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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卷略集

靖江宝卷 草卷 十把穿金扇之三

繁体中文】  作者:黄靖   发布:2016年11月30日   阅读: 次   【以稿换稿

王善接过太医开的药方,交与荷花上街抓药——

又称银子二十两,赏与先生转回程。

荷花上街抓药,偏遇那药店小倌精细不过。他说:“这方子是孕妇吃的,用丹竹叶做引,不宜多吃,只好随意而饮。”

荷花听到这一声,心里明白八九分。

荷花将药拿到楼上,就把这事告诉海棠。海棠说:“你这是告诉我,在老爷和太太面上万万不可说的。如说了出去,我你是陶文彬牵线之人,引他上楼的,不但我们和小姐难有命,连害陶公子也要挨杀头。姐姐,我你要当心,不能无意中漏出嘴。”荷花说:“这我知道。但这副药要不要给小姐吃?”“不能给她吃。假使小姐的喜胎打下来,那就丧了大德,对不起陶姑爷了。”荷花说:“那就将药与药方一同抛入枯井之中,免得外人知道。”

两个梅香手脚慌,枯井之中沉药方。

二人回楼,悄悄将此事告诉小姐,又对陶文彬说了一遍。陶文彬屈指一数,王素珍足有五个月身孕,将来肚腹越大,难免要被她父母看出。再则,我陶文彬终日屈居床顶,也十分难受。随即叫丫环将楼门关起,与王素珍计议章程。

王素珍说:“相公,你不要急,也不用慌——

我虽是个女流辈,不是无智少谋人。

你且扮作梅香样,充当新买的小梅香。”

这下,荷花、海棠捧出花衣花鞋,把陶文彬叫到梳妆台前——

大红头绳绕七绕,八宝环子挂耳梢。

杭州花粉搽白脸,口点胭脂赛樱桃。

雪花丝裤管又大,三寸横量脚不小。

就是这双鳊鱼脚,不像丫头女窈窕。

荷花说:“姑爷,你男扮女装,去向小姐端茶送汤。”陶文彬用手指对她额上一指:“死丫头,殊不知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要说送汤,就是倒盆,也只好听小姐的吩咐。”海棠说:“姑老爷,你这身打扮呗,从此走路身子要学轻飘点,说话声音要放细软点,最好向我与荷花姐姐学它两三天,看看像不像个好梅香。”哎,陶文彬读书聪明,学女人也伶俐。他在楼上学了两天——

走一走,摆一摆,窈窕淑女,

说句话,多柔软,鹦鹉之声。

喜煞小姐王素珍,笑坏了丫环两个人。

正在她们发笑时,楼下丫环报:“太太上楼来了,快开楼门。”王素珍闻报,连忙起身,开门迎接。太太来到楼上,丫环献茶。太太用茶过后,问道:“女儿这些时来,身体好吗?”“多谢母亲惦念,女儿病势已好,请母亲放心 。”“儿呀,自己身体靠自己保重,别的事情不用烦神。”“母亲,我无所烦神,也无所操心。”太太在楼上与小姐闲谈了一会,看见楼上多出一个人来,问:“儿呀,你楼上只有荷花、海棠二人,如今又多一个是谁?”“娘,这是女儿托张妈妈才买来的。”“买了多少银子?”小姐说:“花去五十两银子,实在不贵。”太太一看,忙说:“实在不贵,人品不错,清清秀秀的。儿呀,娘的经堂里正缺一个使女,叫她跟我到经堂里去,早晚侍奉于我,但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小姐说:“刚来几天,还未取名,请母亲替她取个名字。”太太说:“她新买来的,就叫新来吧。”小姐说:“好的。”太太说:“新来,跟我到经堂里听听使唤。”这时,陶文彬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跳个不停,眼睛只朝小姐与荷花、海棠身上翻。荷花心领神悟,晓得公子的难处。随向王素珍小姐使个眼色说:“小姐,新来妹妹去太太那里听唤,我同她到内房去拿点洗换衣服带走。”王素珍会意,说:“好的。新来,跟荷花姐姐去拿点衣服,跟太太下去。”陶文彬跟荷花来到内房,荷花用嘴贴近陶文彬的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随即捧几件衣服对陶文彬手上一塞,说:“不要慌,胆大点,包你太太平平回来。”

新来搀住太太手,兴致溜溜下楼门。

太太把新来带到经堂。“新来,替我把地扫一扫。”陶文彬乖乖巧巧,拿起扫帚,故意在太太面前用扫帚柄在地上画来画去。太太说:“新来呀,你怎这么个扫法,看你人倒生得眉清目秀,做起事来怎笨手笨脚。扫地末,应当将扫帚把子朝下,怎么拿扫帚柄朝下,这是怎么扫法?”陶文彬羞得满面通红,连忙把扫帚顺过来,东一扫,灰向西,西一扫,灰向东,一下扫到下晚,扫得沙灰蓬蓬。太太说:“今晚不用上楼,就在经堂内与我同宿。”陶文彬明里答应,暗里在想,你留我在经堂里过宿,我要闹得你不得安宁,自然要把我送上楼去。太太说:“新来,关门睡觉,明早起来,替我到佛前点香。”陶文彬把门一关,牵好床铺,脱了鞋,就在太太脚头睡下。不到一刻工夫,陶文彬故意鼾声如雷,翻身打滚。二足一蹬,呼嗵一声,被窝翻身,把太太蹬了对里床一滚。太太坐起来,把被窝扯扯好,叹道:“我怎前世里作得孽,买到你这个疯婆子!起来,起来,替我死上楼去!”陶文彬假装不醒,故意格外打呼。太太没法,只好把他推醒:“新来,快快醒来,替我上楼去睡——

只有小姐欢喜你,不要在经堂里吵神明。”

陶文彬说:“太太,这深更半夜的,叫我再去吵小姐?留我在此过一宿,明天再走也不迟。”“啊依喂,你这蛮囚——

如果留你到天明,我一夜总不得闭眼睛。”

“太太,我不去。”“不去也得去!小姐欢喜你这便宜货,我不要你。你去吵她。”文彬他——

场面在那发诈杠,骨里笑了肚子疼。

这时,王素珍与荷花、海棠还未熄灯,静听陶文彬在太太房里做的什么把戏,猜到太太一定要送他上楼,所以坐着等他。荷花在楼上问:“哪个上楼?”太太说:“是我送新来上楼。”荷花说:“太太,你留新来在经堂里过宿的呢?怎又送她上楼?”“不要提起这个丫头,她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看看人倒聪明很,骨子里是绣花枕头稻草撑。

你们爱者收她去,非关我老身半毫分。”

荷花说:“太太,我送你回去?”“不用了,我自个儿走吧!”

陶文彬嬉皮笑脸上楼门,四人笑了肚里疼。

一夜话语休提表,金鸡三唱天又明。

天明各自起身,梳洗完毕,用过早膳之后,忽有报事梅香报到楼上,楼下来了方翠莲千金,要会我家小姐。王素珍说:“请她进来绣楼相见。”梅香遵命出去迎接。

众位,来者这位方翠莲小姐,她是都御史方廷之女。方廷还有一个义女。说起方廷的义女,即弘治皇的正宫娘娘马兆荣。马兆荣是山东济南府人。她父名叫马小山,系一榜文举出身。因避兵乱,领一家人等逃到江南嘉兴府兴水县花金龙府中教书。后被奸人暗算,借银索婚,欲占马兆荣为妾。谁知马兆荣情愿卖身为奴还债,誓死不卖与他人为妾。头一次卖与柳树春为婢,帮衬银子了事。第二次卖于方廷老大人家,收为义女。后来弘治皇将她选入正宫。所以方翠莲与马娘娘是恩姊义妹,方小姐与王素珍又是表姊妹,又受同一师父传艺,都是金光山金刀圣母的门徒,既是表姊妹,又是师姐妹相称。

报事梅香将方翠莲接到王素珍绣楼,见过礼,献过茶。王素珍道:“方贤妹,我你长久不见,不知今日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真是三生有幸!”方翠莲说:“姐呀,自家姐妹,何用客气。自从仙山一别,常常把姐姐挂念在心,只为我父明日是六十寿辰之期,故而特来请姐姐到我家吃寿面的。”王素珍说:“愚姐理应到时前去拜寿,何劳贤妹相请。”众位,方小姐这一请,王素珍惊喜交加。惊的是有孕在身,难以见人;喜的是正好到城外找个僻静的地方分娩。再则也要打发陶文彬往湖广投亲,借兵报仇。说道:“荷花、海棠,还有新来,你们三人各自收拾收拾,同奴家去方府拜寿。”方翠莲见王素珍楼上三个丫头,荷花、海棠皆是面熟,只有新来未曾见过。只见她生得眉清目秀,煞是喜人,乃轻启朱唇问道:“素珍姐呀——

你原来只有荷花与海棠,何时又添个好梅香?

看她非是小家女,定是宦家的好姑娘。

举止言谈不轻狂,真是贵人还用贵梅香。”

王素珍说:“贤妹,你过抬举我了——

如是贤妹能见爱,让他侍奉你身旁。”

方翠莲说:“姐姐,你能让我能受,

得恩之处我永不忘。”

王素珍说:“新来倘有不是处,

切莫出口将她伤。”

方翠莲说:

“愚妹岂无容人量,姐姐不必挂心肠。

今当荷花海棠面,就此认定无悔言。

姐姐,就此说定了。外面天色不早,请你们收拾动身。”说罢,王素珍连忙带领三个丫环与表妹方翠莲一同下楼,拜别爹娘,往方府而去。来到方府,进了方小姐绣楼,方翠莲茶点款待,吩咐摆酒。只有王素珍暗中与荷花、海棠定计,说道:“你们今晚,各自用心将方翠莲劝醉,奴家重重有赏。”荷花说:“我们是陪你来拜寿的,怎好把主人劝醉!”王素珍说:“其中有妙计可施。”于是便如此这般地对荷花说一遍。荷花说:“劝酒必须要你小姐领头,我们做奴婢的不好放肆。”说话之间,楼上酒筵已摆整齐,方翠莲邀王素珍入座。陶文彬坐在方翠莲对面,王素珍坐的一边靠陶文彬,一边靠方翠莲,荷花、海棠与王素珍对面而坐,执壶斟酒。王素珍说:“贤妹,我们姊妹自仙山一别多时,今日晚间同宴,实乃万幸!明日又是表伯六十寿庆,真是双喜临门,应该高兴一番,痛饮一次。痛快饮酒,还是吟诗,还是作对,以助酒兴!”方翠莲说:“吟诗作对,均由姐姐作主。”王素珍说:“请贤妹出题。”方翠莲想了一会,从头上取下一朵珠花放在台上。王素珍说:“我只当以什么博古为题呢,原来是珠花一朵。”说着,向陶文彬递个眼色,陶文彬会意。王素珍说:“贤妹,恕愚姐偷懒,这个题,让我的‘新来’为奴代劳。”“新来”说:“奴婢不才,遵命现丑。”说罢,随口吟道:

芳枝作合伐枝头,行客村前醉不休。

斜出萧墙春正暖,不施胭脂自风流。

陶文彬吟诗完毕,方翠莲夸赞不已。原来这新来是有才有貌之人。王素珍说:“贤妹不要夸赞,请你对答一首,如不把光,罚酒三杯。”方翠莲说:“姐姐,愚妹也不必现丑,仍请新来再吟一首。”王素珍说:“那要罚酒六杯。”随即在席上斟满六杯,方翠莲一饮而尽,说道:“只要你们吟诗,吃酒自有小妹。”荷花朝陶文彬递过一眼,陶文彬察颜观色,又吟一首:

一枝春寄小江南,独自冰霜独自寒。

淡月西厢情逗处,玉人和泪倚栏杆。

方翠莲说:“好诗呀好诗,说到奴的心坎处了。”王素珍说:“说好诗,还要罚酒。”又是三杯,三三共计九杯。早有荷花、海棠存心——

你三杯他三杯,杯杯盏盏不推诿。

方翠莲喝得酩酊醉,乘兴又要两三杯。

王素珍说:“你不能再喝了,也不必再吟诗,如有兴致,明日再饮。”说罢,叫荷花、海棠扶方翠莲上床休息。一面对陶文彬说:“方小姐已有爱你之心,所以我与荷花、海棠定计,借吟诗作对,把她劝醉。如今已中机关,可以暗作秦晋之好。即使方翠莲酒醒之后耍娇,只要你竭尽才华之能,以好言相慰,谅她方翠莲也会成全于你。如你得到方翠莲相认,何愁你陶家冤仇不报!”陶文彬听了王素珍一番话——

忐忐忑忑身不动,急得面如肚肺红。

王素珍向荷花、海棠递上一眼说:“你们依计行事,成全他们之好,将来可为陶家报仇。快,快推他进去,莫让他出来。”

两个梅香手慌忙,把陶文彬推了进绣房。

陶文彬两腿打抖像筛糠,恨不能出声喊爹娘。

荷花将陶文彬推进绣房,把门掩上,在外侧耳细听——

文质彬彬陶文彬,今夜陪伴女豪英。

方翠莲睡到酒将醒,心头一涌往外喷。

吓得公子无处躲,浑身上下战兢兢。

方翠莲酒醒头脑清, 忽见房中有一人。

方翠莲一惊,头脑更清,喝声:“大胆毛贼,敢来我房,要干何事?”这时,早有王素珍主仆三人,在房外防范小姐把事闹开,于是三人一齐进门,问道:“妹妹为何事叫喊,把愚姐都吓坏了。”方翠莲说:“我房内有人。荷花、海棠快点灯看是哪个大胆!”方小姐用灯火一照,是个男子。王素珍连忙说:“贤妹,是你心爱之人,是姐有意让他来的。”方翠莲问:“谁家之子,姓甚名谁?

对我如实一一说,不得含糊瞒真情。

若是欺瞒一个字,叫他千个残生活不成。”

王素珍说:“妹妹不要动怒,让他好好的说来。”

陶文彬深深一礼,一躬到底。“小姐在上,容我落难之人一一禀来。

我落难之人家不远,不是无名少姓人。

以前是高山点灯明头大,现在是蛙落井底难又深。

家住燕山北京地,太平街上有家门。

父是当朝一品相,母封诰命正夫人。

双亲未生多儿女,所生我弟兄两个人。

哥哥名叫陶文灿, 我名叫作陶文彬。”

方翠莲听到这里,喝声:“不要讲了,我听家父说过,你全家百零四人全遭杀没,惨不忍睹。但问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必须如实讲来!”陶文彬想:她哪像是爱我,简直是在审犯人?但不能不讲。罢,要得美事成,八成当十成!“小姐呀——

幸亏苍天有慧眼,逃出我兄弟两个人。

兄长逃在何方地,是死是活不知闻。

我跳楼飘落到王府内,素珍她成全我难中人。

今日冒昧来贵府,是五百年前定终身。

万望小姐怜念我,决不做忘恩负义人。”

方翠莲听到这里,故意大喝一声:“来人啊,将陶家叛根拿下!”

吓得文曲星身发抖,王素珍小姐忙开声。

“表妹呀,你且息怒。古书云: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也。妹妹若是先前没有爱他之心,愚姐万万不敢放肆,让他进得你房。现在事已如此,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倘若妹妹张扬开去,名声也不好听。况且陶相公乃宰相之子,忠良之后,文才你是见识过了。这样的人,与你妹妹相配,也是郎才女貌,你武他文,门户相当的呀!望妹妹听姐姐之言,宽宏大量,包罗万象,毋再多言。”陶文彬立即上前,把手一拱:“望小姐包涵为要!”荷花、海棠也一齐劝道:“方小姐乃明亮之人,至此定为天长地久,琴瑟和谐,日后儿孙满堂。”说得她们一齐笑了起来。方翠莲叹了一口气道:“罢也罢了,不瞒你们说——

我早爱上陶公子,只是中间少媒人。”

荷花、海棠赶忙上前——

“小姐若不嫌奴身贱,愿为千金当红娘。”

王素珍上前一手拉住陶文彬,一手拉住方翠莲——

“不嫌我素珍多情义,愿在其中当伴娘。”

众位呀,她们费了一夜心,讲讲说说天又明。

再讲方府在三天之前,就内外打扫,张灯结彩,今日正是方廷老大人六十寿庆之期。但见府外车马盈门,来的都是王侯公卿,方府自有人迎来送往,忙个不停。内厅设筵款待,大厅唱戏助兴,热闹非凡。其中又来了逍遥王柳涛和八美人一齐前来拜寿。哪八美呢?第一华爱珠,第二柴素娥,第三田素日,第四田素月,第五陆素娥,第六陆翠娥,第七张金定,第八沈月姑等,一齐至方府拜寿。拜过寿入席饮酒,酒过之后,来到大厅看戏。这时,梅香报上楼来,请二位小姐到前厅拜寿。方翠莲同王素珍、荷花、海棠、新来等一齐到前厅与老大人拜过寿,也到大厅看戏去了。原来方府有现成的戏楼,两边现成的廓耳观台,分男左女右,方小姐与王素珍等人,故此在右耳台看戏。谁想到八美人一见王素珍身边站着一个使女,好像是外甥陶文彬。再一细看,果然不错。又见王素珍肚大腰圆,身像有孕,沈月姑就暗对柳涛说——

“外甥招赘王素珍,男扮女装陪夫人。”

复又细细偷着看,千真万确是陶文彬。

八美人并不作声,只是不时偷看,朝王素珍望来望去。王素珍知道,她被八美人识破了,谅来不能在此看戏。随即与方翠莲咬了个耳朵:“妹妹,我们回楼,此处有人识破我你之机。”方小姐回头一看,只见八美人目不转珠的望着她们。于是王、方二位小姐带陶文彬等人回楼定计,打发陶文彬动身,到湖广投亲。

方翠莲二目流热泪,哭得难舍又难分。

王素珍说:“妹妹不必伤心,陶二公子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后会自然有期。妹妹早些收拾盘费包裹,明早送他动身。”说罢,荷花、海棠替陶二爷收拾停当,陶文彬从身上取出两把穿金扇,将头一把王母主扇送与首妻王素珍,第二把送与方翠莲收执。

各赠一把穿金扇,更改没有半毫分。

日后二人相见面,宝扇是个证婚人。

王素珍深怕公子在路上遇难——

送他一张纸画人,遇难之时当替身。

若到生死关头处,纸人可以代真人。

讲讲说说天将明,王素珍将公子对身上一背,全凭自己的工夫,不经楼梯,从楼窗纵身跳下,出了花园门,直扑南门而去。直至荒野之地才将陶文彬放下,二人相互叮嘱一番,挥泪告别——

一个走上阳关路,一个回转绣楼门。

楼上之事暂不表,再讲公子陶文彬。

一心要到湖广地,姑父身边去借兵。

众位呀,陶公子此去遇大难,蒋赛花死去又还魂。

陶文彬离开方府,晓行夜宿,直往湖广襄阳而行。那一日来到山东地方,心惊胆颤,往前而行。耳边忽听马铃叮,抬头一看,只见对面来了两个骑马的人,并马而行。众位,这两个骑马的人,总是奸臣的儿子。一个姓严名穰,绰号叫合天霸王;一个姓严名先,外号叫醉仙太保。他们由山东进京,与陶文彬擦肩而过。严穰叫道:“才间不是陶彦山之子陶文彬吗?”严先说:“不错,正是反叛!”二人调转马头就追。陶文彬一见,喊声不好:“吾命休矣!”

嘴里说话脚下溜,踉跄一个大跟斗。

一跌之时打个滚,忽然想到用替身。

两个奸贼正赶上陶文彬,下马擒拿,陶文彬想到王素珍给他的法宝——替身郎。随即从身上摸出纸画人往后一甩——

飞沙走石了不得,面东不见面西人。

狂风一息,假陶文彬对马旁一立,真陶文彬被狂风送出百里之外,假陶文彬束手就擒。于是两个奸贼将陶文彬捆得严严实实。谁知纸人越收越小,捆到临了,绑住一张白纸。两个奸贼气塌塌,嘴直咂——

到手的黄金飞了走,官升三级成水泡。

陶文彬在百里之外,安然无恙。不过,他受此一惊,格外小心——

阳关大道不敢走,荒村小路日夜行。

偏偏这时走到一处险恶松林,不觉心中害怕,急急而行。忽然那松林里跳出一帮强盗:“肥羊慢走,丢下买路钱来!”说着,将陶文彬打倒在地。吓得陶文彬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动也不动,听其剥衣搜身,剥得只剩一身单薄衣裤,所有金钱物件洗劫一空,强盗扬长而去。可怜陶文彬在这天寒地冻的夜晚,单衣薄裳,腹中饥饿,蜷缩一团,又不知何处有栖身之地,不免呜呜抽泣——

“苍天呀,朝中奸贼当了道,忠良遭难不应该。

灰堆上反生灵芝草,落水沉香不如柴。

指望逃出虎狼口,谁知途中又遭灾。”

陶文彬一面哭来一面走,一步一步慢慢挨。

抬头举目向前看,远远看到灯光来。

陶文彬看到有一丝灯光,心中高兴,也忘了饥饿,快步向前。只见三间茅草屋内,坐着一位年老婆婆,在灯下缝补破衣,乃上前哀告,把个老婆婆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饥色抖抖一个人站在面前。那婆婆说:“哎呀,你是什么人,深更半夜到我家干什么?”陶文彬道:“婆婆在上,吾乃落难之人,在路上又被抢劫,包裹盘川,衣服物件,一尽抢去,求你老人家行行好,送件破衣给我暂且遮身。”“哎呀,原来你相公遭人短劫到此,可怜,可怜!好,我这里有补补纳纳的衣服一件,破裤一条,先去穿上。我那锅里还有两碗汤粥,也给你吃下充饥御寒。”陶文彬上前一礼:

“多谢婆婆发善心,晚生决不忘恩情。”

那婆婆说:“相公,不要谢了,你快些吃下去走吧!我有三个儿子,都是忤逆子,叫他们看见,你我都不得过身。”“格婆婆,这深更半夜,天气又冷,我到哪去安身?求婆婆好事做到底,修修来生福!

给我一个安身处,明朝绝早就动身。”

那婆婆想:这倒是的,深更半夜在外不挨冻死?于是说:“你就在我家灶面前草窝里睡它一夜吧。”陶文彬向婆婆千多万谢,攻进草窝,动也不动。

众位,这个人家姓胡。在松林里抢劫陶文彬的就是他家三个儿子。长子名叫胡顺,绰号叫披头鬼;次子胡林,绰号叫急脚鬼;三子胡通,绰号叫短命鬼。外边人统叫他们胡家三鬼,专做黑夜生意,远近皆知。他父亲早已死了,名叫胡标,曾做过守备副官。其母姜氏,吃斋念佛,恨三子不孝,任意打骂老娘。这时,胡家三鬼走进门来,朝他老娘骂道:“你这老不死的,吃我们的现成饭,把你牙齿养脱了,眼睛养瞎了,看不到我们三人回来吗?快去收拾收拾锅灶,我们要烧饭吃哩!”姜氏被他儿子一骂,吓得浑身发抖。原来这三鬼,抢了陶文彬的盘川银子,在街上买了牛肉烧酒回来吃。披头鬼胡顺说:“二弟去切牛肉,三弟去烧火炒菜,先弄酒吃。”说罢,短命鬼胡通去灶前烧火,往下一坐,不偏不倚坐在陶文彬身上。陶文彬吓了一弹,短命鬼也吓了一跳:“不好,灶前草里有人!”随手将陶文彬拖了出来,喊道:“大哥、二哥,你们看这老东西,叫她替我们看守门户,她竟把这贼骨头藏在家里。”大二两鬼说:“把他拖出去杀了!”陶文彬吓得魂不附体,姜氏吓得头顶冒煞,只是苦苦求饶:“儿呀,要杀把你娘杀了吧,灶前草里睡的是个落难公子,你们要修心积德,饶他性命。”三鬼说:“要杀全杀,要不杀,一个也不杀。”三鬼把陶文彬放下,对他仔细看看,此人虽是落难,生得倒也端正,看来不是大家之子,也是官宦家后代。就问:“你小子家住哪里,姓甚名谁?为何来到我家?

说得好,饶你一条狗性命,说不好,将你一刀丧残生。”

陶文彬说:“三位爷爷饶命!我乃北京邹家庄人氏,只因父母双亡,家产又遭天火烧尽。

小子名叫邹文彬,要奔襄阳去投亲。

路过山东遭短劫,落得身无一分文。

投来府上住一宿,明朝一早就动身。

三位爷呀,我句句说的是实话,只求爷爷开大恩。”

胡家三鬼商议说:“看来此情是真,不知他可识字,如果识字,留他替我们管管账目,倒是好的。”三鬼忙问:“你可识字?”陶文彬说:“自小读书写字,攻读孔孟经文。只因家门不幸,才去襄阳投亲。”“既然识字会写,你就在我这里帮管账目,望望风情,也算为我们出力做事。”披头鬼胡顺说:“留在这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今晚我们就结拜弟兄,不要三心二意,就一起共事。”三鬼也不问陶文彬愿意与否,就点烛烧香,在神前各报年庚。陶文彬排行第四。说罢,拉陶文彬一同跪到神前发誓:“苍天在上,神明有灵,我们四人结拜兄弟,只愿同日死,不愿同日生,如有三心二意,应遭五雷轰顶!”四人拜过神,发过誓,陶文彬亦与胡母见礼,邀胡母入席,胡母不敢就坐,他们四人开怀畅饮,陶文彬落得饱饱一顿酒饭。酒席之中,披头鬼胡顺说:“三位兄弟,你们听着,耳闻蒋家村蒋员外有个女儿叫蒋赛花,只因在校场跑马射箭,在马上吃鸡蛋噎死了,置在一口大棺材里,内有无数金珠陪葬,还用金砖垫脚,她的坟墓离这里不远,今晚吃过酒,前去盗她的墓,我们兄弟四个不是能发一笔财吗?去时我家三人动手,邹兄弟替我们望风。”胡家二鬼三鬼说——

这档生意应该做,丢下酒杯就动身。

四人来到蒋赛花坟前,叫陶文彬:“你站在远处,替我们望风。”陶文彬不知什么叫望风,便问:“二位哥哥,今晚并没有大风,叫我看什么风呢?”三鬼说:“不是看东风西风,是叫你看人。我们三人在那盗墓里的东西,你看望远处可有人来,如有人来,就喊‘风来了’!我们就知道有人来了,暂停动手。”陶文彬说:“这我会。叫我看人就说看人,怎么叫望风?”说着,陶文彬站在远处,胡家三鬼就去掘墓。陶文彬不曾做过这种买卖,心中害怕,怕的是被人看见,大家性命难保,所以更加当心望风。他左顾右望,好像右方有一人影晃动,便喊:“风来了,风来了!”

三鬼听到这一声,四散而逃寻躲身。

蹲下身来细细听,风不吹来草不惊。

【来源:作者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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