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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卷略集

靖江宝卷 草卷 十把穿金扇之 一 安南国进贡穿金扇奸严奇谋扇害忠良

繁体中文】  作者:黄靖   发布:2016年11月30日   阅读: 次   【以稿换稿

滚滚长江东流水,滔滔浪花淘英雄。

白发渔樵江渚上,看惯秋月与春风。

宽心和气二陈汤,名利何须计高强。

只为十把穿金扇,屈害多少忠贤良。

山上青松山下花,花笑青松不如他。

有朝一日寒霜降,只见青松不见花。

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

积德终身好,作恶祸自连。

今日开讲《穿金扇》,将今比古劝善人。

说者,忠孝宝卷一部劝善。弟子开讲,先还朝代帝王,后讲贤人轶事。

先讲哪朝皇登位,哪省州府出贤人。

昔日经典,今日弟子所讲;远年近还,要问朝代帝王当然不难。

昔年大明弘治皇登位,一统山河治乾坤。

贤人出在燕山北京金水桥旁御前街,一人姓陶,名叫彦山,同缘柳氏夫人。

陶彦山的官位高,一品当朝受皇恩。

彦山首相文才好,又是御师老先生。

柳氏大贤并大德,皇封诰命正夫人。

陶彦山忠心耿耿,上事君主,下爱百姓,与柳氏夫人(《八美图》上柳树春的姐姐)生到两子,长子是上界海洪星临凡,取名叫陶文灿,次子是东斗文曲星下界,名叫陶文彬。

文灿文彬两个人,顺顺当当长成人。

公子长到六岁整,请师训蒙读诗文。

天星读书很聪明,先生只作领头人。

那天,陶彦山与夫人讲了:“夫人,光有文没有武,不能算是文武全才之家。大公子陶文灿,生得身材魁梧,鼻直口方,虎背熊腰,是个武生的坯料;二公子陶文彬,生成一副粉面白牙,文质彬彬,只能学文,不能学武。我看,请个教师回来,教他们一个学文,一个学武兼文。夫人,你意如何?”“相爷,要请教师,不必到别处去请,只要将他们的舅父、舅母请来,教自己的外甥不是更加尽心尽力!”

众位,他的舅母是谁?弟子已经提过——

不是张三其别个,就是嘉兴八美人。

陶彦山一道请帖送出,把逍遥王柳涛与八美人请进府门,教大公子舞刀弄枪,跑马拉弓,飞蹦纵跳,踢打滚爬等武艺把式。马上弓,马下步,十八般武艺,一一传授与陶大公子。

公子学艺七八载,百般武艺紧随身。

那么,他陶彦山在朝为官如何?陶首相为官清如水明如镜,赤胆忠心,护国爱民,与朋友交,言而有信。

弘治皇上多见爱,当作擎天柱一根。

正是:国正天星顺,官清民自安。

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

自从成化皇爷龙归沧海,弘治皇帝继统登基,建都北京,万水朝宗,一统天下。这座锦绣城池,聚会了多少英才!三百文官,四百武将,君正臣贤,不必细表。单讲那日弘治皇早朝上殿,八大朝臣,九卿四相,文东武西,各列两边——

皇开金口喷紫雾,帝露银牙问众臣。

“两班中各位爱卿可曾到齐?”“文班不少,武班不缺,俱已上朝。”“既已到齐,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皇言刚落,早有报事官上朝奏道:“吾皇万岁,陛下隆恩。朝外来了一位使臣,口称是安南国得意王殿下的使臣前来进贡,望万岁龙意定夺。”弘治皇闻听安南国进贡,随传旨宣他上殿。安南国使者在白玉阶下,弯腰奉揖,一步三拜,拜见皇上。弘治皇问道:“你是何人,姓甚名谁?当殿讲来。”“启禀主公万岁,小臣姓杨名方,在安南国得意王殿下为臣,奉得意主之命,来天朝大邦进上十把扇子,外有表章一道,伏乞主公观看其详。”那杨方连忙从身上取出十把扇子,连同表章一起交与远臣。远臣交与近臣,近臣递与接本御史,打开表章与十把扇子,放上龙书御案,弘治皇闪动龙目观看。表章上写:“拜上拜上三拜上,拜上天朝圣明君,安南国王得意主,特遣杨方小使臣,进上十把穿金扇,献与天朝作宝珍。

倘若你邦识此扇,一切闲言总不论。

若是不识扇中妙,笑你枉做天朝君。

从此休想我进贡,更不能夸你大邦强。

若是你恼一恼来怒一怒,定然杀进你午朝门。

万里江山非你份,与我安南平半分。”

弘治皇看到此处,龙颜大变:“你这安南小贼,竟敢蚍蜉撼树,欺我天朝!

你进贡是假意,分明向我下战书。

左右殿官听令——

把杨方推上曹市口,身首两处丧残生。”

两边值殿校尉,如鹰抓燕鹊,虎扑羔羊。将杨方绑至殿下。早有一位当朝首相陶彦山大人,又是弘治皇的御先生,连忙执笏上前:“启奏我主万岁,自古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倘若我主将杨方斩首,岂不贻笑于他邦,笑我大国无能无德?望我主三思而定。”弘治皇一想:“孤的先生言之有理。”遂命传旨下去:“不斩杨方,割去他两耳,削去他一鼻,打入囚车,解往安南,不可有违!”

此处按下不表。再讲弘治皇发落杨方之后,复聚众臣问道:“各位爱卿,你们有谁能识此扇,快与孤家讲来。”三百文来四百武,个个低头不作声。弘治皇又问:“尔等识与不识,为何不语,是何原故?”众朝臣——

好像鱼胶粘了嘴,像个泥塑木雕人。

弘治皇勃然大怒,叭的一声,拍动“震山河”:“你们这些衣架肉桶,酒囊饭袋,尽是无用之辈!

朝中空有文武臣,总是些鱼目混珠人。”

弘治皇正在高声骂,文班中走出一个人。

执笏当胸上前跪,“伏乞吾皇听臣言。”

万岁朝下一看:“可是孤的御先生?”“万岁,在下正是老臣。”“朕连问数声,可有人认识此扇,为何你先生也不作声?”“恕老臣迟奏之罪。臣一则头脑迟钝,年残目昏;二则朝中能臣颇多,万岁心腹之臣亦不在少。既有为难之事,他们应当为我主分忧,才为正理。老臣因见他们有高超之才,岂有先奏之理?”谁想陶彦山这几句话里,暗藏骨刺。因弘治皇宠信西宫娘娘严汉莲,她是老奸贼严奇之女,仗他是西宫国丈,在朝中势压群臣,专做不法之事,众臣之间,无不痛恨,所以陶彦山也仗着他是当朝首相,又是皇上御先生,才敢当殿将上一军。

万岁听出话中音,莫非国丈是鱼目混珠人。

敲锣听声,说话听音。陶彦山说的一番话,弘治皇岂有不懂?乃明知故问道:“孤的先生,那些无用之辈,不用提起,先生既识此扇,望先生快与孤家讲来。”陶彦山依还又重新见礼:“吾皇在上,龙耳细听,容老臣将十把扇子的根由,一一恭禀。”

陶相把话云,“万岁在上听,

老臣年残迈,耳聋目不明,

倘有不到处, 万望恕老臣。”

弘治皇帝开金口,尊一声“孤的老先生。

言谈之中莫谦逊,且听先生讲下文。”

“吾皇万岁、万万岁!非老臣说话谨慎,因牙齿不关风,说话要走音,不得不奏明在先。我主若问这十把扇子的根由,它是上界斗牛宫王母娘娘亲手所织。取天仙象牙为扇之边骨,梭罗树枝为扇之小骨,梭罗树叶为之扇面,扇面上是天丝织成,金丝穿联。其中只有一把是主扇,长一尺,宽一寸;其余九把,长九寸九分,宽九分。主扇是王母亲笔绘画的真容,补景之中,都是五雷风云,冰电交加。其余九把,均是九位仙女所织,扇面上织的九天仙女各自的妙容。总名叫十把穿金扇。其实各扇有各扇的宝名。头一把王母主扇,名叫日月乾坤扇,第二把名为五龙风火扇,第三把名为五雷霹雳扇,第四把名为四方阴阳扇,第五把名为五行水火扇,第六把名为六壬避凶扇,第七把名为七巧镇妖扇,第八把名为八绝连环扇,第九把名为九宫八卦扇,第十把名为绝命冰电扇。此乃十扇之名。万岁呀——

还有十绝十妙处,说来还要更惊人。”

弘治皇急切地问:“它有哪十绝、十妙处,望先生速速讲来。”“万岁,这十妙处最容易讲。

若是家藏此宝扇, 永无风火回禄灾。

行船若带此宝扇,再大的风浪不翻船。

为人身带此宝扇,逢凶化吉灾消除。

这十绝嘛,主要一绝是要有的放矢,不能随便展开扇面,如展开一页,炸声如雷,遇山山倒,遇水水枯,如遇人畜,炸得尸骨无踪。若要展开此扇,执扇人须对西方叩首三拜,方可开扇。”弘治皇道:“此扇既是如此厉害,实乃危险之物,不知先生何以知详?请先生金墩就座,与孤家细细讲论。”“谢万岁赐座之恩,容老臣再禀。

唐代年,孙悟空,大闹天宫,

吵得那,张玉帝,头昏脑崩。

有王母,和仙女,精心计议,

造此扇,来镇压,行者悟空。

谁知天机一泄漏,惹怒了泼胆孙大猴。

运动七十二变功,

把这十把穿金扇,和十扇绝妙神书——

全部偷了下天宫。

按佛家传言,孙悟空大闹灵霄宝殿,吵得天宫不得安宁之时,被如来佛捉住压入五行山中遭难,到唐太宗的御弟唐玄奘去西天取经,观音老母与如来佛相商,才将他放出来护驾唐僧去西天取经。取经回来,行者虽得到封仙受职,但他猴性仍然不改,常到王母宫中偷吃仙桃,惹得众仙恼怒,王母娘娘对他恨之入骨。于是与九位仙女,费尽心思,绞尽脑汁,才造出这十把扇子,用来镇压妖猴。正因为宝扇厉害,又写了一《十扇绝妙》神书,一同与扇存放在沉香盒内,收在斗牛宫交二郎神看管。那天,王母设仙桃圣宴,由佛祖和玉主登台讲经说法。岂料孙猴子到处乱钻,不请自来。他静心一听,里面是在讲经和佛。他想,你们忌讳我老孙,不请我赴会,我就先来光顾一番。一看呀,有一沉香盒挂在白玉柱上,凭他的火眼金睛,只见——

霞光万道生紫气,瑞气团团结彩云。

啊,这盒里有十把扇子,一定是件什么宝物。随即变只蠓虫,一声咿嗡,往斗牛宫里一攻。又见盘中摆上许多上等仙桃,他喜不自胜,拿起来横一个竖一个,不分细与大,一口一个,通统吃光。这时,佛祖讲经完毕,王母说:‘众仙别散,我去将收藏在宫里的上等仙桃,拿来给你们尝尝。往常用天狗总看不住猴子,今天用宝扇有二郎神看守,谅来万无一失。我去拿来,给佛祖和玉主每人三个,各仙每人两个,和佛的每人一个,没有多余,不要争多嫌少!’王母娘娘,笑嘻嘻,兴致溜溜去拿仙桃。来到宫里一看,仙桃呢?又被毛猴偷吃了!王母随即高声大叫:‘二郎神哪里去了,快用宝扇找妖猴!’悟空听到王母叫二郎神用宝扇镇他,晓得宝扇厉害。眼睛几眨,抢起扇盒对夹肢窝里一挟,翻身就逃——

一个筋斗三千里,安南国在下面呈。

但见后面有天狗追来,想转身向花果山老家逃去。哪知一转身,夹肢窝一动,沉香盒盖一松——

扇子落在安南国,《十扇绝妙》书飘落中原北京城。

扇子落在安南国粉珠江里,被一渔翁鱼网捞上。渔翁一看,是十把扇子,金光万道,耀眼夺目。渔翁想,人是三合头升箩七合头命,多到一合要害病。这件宝物,不是我的财我不要,去送给国王,当宝收藏。安南国王见此物离奇,也不敢开启,乃召众臣献策,也无人能识,就在安南国收藏下来。直至今岁安南国要向中原进岁贡了,才差杨方将此扇送进中原,让中原人辨识。他想——

若是中原无人识,怎称大国与强邦。

万岁呀,也是我主洪福大,老臣家藏《十扇绝妙》书。”

弘治皇问:“孤的先生,你家何以藏有这《十扇绝妙》书的?”“万岁,这说来话长。这《十扇绝妙》书,由安南上空飘落我家祖坟之上,还不知哪朝哪代,被我先祖清明节扫墓时拾得,一直收藏至今,我曾看过几遍,因只见其书而不见其扇,无从核对,也就放到脑后去了。今日一见此扇,其貌、其妙,与《十扇绝妙》书相吻,所以才敢大胆向我主奏上。”弘治皇一听,惊疑不定。“此扇竟是如此厉害,孤家哪里知道?

不是先生知底细,天朝定遭祸临门。

也是先生见识广, 才能平安得此珍。

爱卿呀,这十把扇子是个宝,赐与先生相府藏。”

陶彦山连忙叩头谢恩。“承蒙万岁见爱,老臣当悉心为我主保存。”万岁说:“因先生识宝有功,朕当殿再赐你金珠百粒,彩缎十匹,一并带回相府收藏,切莫落入他人之手!”

这时,文班中早就气坏一人。众位,他就是西宫国丈老奸贼严奇。他见皇上赐陶彦山金珠、缎匹,还有十把穿金扇,就心存怨忿,暗恨陶彦山是不仁不义贪财爱宝之辈,真是瞎了眼睛,岂不知老夫的厉害!也不与老夫招呼一声,与我平分,竟自独吞!好,我们骑驴看唱书——走着瞧,包叫你认得我严奇!

严奇奸贼藏祸心,怒气冲冲转家门。

就为这十把穿金扇,惹得两家动刀兵。

相府一门遭涂炭,蹦走了海洪、东斗二星君。

首相陶彦山,从金殿带回十把穿金扇,来到相府,随命家将二名,一个到东书楼,一个到演武厅,将二位公子叫来。这时,二位公子正在习文演武,见家将报说相爷有请,乃各整衣冠,一齐来到高厅,见父礼毕,两旁侍立。相爷说:“孩儿坐下听言。儿呀,为父今日在朝,蒙圣上恩典不小,钦赐金珠百粒、彩缎十匹和十把穿金扇交与为父带回。”说罢,将宝扇放在桌上,父子三人讲究宝扇之妙。这且不表。

丢下前文讲后文,后文再讲另一人。

花开两朵,各执一枝,再讲奸贼严奇。他在朝带怒回来,坐在大厅,二目圆睁,气冲两肋,早有他五个儿子进来。众位,严奇的五个儿子是谁?弟子必须交代。严奇生有五子一女。长子严龙,次子严虎,三子严彪,四子严豹,五子严方,女名严汉莲,西宫娘娘是也。所以弟兄五人称为五位国舅。大国舅严龙一生忠正,全凭仁义礼智处世和平。其余四位国舅,皆是大奸大恶,无所不为,无恶不作,惯抢民女,贪赃爱宝,见财见色如苍蝇见血。单说大国舅严龙,一见父亲面带怒气,忙用好言相问:“爹爹因何事烦恼?”老贼严奇将穿金扇之由说了一遍。严龙说:“原为这件事情,爹爹不必如此恼恨。皇上既赐扇与相府,这是他人之幸。想当年日本国进贡一对白鹤玉杯,乃是你老人家识透此妙,老王成化爷钦赐与吾父收藏,至今未分与他人,你老人家怎么意欲分陶相爷的穿金扇呢?

爹爹不可生妒心,惹得两家不安宁。”

大儿严龙话犹未了,老贼严奇把桌子一拍:“忤逆败子,无才之人,下去,不准多言!”

严龙一吓不哼声,稀稀步子走出门。

二子严虎上前——

未曾开口毒气喷,“爹爹不必怒气生,

要想得到穿金扇,孩儿自会有章程。”

严奇问:“孩儿有何妙计,能将穿金扇取来?”“爹爹,幸好我们手里有玉杯一对,带在身边,去陶府与他将杯换扇,能够将扇子换到我手,爹爹上朝奏他一本,就说他陶彦山带领两个儿子和一帮打手,到我严家抢去玉杯一对,这样,少不得皇上要问他抢宝之罪。”老贼一听,格外高兴,说:“只有我大儿是个逆子。不料我二儿是一张快刀。好,此计甚妙,快去依计行事!”严虎随即带上玉杯,辞别老贼,直扑陶府而来——

有严虎,在路行,直奔陶府,

急急奔,如飞行,一步不停。

今日严虎不去换金扇,太太平平过光阴,

若是去惹陶相府,只恐怕,去时有路回无门。

陶相爷正与二位公子讲到宝扇之妙处,忽有门官来报:“相爷,当朝二国舅前来相见。”陶相爷与二位公子抬头一看,严虎已站到他们面前。与相爷相见礼毕,家童献茶。茶过两杯,陶相问道:“国舅来此,有何公干?”严虎说:“前来无别,因家父与相爷在朝,皇上赐十把穿金扇与相爷带回府中,如今家父意欲一看,故差小子前来与相爷相商,须将穿金扇借与家父一看,然后送还,不知相爷意下如何?”陶彦山听了此言,就知他不怀好意,是个诓诈之计。随即用眼向大公子陶文灿眇了一眇,暗示他将扇拢在袖中,回室内去吧。哪知陶文灿误解父意,只当是叫他拿出来送与严虎,于是陶文灿随即从袖中现出穿金扇,放在桌上。

严虎见了穿金扇,豹子眼睛圆睁睁。

上前一把夺在手, 放开虎步往家奔。

严虎夺走宝扇,陶家父子三人猛吃一惊。陶相爷对大公子破口大骂:“文灿、文灿,你这无智无谋之辈……”陶文灿说:“爹爹,你既借扇与他,为何又埋怨于儿呢?是何道理!”“哎哟,哪个出口借扇与他?”“你不是对我眇眇眼睛,递个眼色,我又何敢现出穿金扇?”“啊呀,我对你眇眼,是叫你将扇藏起,谁叫你送与严虎之手的呀!你这个畜生,这就坑坏为父了。一旦皇上要到穿金扇,叫我拿何物归还?”

陶相爷急得七窍生烟火,二目不住泪涟涟。

陶文灿见此情景,叫声:“爹爹不必如此发躁,谅严虎去而未远,待儿前去夺回是了。”说着,陶文灿放开虎步,出了相府,急不择路,抄小路追赶上去——

大步跨出七尺六,小步迈开三尺余,

威风凛凛赛吕布,杀气腾腾像赵云,

最大步子八尺零,犹如北风送乌云。

抬头一望,只见严虎在前匆匆奔跑。陶文灿大喝一声:“严虎小子站住!为何在我府抢去金扇,不辞而别?”说着,伸出虎爪抓住严虎的腰带,往上一举,用力往下一掼——

只听啪嗵呛啷四个声,严虎他倒地不哼声。

众位要问,怎么人朝下一掼,只有啪嗵一声,哪有呛啷之声的?因为严虎带着白鹤玉杯在身,假意前来以杯换扇的,刚才被陶文灿往下一掼,他怀中的玉杯摔碎了,发出了呛啷之声。陶文灿把严虎掼在地上,气从两肋出,力从拳上来,一连几拳,小贼严虎先前还能吱唔几声,后来竟自不动,一命呜呼。陶文灿说:“你这囚驴装死,倒在地上害我!”于是就到严虎身上翻出十把穿金扇,回转相府,禀报相爷:“爹爹,十把扇子孩儿追回来了。”说罢,将扇子放在相爷面前。陶相爷问:“儿呀,那二国舅怎么肯把扇子还给你的?”“爹爹,实不相瞒,那小贼严虎被孩儿打死在地,得扇而回。”相爷说:“你怎么的呀?畜生,这就不得了啦!”

陶大人急得泪纷纷,骂声蠢子了不成!

打死别人还好说,打死严虎祸不轻。

他妹是西宫贵妃子,父是皇宠国丈人。

严奇他无风也起浪,何况打死他亲生。

相爷心中如刀绞,文灿低头恼在心。

柳氏太太得了信,捶胸顿足手揉心。

不得了啦,相府里面生烦恼,祸比天高矮二分。

夫人正在嚎啕哭,家将前来报恶音。

大厅上相爷吞金身已故,东书楼吓坏了二爷陶文彬。

兄弟俩抱住相爷放声哭,内堂里忙坏了多少家佣人。

慌忙又把公子叫,老太太又悬梁高挂一根绳。

好可怜,弟兄两个哀哀哭,天塌下来哪个撑!

陶文灿哭声如雷吼,陶文彬低哭之音呜呜声。

哭一声父亲如刀割胆,喊一声母亲赛箭穿心。

只为倒头十把穿金扇,害得你二老命归阴。

叫一声爹娘呀,你二老惧势身丧命,苦坏了你二子陶文彬。

陶文彬只是抛来只是滚,滚成潭来哭成坑。“爹娘呀,哥哥一怒打死严虎贼,老严奇决不是个省油灯。他到皇上奏一本,皇上定要发兵来困府门。到那时,哥哥他有一身好武艺,可以抵挡一阵,杀将出去,而我手无寸铁,没有缚鸡之力——

一旦皇上兵马到,我只落得小鸡遇黄鹰。”

陶府上大小人等哀哀哭,只听得街上鸡飞狗跳,人声沸腾——

几百人马穿街过,只当是严家出来抢女人。

大小姐吓得关房门,吓得哼也不敢哼。

这严家兵马为何上街?只因严虎小贼去陶府抢十把穿金扇,老贼严奇在家专等他二子回来。忽有家将报上:“老太师,大事不好,祸闯得不小,二国舅被陶文灿打死在街道之上。”严奇问:“可是真的?”“人命关天,岂敢妄报,尸体还躺在街上呢?”老贼闻听此言,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吓得面如土色。随叫家将传他们兄弟四人前来。那家将又到里边一报,全家人等,无不吃惊。早有严彪、严豹、严方,这弟兄三人,如狼似虎,拥到大厅会见父亲,商议为二兄报仇雪恨。只有大国舅严龙,两手搂心,说不出口。他并不恨陶文灿打死他二弟,只恨他父亲与四个兄弟,整天不存忠义之心,只仗皇亲国戚之势,贪赃掠宝,见色如命,就不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之天理循环,报应昭彰,不去抢夺十把穿金扇,又怎能命丧他人之手?况且,陶文灿不是上我严府打死于他,怎能怪罪于人呢?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倒要看看他们怎样对付他人呢?所以他站着不动,也不多言。只有那父子四人在厅上计议报仇。五国舅严方上前说道:“爹,儿有个章程,你老人家快上朝奏明皇上,我与两个哥哥带兵先将陶府围困起来,不让他逃走一人,只等皇上御林军一到——

立即捉拿陶文灿,斩尽他家一满门。”

严奇老贼说:“此计甚妙,你快去点兵带队,速将陶家围住,我亦即刻上朝奏本。”说罢,弟兄三人,擂鼓点兵,五贼严方一马当先,各执刀枪、铁链,直扑陶府而去。所以大家小户,惊恐万状——

只当严家三恶棍,带兵出来抢女人。

眼看兵马三百整,拿陶府围得紧腾腾。

这时,陶文灿正在恸哭父母,悲愤至极,忽听家将来报:“大少爷,大事不好,外面来了严家许多兵马,已将府门团团围住,望大爷快拿主张!”

这一来,激怒了海洪陶文灿, 吓坏了东斗陶文彬。

他们兄弟二人,连忙把十把穿金扇,各执五把带了随身。陶文彬跑上东楼去躲避,只听得——

门外人马吼叫声, 陶文灿怒火心如焚。

他捏一捏拳头,紧一紧腰带,跑到门外,想看个究竟,偏巧碰上严方进门。陶文灿怒火中烧,一把抓住严方——

严方也未会过神,呼咙嗵掼倒地埃尘。

古人之言,冤有头债有主。你严家上门抢扇,复又私自用兵围困相府,这相府之人,是可忍,孰不可忍!随即用一只虎脚踩住,双手抓住严方的一条腿往上一撕,只听咯嚓一声,

把严方撕成两半爿,左右两腿把家分。

陶文灿抓住严方血淋淋的一条腿——

就势当作兵器用,横扫敌军打出门。

严家那些兵将见五国舅挨撕身丧命,陶文灿如此利害,还有哪敢抵挡!

吓得四处奔,逃灾躲难苟偷生。

严彪严豹人两个,如兔见黄鹰寻躲身。

再说,老贼严奇上朝奏本,越众出班,来到白玉阶下,倒身跪地,二目流泪哭奏:“我主万岁,万万岁,陛下隆恩!”弘治皇一见,“孤的国丈老太师,为何二目流泪,当孤家讲来。”严奇说:“万岁在上,因臣的二子严虎被人打死,乞吾皇为老臣伸冤理屈!”弘治皇问:“有谁如此大胆,敢将孤的国舅打死?”严奇道:“打死我儿严虎,并非别人,乃当朝首相之子陶文灿。”“陶彦山乃孤的御先生,他的儿子陶文灿为了何事将二国舅打死?”严奇道:“只为十把穿金扇,主公赐与陶相收藏,老臣意欲到相府见识一番。又怕陶府不肯,遂命二子将白玉杯带去与他换扇。陶彦山他回绝不换倒也罢了,谁知他纵子行凶,叫他儿子陶文灿当街打死我二子严虎,并打碎了一对白玉杯,现在尸横赤地,惨不忍睹,求万岁为老臣作主!”弘治皇一听,大发雷霆:“原来为的十把穿金扇,这是我钦赐与他相府,你怎么可私自换扇?明系换扇,实是去抢不成!依朕看来,莫说打死一个,就是打死两个,也是白送!朕念你是西宫国丈,不然定当不饶,还不快快下殿,毋庸多说!”

老贼听到这一声,揩揩眼泪往肚里吞。

一本还未奏得上,凶讯接踵又来临。

什么凶讯?朝外来了三国舅严彪、四国舅严豹,在午朝门外等诏。皇上说:“宣他们上殿。”那严彪、严豹来到阶下,二十四拜:“我主龙驾在上,臣的五弟严方又被陶文灿撕成两爿,望万岁为我等伸冤!”严奇听报五子严方又被陶文灿打死,悲恨交加,复又苦奏。皇上问:“陶文灿为何又打死严方?”老贼奏道:“因打死我二子,人命重大,故差三子严彪、四子严豹、五子严方,领兵先围陶府,防他逃走,不料他又打死了严方。倘若我主不为这两个死鬼伸冤,这就冤沉海底,老臣也不要性命 。”皇上一听,格外大怒。“大胆狂贼——

你目无王法仗朕势,擅自用兵罪不轻。

纵然陶府犯人命,也要圣旨才发兵。

左右殿官听令,将他父子三人拖下阶去!

只因你是老国丈,不然作两次欺君定罪名。”

皇上正要退朝,又有皇门官来报:“万岁,且慢退朝,今有当朝首相陶彦山吞金身亡,柳氏夫人自缢而死!”皇上一听,大吃一惊,当即问道:“可是实情?”报事官道:“人命关天,当万岁之面,岂敢玩笑!”弘治皇连忙下旨,命逍遥王柳涛前去查察。

柳涛伏下接圣旨,陶相府上看真情。

再说严奇父子三人挨拖下殿并未回家,直进西宫,哭奏于贵妃严汉莲去了。严汉莲虽为西宫娘娘,并非是贤德之人,仗她做了西宫娘娘的身势,妖淫乱宫,全凭美色迷君。真是一家人同出一家门,父女俩是一样的货。听说她两个哥哥命丧陶文灿之手,切齿痛恨地说:“爹爹与二位兄长暂且回去,孩儿自有章程为二位屈死的哥哥报仇。”严奇说:“这两条人命,千万在心,为父拜托,望多多进上枕边言。”“爹爹,女儿知道。皇上顷刻回宫,你们快回去吧。”不多时刻,皇上散朝回宫,西宫娘娘早已设筵等候。皇上一见,龙心大喜,邀西宫同坐,宫娥执壶,陪他吃酒。正饮之间,严汉莲满面生悲,双目流泪,欢无半点,恨有万千。皇上说:“我的美人哪,俗说耕田寻耙,吃酒寻话。今日怎泪比酒多,悲比喜多,是何意思?对孤言明,孤当为你出气。”严汉莲说:“主公既有怜小妃之心,容妃一奏——

我主呀,小妃不恨其别个,只恨陶相府上人。

只为换扇根由起,活活打死奴兄长两个人。

这两条人命冤似海,怎不叫奴苦伤心。

我父已到殿奏过本,你主公,为何把他拖出午朝门。

严家这等冤枉难以伸,奴父性命定难存。

格主公,今日求你开恩,为奴家报仇。奴父连丧二子,伸不到冤,理不到屈,就这样白白挨陶家打死?如此含冤负屈,奴父将不是恨死,就是气死,严家不就此完结!”

弘治皇一听,又恼又恨。“严妃,你且平静,不必烦心。今晚提起你严家之事,还不能怪罪于陶府哩——

相府的金扇是朕赐,你兄明借暗抢是真情。

他欺君罔上本有罪,不可胡乱报冤仇。”

严汉莲说:“主公,想我两个哥哥被陶文灿打死,怎么又是胡乱报仇?难道陶家之人被严家打死?”皇上说:“你只知兄长身死之恨,不知你父兄违背圣旨,私夺国宝,擅自用兵,围困陶府,那陶文灿岂受无旨私困这胡为!理该打死,毫不冤屈,你也不用多烦了。”严妃说:“照此说来,我两个哥哥之冤,只好石沉大海?如此,奴也生无何求,一死了之!”说罢,手扯罗裙掩面,对准那根梁柱撞去,轰通一声,倒在平地,直手直脚,像死去一样。宫娥彩女报——

“万岁哎,娘娘撞柱倒在地,不知可有命残生。”

弘治一见,怒发冲冠,执指一指:“你这无德妖妃,你父兄、父女全是目无王法之辈,莫说你当朕撞头,纵然死了,又何足惜!”那些宫娥复去看时,果然娘娘死了。报:“万岁,娘娘一命完了!”弘治皇听得娘娘果然死了,龙心转念:“孤王不该用言语激她,谁知她会执意如此,叫我怎不悲伤啊!哎、哎、哎哎。”掉下龙泪,放声大哭——

“美人呀,你怎一气之下就撞死,只就打碎了玉石盆。

早知你真撞柱死,朕该准你把冤伸。”

皇上话言未了,只见娘娘叹气翻身,口喊:“冤枉啊——

我严家冤枉沉海底, 请不动吾皇把冤伸。”

宫娥说:“恭喜主公,贺喜万岁,娘娘醒过来了。”皇上满心欢喜,叫宫娥扶起美人,用心服侍。严妃问:“主公何在?”皇上说:“孤家在此,美人尽管回宫养神要紧,孤王明日早朝,定当敕查此情。”

次日五鼓三点,君主坐殿。

文听钟声朝皇驾,武听鼓响拜明君。

众臣已到,分文武两班站立。早有逍遥王柳涛出班交旨奏道:“臣奉旨去相府查察,陶彦山果然吞金而死,一品夫人自缢身亡。”弘治皇听得御先生确系身亡,龙心大怒。众位,为何这时皇上对陶家发怒?关系到御先生在世,不便袒护严家,更不能向御先生下手。这叫人在人情在,人死两分开。这下,证实陶相已死,陶文灿打死两条人命,造成他父母双亡,身当不孝之罪。随即传旨,命过山王金刀王善,领兵捉拿陶府全家,切勿放走一人。金刀王善当殿领旨,到校场领兵去了。再说逍遥王柳涛向着他儿子太平王柳让递过眼色,暗示他上殿领旨带兵,协同王善去围困陶府。太平王领悟父意。连忙上前奏请皇上带兵相助。弘治皇十分高兴。遂发两支兵马,把陶府紧紧围住。这时,早有严奇父子在内叫喊:“各兵将谨防陶文灿逃走!”陶府人等惊得慌慌乱乱,只有陶文灿早把钢刀一口,紧握在手,来到厅前,对着严家父子高声大骂:“我把你这严奇奸贼——

用女儿换顶乌纱帽,用女儿换件紫罗袍。

不怕愧吃女儿裙边饭,不怕千载臭名万古标。”

陶文灿越骂越有气,只听御林军中喊声高。

“陶文灿你这小逆种,还不出来受钢刀!”

金刀王善协同严奇喝令众将到里边动手捉人。太平王柳让也叫道:“你们要防陶文灿上屋登高逃走!”众位,太平王柳让与陶文灿是嫡亲表兄弟,柳氏夫人是柳让的姑母,所以柳让叫喊乃是暗打兆语,叫他登高逃走。陶文灿听到柳让的叫声,即知其意,随即来到天井,纵身一跳,上了屋檐,往下一看,只见人马如潮。陶文灿一声叫喊:“你们这些囚徒,不要走,看老子的法宝取你的性命!”下面的兵将听说用法宝使来,吓得往开一让,陶文灿顺手抱起数十片瓦,“咣啦”一声,往下一掼,陶文灿趁着瓦碎之声,跳下屋来。众兵将惊惶未定,不敢近身,四散奔走。而陶文灿也不追杀,放开虎步而逃。众兵将见陶文灿逃走,齐声喊道:“大叛逃走了,快快追捉回来!”早有太平王柳让看在眼中,亦喊:“分头追赶,不可聚在一处。”众兵将四散追赶,柳让单身一人来到一僻静地方,指点他表弟陶文灿从东水关逃走,说,“其他地方皆有官兵把守。”这东水关早有四将,即董戈、乔虎、张龙、李奇在此把关。一见陶文灿到此,皆知陶府受屈,忠良有难,不加阻挡,开关放行。这四将自知回朝难以复命,就在东水关当着柳让之面,撞头而死。偏偏有四名更夫,不识时务,要捉陶文灿,被文灿当场杀死,用他人头之血当墨,看看四下无人,在城门上写了一首反诗——

五湖四海任我游,好似鳌鱼脱钓钩。

手下若有三千卒,定夺大明数百州。

陶文灿在城门留下反诗一首,直扑阳关而去。

再说御林军涌进陶府捉人,可怜二公子陶文彬见兵丁涌来,两眼掉泪,战战兢兢,哭上东书楼——

“爹娘呀,孩儿今日落贼手,要想活命难上难。

倘若兄长能逃脱,父母要照应二三分。

孩儿若落奸人手,只好枉死城里会双亲。”

陶文彬哭声未止,只听楼下挨杀得鬼哭神嚎。又听楼梯上有足迹之声,原来是兵将上楼。陶文彬一惊之间,就不要命了,两手撩衣遮面,倒不如跳楼而死,免得死于奸人刀下。随即苦苦暗叫:“爹呀,苦命的娘呀,孩儿见你们来了!”纵身往下一跳。

只听风声呼呼响,刮进一座大花园。

轻风送落桂树下,汗毛总不伤一根。

这花园就是领旨捉拿陶府那个过山王金刀王善的家宅。陶文彬落在一棵丹桂树下,想起父母及全家的遭遇,心如刀绞,肉如钩搭,不觉大哭起来。

陶文彬,泪满腮,心惊胆颤,

哭一声,二双亲,苦坏儿身。

兄长不知逃何处,不知家人命何存。

我今落在这花园内,未知何时能逃生。

这边陶文彬泪纷纷,那边陶家家人一个个被绑得紧腾腾。

捉住陶家一百零四口,逃走了文灿与文彬。

过山王上殿交抄斩旨,柳王爷也上朝交查察文。弘治皇听报陶文灿兄弟二人皆逃走,恨他们斩草未除根。

万岁正发无名火,巡街御史又报上门。

“万岁在上,陶文灿从水关逃出,打死守将四名,杀掉更夫四人,在城门上留反诗一首。”巡街御史又将反诗原原本本,一字一句念上一遍。弘治听了更加动怒:“原来陶文灿久有反意,孤王哪里知道。”遂叫两旁武士,将陶彦山夫妇死后斩下人头,全家人等一个不留,满门处斩。而老贼严奇将陶家资财,囊刮一空,私抄归己。并将陶府百零四人的尸体,在陶府院内,挖了个大坑,葬了个肉丘大坟。这时,皇上又下旨绘画陶文灿、陶文彬二人的面貌画册,张挂到各省州府县城,捉拿逃犯。并写明:隐藏者,与陶逆同罪;擒获者,官升三级。不愿为官者——

有两皮肉换两金,一两骨头换两银。

图像张挂十三省,各州府县总知闻。

陶文灿自从逃出东水关,一心到湖广襄阳去投亲。原来陶文灿有一姑父大人,姓赵名霸,在湖广掌管六府兵权,所以陶文灿一心到湖广投奔姑父,意欲借兵报仇。怎奈身无分文,只有五把穿金扇在身。事到如今,万分无奈,忍饥挨饿,非止一日。来到广陵扬州,进了钞关门,实在腹中饥饿,浑身无力。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肚子里没有钢火,怎能行走?不觉来到一家茶店门口,摆着热气腾腾的大糕馒头,脚下走不向前。陶文灿想:人到难处,也顾不得羞丑。这叫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脸皮老老,捞它一饱再说。想罢,信步走进茶店。店内堂倌问:“客官是吃茶还是吃点心?”“你这笨东西,当然既吃茶也吃点心,先用洗脸水与我洗脸。”那堂倌端水泡茶,接着端出六个大馒头上台。陶文灿饿得祖宗亡灵在眼前转,恨不能要替他死去的父母也吃上一饱。他一口点心一口茶,一口气吃下六盘,六六三十六个,连茶钱一共三百六十余文。

陶文灿吃了一大饱,抹抹嘴巴就动身。

堂倌说:“客官,你三百六十八文的点心钱还不曾付哩!”“堂倌,这笔账先请你记上,欠一欠,等我投亲回来如数奉还。”“哎,我家店内与你无人相识,你又不是扬州人,这笔账不能欠,请你想想法子。”陶文灿说:“不论哪里人,欠账总是要还钱的。你这人不要瞎了眼,爷爷说过,投亲回来还钱!”说着,直往外边走去。堂倌一听,说他瞎了眼,受了侮辱,更加光火:“你这混账哪里走?”说着,上前一把抓住陶文灿,举拳就要打。正在吵闹之间,惊动了店家老板。这老板姓贾,名叫贾志成,夫人王氏,年过半百,膝下没有男女,系扬州本城人氏。见堂倌与人吵嘴,连忙走出来问道:“为何事争吵?”堂倌说:“这人吃了馒头不给钱。”贾志成说:“你们两下松手,有话好说。”陶文灿如此如此向贾志成说了一遍。贾老板看看这人品貌不俗,说道:“客官,这几文钱不要紧,算我贾某会东,请坐,不要动气。请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到此何干。望客官讲明。”陶文灿说:“店主呀——

要问小子名和姓,家住燕山北京城。

邹家庄上是独姓,邹文灿是我乳时名。

只因家宅遭天火,父母火中丧残生。

伤心啊,小生独自难生存,经此到湖广去投亲。

只因囊中无分文,拖欠饭费又不成。”

“哦,原来是邹大相公。眼下正逢天气寒冷之际,相公身上又没盘费,如何能去。但不知相公识字与否?”陶文灿说——

“幼年读过孔孟书,稍知礼义略懂文。”

贾老板说:“既如此,老汉有事与你相商,不知相公意下如何?”文灿说:“承蒙优待,小子无不依从。”

“相公呀,你就在我店中管账目,开年春暖再投亲。”

陶文灿暗想,只好将机就计,混到开年再走。

“老伯呀,既蒙大人以雅爱,谨遵台命当依从。”

陶文灿在贾家茶店做事,聪明能干,勤劳诚恳,贾志成夫妇欢喜不过,请人说合,将邹文灿收为义子。贾志成高兴得大办筵席,敬神酬宾,钞关一带的邻里好友前来恭贺,一连吃了三天喜酒。

钞关上有一位关官,姓秦名标,身边还有一位师爷,姓张名龙。说起这个张龙,武艺高强,刀枪棍棒之类兵器上的工夫,不在人下,所以关官秦标,爱他文武兼容,收他做了代笔师爷。但张龙手下有跟他学武的徒弟三十多人,每月俸金三百余两。张龙每日清晨,带领这些徒弟来贾志成店内吃茶,但见这些人一进茶坊,就打拳踢脚,陶文灿看在眼里,心里暗想:他们只能在扬州称强,算不上什么高明,因而看不入眼。次日早晨,张龙又带徒弟来吃茶打拳,陶文灿就从柜台内走出来说:“各位先生,兄弟也有一手毛拳,凡拳法棍棒,都不能用呆定之法,固而不化,宜相应变化,方为正理。”这班人见陶文灿说出这句话来,心里有些不悦,暗中骂道:这小子是哪里来的,敢说我们的不是,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活法!说道:“你这位朋友是哪里来的?”贾志成连忙答话:“各位先生,他是我新收的义子,望各位包涵!”众人道:“谅你的义子,颇有点本事,请他赐教一套,与我们看看怎样?”陶文灿连忙转身,把手一拱道:“各位先生,小的现丑了。”众人说:“不必客气,请了。”只见陶文灿神态自若,步法娴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灵活进退,滴水不漏,耍了一套金蝉脱壳之法,博得众人喝彩。张龙一见,暗自赞赏。随即来到陶文灿身前,抱拳一揖:“公子,我真是相见恨晚,不知可愿屈尊到我处教他们学艺?”“在下不才,教字不敢,与兄弟们相学相练是了。”“公子如此把光,就这定了。”

每月薪金二百两,喜坏了贾家二大人。

陶文灿在钞关当教头,时不多久,朝廷捉拿陶叛的面貌画册挂到扬州——

陶文灿暗自吃一惊,从此处处当好心,

日间不敢街坊上走,推故托事夜间行。

众位呀,暂且不提陶文灿,再讲二爷陶文彬。

陶文彬落在王家花园,他不知金刀王善是严奇老贼门下的人。王善未生多男多女,只生一女叫王素珍。说起王素珍,她武艺高强,可称女中之英,

外号叫神刀手,是金刀圣母的小门生。

王素珍闷坐高楼上,四肢无力少精神。

口喊:“荷花、海棠,你们到花园打扫打扫,搀我到花园里透透气,散散心。”两个梅香献殷勤,把园内扫得干干净净,来到绣楼——

请她小姐下楼门,荷花海棠紧相跟。

主仆三个花园去,尝花观景散散心。

来到花亭之间,王素珍说:“我们来此散心,现在天寒地冻,无多少可赏之花,亦无彩蝶可扑。我们来吟诗作对如何?我出一付上联与你们去对,对将出来,赏你们一席美酒,对不出来,重罚你们不才之罪。”荷花、海棠说:“保你小姐对得出来,吃你的喜酒。”“奴才,我有什么喜酒可吃?”“小姐,恕我言词不当,是吃你的赏酒。”“好哇,这还差不多。”王素珍转动秋波,见到梅花树下阴凉之处积雪未化,就以雪景为题吟道:“雪地鸦翻好似梨花乱洒墨数点;”王素珍说:“你们对吧,快快对来!”两个梅香你看她,她看你,二人相对翻眼皮。荷花说:“海棠妹妹,我你不用翻眼皮,古语说,要得诗对成,只要嘴里哼,哼它几十声,功到自然成。”这不——

你一句来她一声,声声句句不成文。

陶文彬听了干着急,要出声来又不敢哼。

主仆三人,自午后进得花园来,直到红日西下,两个丫环也未能对出来。王素珍说:“对不出来,今晚你俩休想上楼。”陶文彬听了着躁。心想,她们不上楼,若是我挨她们看见了,逃不走倒还罢,挨她家送上朝廷,哪还有命!这时偏巧有一群鸿雁从上空飞过,触景生情,下联在胸。陶文彬想,我来轻声送个下联给她,让她早点死走,不要在这里害我。这时,荷花又哼:“雪地鸦翻好似梨花乱洒墨数点。”陶文彬轻声说:“霞天雁过犹如鸿颈坠书字三行。”陶文彬吟完下联,把她们主仆三人吓了一跳。两个丫环说:“哪里来的人,快去把他捉住,不要放走。”王素珍说:“慢来,让我去看一看。”王素珍寻到桂树下一看,虽然外面天色将暗,但看得出此人好像面熟,吓了往后一退,对两个丫环说:“这不是对门陶相府的二公子陶文彬吗?我的梳妆台对着他的东书楼,常常见他在上面读书,所以相识。可怜只恨昏君不明,任邪用奸,只为十把穿金扇,害得他全家丧命,但不知他怎样落到我家花园里的?好一位俊俏书生,胸藏锦绣,腹隐珠玑,真是好人多磨!”王素珍暗想——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转过身来,对两个丫环说:“奴家欲去问问他,怎奈男女有碍,又怕你们要走漏风声。”二丫环深知小姐的心思。荷花说:“你只管去与公子谈话,当着海棠妹妹在此,我把话说明了,哪个走漏风声,叫她一世没饭吃。”海棠说:“哪个出去告诉别人,叫她一世没衣穿。”“好,只要我们不对外说,难道小姐上街去贴告示?”王素珍说:“你们两边去看住点,恐别人进来,观之不雅。”王素珍稀稀步子来到陶文彬身前——

陶文彬吓得两腿像筛糠,牙齿敲叮。

战战兢兢如同踏在薄冰上, 顷刻之间要下河塘。

“小姐呀,高抬贵手饶恕我,黄沙盖面不忘恩。”

说着,陶文彬就要向小姐下跪。王素珍连忙一把扶起。“陶二公子,奴来并非歹意,望公子不要害怕。因你全家被害,不知你如何落到我家花园来的?幸遇奴家,若遇别人,风声出去,奸贼耳目众多,况且现在张挂你兄弟二人图像,叫我有何妙计搭救于你?”陶文彬说——

“只求小姐放我去逃生,我剜肉烧香报你恩。”

王素珍一想:“公子呀——

放你逃走不费难,只是何日得相逢。”

不料荷花、海棠走过来说:“请小姐上楼,现在已是二更交初。”王素珍说:“我上楼不关紧要,只是时值天寒地冻,陶公子在此,岂不活活冻死!”两个丫环早已看出小姐有意于陶公子,乃暗对小姐说:“你且请回高楼,这里的事,包在我们身上,望小姐不必担心。”说罢,王素珍回楼去了。

两个丫环商议一阵,荷花说:“海棠妹妹——

我们今日来做红娘,引他公子上楼房。

日间躲上床顶板,夜来二人睡一床。

一可搭救陶公子,二度小姐过春荒。”

二人计议停当,对陶公子说:“相公,你不能在花园过宿,倘被他人看见,很不稳便。”陶文彬说:“二位姐姐,只要你们打开园门,小生趁此黑夜便可逃走。”荷花说:“我们放你不难,只是有人要向我们要人,如何是好?”“有谁向你们要人?”海棠说:“我家小姐向我们要人。你岂不知小姐有意搭救你吗?”“如此说来,小生的性命全赖于二位姐姐了!”说着,三人一齐上楼。王素珍暗自欢喜:“难为你们二位了。”“这倒不要紧,只望小姐不要像有些吝啬人家,‘新人进了房,媒人甩过墙’就是了。”王素珍腼腆用手一指:“死丫头,嘴不饶人,快去安睡吧!”梅香顺手替他们把房门一关——

讲讲说说鱼得水,轻弹细唱燕穿梁。

众位须知,王素珍自幼许配五国舅严方,直到严方被陶文灿打死,她并不生悲。因见严方奸恶放荡,早有不愿之心——

恨不得要点点蜡烛烧烧香,他早死一天好一天。

东书房里陶文彬,早已进入她眼帘。

就此陶文彬祸中得了福,王素珍苦中得了甜。

陶文彬自从上了王素珍绣楼——

日间藏在床顶板,晚来鸳鸯共枕头。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王素珍有了身孕,面黄肌瘦,吃食拣嘴——

腰坠背酸浑身疼,四肢无力少精神。

偏遇荷花、海棠两个丫头,她们不是生儿育女的过来之人,不懂得小姐是病喜。只当是小姐生了病,连忙去报与王大人和太太得知。王善夫妇一生无子,只生一位小姐,爱如掌上明珠。听到小姐有病,连忙着人到太医院请了一位老太医先生来隔床牵丝搭脉。太医暗吃一惊:乃是喜脉。连忙问王善大人:“令爱可曾出室?”王善说:“小女尚未择偶,她的病症如何?”太医暗叹:幸好喜脉二字未曾出口。乃道:“王大人放心,小姐是患的十月鼓,不关紧要。”王善一听,倒也吃惊。复问:“先生,何谓十月鼓?”太医自觉漏嘴,遂改口道:“是日月补,不是十月鼓。因小姐久居楼上,长时受不到日月光照,要补足日月光辉,再服些药,多晒太阳自会好的。”

王善听到这一声,心才放到足后跟。

王善接过太医开的药方,交与荷花上街抓药——

又称银子二十两,赏与先生转回程。

荷花上街抓药,偏遇那药店小倌精细不过。他说:“这方子是孕妇吃的,用丹竹叶做引,不宜多吃,只好随意而饮。”

荷花听到这一声,心里明白八九分。

荷花将药拿到楼上,就把这事告诉海棠。海棠说:“你这是告诉我,在老爷和太太面上万万不可说的。如说了出去,我你是陶文彬牵线之人,引他上楼的,不但我们和小姐难有命,连害陶公子也要挨杀头。姐姐,我你要当心,不能无意中漏出嘴。”荷花说:“这我知道。但这副药要不要给小姐吃?”“不能给她吃。假使小姐的喜胎打下来,那就丧了大德,对不起陶姑爷了。”荷花说:“那就将药与药方一同抛入枯井之中,免得外人知道。”

两个梅香手脚慌,枯井之中沉药方。

二人回楼,悄悄将此事告诉小姐,又对陶文彬说了一遍。陶文彬屈指一数,王素珍足有五个月身孕,将来肚腹越大,难免要被她父母看出。再则,我陶文彬终日屈居床顶,也十分难受。随即叫丫环将楼门关起,与王素珍计议章程。

王素珍说:“相公,你不要急,也不用慌——

我虽是个女流辈,不是无智少谋人。

你且扮作梅香样,充当新买的小梅香。”

这下,荷花、海棠捧出花衣花鞋,把陶文彬叫到梳妆台前——

大红头绳绕七绕,八宝环子挂耳梢。

杭州花粉搽白脸,口点胭脂赛樱桃。

雪花丝裤管又大,三寸横量脚不小。

就是这双鳊鱼脚,不像丫头女窈窕。

荷花说:“姑爷,你男扮女装,去向小姐端茶送汤。”陶文彬用手指对她额上一指:“死丫头,殊不知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要说送汤,就是倒盆,也只好听小姐的吩咐。”海棠说:“姑老爷,你这身打扮呗,从此走路身子要学轻飘点,说话声音要放细软点,最好向我与荷花姐姐学它两三天,看看像不像个好梅香。”哎,陶文彬读书聪明,学女人也伶俐。他在楼上学了两天——

走一走,摆一摆,窈窕淑女,

说句话,多柔软,鹦鹉之声。

喜煞小姐王素珍,笑坏了丫环两个人。

正在她们发笑时,楼下丫环报:“太太上楼来了,快开楼门。”王素珍闻报,连忙起身,开门迎接。太太来到楼上,丫环献茶。太太用茶过后,问道:“女儿这些时来,身体好吗?”“多谢母亲惦念,女儿病势已好,请母亲放心 。”“儿呀,自己身体靠自己保重,别的事情不用烦神。”“母亲,我无所烦神,也无所操心。”太太在楼上与小姐闲谈了一会,看见楼上多出一个人来,问:“儿呀,你楼上只有荷花、海棠二人,如今又多一个是谁?”“娘,这是女儿托张妈妈才买来的。”“买了多少银子?”小姐说:“花去五十两银子,实在不贵。”太太一看,忙说:“实在不贵,人品不错,清清秀秀的。儿呀,娘的经堂里正缺一个使女,叫她跟我到经堂里去,早晚侍奉于我,但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小姐说:“刚来几天,还未取名,请母亲替她取个名字。”太太说:“她新买来的,就叫新来吧。”小姐说:“好的。”太太说:“新来,跟我到经堂里听听使唤。”这时,陶文彬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跳个不停,眼睛只朝小姐与荷花、海棠身上翻。荷花心领神悟,晓得公子的难处。随向王素珍小姐使个眼色说:“小姐,新来妹妹去太太那里听唤,我同她到内房去拿点洗换衣服带走。”王素珍会意,说:“好的。新来,跟荷花姐姐去拿点衣服,跟太太下去。”陶文彬跟荷花来到内房,荷花用嘴贴近陶文彬的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随即捧几件衣服对陶文彬手上一塞,说:“不要慌,胆大点,包你太太平平回来。”

新来搀住太太手,兴致溜溜下楼门。

太太把新来带到经堂。“新来,替我把地扫一扫。”陶文彬乖乖巧巧,拿起扫帚,故意在太太面前用扫帚柄在地上画来画去。太太说:“新来呀,你怎这么个扫法,看你人倒生得眉清目秀,做起事来怎笨手笨脚。扫地末,应当将扫帚把子朝下,怎么拿扫帚柄朝下,这是怎么扫法?”陶文彬羞得满面通红,连忙把扫帚顺过来,东一扫,灰向西,西一扫,灰向东,一下扫到下晚,扫得沙灰蓬蓬。太太说:“今晚不用上楼,就在经堂内与我同宿。”陶文彬明里答应,暗里在想,你留我在经堂里过宿,我要闹得你不得安宁,自然要把我送上楼去。太太说:“新来,关门睡觉,明早起来,替我到佛前点香。”陶文彬把门一关,牵好床铺,脱了鞋,就在太太脚头睡下。不到一刻工夫,陶文彬故意鼾声如雷,翻身打滚。二足一蹬,呼嗵一声,被窝翻身,把太太蹬了对里床一滚。太太坐起来,把被窝扯扯好,叹道:“我怎前世里作得孽,买到你这个疯婆子!起来,起来,替我死上楼去!”陶文彬假装不醒,故意格外打呼。太太没法,只好把他推醒:“新来,快快醒来,替我上楼去睡——

只有小姐欢喜你,不要在经堂里吵神明。”

陶文彬说:“太太,这深更半夜的,叫我再去吵小姐?留我在此过一宿,明天再走也不迟。”“啊依喂,你这蛮囚——

如果留你到天明,我一夜总不得闭眼睛。”

“太太,我不去。”“不去也得去!小姐欢喜你这便宜货,我不要你。你去吵她。”文彬他——

场面在那发诈杠,骨里笑了肚子疼。

这时,王素珍与荷花、海棠还未熄灯,静听陶文彬在太太房里做的什么把戏,猜到太太一定要送他上楼,所以坐着等他。荷花在楼上问:“哪个上楼?”太太说:“是我送新来上楼。”荷花说:“太太,你留新来在经堂里过宿的呢?怎又送她上楼?”“不要提起这个丫头,她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看看人倒聪明很,骨子里是绣花枕头稻草撑。

你们爱者收她去,非关我老身半毫分。”

荷花说:“太太,我送你回去?”“不用了,我自个儿走吧!”

陶文彬嬉皮笑脸上楼门,四人笑了肚里疼。

一夜话语休提表,金鸡三唱天又明。

天明各自起身,梳洗完毕,用过早膳之后,忽有报事梅香报到楼上,楼下来了方翠莲千金,要会我家小姐。王素珍说:“请她进来绣楼相见。”梅香遵命出去迎接。

众位,来者这位方翠莲小姐,她是都御史方廷之女。方廷还有一个义女。说起方廷的义女,即弘治皇的正宫娘娘马兆荣。马兆荣是山东济南府人。她父名叫马小山,系一榜文举出身。因避兵乱,领一家人等逃到江南嘉兴府兴水县花金龙府中教书。后被奸人暗算,借银索婚,欲占马兆荣为妾。谁知马兆荣情愿卖身为奴还债,誓死不卖与他人为妾。头一次卖与柳树春为婢,帮衬银子了事。第二次卖于方廷老大人家,收为义女。后来弘治皇将她选入正宫。所以方翠莲与马娘娘是恩姊义妹,方小姐与王素珍又是表姊妹,又受同一师父传艺,都是金光山金刀圣母的门徒,既是表姊妹,又是师姐妹相称。

报事梅香将方翠莲接到王素珍绣楼,见过礼,献过茶。王素珍道:“方贤妹,我你长久不见,不知今日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真是三生有幸!”方翠莲说:“姐呀,自家姐妹,何用客气。自从仙山一别,常常把姐姐挂念在心,只为我父明日是六十寿辰之期,故而特来请姐姐到我家吃寿面的。”王素珍说:“愚姐理应到时前去拜寿,何劳贤妹相请。”众位,方小姐这一请,王素珍惊喜交加。惊的是有孕在身,难以见人;喜的是正好到城外找个僻静的地方分娩。再则也要打发陶文彬往湖广投亲,借兵报仇。说道:“荷花、海棠,还有新来,你们三人各自收拾收拾,同奴家去方府拜寿。”方翠莲见王素珍楼上三个丫头,荷花、海棠皆是面熟,只有新来未曾见过。只见她生得眉清目秀,煞是喜人,乃轻启朱唇问道:“素珍姐呀——

你原来只有荷花与海棠,何时又添个好梅香?

看她非是小家女,定是宦家的好姑娘。

举止言谈不轻狂,真是贵人还用贵梅香。”

王素珍说:“贤妹,你过抬举我了——

如是贤妹能见爱,让他侍奉你身旁。”

方翠莲说:“姐姐,你能让我能受,

得恩之处我永不忘。”

王素珍说:“新来倘有不是处,

切莫出口将她伤。”

方翠莲说:

“愚妹岂无容人量,姐姐不必挂心肠。

今当荷花海棠面,就此认定无悔言。

姐姐,就此说定了。外面天色不早,请你们收拾动身。”说罢,王素珍连忙带领三个丫环与表妹方翠莲一同下楼,拜别爹娘,往方府而去。来到方府,进了方小姐绣楼,方翠莲茶点款待,吩咐摆酒。只有王素珍暗中与荷花、海棠定计,说道:“你们今晚,各自用心将方翠莲劝醉,奴家重重有赏。”荷花说:“我们是陪你来拜寿的,怎好把主人劝醉!”王素珍说:“其中有妙计可施。”于是便如此这般地对荷花说一遍。荷花说:“劝酒必须要你小姐领头,我们做奴婢的不好放肆。”说话之间,楼上酒筵已摆整齐,方翠莲邀王素珍入座。陶文彬坐在方翠莲对面,王素珍坐的一边靠陶文彬,一边靠方翠莲,荷花、海棠与王素珍对面而坐,执壶斟酒。王素珍说:“贤妹,我们姊妹自仙山一别多时,今日晚间同宴,实乃万幸!明日又是表伯六十寿庆,真是双喜临门,应该高兴一番,痛饮一次。痛快饮酒,还是吟诗,还是作对,以助酒兴!”方翠莲说:“吟诗作对,均由姐姐作主。”王素珍说:“请贤妹出题。”方翠莲想了一会,从头上取下一朵珠花放在台上。王素珍说:“我只当以什么博古为题呢,原来是珠花一朵。”说着,向陶文彬递个眼色,陶文彬会意。王素珍说:“贤妹,恕愚姐偷懒,这个题,让我的‘新来’为奴代劳。”“新来”说:“奴婢不才,遵命现丑。”说罢,随口吟道:

芳枝作合伐枝头,行客村前醉不休。

斜出萧墙春正暖,不施胭脂自风流。

陶文彬吟诗完毕,方翠莲夸赞不已。原来这新来是有才有貌之人。王素珍说:“贤妹不要夸赞,请你对答一首,如不把光,罚酒三杯。”方翠莲说:“姐姐,愚妹也不必现丑,仍请新来再吟一首。”王素珍说:“那要罚酒六杯。”随即在席上斟满六杯,方翠莲一饮而尽,说道:“只要你们吟诗,吃酒自有小妹。”荷花朝陶文彬递过一眼,陶文彬察颜观色,又吟一首:

一枝春寄小江南,独自冰霜独自寒。

淡月西厢情逗处,玉人和泪倚栏杆。

方翠莲说:“好诗呀好诗,说到奴的心坎处了。”王素珍说:“说好诗,还要罚酒。”又是三杯,三三共计九杯。早有荷花、海棠存心——

你三杯他三杯,杯杯盏盏不推诿。

方翠莲喝得酩酊醉,乘兴又要两三杯。

王素珍说:“你不能再喝了,也不必再吟诗,如有兴致,明日再饮。”说罢,叫荷花、海棠扶方翠莲上床休息。一面对陶文彬说:“方小姐已有爱你之心,所以我与荷花、海棠定计,借吟诗作对,把她劝醉。如今已中机关,可以暗作秦晋之好。即使方翠莲酒醒之后耍娇,只要你竭尽才华之能,以好言相慰,谅她方翠莲也会成全于你。如你得到方翠莲相认,何愁你陶家冤仇不报!”陶文彬听了王素珍一番话——

忐忐忑忑身不动,急得面如肚肺红。

王素珍向荷花、海棠递上一眼说:“你们依计行事,成全他们之好,将来可为陶家报仇。快,快推他进去,莫让他出来。”

两个梅香手慌忙,把陶文彬推了进绣房。

陶文彬两腿打抖像筛糠,恨不能出声喊爹娘。

荷花将陶文彬推进绣房,把门掩上,在外侧耳细听——

文质彬彬陶文彬,今夜陪伴女豪英。

方翠莲睡到酒将醒,心头一涌往外喷。

吓得公子无处躲,浑身上下战兢兢。

方翠莲酒醒头脑清, 忽见房中有一人。

方翠莲一惊,头脑更清,喝声:“大胆毛贼,敢来我房,要干何事?”这时,早有王素珍主仆三人,在房外防范小姐把事闹开,于是三人一齐进门,问道:“妹妹为何事叫喊,把愚姐都吓坏了。”方翠莲说:“我房内有人。荷花、海棠快点灯看是哪个大胆!”方小姐用灯火一照,是个男子。王素珍连忙说:“贤妹,是你心爱之人,是姐有意让他来的。”方翠莲问:“谁家之子,姓甚名谁?

对我如实一一说,不得含糊瞒真情。

若是欺瞒一个字,叫他千个残生活不成。”

王素珍说:“妹妹不要动怒,让他好好的说来。”

陶文彬深深一礼,一躬到底。“小姐在上,容我落难之人一一禀来。

我落难之人家不远,不是无名少姓人。

以前是高山点灯明头大,现在是蛙落井底难又深。

家住燕山北京地,太平街上有家门。

父是当朝一品相,母封诰命正夫人。

双亲未生多儿女,所生我弟兄两个人。

哥哥名叫陶文灿, 我名叫作陶文彬。”

方翠莲听到这里,喝声:“不要讲了,我听家父说过,你全家百零四人全遭杀没,惨不忍睹。但问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必须如实讲来!”陶文彬想:她哪像是爱我,简直是在审犯人?但不能不讲。罢,要得美事成,八成当十成!“小姐呀——

幸亏苍天有慧眼,逃出我兄弟两个人。

兄长逃在何方地,是死是活不知闻。

我跳楼飘落到王府内,素珍她成全我难中人。

今日冒昧来贵府,是五百年前定终身。

万望小姐怜念我,决不做忘恩负义人。”

方翠莲听到这里,故意大喝一声:“来人啊,将陶家叛根拿下!”

吓得文曲星身发抖,王素珍小姐忙开声。

“表妹呀,你且息怒。古书云: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也。妹妹若是先前没有爱他之心,愚姐万万不敢放肆,让他进得你房。现在事已如此,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倘若妹妹张扬开去,名声也不好听。况且陶相公乃宰相之子,忠良之后,文才你是见识过了。这样的人,与你妹妹相配,也是郎才女貌,你武他文,门户相当的呀!望妹妹听姐姐之言,宽宏大量,包罗万象,毋再多言。”陶文彬立即上前,把手一拱:“望小姐包涵为要!”荷花、海棠也一齐劝道:“方小姐乃明亮之人,至此定为天长地久,琴瑟和谐,日后儿孙满堂。”说得她们一齐笑了起来。方翠莲叹了一口气道:“罢也罢了,不瞒你们说——

我早爱上陶公子,只是中间少媒人。”

荷花、海棠赶忙上前——

“小姐若不嫌奴身贱,愿为千金当红娘。”

王素珍上前一手拉住陶文彬,一手拉住方翠莲——

“不嫌我素珍多情义,愿在其中当伴娘。”

众位呀,她们费了一夜心,讲讲说说天又明。

再讲方府在三天之前,就内外打扫,张灯结彩,今日正是方廷老大人六十寿庆之期。但见府外车马盈门,来的都是王侯公卿,方府自有人迎来送往,忙个不停。内厅设筵款待,大厅唱戏助兴,热闹非凡。其中又来了逍遥王柳涛和八美人一齐前来拜寿。哪八美呢?第一华爱珠,第二柴素娥,第三田素日,第四田素月,第五陆素娥,第六陆翠娥,第七张金定,第八沈月姑等,一齐至方府拜寿。拜过寿入席饮酒,酒过之后,来到大厅看戏。这时,梅香报上楼来,请二位小姐到前厅拜寿。方翠莲同王素珍、荷花、海棠、新来等一齐到前厅与老大人拜过寿,也到大厅看戏去了。原来方府有现成的戏楼,两边现成的廓耳观台,分男左女右,方小姐与王素珍等人,故此在右耳台看戏。谁想到八美人一见王素珍身边站着一个使女,好像是外甥陶文彬。再一细看,果然不错。又见王素珍肚大腰圆,身像有孕,沈月姑就暗对柳涛说——

“外甥招赘王素珍,男扮女装陪夫人。”

复又细细偷着看,千真万确是陶文彬。

八美人并不作声,只是不时偷看,朝王素珍望来望去。王素珍知道,她被八美人识破了,谅来不能在此看戏。随即与方翠莲咬了个耳朵:“妹妹,我们回楼,此处有人识破我你之机。”方小姐回头一看,只见八美人目不转珠的望着她们。于是王、方二位小姐带陶文彬等人回楼定计,打发陶文彬动身,到湖广投亲。

方翠莲二目流热泪,哭得难舍又难分。

王素珍说:“妹妹不必伤心,陶二公子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后会自然有期。妹妹早些收拾盘费包裹,明早送他动身。”说罢,荷花、海棠替陶二爷收拾停当,陶文彬从身上取出两把穿金扇,将头一把王母主扇送与首妻王素珍,第二把送与方翠莲收执。

各赠一把穿金扇,更改没有半毫分。

日后二人相见面,宝扇是个证婚人。

王素珍深怕公子在路上遇难——

送他一张纸画人,遇难之时当替身。

若到生死关头处,纸人可以代真人。

讲讲说说天将明,王素珍将公子对身上一背,全凭自己的工夫,不经楼梯,从楼窗纵身跳下,出了花园门,直扑南门而去。直至荒野之地才将陶文彬放下,二人相互叮嘱一番,挥泪告别——

一个走上阳关路,一个回转绣楼门。

楼上之事暂不表,再讲公子陶文彬。

一心要到湖广地,姑父身边去借兵。

众位呀,陶公子此去遇大难,蒋赛花死去又还魂。

陶文彬离开方府,晓行夜宿,直往湖广襄阳而行。那一日来到山东地方,心惊胆颤,往前而行。耳边忽听马铃叮,抬头一看,只见对面来了两个骑马的人,并马而行。众位,这两个骑马的人,总是奸臣的儿子。一个姓严名穰,绰号叫合天霸王;一个姓严名先,外号叫醉仙太保。他们由山东进京,与陶文彬擦肩而过。严穰叫道:“才间不是陶彦山之子陶文彬吗?”严先说:“不错,正是反叛!”二人调转马头就追。陶文彬一见,喊声不好:“吾命休矣!”

嘴里说话脚下溜,踉跄一个大跟斗。

一跌之时打个滚,忽然想到用替身。

两个奸贼正赶上陶文彬,下马擒拿,陶文彬想到王素珍给他的法宝——替身郎。随即从身上摸出纸画人往后一甩——

飞沙走石了不得,面东不见面西人。

狂风一息,假陶文彬对马旁一立,真陶文彬被狂风送出百里之外,假陶文彬束手就擒。于是两个奸贼将陶文彬捆得严严实实。谁知纸人越收越小,捆到临了,绑住一张白纸。两个奸贼气塌塌,嘴直咂——

到手的黄金飞了走,官升三级成水泡。

陶文彬在百里之外,安然无恙。不过,他受此一惊,格外小心——

阳关大道不敢走,荒村小路日夜行。

偏偏这时走到一处险恶松林,不觉心中害怕,急急而行。忽然那松林里跳出一帮强盗:“肥羊慢走,丢下买路钱来!”说着,将陶文彬打倒在地。吓得陶文彬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动也不动,听其剥衣搜身,剥得只剩一身单薄衣裤,所有金钱物件洗劫一空,强盗扬长而去。可怜陶文彬在这天寒地冻的夜晚,单衣薄裳,腹中饥饿,蜷缩一团,又不知何处有栖身之地,不免呜呜抽泣——

“苍天呀,朝中奸贼当了道,忠良遭难不应该。

灰堆上反生灵芝草,落水沉香不如柴。

指望逃出虎狼口,谁知途中又遭灾。”

陶文彬一面哭来一面走,一步一步慢慢挨。

抬头举目向前看,远远看到灯光来。

陶文彬看到有一丝灯光,心中高兴,也忘了饥饿,快步向前。只见三间茅草屋内,坐着一位年老婆婆,在灯下缝补破衣,乃上前哀告,把个老婆婆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饥色抖抖一个人站在面前。那婆婆说:“哎呀,你是什么人,深更半夜到我家干什么?”陶文彬道:“婆婆在上,吾乃落难之人,在路上又被抢劫,包裹盘川,衣服物件,一尽抢去,求你老人家行行好,送件破衣给我暂且遮身。”“哎呀,原来你相公遭人短劫到此,可怜,可怜!好,我这里有补补纳纳的衣服一件,破裤一条,先去穿上。我那锅里还有两碗汤粥,也给你吃下充饥御寒。”陶文彬上前一礼:

“多谢婆婆发善心,晚生决不忘恩情。”

那婆婆说:“相公,不要谢了,你快些吃下去走吧!我有三个儿子,都是忤逆子,叫他们看见,你我都不得过身。”“格婆婆,这深更半夜,天气又冷,我到哪去安身?求婆婆好事做到底,修修来生福!

给我一个安身处,明朝绝早就动身。”

那婆婆想:这倒是的,深更半夜在外不挨冻死?于是说:“你就在我家灶面前草窝里睡它一夜吧。”陶文彬向婆婆千多万谢,攻进草窝,动也不动。

众位,这个人家姓胡。在松林里抢劫陶文彬的就是他家三个儿子。长子名叫胡顺,绰号叫披头鬼;次子胡林,绰号叫急脚鬼;三子胡通,绰号叫短命鬼。外边人统叫他们胡家三鬼,专做黑夜生意,远近皆知。他父亲早已死了,名叫胡标,曾做过守备副官。其母姜氏,吃斋念佛,恨三子不孝,任意打骂老娘。这时,胡家三鬼走进门来,朝他老娘骂道:“你这老不死的,吃我们的现成饭,把你牙齿养脱了,眼睛养瞎了,看不到我们三人回来吗?快去收拾收拾锅灶,我们要烧饭吃哩!”姜氏被他儿子一骂,吓得浑身发抖。原来这三鬼,抢了陶文彬的盘川银子,在街上买了牛肉烧酒回来吃。披头鬼胡顺说:“二弟去切牛肉,三弟去烧火炒菜,先弄酒吃。”说罢,短命鬼胡通去灶前烧火,往下一坐,不偏不倚坐在陶文彬身上。陶文彬吓了一弹,短命鬼也吓了一跳:“不好,灶前草里有人!”随手将陶文彬拖了出来,喊道:“大哥、二哥,你们看这老东西,叫她替我们看守门户,她竟把这贼骨头藏在家里。”大二两鬼说:“把他拖出去杀了!”陶文彬吓得魂不附体,姜氏吓得头顶冒煞,只是苦苦求饶:“儿呀,要杀把你娘杀了吧,灶前草里睡的是个落难公子,你们要修心积德,饶他性命。”三鬼说:“要杀全杀,要不杀,一个也不杀。”三鬼把陶文彬放下,对他仔细看看,此人虽是落难,生得倒也端正,看来不是大家之子,也是官宦家后代。就问:“你小子家住哪里,姓甚名谁?为何来到我家?

说得好,饶你一条狗性命,说不好,将你一刀丧残生。”

陶文彬说:“三位爷爷饶命!我乃北京邹家庄人氏,只因父母双亡,家产又遭天火烧尽。

小子名叫邹文彬,要奔襄阳去投亲。

路过山东遭短劫,落得身无一分文。

投来府上住一宿,明朝一早就动身。

三位爷呀,我句句说的是实话,只求爷爷开大恩。”

胡家三鬼商议说:“看来此情是真,不知他可识字,如果识字,留他替我们管管账目,倒是好的。”三鬼忙问:“你可识字?”陶文彬说:“自小读书写字,攻读孔孟经文。只因家门不幸,才去襄阳投亲。”“既然识字会写,你就在我这里帮管账目,望望风情,也算为我们出力做事。”披头鬼胡顺说:“留在这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今晚我们就结拜弟兄,不要三心二意,就一起共事。”三鬼也不问陶文彬愿意与否,就点烛烧香,在神前各报年庚。陶文彬排行第四。说罢,拉陶文彬一同跪到神前发誓:“苍天在上,神明有灵,我们四人结拜兄弟,只愿同日死,不愿同日生,如有三心二意,应遭五雷轰顶!”四人拜过神,发过誓,陶文彬亦与胡母见礼,邀胡母入席,胡母不敢就坐,他们四人开怀畅饮,陶文彬落得饱饱一顿酒饭。酒席之中,披头鬼胡顺说:“三位兄弟,你们听着,耳闻蒋家村蒋员外有个女儿叫蒋赛花,只因在校场跑马射箭,在马上吃鸡蛋噎死了,置在一口大棺材里,内有无数金珠陪葬,还用金砖垫脚,她的坟墓离这里不远,今晚吃过酒,前去盗她的墓,我们兄弟四个不是能发一笔财吗?去时我家三人动手,邹兄弟替我们望风。”胡家二鬼三鬼说——

这档生意应该做,丢下酒杯就动身。

四人来到蒋赛花坟前,叫陶文彬:“你站在远处,替我们望风。”陶文彬不知什么叫望风,便问:“二位哥哥,今晚并没有大风,叫我看什么风呢?”三鬼说:“不是看东风西风,是叫你看人。我们三人在那盗墓里的东西,你看望远处可有人来,如有人来,就喊‘风来了’!我们就知道有人来了,暂停动手。”陶文彬说:“这我会。叫我看人就说看人,怎么叫望风?”说着,陶文彬站在远处,胡家三鬼就去掘墓。陶文彬不曾做过这种买卖,心中害怕,怕的是被人看见,大家性命难保,所以更加当心望风。他左顾右望,好像右方有一人影晃动,便喊:“风来了,风来了!”

三鬼听到这一声,四散而逃寻躲身。

蹲下身来细细听,风不吹来草不惊。

胡家三鬼仔细观望,并没有人,乃远处一个土坟边的一棵紫荆花树,人把高,一晃一摇。三鬼朝陶文彬骂道:“无用的混蛋,叫你望风,风不曾见到,几乎把我们吓死了!恨不得要把你这王八蛋杀掉!”胡顺说:“不要跟他嗦,我们还是去干正事!”于是胡家三鬼,慌慌张张,将棺材的后合头打开,躬身进去,把所有金银首饰和蒋赛花的一身新衣全部剥下掳出。胡林说:“依我看邹文彬留他无用,不如将他送进棺里去,以免后患!

就算我们把媒做,让他们在枉死城里配成婚。”

胡通说:“这倒挑他一件好事,只怕他不肯进去。”胡顺说:“我有办法,就说棺材里还有一对金砖,只因我们三人身块粗大,攻不进去,叫他到里边去拿金砖,等他头攻进去,我们把他的屁股往里一送,把棺材合头一封,外边用土一拥,不就万事成功。这样——

人不知来鬼不晓,消声灭迹不露风。”

三鬼章程已定,叫道:“邹兄弟,你来!”陶文彬迈步走来。三鬼说:“叫你无别,只因棺材内还有一对金砖,我们攻不进去,你身子细小,替我们进去把金砖取出来!”陶文彬听说要他往棺材攻,大吃一惊,面上失色,心往下一忒,话也说不出来。过了一会说道:“三位哥哥,我实在胆小,不敢进去。”三鬼说:“你敢是不敢?再说一声不敢,就在这个地方把你杀了!”说着,三鬼哗啦啦亮出钢刀。陶文彬一吓:“三位哥哥不要动怒,让小弟进去是了。”可怜陶文彬被逼不过,只好往棺材里攻。刚把头伸进去,胡家三鬼抓住陶文彬两腿,往里一送,按好合头,拥上泥土,盖得严严实实,三鬼背上盗得的珠宝,匆匆而去。他们想——

谅来邹文彬无救星,我们稳笃金刚得金银。

再讲东斗星身入棺材,只吓得——

魂飞天外三千里,魄散巫山十二峰。

陶文彬伤心哩!哭泪叫声苍天哎——

胡家三人好狠毒,盗走珠宝又杀人。

我今死在棺材内,翠莲小姐又不知闻。

我今被害在此地,王素珍十月怀胎要分身。

若是生得一男子, 也好为我把冤伸。

陶文彬哭泪之中又想到哥哥陶文灿。

哥哥呀,你逃在何处我不知晓, 要报家仇,

只能靠你一个人。

自古道:人不伤心难得死,陶文彬在棺材内手又舞来脚又蹬,

只听“哎呀”一声叫,吓死了东斗陶文彬。

他三魂渺渺归地府,七魄进了枉死城。

众位,刚才棺材里喊出“哎呀”一声,是蒋赛花还魂。因为蒋赛花逞能,在马上一边射箭一边吃鸡蛋,哪晓顾了手上箭,顾不到嘴里嚼,整蛋往喉咙里一滑,对气嗓里一卡,人倒卡死了。也是蒋小姐命该有救,遇到胡家三鬼盗墓,又想害陶文彬一命。陶文彬在棺材里哭得发躁,自然舞手蹬脚,倒把蒋赛花喉咙里的鸡蛋蹬吐出来了。蒋赛花活转过来,心上一惊:不得了啦,我怎么到这个棺材里来的?纵然我死只有一人,为何有男人在内?莫非我在阴司地府,杳杳冥冥?随即将指头咬破,摸摸还有鲜血。又定了定神,到底未死;又摸一摸身边一人,果然是一双大脚。小姐惊恐不安,心里发躁,把浑身精力提了一提,双脚举起来猛力对棺材盖反面连蹬三蹬,只听咯咋一声,上面泥土往两边一分,棺材盖对旁边一滚,看到了天上星星眨眼,现在大约是鼓打四更。又摸一摸那个男尸,怎么与我合葬一棺,这是何因?再摸一摸男尸的胸口,还有热气,哦,谅必此人定是死不多久,于是在他的胸口连推几推,用手指在他嘴里连掏几掏,背住他两手往上一提,陶文彬叹出一口阳气,慢慢苏醒过来,骂道——

“你这强盗害死我,阎王又不受我忠良人。

你若再要来加害,拼死同你见阎君。”

蒋赛花问:“你是何人?家住哪里?姓甚名谁?怎么进棺材的?只要你说出家乡故里,奴家送你回去!”陶文彬一听,睁开二目一看,是一位赤身露体,只穿一条裤子的女人。心中明白了,这定是胡家三鬼盗的墓里佳人。随口问道:“小姐,你是何人?请说详情。”蒋小姐说——

“相公呀,你若问我名和姓,山东地方稍有名。

家住此地蒋家村,父亲单名叫蒋正。

皇上封他御员外,母亲洪氏老安人。

未生多男并多女,只有我姐弟两个人。

弟在仙山学道法,奴是骊山老母一门生。

名字叫作蒋赛花,逐日骑射学本领。

相公,只因我马上争强好胜,在马上射箭时,手里开弓,口里吃蛋,一个不慎,噎死丧生。

爹娘把我葬在此,偏巧遇你才还魂。

相公呀,你何以得进棺材内,望你把根由说分明。”

陶文彬听了蒋赛花之言,就知她是忠良之女,也不必说谎,乃如实而言:“小姐在上,问小生之事,苦不堪言。吾乃北京人氏,父是当朝首相陶彦山,娘是柳氏正夫人。所生我弟兄二人,只为十把穿金扇,祸遭满门抄斩,逃出兄弟两个,兄长陶文灿,我叫陶文彬。”如此如此对蒋小姐说了一遍。蒋赛花一听,大吃一惊:“哦,你就是太平王柳让的御表弟?”陶文彬说:“正是。”蒋小姐说:“相公,久闻其名,未见你人,今日天缘之遇,实乃万幸!来、来、来,此处不是谈话之处,况且天已黎明,一同到我蒋家再说。”陶文彬说:“望小姐成全性命,我将铭于肺腑,刻骨不忘,来日当报重恩!”“相公,我乃忠良之后,你当我是何人?怎说出这种话来?”说着,将陶文彬往背上一背——

急急行来急急奔,拿陶文彬背了转家门。

那时,有个看坟的呆子叫蒋德,胡家三鬼盗墓时,他睡在坟园旁边一个草棚里,天气又冷,头对被窝里一攻,像睡死过去一样,盗墓之声,他一点也没听到。等到蒋赛花从棺材里出来,与陶文彬讲话时,他尿急难忍,醒过来小解。一见蒋赛花与一男子点头数脑,驮驮抱抱,吓得屁滚尿流,拎着裤腰放虎跳对蒋家村跑。边跑边叫:“不得了啦,小姐僵尸了,还驮了一个男鬼回家!”蒋员外听到,便问:“蒋德、蒋德,外面天已大亮,你呆头呆脑,日清日白见什么鬼?”“员外,我见小姐僵尸鬼,还驮了一个男鬼往家跑。”这时,府内又有家佣报:“员外老爷,小姐果然是僵尸了!”员外说:“果真是小姐僵尸,那你们快去把吊桥撤下,不要让她进家。”那些正在为小姐做斋的和尚一听,吓得往经台下面攻。一个老和尚有经验,胆也大,对那些躲在台下的小和尚骂一声——

“你们都是无知僧,哪有僵尸出土坟。”

蒋赛花来到护庄河外,见到吊桥已撤,在对岸大声叫喊——

“爹娘哎,女儿并非僵尸鬼,为何不让儿进门。

爹娘哎,女儿确是还魂转,绝处之中又逢生。”

蒋员外听听喊声不止,心中倒有五分害怕,五分不怕。所怕者,女儿确实死去了又葬进坟墓,为何能僵尸回来;不怕者,毕竟是亲生之女,况且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哪会有僵尸出现?但又不敢相信真是女儿还魂。便说——

“小姐呀,如是你死得不瞑目,僧道正在荐你魂。

如在冥府没钱用,多化纸锞你早动身。”

蒋员外不信女儿是真的还魂,蒋赛花躁得顿脚,就使功法:“陶二相公,你在肩上抱抱紧,我带你跳将过去!”

只见她一个急步跑,两脚一跃跳过桥。

脚一蹬来腰一晃,轻轻跳上绣楼房。

将身放下陶公子,开箱倒笼寻衣裳。

从头换到足后跟,体体面面像新人。

蒋府合家人等见小姐上了楼,无不惊恐万状,唯有洪氏夫人不怕。她说:“你们不要怕,小姐是我一阵痛肠一阵疼肠养的,我不信她是僵尸鬼?是鬼是人我上楼去看!”小姐见母亲来到楼上,

一把背住洪氏手,亲亲老母叫几声。

“孩儿真的还魂转,听儿细细说原因。”

洪氏夫人见蒋赛花手掌滚热烫烫,说话响响琅琅,随口便叫:“员外,你们不要怕,小姐真的活出来了!”蒋员外连忙对家人说:“快去把和尚、道士回掉。叫他们——

不要念来不要唱,收收经担回山门。”

和尚说:“员外,我们在你家念上一整天,不曾吃你家一袋烟,就叫我们空手回去!”道士说:“员外,我们拜了一天台子脚,你竟一个工钱总不发!”员外说:“各位师父、先生——

你们不要闹不要争,一斋一衬转家门。”

蒋员外和府内人等,惊讶万分,一齐来到楼上,问小姐如何还魂,如何又带回一个男人,其中到底是何原故?蒋赛花把陶公子途中遭劫,被胡家三鬼逼他盗墓内金银珠宝,因这位相公说了一句错话,恼怒了胡家三鬼,把金珠宝贝盗走了,就将这位公子拱进棺材,毁人灭口。谁知活人进棺,手舞足蹬,挣扎求生,就把我喉咙里的鸡蛋蹬出来了!

“父亲呀,不是公子用脚蹬,孩儿怎得转还魂。

该应爹爹福气好,他是奴的救命人。”

蒋员外一听,大吃一惊,说道:“原来胡家三鬼这么可恶,我将要重重办他。但不知相公是哪里人氏,请你说出真情实姓,老夫当报救命之恩!”陶文彬连忙起身,一躬到底,行一个大礼:“老员外在上,晚生误入贵府,万望恕罪!既到贵府,在真人面前不说假,假人面前不道真。

陶文彬开口泪纷纷,员外在上听真情。

小生故乡是燕京地,父姓陶,母是皇封诰命正夫人。”

蒋员外一听:“哎哟,你莫非是当朝首相陶彦山之令郎?”“老员外,正是晚生。”“陶相公,老朽失敬了!请问相公为何来到山东之地,又有何干?”陶文彬说:“员外在上,容晚生恭禀。

只为十把穿金扇,恼了严奇国丈亲。

他纵子去夺皇赠扇,私下领兵困我门。

我兄文灿动了怒,一举打死他两个人。

我父惧奸坠金死,母亲自缢也捐生。”

蒋员外说:“陶公子,不必再讲,老朽明白了。大概是全家斩绝,逃出你兄弟两个。你相公天缘奇遇,落到我蒋家村,但不知你兄陶文灿逃向何方去了,你可知道?”

陶文彬一听嚎啕哭,犹如尖刀刺在心。

“员外呀,兄长不知何方去,未知死来未知生。”

蒋员外见陶文彬伤心悲泪,便安慰道:“你且安心在我处住下,慢慢打听你哥哥的下落,我这里自有道理待你。”说罢,蒋员外离开公子与女儿下楼。

员外来到楼下,随叫蒋兴、蒋禄、蒋安、蒋福四名家将:“你们替我去把胡家三鬼叫来,就说员外因小姐死了,家内请了僧道两班,为小姐念经拜忏,无人管理事情,请他弟兄三个去帮员外忙忙,不能迟慢,立刻要到。”

四个家将动身走,不肯耽搁片时辰。

那胡家三鬼,自从短劫陶文彬,又盗蒋赛花的墓,真是发了大财。这一天,他们兄弟三人在家摆下酒,开怀畅饮。吃着谈着,想洗手不做这短劫生意,想开木行,想开油坊,又想开典当,还想买田办庄房,真是小人发财如受罪,日夜睡不着,不知做哪一行好。正在这时,只听门外有脚步声。兄弟三人抬头一望,原来有四个人站在门前。所有四个家将,胡家三鬼总认识的。三鬼随即起身相迎:“四位爷爷,请进来吃酒!”蒋兴、蒋福说:“好说,好说,不必客气!”三鬼问:“四位爷爷,来此何事?”四人说道:“我们受了员外差遣,只因府内为小姐做斋,缺少人管事,特来请你们三位兄弟前去帮忙。”胡家三鬼暗自吃惊,莫非那件事情透风了?三人暗暗商量。胡顺道:“我们那趟生意谅来无人知道。哪个走漏消息?莫非是那个邹文彬从坟里爬出来,送信到蒋家村?”三鬼胡通说:“谅来那个邹文彬变穿山甲也爬不出来。蒋员外既然叫我们去帮做事,我们还是去的好,不去,反被嫌疑。”三鬼正在暗中商议,四个家将催促动身。三鬼说:“就来了。”临走时,对他娘一声呼喝:“老东西,我们出去干事,你把门户看好!不然,当心你的老命!”四个家将暗暗骂声——

“三个王八果然是逆子,谅你此去难过门。”

一路行走,进得蒋家门来。进一重门,那些家将关一重门,道道门关得紧腾腾——

进了三重门,绳捆篾扎紧缠身。

把他推到大厅上,五十皮鞭就上身。

胡家三鬼问:“员外老爷,小人无罪,为何要杖打我们?”蒋员外说:“你们这三个恶棍,开棺盗墓,毁人灭口,触犯天条,如再抵赖,定斩不饶!”随口又叫家将把公子与小姐请下楼来。陶文彬与蒋赛花来到大厅,三鬼一见,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员外问:“胡家三鬼,你们认得这两个人吗?”三鬼哪敢回答,身子只是筛糠乱抖,一个也不开口。员外喝声:“拖下去把他们杀掉!”两边走出几名家将,如鹰抓燕鹊,虎扑羊羔,拖了就走。旁边蒋赛花上前开口:“爹爹在上,容女儿有言相禀。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暂且留他们一条性命,只要逼他交出赃物就罢了,算来他们也是孩儿的救命恩人,他们如不去盗墓,孩儿怎能还魂?”

员外听到这一声,此言不错半毫分。

若是他们不盗墓,女儿怎得再逢春。

随即向胡家三鬼说:“依理今朝要杀掉你们,方解胸中之恨!因我女儿讨情,饶恕你们一命。你们赶快把赃物交出来!”胡家三鬼连忙叩头到底,像鸡子拾米:“谢员外不杀之恩,我们情愿交赃。”正走之时,陶文彬上前喊声:“三鬼慢走,我还有话说。”陶文彬对员外说:“别的赃物犹小可,只是我的三把穿金扇,乃是紧要之物,断不可少,亦要他们交全!”胡家三鬼在旁听了,忙说:“小爷放心,我们一齐交来。”于是蒋府四个家将押着胡家三鬼来到胡家,清点各色珠宝,连同三把宝扇——

一概交与家将手,带着三鬼回府门。

三鬼跪到尘埃地,谢谢员外不杀恩。

御员外蒋正说:“我早已知道,你们三个都是忤逆之子,如今放你们回去,第一要孝敬你母,第二要知过必改,第三我这里赏你们五十两白银,回去做个正当的生意买卖。”胡家三鬼又是叩头谢恩,一齐开口——

“谨遵员外忠言命,一定孝敬老母亲。

如是说的违心话, 五雷轰顶火焚身。”

这三鬼拿了员外的赏银,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离开蒋府,顺便从街坊买了许多素菜素果,又买二斤挂面,来到家中,进门就满脸陪笑,亲亲热热地叫声母亲。随后就在神前点烛烧香,寻一根茅竹板子放在神前,然后三鬼一齐下跪,叫声“母亲呀——

先责孩儿不孝罪,五十板子杖儿身。

后治孩儿不行正,败坏家风又犯国刑。”

姜氏老母一看,心中暗想:这是何故?简直是西天太阳往东行。“哦,我知道了,这定是蒋员外行的好,叫他们如此待我。”想罢,便说:“儿呀,知过必改,善莫大焉,何必重责!”三鬼说:“娘呀,所责者触及体肤灵魂,以赎前愆,求娘不要饶恕。娘不责打,儿不起身!”姜氏奶奶无奈,这才拿起竹板——

姜氏提板泪纷纷,“叫声冤家你听真。

从今以后行正道,何必要竹板打上身。

为娘心肠不愿打,不打儿又不起身。

为娘只好掮得高来打得轻,打在儿身娘痛心。”

姜氏打一板来流滴泪,三鬼吃一板子笑一声。

这叫玉不磨琢不成器,人不受教不知义。

不是员外来教导,三鬼哪知行孝悌。

胡家三鬼受蒋员外教导一番,并当场发誓改过。放他们回去之后,蒋员外常常着人打听三鬼对他娘可有孝心,可再出去拦路剪径。早有家佣报与员外说:“现在胡家三人真能改恶从善,孝敬娘亲。在家日出而作,做些肩担小卖生意;日落而息,烧煮洗涤,侍奉老母。左邻右舍都称赞胡家三鬼洗心革面,一如新人。”蒋员外一听,满心高兴,叫家将去把他们三人请来。

胡家三鬼来到蒋家大厅,员外命坐。三鬼开口:“员外在上,不知唤小人前来有何吩咐?望员外赐教,小的无不遵命!”“老夫请你们前来,是因得知你兄弟已痛改前非,孝敬母亲,勤劳务业,与人相敬,老夫万分高兴。看来,你们还是个愿走正道的有用之人,将来定能为社稷尽力。我想,在这东南方百里之遥,有一高山,名叫青龙山。山上地势平坦,山下树木葱笼,山峭壁陡,可以屯兵积粮。因此叫你们兄弟三人,带你母亲一同上山,招兵买马,屯草积粮,只等兵精粮足,将来好为陶公子报仇。我这里先发白银一千两,作开办之用,日后兵马所需粮饷,概由老夫陆续补足。此事不可有违!”三鬼说:“小的遵命,请大人放心!”自此——

胡家三鬼在青龙高山招兵马,日后为陶家报冤仇。

此话丢开容后表,再讲蒋府忙招亲。

御员外蒋正安顿好胡家三鬼去青龙山招兵屯粮之后,回到绣楼与洪氏夫人讲了:“夫人,陶公子救得小姐一命,又为小姐所爱,真是天赐良缘,也是我们的福份。依我看,就选个良时吉日,将陶公子招为女婿,你看如何?”“依我看,虽然我们看出了他们有爱慕之意,但还是要再问一问公子的意愿为好。”“对,夫人此言有理。”于是蒋员外叫家将把陶公子请来问:“陶公子,老夫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员外请讲,小生洗耳恭听。”“关系婚姻之事,自古就有‘生同罗帐死同坟’的说法,你与我家赛花已经生生死死先同坟了,此话传扬开去,不免要为外人耻笑!我看,你们巧遇,乃天之意,不如将巧就巧——

不嫌赛花人品丑,你们两下就结同心。”

其实,陶文彬早就想听员外这句话了。经员外这么一说,心上更加欢乐——

“员外呀,晚生处在落难境,一切听从您老大人。”

员外一听,格外高兴。洪氏夫人说:“员外,我你说句笑话,鱼嘛挂在灯钩上,猫儿看了嘴又馋,还拖延什么时日呢?拣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当日,今晚就让他们成亲。”员外说:“照此办理。”随即吩咐厨房,杀猪宰羊,各厅摆酒,犒赏府内家将,安童、梅香、使女人等总有喜酒。自古说,有钱无难事。一刻辰光,酒菜停当,叫丫环上楼替小姐梳洗换装,好做新娘——

丫环不消停,迈步上楼门。

未言先带笑,姑娘在上听。

领了员外令,上楼报喜讯。

叫你快梳妆,今晚就成亲。

小姐一听心欢喜,忙坏了描眉丫环女桂英。

蒋赛花将身坐上美人椅,面对青铜明镜挽乌云。三把梳成美人髻,凤头金钗插一根。芙蓉面上加宫粉,朱点红唇牙如银。耳饰八宝点翡翠,柳叶眉毛画丹青。

姑娘一对秋波眼,铜铃深处含真情。

穿一件,上盖衣,百褶浪裙。

裹脚套,用的是,绵绸绘彩。

足下蹬,水红菱,锦绣花鞋。

走一步来摆三摆,赛过观音下莲台。

这边佳人忙打扮,那边陶公子上楼来。

头戴逍遥八字巾,身穿长衫蓝海青。

腰束一根丝罗带,文质彬彬一书生。

楼上佳人忙打扮,满堂张挂琉璃灯。

笙箫细乐闹盈盈,拿公子请了上高厅。

酒饮数杯,菜上几道。陶文彬敬过泰山泰水酒,又敬家将和来宾。

司仪一声喜娘到,邀请公子上楼台。

陶文彬一听,满面含羞,只得随喜娘上楼。抬头一看,暗中欢喜——

好一个陶二郎,抬头用目望。

三间楼房屋,东西两头房。

一对富贵椅,书桌有两张。

回头房里看,不住笑嚷嚷。

一张梳妆桌,紧紧靠西窗。

上有天花板,下有踏步床。

红绿鸳鸯被,枕头配成双。

金钩倒挂红罗帐,一对玉珠挂两旁。

蒋赛花站在踏板上,满面春风等新郎。

一对喜娘把陶公子送进香房,斟满两杯富贵酒,双双交杯,一饮而尽。洞房里不分大和小,热热闹闹吵新房。丫环使女争喜果,贴身梅香要看新郎。

罚他们吟诗又作对,还要公子哼文章。

洞房里说说笑笑多热闹,只听谯楼更鼓二记敲。

众人闹罢各自散,好让他双双度鹊桥。

他二人红罗帐里偕连理,忽听得风吹檐前铁马摇。

两下欢合嫌夜短,只听得架上金鸡喊声高。

东方发白,天明大亮,夫妻二人起身梳洗已毕,喜娘搀新郎新娘下楼——

堂上铺起红毡毯,夫妻双双拜年高。

蒋员外和洪氏夫人,喜笑颜开,欢乐不已。随手到神前点起香烛,叫他们神前拜过天和地,百年好合过时光。从此——

陶文彬虽得安身处,还是在,日夜想念报冤仇。

一部《十把穿金扇》本来路程远——

稍停片刻再团圆。

【来源:作者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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