我是游方僧人,我在外走的路多,认得人多,坐的船多,认得港多。我与南海大香山一位仙姑道交甚深,她在紫竹林中修道,胸怀大慈大悲,放眼救苦救难,你可派人虔诚顶礼去向她取得,她一定乐善好施,愿舍手眼。”
妙庄王闻这一声,毛病减轻二三分。
梓童哎,若是僧人能救我,兴林国让他治乾坤。
梓童哎,如是仙姑舍手眼,朕也苦心修前程。
刘钦、赵震领妙庄王旨意,虔备香花果品,带领仪仗表礼,即日启程,往南海求仙。和尚将袈裟变作化身在宫中等候,真身已回香山普陀岩,叫善才、龙女化作凡童出门迎接朝廷大臣。此话暂且不表。
再说张文、李武两个驸马公,听得和尚进宫,且闻妙庄王许其大位,二人更是放心不下。今日刘钦、赵震往香山取药,深恐妙药到手父王的恶病治好,天下将让与和尚执掌,那时他们的前程——传接王位之梦,将付之东流了。于是二人密谋。买嘱心腹内侍霍礼,潜入宫中,夜间将毒药假说是和尚煎来之汤,送至妙庄王床前,让皇上吃下,皇驾一崩,兴林江山自然非我你莫属。同时又将手下亲信索答来叫来吩咐说:“你到三更时分,身藏利器潜入宫中将那和尚刺死,旋即出来。”二贼摆布已定,相互对视一笑,好像美梦已成。
张文李武说得轻,妙善在灵山听分清。
两个逆贼行不义,天网恢恢岂容情。
妙善即刻吩咐善才:“你速去将妙庄王床前逆贼送上的毒药换掉,把索答来捆绑在顺庆宫内,让朝廷对他发落!”
善才童子就动身,半夜子时入宫门。
这时将近三更,奸贼霍礼手捧毒罐叩响宫门。彩女问:“何人叩门?”霍礼答道:“奴才在顺庆宫接得和尚煎的药汤,他说仙姑手眼一时难以到手,先服此药,可减轻龙体疼痛,故而奉和尚之意将药汤送来。”宝德皇后接过药汤,正要向龙床走去,善才隐身将皇后手上的药汤一拨,药汤对彩女脸上一泼——
宫女倒地昏沉沉,霍礼乘机逃出门。
这时,索答来也悄悄潜进顺庆宫,看定和尚是呼呼大睡,他拔出利剑,立即猛刺过去,只见和尚身子一闪,身上的袈裟一转,奸贼却被袈裟绊倒在地,用力挣扎,越挣捆得越紧。
索答来犹如蚕作茧,千丝万缕紧缠身。
善才功成归山去,师父面前去禀真情。
等到天明,张李二贼心神不定,出来打听。只见宫中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有的说皇宫今夜出了大事,有人用毒药杀君;有的说行医和尚被人杀死,凶手却也倒地丧生。也有说——
堂堂宫廷出命案,奸贼他,千个残生也活不成。
妙庄王听得皇后禀告夜间宫中发生谋王杀僧一事,立即传旨,命锦衣卫褚定烈将军捉拿凶犯,速速追究报来。褚定烈立刻点兵,到顺庆宫将凶手擒获。索答来惊醒,睁眼一看说:“我才杀死和尚,怎又被将军捆绑在此?”褚定烈吩咐左右:“与我拷打,他暗刺僧医是何人指使,叫他从实招来!”索答来初时装痴装呆,闭口不认。褚定烈拍案大叫:“凶徒顽抗,夹棍侍候!”索答来见用夹棍大刑,晓得抵赖不过,遂说:“我招,我招,请将军免刑——
小人名叫索答来,驸马府中一听差。
命我深夜进宫门,身藏利剑杀僧人。”
褚定烈又问:“投送毒药者何人?”“将军哪——
投汤送药是张府人,霍礼是他心腹臣。
只因圣上要让位,让与高明行医僧。
因差霍礼送毒药,要将圣上丧残生。
大人哪,小的句句是实话,讹错没得半毫分。”
褚定烈将军喝声:
“拿他重铐重镣押入天牢内,再禀圣上定章程。”
妙庄王闻奏,气得怒目圆睁,大骂皇后:“我行不义,把一个孝顺女儿害死,你却纵容这等衣冠禽兽,终日骄奢淫逸,享我富贵,不思图报,反害我命,谋我江山,此等逆贼,不诛不足以警示后人!锦衣卫将军,速速拿住张、李二逆,立刻正法。奸党羽翼霍礼、小贼索答来处以凌迟碎剐!”
不论他国戚与王亲,谋王篡位不容情。
褚定烈奉旨围困驸马府,捉拿驸马问罪不提。再说张、李二逆见谋君未成,杀僧败露,自知性命难保,急得像热锅上蚂蚁,团团乱转。大二两个公主也知这是闯下连天大祸,不但丈夫难保,而且自己的罪责亦在数难逃。她俩想想没法,就去哀求母后到父王面前说情。
宝德皇后见两个女儿苦苦哀求,哭泣不过,便到妙庄王面前替女儿求饶:“我主呀,二逆图谋不轨,理当戮杀无赦,两个亲生骨肉,并非主谋,望我主看在臣妻面上,把她们赦免了吧?”妙庄王思忖多时,对皇后道:“两个不孝畜生,死罪可免,活罪不饶——
皇宫贵府没她蹲,打入冷宫做罪人。”
妙书、妙音打入冷宫,二人抱头痛哭——
三妹呀,你说修道有好处,终身落得被虎吞。
为姐原想天伦乐,谁知富贵不争春。
如今是天诛地伐人人骂,我只愿死来不愿生。
三妹呀,你黄泉路上等等我,姐妹三个一同行。
咽咽啼哭到深更,双双昏倒在地埃尘。
冷宫土地听她们哭得凄楚,便托梦对她们说:“你们不要悲伤,三公主得神虎相救,不曾死去,今已修成得道了。你们何不学你三妹,也来立志修行,日后她们必来度你。切记切记,不可忘却。”妙书、妙音从昏睡中醒来,觉得是梦非梦,心上好像得到一些安慰。妙音说:“大姐,刚才的梦,宁可信其真,不可疑其假。三妹在冷宫里修过道,受过苦的,也作兴她已苦出头了,我们不妨也在冷宫修行吧。”从此,二位公主——
朝朝夜夜诵佛经,一心一意办修行。
却说张文、李武谋害妙庄王未成,慌得像没了头的苍蝇——乱飞乱转。张文忽然想到他有一子,名叫香缘,是他的命根,如今自己性命难保,千万要让香缘逃生。这遭,他就苦苦哀求妙书的心腹奴婢,将香缘乔装成少女,扮作姐妹二人,混出宫门——
兴林国里难安身,哈利番邦去求生。
香缘乔装逃出门,驸马府围困得紧腾腾。
张文、李武现在是妻离子散,外面又有兵马围困,自知求生无路,入地无门,便在府中找一根麻绳自缢身亡。军校打开府门,验明正身,割下二人首级,转到牢狱押出霍礼和索答来二犯,绑赴法场——
顿点三响落魂炮,凌迟碎剐丧残生。
那边刘钦、赵震备了香花果品,带了随身兵马,打马如飞,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向大香山行进。
路上行走不耽搁,香山到了面前呈。
善才童子受妙善娘娘之命,早在山下迎接,引刘钦丞相上山。
弯弯曲,曲曲弯,仙引凡人上高山。
只为搭救生身父,舍手舍眼作灵丹。
刘钦、赵震来到妙善台前,沐手焚香,献上香花珍果,由刘钦宣读圣旨:“朕闻大仙深居仙谷,法术济生,名扬四海。因朕身患异症,草药难医,得一高僧指点,须向大仙求得手眼作药,方可起死回生。朕以信斯真言,敢劳仙体,捐躯救人,朕当刻骨不忘再生之恩,钦此!”
妙善接过圣旨对赵震说:“你们远途劳顿为国王之殷望而来,可速速动手,将我左手左眼割去。”赵震持刀在手,两手只是发抖。刀有千斤重,向上提不动。妙善说:“将军不必畏惧,我自有无痛免疼之法。”赵震只好壮壮胆咬咬牙。上去一刀,左手对莲台上一抛。妙善晓得赵震不敢再动手挖眼,遂用左眼一眨,眼珠往下一落,鲜血淋淋,好不伤心。善才抓一把香灰对伤处一按,鲜血回头打转,妙善她严坐如常。赵震将手眼放进金盘,红绸包裹——谢谢仙姑动身走,快马加鞭上皇城。
妙善化了手眼与赵震拿去,对善才说:“我再将右手右眼变化在此,再来取时,你可给他,我现在先去宫中为父王制药。”说罢,腾云而去。
妙善在云端里走,路上赵震进皇城。
赵震手捧仙姑手眼。直奔皇宫,送到宝德皇后手中。皇后一见,好不怜悯,说:“世上竟有这等好人,舍手舍眼救人?”她举起来仔细一看呀,顿时两泪汪汪。喊声:“不好了——
这盘中之手非别人,是我三女妙善身。
她左手虎口上有颗朱砂痣,点滴不差半毫分。”
妙庄王说:“梓童哎,天下之人相似者甚多,不至于就是死去的三女吧!”“我主哎——
若非自己亲生女,谁肯舍手救旁人。”
他们二人正在疑惑之间,和尚闻声赶到说:“万岁,这位大仙已修行七世了,救度的人比你兴林国的人还多哩,你们不必生疑。”皇后这才释去疑心,拿取来的手眼交与僧人。和尚掩住众人耳目,从身上摸出一颗仙丹,研末调膏,叫彩女拿去替妙庄王到左半身搽药。彩女边搽边擦,就喊:“千岁娘娘,此药真灵哩。你看,搽到哪里,好到哪里;好到哪里,疤盖脱到哪里,真是药到病除。”正说之间,药搽完了。只搽得左边半个身子。宝德皇后问:“僧人师父,药怎就搽得半身,疮疖好了一半?”“千岁,他们取的是仙姑左手左眼,所做的药,自然只够搽万岁的左半身疮疖,若要治好全身,必再取其右手右眼,方可痊愈。”妙庄王说:“圣僧呀,人非草木,我岂能任意宰割?即使是成仙了道之人么,他也是父母所生。
我再去取她右手眼,害人利己我不忍心。
今世作了千般孽,何年何代还得清。”
和尚说:“万岁早有这恻隐之心么,就不会遭此磨难格。现在除非仙姑右手右眼,贫僧则无别的灵丹,只好告退。望万岁另请高明。”妙庄王问:“不知大仙还愿施舍与否?”和尚说:“大仙慈悲为本,就是将她全身割落,也很欣然。”于是妙庄王又命复往香山取药。
经中言语省一省,二次取药回京城。
赵震回到皇宫,献上手眼。宝德皇后解开包袱一看,二目昏花,顿觉天旋地转,叫声我主哎——
前次取回的手上有朱砂痣,今日讨来的手上有科罗影一颗。
这双手眼非别人,千真万确是亲生。
和尚说:“千岁娘娘你不要哭,也不要生疑。这双手眼是仙姑的还是你皇姑的,暂且不要辨认,现在是先治病要紧,龙体康复了,日后还可寻根刨底。”皇后说:“师父,依你吩咐,请调药治病。”和尚依旧隐去手眼,用一颗灵丹合水调匀,对妙庄王右边身上的疮疖几搽几抹,身上的疮窝如阴云消散,晴空朗现。有道是——
父母生我受苦辛,为人须报养育情。
妙善她,修身养老图济世,舍身捐躯尽孝行。
妙庄王病体得愈,喜不自胜,乃颁旨坐朝,宣八大朝臣、九卿四相、僧医上殿。这下,文武朝臣纷纷议论。有人说:“幸哉幸哉,龙体康复,是众所望也。”有人说,家应有主,国应有君,天子坐朝问道了。
文听钟声朝皇驾,武听鼓响拜明君。
个个来到金殿上,山呼万岁不绝声。
刘钦领旨宣和尚上殿受封。和尚俯伏金阶,众朝臣也跪下听旨。
诏曰:“众爱卿须知,朕体得以安祥,乃天遣仙医,施恩所及。按此,当颁天下大赦,将正殿改作禅堂,龙床且作法座,严洁道场,敕号僧医为三天门下大法宝主镇国禅师,代朕掌管江山,朕则退入后宫修身,以图报其万一。今日聚集众卿,躬身交国授位,望各遵命,尔其钦哉!”
和尚听罢 ,拜谢敕封,乃对众大臣曰:“贫僧出家之人,四处云游,懒散至极,岂能为国王乎?如今只愿主上施仁爱民,不嗜杀戮,赦出长老尼僧,修复白雀寺院,招集五百尼僧。尔众文武,承前施政,尽忠报国,则贫僧高枕红日,共享升平。若论国王之位,贫僧不愿遵旨,亦吾固有之志而不屑为也。”说罢,山呼万岁,袈裟一拂,紫雾祥云从天而降,驾起祥云,腾空而去。忽然云端落下一偈曰:
“吾乃西方一世尊,特来救主除病根。
从今正道无邪色,毋使灵真染红尘。”
赵震捡得偈文,看罢,乃曰:“原来这老僧是西方活佛,望空驾云去了。”于是将僧语奉上与妙庄王观看。
妙庄王说:“吾有何德,能感动活佛下界,又得仙姑舍手舍眼?赵震,我且问你,香山仙姑是何等样子的人?”赵震禀曰“香山仙姑,是一女子,其貌与三皇姑相似。”妙庄王又问:“你下刀时,她可惊怕,她可喊痛?”“卑臣刀起手断,只见鲜血淋淋,我见之心疼,大仙她则面色慈祥,毫无痛感。”妙庄王说:“竟有此奇事?若说是三女得道,当时明明是绞死了被虎衔去,而后又何得复生;若不是我女,世上有谁愿舍手割眼救他人之危呢?这事十分蹊跷,朕当弄个明白。”
次日早朝,妙庄王对刘钦、赵震和宝德皇后面授旨意:“朕得康复,当知恩图报,望速备礼仪,斋戒沐浴三日,同往香山还愿,一则释朕之心疑,二则谢仙姑之恩。”正是——
仙姑慈悲救朕身,顶礼膜拜心虔诚。
朝中嫔妃共文武,同到香山谢世尊。
忠孝宝卷打一个顿,且停片刻再讲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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