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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卷略集

靖江宝卷 草卷 十把穿金扇之 三 赵巧云计摆姻缘擂总兵府大聚众豪英

繁体中文】  作者:黄靖   发布:2016年11月30日   阅读: 次   【以稿换稿

堪叹人生一梦中,争名夺利乱哄哄。

蓦地金鸡一报晓,醒来原是一场空。

洪海勇敢士当先,祭扫忙忙去若烟。

苏葛防守多严紧,逼得英雄闯天边。

冤仇扰扰战争时,浑似英雄棋一局。

最好当机先一着,由他诈狠到头输。

英雄传遍古今,俱是夺利争名。

爱的忠孝节义,恨的奸盗邪淫。

一文劝过一文来,再将先场接后台。

上册经文讲到刁婵梅与蒋赛花,全仗本领高强,随身带有仙山法宝,离开蒋家村,直扑燕京,进了皇城,眼见天色已晚,二人投宿客店。在店却逢有二位老者,在那吃酒闲谈。其中一位老者说:“亲家,我有一小儿在山东做生意买卖,数日之前,他在龙泉县亲目所见,陶文灿被奸党之人捉住,目下解往玉门关去开刀处斩。”另一老人道:“哎呀,亲家,据此讲来,陶相爷的血海深冤只好石沉海底,何时得报呢?”刁婵梅一听此言,吓得立改面色,连忙上前请教:“伯伯在上,此话可真?”老人道:“事关重要,谁敢妄谈!”说罢,二老各散。

众位,这个谣言从何而来,原来严、严先两个奸贼在龙泉县捉住陶文灿之时,预先就着报马进京,报与严奇、苏葛。这两个老贼就着家将在皇城内外,造谣惑众,说陶文灿不到皇城处斩,解往玉门关开刀去了。为何奸贼要造谣惑众扰乱视听?是因为柳涛柳王爷、张银龙张王爷,还有殿西侯周方周王爷等,都是陶府的亲戚,怕他们兔死狐悲,暗中弄出人来抢劫法场,故而放出谣言,叫他们得不到实信。刁婵梅、蒋赛花听了此说,当然不知其中有诈,便信以为真。只在皇城过了一宿,次日清晨,付了房宿饭钱,妯娌二人,出离京城,扑上古道,往玉门关而行。一路上二人气愤填膺——

一个说,捉住奸贼动刀砍,陶家冤仇定要伸。

一个说,严奇若到我的手,剥他皮肉上笼蒸。

一个说,只怪昏皇无道理,西宫严妃不是人。

一个说,妖淫乱宫迷皇上,奸党结帮害忠臣。

骂骂咧咧不觉累,玉门关到面前呈。

二人来到玉门关,外面已是夕阳西沉,连忙收起宝贝,进了东关门,欲投宿店,慢慢打探陶官人之情。不觉抬头一望,前面有一家门口挂着一盏灯笼,上写:“薛家旅店”。妯娌二人朝里一望,房屋虽然不多,倒也干干净净的,便走进投宿。

众位,这薛家饭店是个薛奶奶开的,在玉门关人人都称她是女中光棍。刁、蒋二位姑娘,一进店内,薛奶奶连忙收拾素净单房,让她们住下,随即就在店内吃了晚饭。因店内住客不多,且刁、蒋二姑娘又是女子,晚饭过后,薛奶奶就来与她们闲聊。闲谈之中,刁姑娘就向薛奶奶问起一个机密之事:“你老人家可晓得有个陶文灿,解到你们玉门关开刀处斩?”薛奶奶说:“没有这事呀,要是有人出斩,这个声势谁人不知?实无此事。”刁婵梅大惊道:“这就蹊跷了!”薛奶奶说:“你二位问及之事,莫非与被斩者是亲是故吗?”刁婵梅直说不瞒,薛奶奶方知其故:“哦,原来你二人是前来救夫,真乃难得,可敬可佩!”薛奶奶高兴之余,又拿酒菜来款待。就在酒饮数杯,菜上五味之间,刁姑娘“哎呀”一声,就往地下一倒,蒋小姐与薛奶奶忙问:“怎么的了?”刁姑娘口喊腹中疼痛难当。薛奶奶才知道刁姑娘腹中的胎儿要降生了。连忙替她请个稳婆前来,一面替她买了胡椒、红糖、粗纸等物,一面又到神前烧香祷告:“催生娘子,送生仙神——

保她顺顺当当来分身,重重香烛了愿心。”

谁知好人不是容易生,拣年拣月拣时辰,刁姑娘一阵痛来痛个死,连痛三阵痛个昏。

锦上添花三五阵,刁姑娘如进枉死城。

真是儿奔生来娘奔死,母子走的两路程。婴儿出世上阳关道,母如小舟飘海要翻身。薛奶奶吓得求菩萨,蒋赛花吓得腿摇铃。从那黄昏时候来痛起,一直痛到谯楼打三更。

只听哗啦一声胞浆破,生下一个肉球形。

稳婆奶奶说:“这位娘子已经分娩了,生的一个肉球,怪不得这样费难。”蒋赛花说:“不论生下何物,只要大人平安,就谢天谢地了。”薛奶奶连忙去烧开水泡红糖胡椒粉,与刁姑娘取暖。稳婆服侍产娘上铺,薛奶奶开支稳婆五百个铜钱,打发她回去了。蒋赛花连忙用破布将肉球包好,出了店门,想把肉球甩掉。可是玉门关的关门如何得开呢?蒋赛花把身子一晃,登高上屋,如猫走瓦弄一样,无声无息,直到东关城楼之上,将手中肉球往下抛去,忽有腥风一阵,跳出一只猛虎,将肉球衔了就走。

众位要问这肉球被虎衔到何处?只因这肉球之内大有根基,是上天铁石星下凡,所以不肯露体,故有肉球包藏,猛虎衔去仙山学道,仙猴喂乳,日后长大之时——

清江城里打擂台,铁石星才下山来。

蒋赛花抛去肉球,回到店中,见她嫂嫂睡在床上,眼泪珠抛,呜呜抽泣——

“贤妹呀,我指望生得壮男子,传接陶家后代根。

谁知十月怀胎空欢喜,竹篮担水一场空。

男花女花奴不论,怎把这个怪物生。

还是奴家没福份,还是陶家冤难伸。”

刁婵梅越思越想心越闷,气气闷闷病上身。

刁婵梅自从在玉门关生下肉球,气气闷闷,伤感成病,日益沉重,饮食不进。蒋赛花心如刀割,又怕薛奶奶生疑,赶他们出去。转身一想,陡生一计,不如拜在薛奶奶名下,做她的干女,可望得到她的照顾。想罢,蒋姑娘故意脸上堆笑:“奶奶呀,奴家二人在外,举目无亲,承你奶奶关怀备至,犹如我们的亲娘,实在恩不可忘。为此,欲想拜你老人家做个干娘,以图日后报恩,但愿奶奶不弃低微,收下我俩落难之人。”薛奶奶说:“姑娘,这样再好没有,只是我老身还不敢高攀呢!要说你嫂嫂生病,怕我生厌,这就见外了。古人有话——

人到难中须搭救,不可推人下火坑。

既蒙姑娘有敬意,我把你们当亲生。”

薛奶奶当下烧香点烛,佛前拜过神明,蒋姑娘拜过干娘。刁姑娘病重在床,只得睡在床上亲亲热热地叫一声:“薛妈妈,我的干娘,小女有礼了。”从此薛奶奶对刁姑娘更加爱护,凡是有名的医生都请来为她治病。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刁婵梅病久,薛奶奶有几文余资,亦贴了不少,蒋赛花心中有数。一天夜晚,蒋姑娘与薛奶奶闲聊:“你老人家虽是干娘,比亲娘还好十分。女儿虽在此多日,还不知这玉门关是何人执掌?”“儿呀,要问这玉门关,就是那奸贼苏葛的二子,名叫苏林,在此把守玉门大关。他坏事做尽,雁过拔毛,家中金银满库,极其富足。他与西宫国丈严奇是一党之人,其恶可恨。”蒋赛花说:“干娘,你别怕,他再坏也坏不到我们母女身上。”薛奶奶说:“这倒不怕他,即使我们闹出了什么事情,他也无奈于我,有事我可扭他到皇上讲理,他已领教过我多次,现在不敢与我作对了。”薛妈妈说上许多,蒋赛花并不介意,只是有两句话,蒋姑娘记在心里,那就是苏林金银满库,极其富足。现在刁氏嫂嫂有病,所带川资用尽,干娘也贴下不少,长此下去,生活何来?蒋姑娘想到这里,暗下狠心:“只有此行,别无他路!”

趁此夜深人静时,借点钱财又何妨!

众位,蒋姑娘并非爱财之人,只因情急无奈,况且苏林的金银也是不义之财。于是瞒着薛奶奶,装束停当,身带利刀,登高上屋,悄悄来到奸贼的库房之上,揭了个天窗,下面就是银库,听凭她怎样做作。因近年来年岁丰收,没有什么盗贼,所以苏家也不加防范。等到蒋赛花把金银在周身装足,也无人知晓。蒋姑娘随即跳出窗外,登高动身,悄悄回到店内安睡。因刁氏嫂嫂有病,蒋姑娘天明一醒,就起身为嫂嫂煎药。对身上一摸,啊呀一声,暗吃一惊。这一惊非同小可——

如高山之崖失一足,大海之中船翻身。

只因盗库心着慌,穿金扇失落在库房。

蒋赛花失扇吃惊,但她立即镇静。心想,失扇之事,暂不与嫂嫂晓得,更不能让薛奶奶知情,况且在这白日之间,也不能再去盗扇,只好另想办法。这时,薛奶奶亦已起身,为刁姑娘洗衣涤裤。她见蒋姑娘面有愁容,就说:“干女呀,刁姑娘的病,你不用担心,自有我来照应。”蒋赛花说:“干娘,我嫂嫂是产后之病,叫奴怎得安心?事事总让你老人家操劳,我也过意不去。”“哎,你们尽管宽心,我才高兴,直到她身子恢复健康,你们再作章程。”

此话按下不表。再讲苏林次日天明,叫他的管家去库里取银。管家去而回报:“大人不好,库房被盗;屋上开了天窗,库里失了银子不少。”苏林急忙进去一查,在银箱下看到一把金丝织的褶扇,捡起来一看,哈哈大笑:“好了,好了,此银定是陶家叛逆所盗。”随即与家将定计——在库房内外设下滚刀木,埋下暗箭飞刀。

库房之中设暗坑,专等寻扇盗宝人。

自此蒋赛花几度夜闯玉门关,只见关上防守严紧,无法出关寻扇,只好按下不动,伺机再定章程。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讲严、严先两个奸贼,自起解陶文彬路过太行山,被王素珍劫去囚车,自己逃出一命,打马加鞭,来到北京,直至苏葛、严奇两处衙门报告:“王素珍在太行山造反,将陶文灿囚车劫去。”如此如此说了一遍,苏葛、严奇大惊,也不等皇上登殿,直接去撞钟击鼓。所有文武各臣,听得钟鼓齐鸣,连忙上朝。弘治皇整整衣冠,来到金銮宝殿,群臣各立,但见皇开金口,帝露银牙——

皇开金口喷紫雾,帝露银牙问众臣。

“各位爱卿,不知今朝提前击鼓鸣钟,有何大事,当殿奏来!”皇言未了,班中走出两家大臣,弯腰曲背,往上参拜。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严奇、苏葛前来见驾!”弘治皇道:“二卿前来,所奏何事?”苏、严二奸道:“主公万岁,臣等见驾无别,只因总镇严、协镇严先在山东龙泉县捉住大叛陶文灿,打入囚车,解往京都发落,不料路过太行山,被王素珍劫去囚车,幸而严、严先逃出魔掌,解差三十余人全都丧命。事属反叛,望吾皇旨下定夺。”皇上问:“那王素珍是何人氏?”“万岁,她是过山王金刀王善之女。”“胡扯,王善之女,早已身死,棺柩早已下葬,人死岂有复生之理?”兵部苏葛随即奏道:“吾皇在上,王素珍曾在仙山学道,受过仙界传教,其中恐有奸诈。”严奇又奏道:“主公若不相信,可否下旨前去开棺一看,便知真假。”万岁说:“开棺掘墓不难,倘若有尸存在,你等定负妄奏之罪,按律究办,决不宽恕!”严奇说:“如有尸体在内,臣等甘愿伏罪!”于是弘治皇下旨——

“拿严奇、苏葛押入天牢内,开棺验尸见分明。”

皇上遂命柳让前去协同神弹手周芳、殿西侯张银龙等,前去开棺检验。众臣领旨,到王府而来。柳让、周芳、张银龙等带领随从来到王善府中,及至掘墓开棺。不料将棺盖一掀,棺内化出一阵清风,那个“替身郎”纸人儿不见了。众臣大惊,王善更加吃惊!执行大臣回朝复旨,皇上大怒,命天牢放出严奇、苏葛,官封原职;命国舅严标、严豹与苏廷龙、苏廷虎等,领三千御林军前去捉拿金刀王善大小人等,不许放走一人。

三千兵马如狼虎,拿王府围了紧腾腾。

早有王府家将报与王爷、太太,全府惊慌失色,哭哭啼啼。王善将圣旨放在厅上,并未宣读。他想:罪是纵女造反,拦路劫叛——

宣读圣旨也是死,不读圣旨也不得生。

那些御林军将一声吆喝,一个个腰佩大刀,手执绳索,

不分男女用绳绑,王善打入囚车中。

忽然乌天黑地一阵风,荷花、海棠影无踪。

御林军在王府共捉一百三十三口,神风刮走荷花、海棠两个丫环。荷花、海棠本是上界吉女星临凡,因南海紫竹林中观世音菩萨知道过山王全家遭斩,怕她二人受惊,所以用神风提走,到南海普陀山去了。

要等《龙灯图》清江打擂台,二人才大显身手下山来。

再讲王善全家被捉,打入囚车,解到午朝门外西郊。所有府内金银财帛,总被苏、严二家抄出,一半交与皇上,一半被他们分进私囊,连忙上殿交旨:“捉住王府一百三十三口,现在午门外候旨发落。”弘治皇命西宫国丈监斩,苏葛催斩。午时三刻一到——

催斩鼓敲得咚咚响, 落魂炮放了不绝声。

杀场上王家之人全遭斩,鬼哭神嚎不忍闻。

将王府一百三十三口斩尽杀绝,苏、严二贼交旨。弘治皇命御林军将,将大小尸体,仍然搬进过山王府,在大院里挖坑,葬起一座肉丘大坟,将门一封,着人看守,不准王府亲戚房族去祭扫——

如果有人去偷祭, 一起同罪进丘坟。

又召文武共议——

挑选能将去征剿,太行山捉王素珍。

此话丢开暂不表,再讲文灿一个人。

过山王金刀王善全家遭斩,王素珍与陶文灿在太行山并不知闻。一天,陶文灿与弟媳王素珍商议:“弟妹,我既被搭救在此,暂且不去湖广投亲,一心要到北京祭祀祖宗英灵,方为忠孝之人。”王素珍料定高山上倒树留不住,只好打发伯伯奔北京。随口吩咐赵虎、王标二头目,帮陶文灿收拾行囊,送他下山。王素珍起身开口说道:“伯伯此去北京,路上要格外小心,不可鲁莽急躁。另外还有一事相托,千万千万要记在心——

你到北京先祭祖,再到我王府探家情。”

陶文灿说:“弟妹,我知道了,一定不会忘记。”

二头目背包前带路,陶公子行走急匆匆。

这一回相府里面去祭扫,太行山赵虎王标二命终。

陶文灿带了赵虎、王标二头目,直上燕京大道,晓行夜宿,非止一日。那天到了京都,天色将晚,因怕图像挂捉严紧,不敢白日进城。谁知城内盘查不严,所以才能混入京城,寻了一家宿店,三人住下。那店家端出酒饭,与他们三人吃了之后,便问:“客官们一路风尘,谅必辛苦,我早点收拾床铺给你们安睡吧!”陶文灿说:“安睡别忙,请你送壶茶来与我。”那店主送上茶水,亦朝陶文灿对面坐下奉陪。对陶文灿仔细看看,心有所想,便问:“客官可是陶相府之人?”陶文灿一听,暗自吃惊。便说:“店主看错了人吧?我不姓陶。你问什么事,总不能信口乱谈!”店家说:“你不要动怒,也不要拿我当作歹人。我实不相瞒,说起陶相爷的大恩,叫我时刻不忘,终身难报,所以才问起这话。”陶文灿说:“但不知你姓甚名谁,受陶相爷何恩何德,请你说来一听!”那店主听罢,鼻孔发酸,二目流泪。尊一声:“客官在上,且听我道来。

客官呀,你不问来我没处说,问起此事苦难言。

我世代相居北京城,姓翁名字叫翁昆。

祖传三代开肉店,那日失手刀伤人。

谁知王法惊人胆,捉我翁昆去抵命。

午时三刻立等斩,多亏刑部陶大人。”

陶文灿说:“你说得不错,陶相爷先前做过刑部大臣的,后来怎样?”“那陶大人见案情不是故意杀人,只是买卖之心不同,在争论中出手不慎,误丧人命,故而改重从轻,不用抵命,罚我充军三年。

客官呀,不是陶大人判得明,哪有性命到如今。

只因严贼把忠良害,斩尽相府一满门。

大恩大德无以报,供一纸相爷灵位表我心。

倘若客官不相信,到我楼上看分明。”

陶文灿说:“竟有此等事情?”翁昆说:“这岂能妄言,请客官上楼一看便知。”陶文灿说:“店家既是如此之人,实不相瞒,在下正是陶相爷之长子陶文灿。如今敢烦店主引我上楼到先父灵位牌前一拜,也不枉到此一回。”于是翁昆将陶大公子带上高楼,只见楼上后壁朝南,设有一张小小香几条桌,桌上立一灵牌,上写:“大明良相陶公彦山之灵位”。陶文灿一见,身如金梁塌架,玉柱倒地,啪秃一声,双膝跪地——

“爹爹呀,你有灵有感安在此,暗中要保佑我八九分。

为儿千山万水到此地,会一会爹娘二英灵。

哭一声爹娘在天灵,为儿定要报冤仇。

到那时捉住严家贼,将他倒浇蜡烛祭你灵。

翁昆见陶文灿哭得伤心,连忙上前一把将他扶起:“公子,不必过份伤心,目下还是报仇要紧!”翁昆将陶文灿提醒,这才止住哭声说:“翁老伯既不忘恩,在下感惠至极,我你也就算一家人了。目下我既到此,必然要去肉丘坟前祭奠一番,才不枉此行,而后再设法报仇。”翁昆说:“使不得,如今苏、严心腹众多,况且在这清明节前后十天,他们着人在肉丘坟前后左右防范甚严,怕的陶家有人前来祭扫。英雄既有孝心,就在此相爷灵位牌前,化些纸锞就是了,不可冒失前去。”由于陶文灿执意要去,翁昆也不便多加阻拦,替他买了猪头三牲、香烛纸锞,叫他夜间偷偷进去。陶文灿记住。到了下晚,他叫赵虎、王标挑着祭礼,趁夜深人静之际,悄悄往相府而来。来到相府门前,陶文灿立即上前,两手扭断双簧锁,一脚踢开相府门。抬头一看,原来的庭院里,现在是高高一座肉丘坟。坟上青草萋萋,好不伤心!陶公子不看犹罢,一见心如刀绞,肝胆俱裂,但又不便放声大哭,只是——

呜呜抽泣泪纷纷,双膝跪到地埃尘。

爹呀娘呀叫一声,“可有英灵得知闻?

儿在呕心沥血报此恨,不报此仇枉为人。”

哪晓严贼派了八个家将,住在后房监守坟墓,备防叛党回家祭坟。这八个奸贼在后院猜拳吃酒,吵吵闹闹听不到外面动静。酒足饭饱之后,忽有一人出来小解,听得肉丘坟处有啼哭之声,惊得直往里报。这一报非同小可,八个人随即分成两档,四人到严奇府上报信,四人到苏葛府里通风。二贼闻报,连忙上殿击鼓撞钟。弘治皇听到半夜钟鼓齐鸣,知道必有大事,遂急速上殿。各大臣闻声亦纷纷上朝。苏、严二奸越班参拜。口称“我主万岁,陶家肉丘坟前,深夜来人祭扫,且有哀哭之声。定是反叛回京,望万岁旨下定夺!”弘治皇一听,横眉竖眼,如临大敌。怎?反叛既入皇城,恐非他兄弟二人,定是有备而来,万万不可大意。便下旨——

“如今陶叛进皇城,恐怕不是省油灯。

若是存心来大闹,要闹得京都不太平。

哪位爱卿去点兵,速拿陶家叛逆根。”

皇言未了,班中走出四位大臣和两位国舅,齐应一声:“臣等领旨。”这就是严奇、苏葛、苏廷龙、苏廷虎和国舅严标、严豹,当殿领旨,校场点兵去了。这时,有逍遥王柳涛,情知不妙,朝着太平王柳让递过眼色,太平王会意,随即上殿求旨。口称:“父王万岁,儿臣亦求领旨,助国丈一臂之力,迅速将反叛拿来。”弘治皇道:“既如此,孤的殿下速速带兵前去,不可有误!”柳让领旨,亦带兵去了。再说严奇、苏葛等人在校场点三千大兵,一个个明盔亮甲、斧棍钩搭带了随身。会用刀,刀一把;会用枪,枪一根。

老弱残兵总不用,个个是拿龙捉虎人。

鼓不敲来锣不鸣,直扑陶府肉丘坟。

里三层外三层,拿陶家围得不漏针。

众位,外面围困得水泄不出,针插不进,看来陶文灿定然插翅难飞!列位放心,陶文灿、陶文彬兄弟二人,在《十把穿金扇》宝卷之中,是卷中之胆,以后还有惊天动地之举,千难万险之境哩。他们应各得五位夫人,除了奸报了仇,振兴大明,才算功成业就。他这次回京祭扫如落入奸贼之手,如是就此完结,那还有什么经书可讲呢?这是絮谈,不在话下。

陶文灿止住哭声,正在灼化纸锞,忽听街上人马嘶叫,由远而近,向陶家涌来。陶文灿身边的赵虎、王标吓得心惊胆颤。陶文灿说:“你们不用害怕,为人生得要有胆量,死得要有骨气。俗话说:你怕他就凶,你凶他就怕,壮大胆量,杀将出去。”赵虎、王标说:“陶大爷,我俩在太行山不过是尸位素餐,没有真实本领,至今连公鸡都没有杀过。”陶文灿看看他们的熊相,喝道:“尔等废物,无用之辈,我也顾不得你们了。”说罢,抽出短刀对门后左边一隐,准备迎敌。赵虎、王标吓得往草丛一钻,魂灵早已冒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时,严贼已将陶家四周的大街小巷,遍布兵马,层层围住。苏葛老贼喝道:“大叛当前,你们哪位将军奋勇当先,冲杀进去,有功者重赏,畏惧者格杀!”苏廷龙这小子抢夺头功,手执双刃刀,身骑赤兔马,一马冲出,“咣啷”将大门冲开,陶文灿被掩在门的背后,一眼就看到苏廷龙骑的是自家的赤兔马,遂大声叫道:“赤兔,赤兔,俺在这里。”赤兔听到自己的主人叫唤:顿生为主人报仇之念。一声长啸,猛地把前脚抬起,后蹄一跳,把个苏廷龙甩出一丈多远,伏在地上,动也不动。陶文灿眼明手快,立即给苏廷龙狠狠一刀,夺过他的双刃长刀与头盔,飞身上马,调头就往外冲。且一路吆喝兵卒:“陶叛就在里边,还不冲进去厮杀!”众兵丁只当是苏将军吆喝,一个个向前冲去。赤兔马见主人驾驭,十分高兴,听拨听调,飞奔而逃。陶文灿将出重围,迎面来了柳让的人马。柳让见他像是苏廷龙,又不像苏廷龙,遂喝声:“将军往哪而去?”陶文灿一见表兄柳让,也不加多想,便把头盔一掀,露出真面,说声:“刀下留情,放弟过去。”柳让闪念之间会意过来,遂把头微微一点,策马向前与苏、严二奸会合。就在这时,有一报信军士来到:“苏大人在上,苏廷龙将军身中一刀,叛逆夺马逃走,捉住两个小叛!”苏葛惊问:“苏廷龙生死如何?”“报告大人,苏将军身中一刀,未曾丧命。”严奇在旁忙问:“被捉的二人可是陶家二叛?”“大人在上,被捉者不是陶家二人,是山西人口音。”严奇对苏葛说:“就将这二叛带回交旨!”于是严、苏、柳三位大臣收兵回朝,上殿交旨。奏明在陶家肉丘坟旁捉住两个叛逆,打入囚车,押在午门之外听旨。弘治皇道:“将二叛交刑部大堂拷究,随后处斩!”于是严将太行山来的二头目——赵虎、王标交刑部大堂追究。不料这赵虎、王标经不起动刑,就直言招认,在太行山跟随王素珍如何劫囚车,如何上京祭扫等情,一一招供画押,而后押到法场斩首。

再说陶文灿逃离北京,直扑山东古道而来。这一走——

好比鳌鱼脱钓钩,扭断金锁走蛟龙。

快走如同惊弓鸟,慢走似野熊伤了枪。

一路走来一路想,忽然想起事一桩。

陶文灿在行走之中,忽然想到他弟媳王素珍托咐他打探她家父母之情,如今王府全家血染红尘,成了北京第二个肉丘大坟,不免伤心掉泪——

“倒不如回山不把真情说,用篇谎言哄娇容。”

陶文灿就此主意定,打马加鞭急向前。抬头举目朝前看,太行山在咫尺间。

急急忙忙把山上,喽兵报与女英雄。

神刀手王素珍闻报大伯回山,连忙出来迎接。直至聚义厅坐下,命两旁侍人送茶。王素珍问道:“伯伯此去北京,已经祭过先灵,怎不见本山两个头目进来?也不知可曾打探我父母家中如何,望伯伯对愚妹讲明,方可放心。”“弟妹,要问祭扫之事,真是一言难尽。”于是就将如何祭扫,二头目如何被捉,表兄柳让如何放他出城,如此如此,说了一遍。王素珍一听,大惊失色:“这还了得!想我爹娘之事,伯伯未能打探?”陶文灿说:“我本意祭扫之后去打探的,怎奈祭扫未毕,即被奸贼围困,何能去打探你爹娘的事呢?”王素珍听了,放心不下,五脏烦躁,连忙打发两名能干喽兵,往北京探信:“你们要速去速回,切勿迟延!”二喽兵领命下山而去。陶文灿连忙起身说道:“哎呀,谅来愚兄不能在山久居,恐赵虎、王标被奸贼捉住,交出口供,知道我陶文灿落在太行山,必定要发兵前来捉拿,惹起风波,实有不便,所以要与贤妹相商,打发我下山到湖广投亲借兵。我姑父赵霸在湖广执掌六府兵权,兵多粮足,此去定能借到兵马,报不共戴天之仇。”王素珍道:“此言有理,报仇大事,不能耽误,望大伯此去借兵成功。”说罢,命山将替他收拾行囊,王素珍送他下山,洒泪分别。

海洪星迈步上阳关,神刀手挥泪回高山。

此去襄阳路程远,晓夜行走不偷闲。

荒村懒听牧童笛,江边垂钓不浏览。

急急行走数天后,眼见前面一高山。

山上树木葱葱,山下流水潺潺。猿猴攀枝,松鼠嬉玩;乌蛇打洞,蝎子爬山。

树上乌鸦呱呱叫,群狼争把兽尸衔。

这座山头多险恶,英雄到此犯了难。

陶文灿正在犹疑观望,忽听嗖嗖一响,一枝箭杆落在他的面前。举目抬头朝上一望,一支兵,马拍铃响,涌下山来。陶文灿想,要是走吧,草寇要说我胆小,惧怕逃跑;不走吧,挨他们拦住,又要惹出许多麻烦。罢,站下不走,看这些狗养的怎么个玩!这班草寇来到陶文灿面前。陶文灿喝道:“此乃通衢要道,岂容歹人在此短路?今日老子到此,定把你等斩尽杀绝,为民除害。”说罢,又见山上一帮人马涌来,其中有三人坐高头大马,手执各种兵器,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忽有两个喽来报:“报与三位大王知道,山下站立一个大汉,亦是英雄气概,望大王定夺。”三位大王说:“你们下山,将那大汉捉上来,不可有误!”喽答应一声,吵吵闹闹,直向陶文灿扑来,口中骂道:“大胆肥羊,怎不怕死,光天白日敢上此山,是个什么野种?”嘴说手到,举枪就刺。陶文灿说:“你们这些蛮囚,不识时务,见老子从这经过,也不送些盘川下来,反而与老子动手动脚?”说着,一把接过喽的枪杆,往上一举,将身一欠,左脚立地,右腿盘翘,立个门户,名叫魁星踢斗的家数,把那个喽兵踢下山去。后续喽兵一见,蜂拥下来将陶文灿团团围住。陶文灿先头还与他们按家数而杀,后来见这些喽,乱刀乱枪,不分家数,心想,好汉就怕遇莽夫。于是也不与他们循规蹈矩,讲交战把式,随即将身一转,挥动钢刀

只听咔嚓咔嚓不断声,可像厨师切菜根。

杀得他人头乱滚,尸落山崖。吓得那些喽四下逃生。这时,早有三个为首的大王,把他看在眼里,大光肝火。随即催马下来,大喝一声:“大胆囚头,如此撒野,伤我的兵将,该当何罪!不要逃走,刀来了。”忽又见山上各将头目人等,一齐下山,直扑英雄。众位,真是双拳不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况且陶文灿又杀了多时,精疲力尽。山上众将越战越勇,陶文灿力不能支,被那三个大王生擒活捉,绳索捆绑,抬上山去——

拿他绑上阴阳柱,只等发落就开刀。

三大王身坐虎头殿,喝道:“本大王多日不曾用人心搭酒,快快把这囚头的心扒出来煎炒下酒!”那些喽答应一声,早有人举刀就砍。旁边走来几个喽说:“且慢!大王喜吃活人心下酒,我们欢喜人肉下饭,让我来用刀将他身上的汗毛刮尽,剁下的肉才没有汗毛刺嘴呢。”说罢,几个兵用刀刮了一会,停下来吃饭去了。这时,陶文灿从昏迷中醒来,口中直喊:“苍天呀——

指望投奔襄阳去,不料落在这座山。

海里翻船不曾死,阴沟里失风把命伤。

我陶文灿命丧高山上,从此报仇难上难。”

那三个大王听他说是陶文灿,连忙起身来到阴阳柱下,左看右看,并不相识。便高声问道:“你姓甚名谁,何处人氏,因何来此?对我们如实讲来,自然饶你性命,还要另眼看待。”陶文灿说:“你们问我,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北京人氏,当朝首相之子陶文灿是也。因被奸党谋害,全家遭斩,只逃出我家兄弟二人,如今我往襄阳借兵报仇,不料途经此山为大王所掳。”三位大王哎呀一声:“原来是陶大公子陶文灿到此?”“在下正是。”三人连忙替他松绑,一同来到虎头殿分宾主坐下。大王说:“望大公子恕罪,我等鲁莽从事,有伤尊体,定当补报!”“大王在上,既蒙不杀之恩,因何又得如此厚待?但还不知三位大王尊姓大名,在下敢问其详。”三人连忙答道:“我等不是别人,乃三姓兄弟结成金兰。只因徐老千岁见朝中奸臣当道,义愤不平,乃辞官隐退在八盘山招兵,将为你陶家报仇。这里名叫珍珠山,是徐洪基老千岁命我们三人在此盘踞招兵,归徐千岁调遣。我名朱英,二弟吴英,三弟马英。今日陶大官人到此,我等正为你陶家报仇效力,如不嫌弃,愿再与大官人结成同心,不知大官人意下如何?”陶文灿随即起身向三位拱手三揖:“在下感恩不及,岂有不愿之理!”说罢,即在殿内设神拈香,各自立言,矢志同心。随后杀猪宰羊,摆酒压惊。就此陶文灿落脚珍珠山不提。

再讲奸党忙计议,调兵攻打太行山。

陶文灿北京祭扫肉丘坟败露,得柳王爷相通逃脱,奸贼捉住太行山来的赵虎、王标二人,供出打劫囚车乃王素珍所为。于是皇上随即下旨命严奇调兵攻打太行山,捉拿王素珍。

严奇说:“要选强兵能将,只有武林关总兵,名叫江滚,他兵强马壮,本领非凡。”苏葛说:“对呀,他还有二子一女,武艺超群。长子江文龙,次子江文虎,还有个女儿名叫江素珍,受过仙人传教,身怀多种法宝,有移山倒海之法,百战不殆。”严奇说:“如此好极了。不过,太行山叛逆王素珍也是法术多端,神刀手出名,恐江总兵降她不住,再着人到紫岗关将总兵乌天化调来。”苏葛说:“我倒忘了,乌天化是我的门生,受过妖人传授。他的本领与众不同,全仗妖术、妖物,杀人、伤人,了当不得。”说罢,随即着人去这两关提调人马。

苏、严两贼调人马,王素珍丝毫不知闻。

王素珍自陶文灿离山投奔湖广,她忧心如焚,不知京城父母如何,整天含悲无笑。这一天正在聚义厅冥思苦想,忽有一兵前来禀报:“寨主娘娘,大事不好,祸比天高。我等在皇城探得明白,只因娘娘在太行山打劫囚车之事,王府全家遭斩——

葬起一座肉丘坟,府门封得紧腾腾。”

王素珍闻听这一声,凭空跌倒地埃尘。

“双亲呀,我养育之恩不得报,女儿还做大罪人。

打劫囚车非怪我,我救的忠良后代根。

只怪朝中奸臣当道,淫妃害人,昏君无能,

害得我陶、王二家灭满门。

此仇不报非英雄女,此恨不消我枉为人。”

王素珍正在嚎啕大哭,忽有二喽急急来报:“寨主娘娘,山下来了一哨人马,耀武扬威,看来是要攻打山寨!”王素珍一听,猛吃一惊:“快派二人便服下山,仔细打听,即速报来!”不多时刻,探兵上山来报:“寨主娘娘在上,探得离山五里之遥,有武林关总兵江滚,领约五千人马,旌旗招展,刀枪密布而来。方才来到山下的小股,是他们的先锋探哨,望寨主定夺!”王素珍闻报,连忙叫喽兵将装甲箱抬来,浑身披挂,槽内牵出桃花征驹,手执神刀,跨马登鞍,领着各将头目,雁阵排开,准备迎敌。一面吩咐大小头目,在山前山后,山左山右,安排灰瓶火炮,滚木擂石;一面着人把守各岔口要道,如有人进来打探山势,放滚木打他,不准逃走一人。各兵将领命去了。

再讲江滚五千大兵,在五里之外,安营扎寨,聚集众将上帐。江滚往下叫道:“哪位将军首当出阵,攻打太行山?”话言未了,走上大公子江文龙,朝上答应:“父帅在上,儿江文龙愿首次出阵攻击山头。”江滚道:“儿呀,首次上阵,须量力而行,不可轻敌!”“不用父帅多说,孩儿知道。”说罢,下了大帐,慌忙披挂整齐,跨上战马,手执长枪,领五百大兵——

楞楞三响狼烟炮,江文龙一马出营门。

长枪手,前头走,威风凛凛,

刀斧手,后面跟,杀气腾腾。

江文龙,争头功,精神抖擞,

了不得,挥长枪,直扑山峰。

这边是,王素珍,朱缨倒挂,

穿一身,双狮甲,血点鲜红。

蹬一双,虎头靴,暗藏法宝,

坐一匹,桃花驹,赛如飞龙。

王素珍临阵开了口,炸开喉咙赛铜钟。

“我问你这鼠头小辈,受何人指使,竟敢犯我山头?快快留下名来,免做刀下无名之鬼!”江文龙叫:“你这黄毛丫头,乳臭未干,竟夸海口!若问你老子姓名,乃武林关总兵的大公子江文龙是也。只因你在太行山造反,短劫囚车,叛犯国法,还不快快下马受降,免得你爷爷动手!”说罢,举枪就刺。王素珍神刀一挡,咯啷把江文龙的长枪挡在一旁,随即神刀往上一紧,如大刀切菜,劈头就砍。这一砍用的是饿虎扑羊招式,只听咯嚓一声,江文龙拨马就逃。众位,江文龙还不曾战到一个回合,为何拨马就逃?可是他用计诱敌?呸,不是的。他的枪杆子挨王素珍砍断了,只得逃走下去。这时,他弟弟江文虎、妹妹江素珍与他父亲江滚等,一见大公子败下阵来,他们父子兄妹三人,一齐放马助战,由江素珍一马抵挡。但见王素珍那口神刀,厉害非凡,要是用刀枪砍刺,谅来不能取胜,一定要用法宝才能将她擒来。于是江素珍从身上取出捆仙索,口念妖言,将捆仙索一撒,只见光圈万道,似千根练条,直向王素珍头顶滚来。王素珍对江素珍微微一笑:“你这个玩意,只好去吓唬别人,不该在你姑奶奶面前献丑。”随手到靴筒里一摸,取出一个宝物,叫金刚桃木人,此宝能收万般妖物。只见王素珍将桃木人往上一举,发出吱吱的叫声,将捆仙索收了对桃木人上一捆,随后发出轰隆隆几声——

捆仙索炸得碎纷纷。

江素珍喊声:“不得了!”拨马就逃。王素珍也不追杀,收兵回山,固守山寨。江滚父子二人来到旷野之地,共议心思:先是满怀必胜之心而来,如今是败阵而回,哪有脸面回京?更不能回武林关去。因而父子们议酌一番——

寻找一处深山地,隐姓埋名过光阴。

江滚又一想,如今朝纲内奸臣当道,屈害了多少忠良。陶相爷是皇上御师先生,为了十把穿金扇,以致全家被害,我江滚当初受陶相爷提携之恩不小,岂能苟安偷生!不如寻个深山去招兵买马,屯草积粮,将来可报提携之恩。众位,江滚这一败走,流落荒山,遭严奇、苏葛奸党追讨,逼得他父子四人投向葫芦国,改名王滚,葫芦国王用他在与中原接壤的朝阳关镇守。此话后表。

再说王素珍杀败江滚人马,回到山上,看看已太平无事,遂收拾行装,往北京祭扫父母之灵。

王素珍,泪纷纷,收拾行囊,

上北京,报父母,养育之恩。

正要下山动身走,山下哨兵又报上门。

“报寨主娘娘,大……大事不好,山下又到了一支人马,前来攻打山头,望寨主定夺。”王素珍丢开行囊,吩咐各将头目,准备抵敌。这支后队人马,原来是紫岗关总兵苏葛的门生乌天化。他离太行十里之遥,扎下营来,埋锅造饭,亲自出马,领兵上山讨战。王素珍也全副披挂,领兵下山迎敌。乌天化一声喝问:“贱婢丫头,你为何造反,累及全家遭斩,该当何罪?赶快下山受绑,万事全休,不然,杀上高山,踏平山寨,将你捉住,少不得千刀万剐。”王素珍叫道:“小小乌贼,不要夸口,看姑奶奶的神刀取你!”说罢,举起神刀,往下就砍。乌天化执枪交手。战未数合,不是王素珍对手,随即在身上取出一件妖物,托在掌上,吹了一口妖气,放在地上。先是老鼠大,再吹一口气,就有猫儿大——犬儿大,吹了三口气,就成驴子大。它见人咬人,逢马咬马,如咬人一口,难逃三日,如被它撞伤油皮,难过十天即死。此物实是凶残。王素珍一看便知此物名叫五毒神敖。王素珍用桃木金刚人朝着神敖一指,举起神刀往下就砍,只听咯嚓一声,将五毒神敖斩为两段,化成一摊乌水,从石缝中流下。乌天化见王素珍破了他毒敖,晓得不好,拨马就逃,王素珍哪肯放过——

王素珍,执神刀,追赶逃贼,

乌天化,阵脚乱,四散奔逃。

只听一声咔嚓响,乌天化掉下脑袋瓜。

王素珍对着乌天化的头颅说道——

“我虽不是你娘舅和表叔,今朝替你分了家。”

王素珍杀了乌天化,摆开神刀,直杀得三军儿郎尸横遍野,血流成渠,还有残兵败卒见主将被杀,只吓得四散奔逃,也不回紫岗关,各自回家,有田种田,无田借本钱开店,此后就没有交代了。

王素珍收兵上山,打发兵下山打扫尸骸血迹,安排头目驻守山寨,自己身背行囊,独自进京,祭扫父母在天之灵。苏、严二奸闻听武林关江滚、紫岗关乌天化两家兵马讨伐太行山失败,未见一兵一将回京,个个吃惊,共议上殿奏主。弘治皇一听,顿失龙颜,喝道:“哪位爱卿带兵,再度讨伐太行山,捉拿王素珍问罪!”皇言未了,班中走出国舅严标、严豹、苏廷虎三个奸贼之子,上前参拜:“请我主放心,臣等愿带兵三打太行山,捉拿王素珍,此去决无一失!”弘治皇大喜:“既然国舅等领兵,孤家赐你们五千人马,即日动身,不可迟延!得胜回朝,加官晋级。”苏廷虎等谢过隆恩,下校场点兵去了。再说逍遥王柳涛见此情景,随即向柳让递上一眼,叫他也领旨带兵,作国舅的后续之力。太平王柳让,心中明了,随即上殿。口称:“父皇在上。儿臣奏请:愿领兵随后,援助国舅,捉拿叛逆!”弘治皇一听,分外高兴。遂命皇儿干殿下即速起兵,随即动身。太平王得到圣旨,亦领兵去了。弘治皇龙袖一拂,起身回宫。群臣退朝。

御林军开往太行山,王素珍独自闯京城。

王素珍这次回京祭扫王府肉丘坟,不像陶文灿进京祭扫,躲躲闪闪,夜间进行。王素珍竟自晴天白日,直扑皇城,来到自家府门,扭开门锁,撕掉封条,劈门而进,带来纸钱锞锭,在肉丘坟前灼化,大放悲声。不料旁边竟有苏葛的心腹之人看守,一见里面有人焚化纸锞大哭,就知王素珍回来祭扫坟墓,连忙向苏、严二府送信去了。苏、严二贼 一听是王素珍进城扫墓,吓得头顶出煞,足下失魂,慌忙来到金殿,击鼓鸣钟,群臣聚集,皇上登殿。苏、严越班启奏:“主公万岁,为臣启奏非别,因过山王府王素珍从太行山回京祭扫,毫无半点畏惧,大模大样在那放声大哭,大化纸锭,望主公旨下定夺。”弘治皇大怒:“谅来苏、严二家并同孤的干殿下,带兵前去,在路上两下未遇。王素珍才得进京。”随即下旨,命神弹手周芳、殿西侯张银龙、西宫国丈严奇、兵部总辖苏葛等,一同带兵,围困王府,捉拿王素珍。

四家带兵捉王素珍,轰动了北京一座城。

皇城满街都是兵,刀枪剑戟密如林。

人嘶马叫如雷吼,一齐扑向王府门。

神弹手周芳、殿西侯张银龙和严奇、苏葛等人,带领倾城兵马,围困王府,捉拿王素珍。谁知王素珍早闻此信,见兵马汹涌而来,她毫无惧色,凭她那口神刀,挥舞如闪电,登高上屋,恨不得要将这些兵杀得瓦解冰消。她在高处重新将全身束扎一番,飞身一跃,纵进了兵马丛中,挥动神刀,乱砍乱杀,让者生逃,不让者倒地。越杀越勇,好不厉害——

杀得人头如瓜滚,砍得马头像切菜根。

尸横遍野堆满地,血流成渠草不青。

你杀我陶王二家人数百,我要杀掉你奸党上千人。

我一来祭祀二报恨,要杀尽你一班害国臣。

王素珍奋不顾身,想杀出重围,真是挡者死,让者生。抬头一看,大街两边尽是国丈、国舅们的府第。

手中展开烈火扇, 火光直扑贼衙门。

皇城道上遭火焚, 哪还顾得上王素珍。

因为皇城内所有强兵能将,均由严标、严豹等奸贼和太平王柳让带走攻打太行山去了,京内只留些老弱残兵巡街护城。这些残兵弱将怎能敌得住王素珍呢?所以王素珍处处得手,杀得奸贼们手足无措,速速报与皇上。弘治皇问文武班中有哪位卿家出阵,捉拿叛逆王素珍!那两班文武——

眼不眨来气不伸,总像泥塑木雕人。

你们平时总嫌官职小,用时胆小怕出征。

这时,逍遥王柳涛,走上殿前:“启奏我主万岁,要捉王素珍,除非‘下八美’,别无他人。万岁呀——

王素珍仙山学过法,还用仙法治强人。”

弘治皇准本,遂下旨宣诏下八美上殿。顷刻之间,八美之中四美装束齐备,直奔午朝门领旨。这四美之中,早有江翠屏率先出阵,对王素珍喝道:“大胆叛逆,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竟敢反进皇城,该当何罪?还不快快受擒!”说罢,抡刀就砍。王素珍也不与她多言,举刀相迎。她二人打在一起,杀在一堆,战了二十余合,眼看江翠屏不是王素珍的对手,随即有戴展云、海瑞云、陈凤英等一齐上前助战。四人杀王素珍一人。江翠屏眼见火势汹汹,殃及全城,遂抽身取出回火宝扇,对着火光连扇三扇,才将火势扑灭。正是四人围住一人,王素珍战得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能,看来难出重围。这时,都御史方廷府中有两个梅香,一个叫冬梅,一个叫桃红,上街替方翠莲小姐买绣花绒线,见到街上四个女将围住王素珍厮杀,吃惊不小,随即放飞步来到楼上,报与翠莲小姐得知。方小姐大惊。心想:王素珍与我是一师授道,又是同伴一夫,意欲前去解救,但又怕惹出祸端坑害全家。正在两难之时,冬梅与桃红说了:“小姐,世上情重,莫过于夫妻姊妹,你不去解救,谅她王小姐性命难保。要是怕牵连全家,那倒不碍大事,我家大小姐身为正宫,老太爷又是正宫国丈,就是闹到皇上,万岁也会不看金刚看佛面,让他三分的。”方翠莲听了丫环之言,一时义气,随即上楼装束,带上苗刀,从楼上窗口跳下,协同王素珍杀将起来。戴展云一见:“不得了啦,方国丈之女方翠莲也反了。”江翠屏见状,乃悄悄对王素珍说:“你不要胡为。你父王善所生你一人,爱如掌上明珠,劬劳未报,反殃及全家,罪该万死!如今你不在京外造反,竟来火烧皇城,岂不惹火烧身?”王素珍说:“我与你柳家无仇无恨,还是表亲,为何与我作对!眼看陶、王二家三百余口,尽皆死于奸贼手下,这血海深仇不报,实难平我心头之恨!”江翠屏道:“正因我们是表亲,才不容你如此野狂,要反你到京外去吧。”江翠屏的话中,有兔死狐悲之意。方翠莲在旁听了也觉得只好如此。于是对王素珍说:“姐姐,我们快杀出东门吧。”

方翠莲与王素珍,并肩杀出城东门。

四个美人假意追赶一阵,也不向城外追去,便上殿交旨奏道:“方太师之女与王素珍从东城门逃出去了。”弘治皇一听,龙颜大怒:“原来方国丈亦私通陶、王二家,纵女造反,那还了得,岂不是三家久已蓄谋,篡夺大明江山!”说罢,遂命兵部大臣苏葛、西宫国丈严奇,领兵捉拿方府全家,不准放走一人,与陶、王叛逆一起同罪!苏、严二奸得到圣旨,暗自高兴。他们早已要除掉正宫国丈,只是捞不到时机下手——

“今天捞到我的手,他千个残生活不成。

方府全家捉到法场上,方廷他闭目无言苦伤心。”

人头落地,方府大小等悉数杀尽,尸体搬进方府,又葬一座肉丘大坟。正宫娘娘马兆蓉,乃方廷之义女,因她在宫内贤德无比,又不是方廷亲生,才免遭诛杀。不过,马娘娘闻听方家遭斩,她心如刀绞,难忘义父义母收养之恩,从此隐痛不言,暗自悲泪。弘治皇见方家亦行叛逆,深知叛势渐大,将来还有谁家作叛,亦难估量。对此他心中害怕,切齿痛恨。于是又传旨下去:在方家肉丘坟上,竖起一块泰山石石碑镇压其身。弘治皇敕令四句其上——

反叛方廷门,泰山镇其坟。

千载不入籍,万古不超升。

众位呀,北京葬下三座肉丘坟,惹怒了多少个忠良讨奸臣。

此话丢开暂不表,再讲捉拿王素珍。

二国舅严标、严豹,还有苏廷龙、苏廷虎领兵在前,柳让带兵随后。一路旌旗飘飘,沙灰缭绕,开拔到离太行山五里安营扎寨。山上所有喽兵喽将,听到御林军兵临山下,因寨主王素珍不在山上,蛇无头儿不行,竟在当夜将山上金银财帛,细软珠宝,一概分散,连夜逃走,山上空无一人。一夜无事,直到次日清晨,御林军提前开饭,各兵将装束齐备,擂动战鼓,催马上山。众兵将入了无人之境,自然所向无敌。直扑山顶,竟是一片狼藉之景。这时柳让就想了:猜她王素珍自知理亏,畏罪逃脱。于是便下令放火烧尽山寨,班师回朝复旨。事有凑巧,京兵从大道进发,王素珍与方翠莲由小路而来,两下未曾相遇。柳让回京交旨,方知方府又遭满门抄斩,陶、王、方三家都成了肉丘坟,总是奸臣埋下的祸根,岂能不报仇雪恨!

再说王素珍与方翠莲杀出东门,不分晓夜行走,来到太行山,只见山上寨房烧得干干净净,余烟残火还在不时翻滚。二人无奈,饮泪商议:“好在我们有姊妹同行,直赴湖广襄阳,好去寻陶大官人,再为定夺。”于是姊妹二人,离了太行山,不分晓夜前行。走了十多天光景,前面一座高山现在眼前。遥观青松郁郁,近看杂树丛生。山势险恶,高接青云,看不出有通山大道,总是乱石堆砌的长城。姊妹二人犹疑一会,忽听一阵锣声,二人抬头一望,山上涌下许多人马,个个顶盔贯甲,跨马端枪。原来此山有三个首领,现在一众喽兵簇拥着第一个首领下山。早有喽兵报道:“山下有两只女肥羊当道,望大王定夺。”那大王说:“既是两只女肥羊前来,乃是本大王之造化,快快下山,将她带上,不可有误!”众喽答应一声,涌下山去,喝声:“两个女肥羊不可走,跟我们上山,给我大王看上一看,如中他意,将得到大王厚待,但不知你们意下如何?”王素珍喝声:“呀呸,你们这些小畜生,你姑奶奶驾到,不来恭迎,反满口雌黄,肥羊瘦羊的乱叫。我不认识你们什么大王小王,叫他下来会会姑奶奶,不然,让我们二位奶奶杀上山去,踏平山寨,必是斩尽狗头。”说罢,王素珍摆开神刀,方翠莲也挥舞大刀,直杀得喽兵往后退逃。山上大王看得清楚,随手拨马下山。抬头一看,见是两个佳人站在山下,不禁暗自夸赞——

大王两眼乌溜溜,看那面前二女流。

头上梳的美人髻,横插金钗是凤头。

柳叶眉,樱桃口,如笔勾画,

杏子眼,银盆脸,粉白悠悠。

体态窈窕穿锦绣,素白鞋子钉铜扣。

大王一看魂出窍,两只眼睛直勾勾。

王素珍喝道:“无名草寇,为什么像鬼迷心窍,不开贼口?”那个大王,这才如梦初醒:“哦,哦,不知美人从哪而来?请快快上山,我大王将另眼看待!”“呸,大胆草寇,看你贼心不改,叫什么美女佳人,心怀邪念,叫你看刀!”说着,抡刀就砍。那大王连忙用枪挡架,说道:“美人休要说我草寇,我山上有结义三人。我姓殷名滚,外号叫九龙将军,熟练一杆九龙枪,有万夫莫当之勇。还有二弟叫胡大朋,绰号披头太岁;还有个三弟,绰号叫摇头狮子蒋霸。”王素珍说:“怪不得如此称王称霸,仗着有三个强人就拦挡短路,截掳女人!莫说你三个强人,就是三十个强盗,姑奶奶也不怕你!”说着,又是一刀砍来,那大王往后一退,不敢招架。王素珍看了,觉得好笑。便说:“殷滚,姑奶奶对你说明了吧,你能在三个回合之中赢了我,我即跟你上山;如三合之中输把我,你如何说法?”殷滚说:“输了把你,我跟你走。”王素珍:“呸,跟我走,倒要养你龟孙子!输把我,做我的干儿子也差不多。”殷滚也不知王素珍底细,认为这二女好欺,不费力就可弄到两个姣妻,信口答道:“好,就这等说法。”说罢,二人各执刀枪动手——九龙将军称英魁,手执长枪赛毒蛇。王素珍神刀当头砍,直往他上五寸处挥。一个像蛟龙出水,一个如猛虎突围。他二人,杀在一处,滚在一堆,大战龙潭虎穴,神刀手一身本事真不亏。

眼看殷滚难招架,王素珍人前展雄威。

那口神刀往下砍,压住他长枪难收回。

王素珍神刀砍住殷滚的长枪,压住不放。殷滚把力气运足,脸涨通红,咕噜嗵从大肠里挣下一股气来,“啪”,像泄了气的皮球,伏在地上:“不得了啦,把刀放下吧!”王素珍说:“看来你难免这一刀。要得我让你,除非你喊我一声干娘,我就放刀了。”殷滚没法,只好喊声:“我的干娘,饶了我吧,干儿拜服,拜服!”于是王素珍把刀挪开,殷滚也收枪回头。自叹自语:“殷滚、殷滚,几乎变作泥滚,这就丑死我了。”王素珍说,“儿呀,娘打不丑,爷打不羞,为娘打败于你,有何羞丑之说?这一位是你的姨娘,快快有礼!”殷滚说:“既是姨娘,应当叩头。”方翠莲随即用手扶起:“免礼罢了。”殷滚说:“众喽兵带路,请干娘、姨娘上山!”二人来到聚义厅坐下,殷滚忙叫他二弟胡大朋,三弟蒋霸前来见礼。吩咐备酒款待,杀猪宰羊,忙了三天。山上众头目向殷大王贺喜,喜庆大王得了个干娘。王素珍说:“你们众将也去吃酒吧,我来此山,不必恭贺,只是从此以后,不准你们下山胡为,打劫客商。”殷滚说:“娘呀,儿等在此啸聚,不是为了打劫敛财,因八盘山招集四方豪杰,准备替陶相公报仇。”王素珍听了大吃一惊——

真是海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打了自家人。

于是王素珍就将自己的根由细情,如此如此,告诉山上众人。所以九龙山诸将方知王素珍和方翠莲均是陶文彬的夫人。后来殷滚改名陶滚。就此,王、方二位夫人在九龙山安身。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讲那陶文灿,自从落在珍珠山上,结拜了朱英、吴英和马英三兄弟,相聚时久,陶文灿想到全家冤恨,一心要到湖广借兵。

山寨告别三兄弟,带足了盘川就动身。

一路上,见图像,到处张挂,

捉拿他,陶文灿,还有文彬。

行走不到三五日,图像又多出两个人。

一个是,王素珍,王善后代,

一个是,方翠莲,方廷的苗根。

陶文灿,只苦得,心惊胆颤,

因此上,不稍停,晓夜前行。

只听得水声滔滔如狮吼,一条长江挡住人。

陶文灿来到江边,只见浪涛滚滚,一泻东去,江边又无渡船,谅难过去。正在为难之时,忽见江滩上游,来了一叶小舟,船头上站着一人,口中哼哼唱唱——

“小道下山来,黄花遍地开。

周瑜定妙计,曹操领兵来。”

陶文灿听到一阵歌声飘来,连忙高声喊道:“请老大摇船过来,渡我过江,多送些酒钱与你。”那船夫答应:“我本是摆渡之船。”说着,将船靠至岸边。陶文灿满心欢喜,随即上船。船夫等客人入舱坐定,用竹篙往岸上一点,船像离弦之箭,一箭射去多远,才弃篙摇橹。边摇边唱——

“老夫生在大江边,不怕官吏不怕天。

清官送他过江去,瘟神送他见五阎。”

船夫把船摇至江心,歌停船止,把橹板往船梢上一搁,对陶文灿说了:“客官,你是吃板刀面还是吃清水饺子?”陶文灿说:“船老大不必费心,一来我肚里不饿,二来既蒙送我过江,岂能再吃你的佳肴!”船老大说:“不是这等说法,板刀面是将你砍断切碎,抛下江去,这叫板刀面;清水饺子是将衣服剥光,推下水去,是谓下清水饺子。两样东西,随你拣哪样,免我动手。”说罢,从后舱拖出一把板刀。陶文灿一见此光景,悲叹一声:“我陶文灿之命休矣!看来难报全家之仇了。”咣啷,船夫把板刀往舱里一掼,问道:“客官尊姓大名,过江往哪而去?”陶文灿——

不顾安危说真情,船夫一一听分明。

船夫一听——

双膝跪到平板上,陶大官人叫几声。

陶文灿连忙将他扶起问道:“你是何人,因何如此?请道详情。”船夫说:“哎呀,陶官人要问我嘛,实不相瞒,我姓毛名风,妻子孙氏,只有夫妻二人,因受八盘山徐老千岁之命,为了陶家冤仇,特着我夫妻在此摆渡,暗访大官人信息。”陶文灿说:“原来是陶家的大恩人,只怪我有眼不识泰山了。”“哪里话来,请你舱中坐定,我这就送你上山。”于是毛风连忙摇橹,偏遇顶风,又是逆水行舟,船自然不得前进。毛风没法,向着那江滩芦苇之中,一声大喊:“你那里快将小船放过来。”只见芦苇之中摇出一条小船,船头上站立一人,其形古怪不堪,蓬头赤脚,头上扎了一块破布,上面补了十来处补钉,身穿一件破衲头衣裳,足拖一双没后跟的鞋子。众位,莫看此人穿得破烂,扮相异怪,可她的来头不小,她名叫孙翠娥,自幼在仙山学道,是武当山武当圣母的门徒。自十五岁时,圣母送她法宝:那头上扎的布叫遮天盖日帕,身上穿的叫降龙伏虎衣,足上蹬脱水鸳鸯鞋,水火不沾。毛风隐去孙翠娥之名,向陶文灿介绍说:“这毛大嫂远近闻名,无人不晓。”毛风夫妇把两船捆绑在一起,说:“毛大嫂呀,这样的顶风逆浪,你还是下去拉索才得过去。”说罢,毛大嫂穿起宝鞋,肩拉绳索,下水拉船去了。陶文灿暗自吃惊。顷刻之间,望见一座高山,毛风将船停在山下,叫陶文灿少等片刻,他上山报与徐老千岁,回头把陶大官人送到山上。陶文灿问:“这就是徐老千岁的八盘山吗?”毛风说:“正是。”正说之间,徐老千岁命他两个儿子前来迎接。徐洪基两个儿子,皆是英雄之辈,长子名叫催命判官徐佩,次子名叫粉面二郎徐青。陶文灿被接到聚义厅前坐下,然后起身与徐千岁和徐佩、徐青见礼。陶文灿说:“晚侄深知仁伯大人在朝与先父情交甚笃,难得您老心恨奸党,弃官隐居,为我陶家伸冤操心,实为感戴至极,终生难忘。”徐老千岁问:“贤侄经此而遇,不知是否愿留此处,共图报仇大事,还是另有他图?”“仁伯在上,晚生实不相瞒,一心要到湖广襄阳向姑父赵霸借兵,北上报仇。”老千岁说:“好,此举甚好。只不过眼下时届年关,天寒地冻,况且各处图像盘查甚紧,你就留在此处,过了新年,等到春暖花开之时,再去借兵,未为晚也。”陶文灿叩头致谢,暂留八盘山过年。在山上,又与徐佩、徐青结拜兄弟。毛风夫妇仍回江口把守。

众位呀——

八盘山上暂不表,倒转话头论淮安。

陶文彬落在淮安王寿天官府内,招赘了王玉花小姐为妻。不觉到了王寿六十岁庆寿之期。这时,淮安城内的生员、举监、乡绅、巨商,忙个不停,有的撰写贺联,有的办寿糕寿面,有的送戏三台,就到清江去请戏班唱戏。而天官府三日之前,就杀猪宰羊,备办酒菜,披红扎紫,张灯结彩。淮城的乡绅到清江请来一个戏班子为王天官祝寿助兴。这个班头姓康名凤,他并不是专业唱戏之人,他曾任过北台御史之职。因朝中奸臣当道,坑害忠良,他愤而弃官不做,领个戏班子,不为赚钱,只图遍游天下,四处散心,只等朝中奸臣灭尽,回头再做官不迟。他生有一男一女,男名康金龙,女名康月娥,均是聪明伶俐之人。寿期之日,戏班子的人与前来拜寿的一些达官贵人,受王府酒菜款待之后,午后开锣唱戏。王府有一看楼,分成男左女右,俱在两边看戏。而陶文彬的书楼就在戏台对面,所以他一人独自站在书楼上倒也看得蛮清,不曾坐到转楼上去。淮城一些官员总晓得康班有个表弟,名叫花云,做工最好;有一女儿康月娥唱工独特,所以观众楼上鸦雀无声,悉听唱做。戏子登台,锣鼓闹场,开场花云先跳《加官》,后做《八仙上寿》,随后众看官点出《孙夫人祭江》。康月娥扮演的孙夫人,一个亮相,一段淮腔,人品果真美貌无比,唱腔优雅动听。陶文彬在书楼看得清清爽爽,听得明明朗朗,不禁失声叫好:“好得很哪!”哪知这一夸赞,惊动了台上康月娥,用眼依声寻去,见得东书楼上有位公子,生得眉目端正,顶平额方,面如冠玉。不觉心里打了个寒噤!从此做戏也不认真,把陶文彬放在心里。那天晚上,康月娥就在戏台套房内安睡。

翻来复去睡不着,一心想见陶文彬。

康月娥身边有干娘,是康小姐心腹之人,二人无话不谈,无事不通。她对干妈妈说出想见日间夸赞她的那位公子的心思,请干妈出去打听这位公子在何处安睡,奴今夜之间,定要与他会见。于是干妈妈出去打听明白,那公子就在东书楼上安身。康月娥睁着眼睛睡到半夜,叫干妈看守戏具,竟自整整衣装,直到东书楼,悄悄摸到二公子的卧室。她轻轻喊了声:“日间夸赞奴的公子何在?”陶文彬听话,好似燕语莺声,猜想是康姑娘前来会他,连忙起身答道:“你是唱《孙夫人》的吗?有失远迎。”康姑娘说:“好说了。”于是二人携手相挽,坐下谈心,相见恨晚。一个说你夤夜而来何事?一个说相公你日间相约奴身。一个说小生从未与你会过话,一个说日间夸赞是何人。

“相公呀,闲言闲语总不说,小奴与你托终身。

今夜赴约你休推托,两下共枕度黄昏。

康月娥说出调情话,喜坏了公子陶文彬。”

二人相对一笑,携手站起,同床共枕,情意更深。

郎才女貌成佳偶,只恨谯楼乱打更。

谯楼上打五更鼓,小姐披衣就起身。

公子送到楼梯下,小姐回转套房门。

王府连唱六天戏,二人相共六个五更。陶文彬赠一把穿金扇,与康月娥作月老婚证人。那天戏完,戏班与扬州立了合同,接下要去扬州唱戏。只是康月娥与陶文彬难舍难分,二人会到一处谈心。康月娥说:“奴家要跟班子到扬州去了,就是心里难舍得下你,如何是好?意欲将你带了同去,亦不知公子意下如何?”陶文彬听了二目含泪,心中想道:我蹲在淮城,终非了局,倒不如跟她动身。一则要到湖广去借兵报仇,二则还要寻访兄长的下落。想罢,对康小姐问道:“但不知有何妙计,能带我出去?”康月娥说:“我为此事,早已想好章程,把你藏在衣箱之内,到了扬州,自有妙计叫你出来,那时先暗后明,即使我父亲与兄长知道,已是生米煮成熟饭,谅他们亦无可奈何。”他们二人情意绵绵,急中生智。康月娥选了一个被鼠啃有神仙进(洞)的一只大衣箱,动身那天的早晨,偷偷将陶文彬藏进箱内。天明,王天官开发了工钱,康班头等人将衣箱、戏具搬了上船,往扬州开发。头一只船装的零碎行头与戏子等人,后一只船装的衣箱有陶公子在内,还有康家父子和康月娥等,押船随后。谁知半途之中,陶文彬在箱内屈得腿疼腰酸,又要小解。康凤就坐在衣箱脚下。陶文彬小便急得忍无可忍,只好听其自然,顺流而下,从板缝间渗出,一直流到康凤的屁股之下,忽然一声惊叫:“奇怪,这水从何而来?”康月娥心里有数,便说:“箱中原有一碗水在内,可能是水碗翻了。”康凤说:“即有水碗,人不动它,何以能泼?其中定有缘故,开箱看吧。”康月娥说:“约莫是老鼠攻在箱内,不然水碗怎会泼下。”康凤说:“不管是鼠是牛,总得要把衣箱打开,把水揩干,不然要把服装浸湿。”陶文彬在箱内听得明明白白,止不住浑身发抖。箱子摇动得作响。康凤说:“这只老鼠大概不小,如不是,怎能把衣箱动摇?”说罢,掏出钥匙——

哗啦一声开了锁,箱里站出一个人。

康凤一惊吓掉魂,倒跌一个老坐跟。

公子跪到平板上,心想求饶难开声。

小姐掩住粉红脸,羞羞答答气不伸。

这时,干妈妈悄悄对康金龙说道:“这件事情,万望大公子成全,还看你兄妹之情吧。”康金龙细细一想,我康家只有我兄妹二人,我不原宥,谅来父亲定然不依。康金龙随即便说:“爹爹,你老不要动怒,这个人因孩儿见他人品端正,义气相投,与孩儿难舍难分,故而瞒着爹爹,将此人暗藏在箱内带来,日后必有大用,望爹爹成人之美!”康凤在那里直气得肝胆欲裂,七窍生烟,明知儿子是顾全女儿的脸面,况且事已如此,家丑不可外扬,也就顺水推舟,不再深究。于是问道:“你姓甚名谁?”陶文彬道:“我是北京大邹庄人,姓邹名文彬,与天官王寿系翁婿之亲,因贺寿看戏,与大公子相识,承蒙雅爱,将我带到扬州,稍玩几日,不意被老大人识破机关,伏望成全,决不辜负大德大恩!”康凤一想,木已成舟,又恐外界得知,人面难为,乃暗中对邹文彬说道:“那些胡言,老夫尽知,往后就说我康家与你邹家指腹为婚,免得外人无端议论。”于是康家父子暗中又谈一番机密之语,无非是怕女儿康月娥难以见人,所以一路之上,不谈这些闲言。

船趁风走,水推舟行。不日一个中午,船到扬州钞关码头,行头衣箱搬到琼花观关帝庙内,准备择日开锣。这天晚上,一家吃过晚饭,康凤对邹文彬说了:“你既在我这个地方,要听我教训,还要学得唱戏。就从今日起,唱、念、做、打,文武生角,样样要学,且要用心快学,不然,我是没得余饭养你这个闲人的。”陶文彬说:“吾乃读书之人,只懂诗词歌赋,锦绣文章,哪会唱念做打,舞棒弄枪?”康凤道:“你这畜生,既不能唱,又不会做,要你何用?快滚出去!”可怜陶文彬无奈,只得答应学戏。康凤说:“你先学唱生角,我教你一出《收姜维》。”说罢,当晚就把戏本的台词、道白,表做等等的一应程式动作,向邹文彬教了一遍。并说,明早你来唱给我听。一夜之间,陶文彬竟把台词一一读熟,就是开口不大会唱。明日清早,康凤走过来问:“你可会唱?”陶文彬说:“一句不少,全都会唱。”康凤说:“唱给我听。”陶文彬扯扯衣领,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兮兮焉焉,焉焉兮兮……哼了两声——

不像昆曲与秦腔,莺声朗朗像哼文章。

康凤一听:“这是唱的什么东西?”

不像和尚诵真经,不像道士拜大忏。

不上板来不上眼,可像巫婆泼火丹。

康凤说:“这唱的什么腔口?限你两天把它唱好,不然,受我三规五戒,吊起来拷打!”陶文彬被逼无奈,只得苦苦学戏。因此,他走路也唱,睡觉也唱,上厕所也唱。一天,他去厕棚“出恭”,见厕棚低矮,遂低头进棚,叹曰:“入恭门,鞠躬如也。”进了厕棚,步上茅坑台板,随手撩袍解裤带。忽然想到康凤教唱的戏词,遂唱——

双脚踏金桥,两手撩蟒袍……

没料,刚唱两句,脚下板子一断,咕咙咚掉进茅坑。他连忙呼救——

急急逃来急急奔,一马陷进淤泥坑。

有人救得我唐天子,他做君来我做臣。

康凤听说邹文彬掉进茅坑,随即叫人把他拉上,骂道:“你这该死的畜生。戏不学好,弄得满身是屎,拖回去,将他往死里打!”陶文彬一吓,戏词吓出来啦——

自古忠臣不怕死(屎),怕死的不能算忠臣。

康凤一听,气不打一处出,骂道:“你这畜生,私淫我女,比谁都强,学这一出小戏,至今都唱不成腔,还弄得满身是粪,坑害他人。替我把他吊起重打!”这下,康凤开口,一班武生动手。

将他吊在屋梁上,水浸皮鞭抽上身。

打一记来转一圈,像风吹元宵走马灯。

打破皮处流鲜血,皮不破处块块青。

康月娥见了呜呜哭,骂声爹爹不算人。

康金龙看了心也难受,就做个和事佬,把邹文彬从屋梁上放下。从此他卧床不起,伤处化脓淌血。皮粘被褥,翻身一动,像活剥蛇壳。

好比一盏孤灯渐渐熄,来了添油掭灯人。

陶公子疼痛得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迷迷糊糊,见一位老人,身穿紫袍玉带,脚蹬粉底皂靴,白发苍苍,一跑一摇来到陶文彬面前,说道:“你不必伤心,吾来救你!若问我是何人,乃老郎真神是也。”说罢,从身边取出一粒丹丸,放在公子口中:“你将它吞咽下去,后来自然会做会唱,生旦丑末,样样俱会。”谁知老郎指点明白,只一宵工夫,周身脓迹俱消,疮疤结好,活动自如。二公子醒来,外面天色大明,康凤手执皮鞭,进来骂道:“你胆倒不小,睡到天色大明,还不起床,是何道理?”二公子说:“岳父大人,不用发怒,小婿会唱了。”康凤说:“唱给我听。”公子开口就唱,唱的《关公辞曹》。唱完之后,康凤大惊。问他至今为何不肯唱好?陶公子也不理答。那时康凤点了几出戏,叫他读戏练做。二公子这就点到文戏唱文戏,点到武戏做武戏,从此名声大震,康凤的班子全靠邹公子与康月娥挂牌卖座。扬州唱完到镇江,轰动镇江全城。在镇江改名叫大京班,跑遍南方诸省。所到之处,场场爆满,名利双收。后来偏邦小国闻得大京班之名,亦来请去唱戏。至于后来陶文彬的尸体棺木,为何落在偏邦外国被火焚烧,那是后话。

弟子收住暂不表,再讲陶文灿去借兵。

八盘山徐洪基千岁收留陶文灿多日,不觉残冬已过,春暖花开。陶文灿一心要离开八盘山,到湖广姑父赵霸那里借兵。徐洪基知陶家报仇心切,也不强留,遂备好川资行囊,送他下山。陶文灿——

晓夜行走非一日,风餐露宿履步难。

一日抬头举目望,到了襄阳一城关。

远看城头如锯齿,近看总是枪炮门;城下炮城上人,手执长枪守四门。城里城外闹纷纷,总是些生意买卖人。渔樵耕读,仕农工商,敲锣卖糖,各执一行,江湖游人,无一不有。

壮汉担水街上卖,樵夫挑柴进城门。

只听一众卖柴的人聚在一起讲:“我们这襄阳城里,三天之后还要热闹。赵总兵的小姐摆下一座擂台,少不得各路英雄,军民人等,只要武艺高强,总要来此打擂。”谁知陶文灿把打擂的话记在心里。他逢人便问:“那总兵赵府在哪街哪坊?”一个测字的先生用手指点:“正街向南,横街往东,门口有张口狮子竖立匾的就是赵总兵之府。”陶文灿转弯抹角来到府前,报名直至大厅,会见姑父赵老大人。赵霸一见,惊喜交加:“贤内侄呀,姑父早已闻得你陶家为十把穿金扇被害,全家只逃出你兄弟二人,姑父与你姑母眼望穿了,也得不到你们一点信息;只见捉拿你的图像张挂到湖广,我们更加惊慌。今日贤侄如从天降,真是万千之喜!”于是连忙叫家将到内屋,请出大公子赵龙、二公子赵虎,来到厅前与表兄陶文灿见礼,家将沏茶相敬。茶饮数杯落盏,赵总兵开口:“贤侄呀,不知你今日从何而来,可曾遇什么惊吓?”陶文灿说:“姑父大人在上,问起小侄这几年的颠沛生涯,真是一言难尽。自从逃出北京,来投奔姑父大人,头一次落难扬州,为贾志成收为义子,与其义女刁婵梅结偶。后来从扬州出走,在龙泉县被奸党捉住,解往北京,经太行山为弟媳王素珍劫车得救。第三次是到北京祭祀先父母之灵被困,得表兄柳让暗放出城,在路上遇朱英、吴英、马英在珍珠山结拜。月前在粉红江遇毛风摆渡,引上八盘山会见了徐洪基千岁。今日是从八盘山到此。”赵总兵闻听大惊:“原来有如此艰苦曲折情形,姑父哪里知道?罢了,幸而贤侄能到此地,亦解了你姑父姑母之悬念。”随即命赵龙:“领你表兄到后堂去见你母亲。”陶文灿跟赵龙来到后堂,一见姑母,还未跪下施礼,姑母上前一把拉住,哇啦一声,眼泪珠抛:“侄儿呀——

只为陶家被害情,我夜夜泪水湿衣衾。

愁也愁到肝肠断,哭也哭到眼泪干。

你姑父几番要为我陶家把仇报,怎奈势薄力又单。”

陶文灿说:“姑母呀,你别伤心了,侄儿已经从奸贼的刀枪中滚出来了。这次前来,就是与姑父相商,借兵北上,还要请姑父母大人帮计议呢!”姑母说:“儿呀,你可知数天之后,此地是群英聚会之期?”“姑母,我进城就听到街上人议论,说三天后城里设台打擂,但不知是何人摆的擂台?”“儿呀,我把实话对你说了吧,这次摆擂,一则是为陶家报仇,看看有多少忠将良才、英雄好汉;二则是你表妹赵巧云,虽是花容月貌,一身武艺,但至今还未有终身佳偶,故此与你姑父计议,在校场摆设擂台,名为‘姻缘擂’,实则是集贤聚能,挑选英才,一举双收。如今风流榜早已挂出,谅来各方英雄自会得悉,云集而来。”陶文灿一听,满心高兴。“姑母,我这次来得真巧,正好乘此时机,聚将北上,还可访访我二弟的下落。再则我表妹赵巧云虽有‘滚刀手’之名,毕竟还不曾见过她的真实本领,这次打擂,正好试看一番。”说罢,赵霸早已吩咐家人将酒席摆好,请公子入席饮酒。饮酒之间,赵总兵对陶文灿说:“贤侄,你在此地,仍然不露真名实姓,恐奸人耳目众多,惹事生非,等你表妹摆擂过后,再议大事。”

擂台摆在总兵校场,已经搭好。赵巧云为自身的婚姻大事,每日神前烧香礼拜,暗中祷告能得如意郎君。而湖广一带稍有本领的人,都知道滚刀手赵巧云才艺出众,谁都想得到她正配,做个贤内。更有人想,哪怕是败她手下,能与她对个面,说句话,也就称心。因而湖广内外,江淮南北之地——

听说襄阳摆擂是赵巧云,惊动了各山各寨比武人。

早有八盘山徐老千岁闻讯,遂打发长子徐佩,次子徐青,下山打听。一来是访访陶文灿路途可太平,二来是打探襄阳摆擂是何人。如果是苏严二贼摆的擂,你们各自要当心。二位英雄身藏兵器——

拜别爹爹把山下,直扑古道往前行。

徐老千岁打发两个儿子下山以后,又差遣山上各头目军将,到各处山寨送信,说湖广襄阳摆擂,定是聚会各地英豪,北上为陶家报仇。一路要打探陶家兄弟在何处,还要拜访一下六府总兵赵大人——

请他早日发兵将,同心合力剿奸佞。

八盘山众军将得了徐老千岁之令,赶赴各处山寨送信。军令如火,哪敢耽误。一日之内,青龙山胡家三鬼得知,带足盘川动身;珍珠山三英得了信,连夜奔至襄阳城;宋家寨去了兄妹二人,窦家寨忙坏了呆子窦哼。

各山英雄总动身,惊动了九龙山上人。

一个九龙将军叫殷滚,是王素珍的干儿子。他带二弟披头太岁胡大朋,三弟摇头狮子蒋霸。

三位英雄将山下,后跟王、方二女英。

玉门关刁婵梅与蒋氏女,也到湖广会官人。

各处英豪齐会合,云集到襄阳一座城。

襄阳城里摆擂台,惊动了三教九流人。茶馆酒肆,忙搭帐篷;测字相命,各占一方;行医卖药,拨治牙虫;说书唱戏,抢摊围场。

这边敲锣做把戏,那边打卖少林拳。

各路英雄,路上行走,非止一日,总在二月十六日之前,十五日就赶到襄阳,当晚各寻招商客店住下。刁婵梅与蒋赛花二人,一夜不曾闭眼,只把陶文灿放在心上。一见天明,吃过早饭,沿街寻访六府总兵衙门。受人指点,一直来到赵府门前,报名而入,问及陶文灿可在贵府?谁知赵府之人,与刁、蒋二位佳人面不相识,说道:“你们在此稍等片刻,让我向里通报一声。”陶文灿一听,大吃一惊:听说来了两位女人,想必是扬州刁婵梅寻访到此,她乃是我的妻子,跟随她来的究是何人,就不得而知了。于是随即出来看望。一见呀,果然是刁氏夫人。这时,三双眼睛泪花珠抛,悲喜交加,似有很多话语要倾诉。但见蒋赛花小姐站在身后,很感尴尬。陶文灿连忙问道:“贤妻呀,但不知这位小姐是何人?”刁氏说:“官人哪,她乃是我的弟媳蒋赛花妹妹呢。”蒋赛花忙问:“嫂嫂,这就是奴的伯伯吗?愚妹幸会,失敬失敬了,望伯伯恕罪!”“贤弟媳哪里话来,为我们陶家,千里寻踪,难得难得!但此地不是讲话之处,请到里边去与姑父姑母和两位表弟、表妹相见。”于是陶文灿领着刁、蒋二人,一直走进后堂。

陶文灿说:“你二人与姑父姑母见礼!”赵霸与陶氏夫人吃惊道:“这二位姑娘是你何人?”陶大公子说:“姑父姑母在上,实不相瞒,这一位刁氏,名叫刁婵梅,是你们的侄媳;后一位,据刁氏说,她是二弟陶文彬之妻,叫蒋赛花。这二人都是你的侄媳。”赵大人一听,高兴万分,想不到今日竟是会亲之期。刁、蒋二人连忙向姑父姑母施礼。赵大人与陶氏夫人忙说:“儿呀,一路风尘到此,辛苦极了,免礼,免礼!”陶氏夫人随即命丫环请来赵巧云与表嫂相见,赵大人又命家将把赵龙、赵虎二位公子叫来与表嫂相认。

众位,赵霸这两个儿子,并非亲生,乃是螟蛉之子。赵龙仁德仗义,才艺俱全;赵虎品行恶劣,奸诈异常。这里暂且不提。

单讲赵龙、赵虎与赵巧云兄妹三人来到后堂与二位表嫂相见,奉茶交谈,谈论陶家冤情之时,忽有门将来报:“大人在上,门外来了两个大汉,口称是八盘山徐洪基千岁之子,前来见总兵大人,望大人定夺。”赵霸听了便说:“既是八盘山徐老千岁之子,叫他们进来相见。”门将把他们领到前厅,陶文灿抬头一看:“哎呀,二位贤弟,何时到此?”随即陪同二位公子与总兵大人见礼,分宾主坐下献茶。赵大人问道:“请教二位尊姓大名?”徐佩兄弟正起身答礼,陶文灿抢先答道:“姑父大人,这二位是八盘山徐老千岁之子。这大公子徐佩,外号催命判官;那二公子徐青,外号粉面二郎。我陶家多蒙徐老千岁气贯长虹,辞官不做,带领二位贤弟在八盘山啸聚练兵,为我陶家报仇,真乃难得,我小侄将终身图报。”赵大人问:“但不知二位相公来此何干?”徐佩道:“大人,此来男女英雄不少,均是我父逐日招聚的好汉,又闻襄阳城摆擂,早知大官人定到襄阳,所以我父着人通晓各路英雄,齐来襄阳会合,催促陶大官人借兵北上,以灭奸贼。”赵霸一听,感慨不已。遂问:“依你说来,各路人马定会如期到达,还不知有多少人呢?”徐佩说:“大人,所来之人,均是各山首领,并无兵将,而又不是一路同行,各有先后,谅来今日必定到齐。”赵霸听了,暗中想道:“所有各山首领,均为陶家被害之情不平,我赵某岂能坐视不理?”随命赵龙并请徐佩到街坊客店查点明白,只要是徐老千岁招集的人,一律请入总兵衙门,设酒款待,决不怠慢!说罢,赵龙与徐佩到街坊各家客寓、旅店,完全查点明白:各山寨共来男女人等,计七处首领一十九名,内中女英六名。赵大人说:“速将名单报来!”赵龙从口袋中取出清单,报——

九龙山:殷滚、胡大朋、蒋霸、王素珍、方翠莲。

青龙山:胡顺、胡林、胡通。

珍珠山:朱英、吴英、马英。

八盘山:徐佩、徐青。

窦家寨:窦哼、窦金平。

宋家寨:宋金龙、宋金凤。

玉门关:刁婵梅、蒋赛花。

报名过后,赵龙、徐佩,将男女各人邀请入府,赵总兵吩咐摆酒款待诸将。总兵衙门内外热闹非凡,赵巧云只等午时一到,就要登台打擂。赵总兵派二百兵将,前去把守擂台,防范无知之辈生非起哄。

午时一到,赵总兵与陶氏夫人,各人乘坐一顶大红敞轿,来到校场擂台左边,观看谁人上场,能与我儿有缘。赵巧云小姐浑身装束得体,粉面多姣,有十名美女簇拥,奏起笙箫管乐,锣鼓锵锵,甚为闹热。忽听“嗵、嗵、嗵”三响礼炮,赵巧云一个箭步,蹦上擂台。她对擂台中间一站,对左右前三面深深一躬,随手抛出一副风流榜念道:“美女人皆可得,英雄台上见功。”横批:“姻缘擂”。

“赢得奴家一双手,愿与好汉共白头。”

说罢,赵巧云自个儿在擂台上立个门户,一叫金鸡单架独立,二叫孔雀展翅开屏。

三套打的秦皇吆山海,四套打的状元红。

赵巧云在台上耍了几套功夫,不见台下有什么动静,心存疑惑。众位,不是台下没人想上去打擂,只是怕赵巧云厉害,不要上去现丑,抓鸡不到反蚀一把米。况且台下还有兵将把守,如果胡乱动手,弄不好就有性命之忧。所以台下想得到美女的虽多,但总有点畏惧三分。哎,不料从人群众挤出一人。此人鼻直口方,身材魁梧,来到台下,朝上一望:“啊依喂,这么高的台?台上可有软梯放下来,拉我上去。”赵巧云往下一看,但见这人品貌端正,就怕不会舞枪弄棍,不然,他不好跳上台来!又一想:大概总有点三分三,才敢上擂台的。于是放下一条绳结的软梯,上有现成的脚扣,将他拉上擂台。那人对台上一站,既不开口,也不动手,像一段树干对那一站。赵巧云心上不悦,反而先开口问他:“你是何人,干什么来的?”那人冷冰冰地说:“上台是打擂的,不打擂我来干么!”“既来打擂,为何不通姓报名,动手比试!”那人一言不答,只是直笔笔地站在那一眼不眨,看住小姐。赵巧云想:晦气、晦气,第一个上台就炮仗打喷嚏——开门不吉利。不管他,第一炮非要把它放响。于是又反复问:“既来比试,为何不动手?”小姐连问三声,那人仍不答话。他想,看样子我不是她的对手,还是以智取为妙。突然他身一躬,头一窜,一个黑狗钻裆向小姐下裆攻去。赵巧云眼明手快,身子一偏,还他一腿,只听轰通一声,那人跌了个四脚朝天,口喊:“没命!”小姐听了“没命”二字:“呀呀呸,休出不吉之言,送你下去!”脚一抬举,那人掼下台去了。台下观众,哗哗哗一阵掌声,那人爬起来瘸颠瘸颠地走了。众位,此人非是舞枪弄刀之人,是广益书局的画师,读了不少书,学得一手画艺。他专画花草虫鱼,美女佳人。他以为美女嘛,樱桃小口,杨柳细腰,丝瓜颈项,柴枝粗的手爪,别说比武打擂,风也能把她吹倒。他在画楼上对外面的世道见得很少,至今还是光棍一条。今天来此本想是看看热闹,一看呀,台上的赵巧云,比他画的还好。一时心上冲动,不妨就上去试它一试,碰得巧也作兴赢得一个美姣。可这一试呀,回去养伤一月,药也吃掉两大蒲包。这也不提。

这位画师滚下台去,惹怒了台下一人。此人也是个光棍。叫道:“快把软梯放下,拉我上去,与你比试比试!”赵巧云放下绳梯,拉将上去。他也不等小姐立个门户,竟自上前一拳。对准赵巧云的胸前打来。小姐把身往后一让,左脚往上一挑,名为魁星踢斗,正中那人隐羞之处。那人喊道:“不好!”小姐说:“不好,送你下去!”又送上一脚,只听呼咙咚,栽下台去。在地上挣扎一会,爬将起来,吐了两口鲜血,摸一摸那个生儿育女的物事,暗自庆幸:还好,没有被她踢破,乃悻悻而去。

好一个女豪赵巧云,一连打伤两个人。

台下之人干瞪眼,激怒呆子窦大哼。

窦哼用手一指:“赵小姐休要称强,有我呆子大哼来与你比上一手!”说着,身子一晃,两足腾空,跳上擂台。赵巧云见呆子窦哼上台,吃了一惊:“他本是陶家一党,八盘山徐老千岁差来的人,他上台是何道理?”正在赵小姐犹疑之际,急坏了台下陶大官人。心想,倘若他做出呆头呆脑的事来,惹怒了我表妹,他们两下必有一伤,我必须上去把他带下来。话止意定,陶文灿把身一闪,一个鹞子翻身,只听呼地一声,已上擂台,把呆子窦哼往夹肢窝里一挟,来一个空中飞人架式,将呆子挟下台来,放在地上。窦哼朝陶大爷一望,说道:“你只知道把我挟下来,你可知破人婚姻作大孽?”陶文灿轻声说:“呆弟弟哎,你不要动怒,我文灿与你初交,多蒙八盘山千岁为我陶家之冤,招贤聚汉,准备捉贼报仇,你贤弟也算一条好汉。但你可知,今日这座擂台,是我表妹的姻缘擂,探贤求偶的,你呆弟不必上去打擂!”窦哼说:“你早又不对我说,如今怪我做什么?”这时,赵巧云见了表兄陶文灿挟窦哼下了擂台,满心欢喜:原来表兄有如此武艺,心上十分敬爱。她成竹在胸,但不便开口,只得放在心上。她看看天色不早,正好休擂。遂吩咐众丫环军将人等,鸣炮奏乐,拆台休擂回府。这下,锣鼓咚咚,炮声隆隆,各看众和生意买卖之人,热闹轰轰——

各收摊贩回家去,总兵也打轿回府门。

总兵大人回到府内,各山寨男女英雄亦回到衙门,一齐去向赵大人和陶氏夫人请过晚安。赵总兵设宴款待各将,命家将、丫环整理床榻与他们安睡。可是陶氏夫人见今日摆擂未得结果,心上不安,就问总兵大人:“为何今日摆擂,女儿不遇有缘之人?”总兵说:“夫人哎,你哪知道,凡是婚姻之事,皆由五百年前月老牵绳定就,岂有错认?今日不成,吉人自有天相,以后再论,亦不为晚也。”

一夜无话不必表,鼓打五更天又明。

次日清晨,各人起身,梳洗完毕,用过早点,陶文灿及众人在大厅上与赵总兵商议借兵报仇之事。赵总兵思考多时,自己放在心里说:“借兵之事,不能轻易通口,现在正是群奸得势之时,深得皇上宠信,倘或报仇不成,反倒惹出麻烦,事情亦不得了局!”他思考再三,才开口说道:“陶贤侄与各位好汉听了:为报我侄儿陶文灿全家之冤,恨不能立时就领兵北上,兵困燕京,扫除奸贼,用奸贼人头,祭扫三家的肉丘坟,方解胸中之恨!你们涉水登山,远道而来,又是徐老千岁之令,均是这等心愿,我老夫也是这样的心情。不过,我赵霸虽掌六府兵权,由于多年干戈不动,狼烟不起,兵虽有而久不精练,粮虽多而不在一处。所用兵、粮二事,均要向六府提调,一旦借兵调粮的风声传扬出去,若给外人知觉,信口胡谈,传到京都,就要大难当头。为全之计,只好与贤侄和众英雄商量行事,劝贤侄不要心急,已延至今,且各寨均有准备,何愁冤仇不报!再等一年或半载,让我慢慢设谋定计,整兵练将,积聚粮草,一旦时来势转,那时再与八盘山徐千岁通联,发兵北上,方可一举成功!此乃老夫之愚见,不知各位好汉意下如何?”这时——

众人未及忙答话,呆子窦哼先开声。

呆子窦哼接口说道:“总兵大人,你是陶大爷的亲家,我呆子来贵府,有幸相会,那些知文达理的话我说不起来,我欢喜实话实说,这位陶大官人,难道不是你的内侄,他的冤仇不是你的冤仇?如今不要推托,不要前怕狼后怕虎的,怕鬼也不跑夜路吗?借兵给他动身,没得粮,我们山上多呢!”于是徐佩、徐青、蒋霸、宋金龙等一齐开口:“这位窦兄弟说的不错,望老大人明日发兵!”赵霸见众人异口同声,就不好再说,倒反感惶恐。陶文灿见姑父如此情景,谅他姑父不肯借兵,只急得放声大哭。“爹娘呀——

你的英灵在何处?可知为儿犯了难。

指望投到姑父处,借兵北上困燕山。

此来襄阳借不到兵,辜负了徐老千岁一片心。

爹娘呀,提携之恩他忘干净,姑父就是不借兵。”

陶文灿越哭心越疼,大厅上众英雄感叹不绝声。这个说,姑父不看你上人面;那个说,除了总兵大人还有哪个敢当先?一个个英雄干着急,惊动了陶夫人和赵巧云母女两个人。一齐来到高厅上,劝说大人早发兵。赵总兵一想,如此看来,不借兵是不得安宁。他苦思了一刻,说道:“我赵霸在此执掌兵权,不为陶家出兵报仇,真是愧对陶彦山提携之恩。陶彦山死于非命,我岂能瞻前顾后,落于徐老千岁之后?罢、罢、罢,各位英雄,放胆宽心,既蒙各位如此义气,我赵霸即使倾家荡产,粉身碎骨,也要为内兄报仇!”说了,就吩咐设酒款待各路英雄好汉:“明日清晨发兵北上!”这时王素珍、方翠莲以及陶文灿,一齐跪倒在赵大人面前:“我等谢谢姑父大人,倘若报得冤仇,将刻骨不忘,铭记在心。”于是众人皆放心入席饮酒。赵巧云将刁婵梅、王素珍、方翠莲、宋金凤、窦金平、蒋赛花等,请上绣楼,摆酒畅饮。男女英雄一直饮到二更以后方散。赵大人与陶氏夫人催促大家早些安睡,明日发兵动身。

众人安睡入了梦,地府来了二鬼魂。

一手搀住柳氏女,一手拎头血淋淋。

若问阴灵是哪个,当朝首相陶大人。

众位,凡是被刀杀之鬼,总是把头拎在手里,不肯丢开。陶首相夫妇本是死后问斩,身负天大冤屈,更是离不开自己的首级,拎着头在地府里到处喊冤。前两天,两个阴灵就跟他儿陶文灿来到赵府,观看了擂台,见到了几位儿媳,在厅上听了他们商议借兵之情,只是不能与大家一起对话。今晚晓得他的妹夫赵霸决定起兵,他不得不托梦晓谕众人,暗示他的意见。

二阴魂先会儿子陶文灿,未曾开口泪涟涟。“我家满门遭涂炭,苍天留下你兄弟两条根。你在此地忙借兵,文彬他落在镇江唱戏文。不久也到湖广地,只愁到了襄阳难有命。儿呀,到那时——

你生生死死不要顾,要搭救你弟陶文彬。

只为你兄弟人两个,我二人是前脚走来后脚跟。

儿呀,还有一件事情,必须与你说清,不是你姑父不肯借兵,实在是粮不足来兵不精。

北上灭奸非儿戏,莫把苏严看得轻。

等到二贼势将尽,那时再叫你发兵。”

陶彦山夫妇知会了陶文灿,又到上房去会总兵。赵总兵隐隐约约见到他内兄内嫂进门,欢喜不过,问道:“内兄何时到此,有失远迎!”“妹夫,不须客气,只是有两件事放心不下,故而来与你讲明。一是报仇之事,暂不能急促出兵,苏严二贼气势正盛,你手上兵又不精,现在仍需秣马厉兵。二是我二子陶文彬,不久也会到襄阳城来,他此次来身有难星——

唯恐要有杀身祸,万望搭救陶文彬。”

这时,鼓打五更,陶柳二魂正要离开赵府,又见各山英雄呼呼大睡,如果再与他们会话,又怕旭日东升,二魂不得见人——

就到各人头上摸一把,明早个个喊头疼。

明早各自起身,一个个总说头疼;虽然起身,总感精神不振,复又睡倒。陶文灿早晨起来,只是痴痴呆呆,脸也不洗,茶也不饮,二目含泪。自己想了:“今夜明明是我屈死的爹娘对我说‘报仇宜缓’,还说二弟文彬不久要来襄阳,且有性命之忧,这到底是何缘故?”他正在暗想梦中之情,又见众人俱喊头痛,故此更加疑惑不解。这时,忽有两个门将急急忙忙来到陶大爷面前说:“大官人听着,我们大人请你到上房有话相谈。”陶文灿随即跟家将来到上房,先向姑父姑母请安,然后说道:“不知姑父大人叫小侄前来有何话说?”赵大人说:“儿呀,姑父唤你无别,因今夜与你姑母偶得蹊跷一梦,似乎你的父母阴灵,手提血淋淋的人头,站在我们床前,拭泪说道:‘你这里从缓发兵,等时机相宜,再揭竿北上。’还说你弟文彬不久也到襄阳,且难星当头,有性命之忧!此外,又听说各山英雄,今夜之间,陡得头疼之病,这种奇遇,倒是少见,故此叫你前来,问问你这是何异象?”“哎呀,姑父大人,小侄今夜也遇有与你相似之梦。”陶氏夫人说:“儿呀,看来报仇之事,还宜从缓计议。古书上言:‘鬼神之为德也,其盛矣乎!祷雨于上下神,鬼神之事不可不信也。’为今之计,依老身看来,所有各山好汉,暂留府内盘桓几日,那也无妨,然后再打发他们各自回山,仍旧招兵积粮,我这总兵衙门,也要加倍操练兵将。幸亏今夜你父母阴灵托梦指点,待到奸党势衰,我等万事俱备之时,他二阴灵必来晓谕。况且朝中逍遥王柳涛、太平王柳让,都是陶家骨肉之亲,一旦有了机会,自然会里应外合,报仇之事,可望一举成功。”赵大人听罢说道:“夫人之言有理,就这样定了。”于是陶大官人也只好听姑父之言,并无异说。就此,各路好汉在总兵府——

观摩操练半个月,回转山寨去练兵。

其中刁婵梅与蒋赛花在玉门关得徐老千岁之信,来到姑父身边,已与陶大官人夫妻相会多日,见众人已散,也要告辞回玉门关。陶文灿说:“你们女辈,难得聚会,方、王、蒋三位弟媳,和你刁婵梅暂且留下,与表妹赵巧云小姐多叙几天,再回山寨。”就此——

五位女将安在绣楼上,切磋武艺讲练兵。

此话丢开,再讲王寿天官府那日唱戏祝寿,康月娥私通陶文彬,把他藏在衣箱中带到扬州,天官府内概莫能知。

天官府不见陶文彬,急坏玉花女千金。

愁得面黄肌又瘦,饭不思来茶不饮。

府内差人到处访,从城到乡无踪影。

不好了,外面挂图捉得紧,只怕公子遇难星。

王玉花想想无奈,连夜备好川资,带了一名知心丫环,半夜偷偷动身,出门寻找陶二公子,暂且不提。

这时,陶文彬在镇江唱完戏,忽然想起家仇,去与他岳父康凤商议,一心要到湖广投亲。康月娥知道这事,到她父亲面前说情,也要与陶文彬同行。康凤夫妇无奈,只好答应。

打发婿女去投亲,他在镇江等佳音。

再说陶文灿在总兵府,赵巧云对他朝思夜想。赵巧云只恨府内无人把媒做,哪一天爹娘才替女儿定终身?纵有高门大户也不依允,情愿许给陶官人。表姊妹做亲自古有,亲上加亲一条心,夫妻同心把兵带,何愁陶家冤难伸。

众位呀,这是小姐心里话,她父母双双哪知情?

再说赵总兵自陶相托梦之后,足不远出,每天到校场观察练兵。忽有一天,正欲出门,两个门军来报:“大人,府外来了两男两女求你相见。”赵霸说:“叫他们进来,看是何人?”顷刻,四人来到厅上见礼,原来是宋家寨上宋金龙与他妹妹宋金凤,还有窦家寨窦哼与他妹妹窦金平,四人连忙送上红帖封套一张,上写:“金光山金霞洞金钱圣母圣笔,奉上赵霸总兵亲启”。赵大人拆开一看——

宋金凤与窦金平,是金钱圣母小门生,

五百年前终身定,匹配陶文灿一人。

今日投柬到赵府,托咐总兵做媒人。

趁此天高气爽日,不用择日就完婚。

下面还有两句附言——

男不愿者遭雷打,女不从者被火焚。

若是男欢女喜合,报仇雪恨指日成。

赵总兵看过请帖问他们四人:“这副请帖,你们从何而得?”呆子窦哼说:“不瞒总兵大人,我们前天吃了你家的好酒,回转山寨,走到半路之间,只见空中飘下一张红纸,端端正正对我们面前一落,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赵大人开启,所以我们不敢私拆,特来送给于你。那上面写的什么,你可否念给我们听听?”赵霸对他们看看:“你们都识字吗?识字的你们拿去看吧!”这下,四个人头凑在一起,你眼向上,他眼向下,一看呀,宋金凤粉面通红,用手捂住两颊;窦哼一看,拍手叫好:“如此看来,你赵大人要做媒了。俗话说:人馋做媒,犬馋舔碓。”宋金龙顺手把他一拉:“呆哼子不得无礼。这在什么地方,对谁而讲!”窦哼方知失言,连忙赔礼:“小的不敬,望大人不记小人之过,恕罪,恕罪!不过,大人做媒,小的还要为妹妹争礼金、礼茶的唷,但还不知姑老爷是何人呢?”赵霸对他笑了笑说:“看你这副呆劲,要问你妹夫是谁,就是那天在擂台上将你挟下来的陶文灿,你看好不好?”“好与不好,我窦哼不能作主,要问她们二人!”宋金龙说:“大人不用多问,既是金钱圣母之意,谁敢违拗?就凭你大人说着办吧。”赵总兵定神一想,屈指一算:“好,拣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当日,今日就是个黄道吉日,陶文灿是我的内侄,今日就在我府完姻,来个陶文灿夜招双花,你们看使得使不得?”呆子窦哼说:“使得、使得,我只要有酒吃,你大人说使得就可使得。”赵霸说:“既可使得,你快去与我家将料理三间空房,备办酒菜,张灯结彩。”又对刁婵梅说:“你是他第一夫人,往后均应同心合意,今晚要替他料理新房,照应一切。”刁婵梅答应一声:“好,请姑父放心。”正在这时,忽有门军来报:“大人,府外又来男女二人,口称是大人的内侄,前来拜见。”赵霸一听,惊疑不定,莫非是二侄陶文彬不成?叫他们进来。”门军将他们二人带到前厅,赵霸一见,喜出望外。陶文彬与康月娥双双叩见姑父大人。见此,赵霸又叫出陶文灿来兄弟相见。随后叫王素珍、方翠莲、蒋赛花一齐出来相会。这王、方、蒋三位夫人一见陶文彬,如久旱逢雨,黑夜见星,各叙离情,令人悲凄!陶文彬对康月娥说:“贤内,快去与三位姐姐见礼。”康月娥上前深深一礼:“三位姐姐在上,愚妹失敬了。”自此,王、方、蒋方知康月娥亦是二官人之妻。陶文彬与康月娥到后堂拜见了姑母,又与表妹赵巧云相见。随后又与刁氏、宋氏、窦氏等一一见礼,各叙彼此之情。赵府设筵款待陶家眷属,在红灯喜烛之下,边饮边谈,各诉苦难经历。正在这悲喜交谈之际,忽报门外又来两位女子,声称是来赵府探亲。总兵大人随即与陶文灿、陶文彬出来相迎。陶文彬抬头一看,原来是淮安王玉花与丫环到此。王玉花一见陶文彬,欲哭无泪,欲笑无声,悻悻地叫一声:“我的官人,你苦煞奴了!”于是在赵府的各位夫人都会集拢来,各诉离合之苦。

陶文彬五位夫人都团聚,却逢陶文灿今夜双招亲。

悲喜交加诉不尽,赵府满堂闹盈盈。

赵总兵说了:“各位小姐,侄媳夫人,所有苦情,不必多论,今日是贤侄陶文灿双喜临门,等贤侄新婚过了三朝,你们再叙衷肠。”于是各小姐收起闲言,陶氏太太连忙吩咐宋金凤、窦金平小姐沐浴更衣。早有喜娘料理停当,引入洞房。众位,两位新娘的洞房并不在一处。原来三间厢房,两处做新房。宋小姐在上首房内,窦小姐在下首西房。在两头房内,各摆富贵酒一桌,由喜娘请新郎去与新娘交杯。陶文灿想:这两头新房,倒底先去哪一头好呢?

若是先陪宋小姐,要气坏佳人窦金平;

如果先到西头去,又怕恼怒宋千金。

陶文灿思前想后,想出了一个章程。他喊一声:“弟妹,我到东房陪宋氏女,请你到西房去陪窦金平。”王素珍一听,啼笑皆非:“伯伯,我只能替你去陪酒,洞房哪个替你去成亲?”陶文灿笑着说:“索性请你吧。”王素珍也笑笑:“你请我,我再请人。”“你请哪个?”“这个别问,总不会是请异姓之人。好处不让别人占,请我家陶二官人,替你过上一宿。”陶大爷说:“弟妹,你不必斗趣,快去西房吧。”这下,陶文灿上东房,王素珍去西房,落得个喜娘两头要喜钱。喜娘说:“尊一声陶二官人的夫人在上,我们做了半世的喜娘,还不曾见过弟媳替伯伯代做新郎。陶大官人三倍进账,我们喜娘请你三倍赏光,这叫梅开五福,竹报三多。恭喜你们——

早生贵子得高中,必是头名状元郎。”

喜娘说了许多吉利话,收下许多红包喜钱。一众吵亲的姊妹,把他们送进新房。这时,陶文灿又遇到为难事了。怎的?闹过新房,各人散去,自然要宽衣解带,共度良宵。而吃交杯酒,可以请工代替,夫妇共枕,能请替工吗?陶文灿真的为难了。要说先与宋氏成双,又对不起窦氏夫人;要是先与窦氏共乐,又怕宋氏心上不平。呀,我倒是老鼠钻进风箱里——两头受气。哦,又一想:我不如来个驼背翻跟斗——两头不落实。罢、罢罢,倒不如——

东西两头无定准,一夜之间不开荤。

陶文灿准备一夜不睡,东头跑跑,西头充充,混过一夜,过了三朝,与她们讲定,轮流伴宿。陶文灿章程已定,催促宽衣解带。那宋氏小姐心里暗想:“他催我宽衣解带,莫非要到窦氏房中去吗?我宋金凤的人品不亚于窦金平,既在我房内,为何不宽衣解带?怎么晃来晃去的,这是何意?我偏不脱衣,单看他往哪里去?”想罢,连衣往床上一歪,假装睡了。陶文灿见宋氏睡了,乃轻移脚步往西房而来。宋金凤见他出房,连忙爬起身来,把房门一关,插上门闩,仍然回床睡了。陶文灿来到西房,只见窦金平坐在床沿之上,思来想去,大概今晚陶官人不到我这里来了。正想之间,陶文灿慢步走来,窦小姐不敢请叫。古人云:新娘不开口,开口一世不发财。只得把身子一欠,以示欢迎。陶大爷来到床前,也往床沿并肩而坐。坐了一会,伸手替窦氏小姐解衣,不料窦氏含羞,故意用手把文灿一梗,陶大爷把手一缩,窦小姐往床上一歪。陶文灿想:你不理我,我上东房过宿。窦金平想:你上东房去哩,她也把门一关一闩,上床睡了。就这样,陶文灿跑到东房,复又跑到西房,跑来跑去,跑了一夜,忽闻金鸡报晓,他只才叹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家有两房,门虽设而常关。”

不觉过了三朝,赵府重摆酒席,款待各位小姐,酒饮数杯落盏,陶文灿向五位弟妹和刁氏夫人问了:“你们一齐在我姑父府内聚会,实属万幸,但不知你们可曾把穿金宝扇带来?”各人一听,随即把穿金扇取出,站起身来,举在手上,陶文彬五位夫人俱全,陶文灿三位贤妻到位。陶文灿一看,只有六把。“哦,还有宋、窦二夫人,还未赠扇呢。”陶文灿说着,随即从怀中摸出两把金扇,走到宋金凤、窦金平面前,当众一一赠扇。八把金扇,金光灿烂,耀眼夺目。八位佳人壮志满怀,身负报仇重任。陶氏太太一见,二目流泪,喊声:“我那苦命的哥嫂,你们为这穿金扇均死于奸人刀下,尔等不能乐而忘仇,轻饶严、苏二贼,他们是陶、王、方三家肉丘坟的挖坑人,不把严、苏二贼送进坟墓,你们甘心吗?”随即八位夫人和赵巧云小姐站起来答道——

“有冤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

陶文灿、陶文彬兄弟二人亦站起来——

“冤有头债有主,报仇之日已来临。”

赵大人见陶家男女,还有各山寨好汉,俱是英雄气概,且有八盘山徐老千岁赤胆相助,勇为陶家报仇,说道:“今日喜庆团圆聚会,各路英雄同心,大有众志成城、苦尽甜来之兆。”随叫宋金龙、窦哼二人回山,托咐他们禀知徐老千岁和各山寨英雄,养精蓄锐,等待时机,会师北上,讨伐奸党。这正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因时辰未到。

穿金宝扇讲到陶家儿女与各路英雄在湖广总兵府会集,看到了除奸报仇的希望之光,个个壮志满怀。众善人要知后事如何,仍是山高路远——

各路英雄回山寨,龙灯图再演报冤仇。

【来源:作者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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