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大帝第五章：千军万马齐喑鸣（2）

    日晷指向巳时一刻的时辰，梁王刘武方才从锦榻上懒身坐起，郁姬正对镜梳妆，几个侍女已经手捧洗漱之具，鱼贯而入，服侍梁王洗漱起居。
    郁姬往高耸的云髻上插上一支玉簪，侧身对梁王回眸一笑，恬若芙蓉，柔声地道：“大王，昨晚大王好兴致啊！好久不见大王如此英姿勃发，盖世无双了！”
    梁王挑起小指，抚着唇间那修得刚硬如针的短须，脸上流过悠长的窃笑的痕迹，道：“自古英雄爱江山，却更爱美人！有美人入怀，物我两忘，一切皆为身外之事，只叹今宵夜更长！”
    郁姬不禁灿然笑了，这笑却含着几分超尘脱俗的高傲。让梁王一时痴迷心狂似地立在原地。他也许还是第一次猝然感觉到，被她当作一个玩物宠爱的郁姬，出了那种摄人心魂的妩媚之美，却还有另一种令男人不禁为之仰视的自然之美，那是任何权欲所无法屈服的，是游离于他那王者统治之外的。
    郁姬道：“自古几乎众口一词，只说女人是红颜祸水，一朝伴在君王侧，罹害社稷，江山沦丧，陷君王于不仁不义，亡国之恨都算在了女人头上，如同恶毒的咒语，世世代代挥之不去！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梁王看着郁姬沉默无语。最后开口道：“美人本就为情所生，只爱君王，为爱本无错。而君王却出了爱美人，还爱江山！亦无错。两者之间，更爱江山还是美人，那只有君王自己的选择，世人无权指责。君王也是人！”
    郁姬笑道：“大王绕了个圈子，真是左右逢源，两面讨好！那大王是更爱美人还是更爱江山呢？”
    “当然是更爱美人了！”梁王拉住郁姬纤纤素手，半是揶揄半是认真似地大笑道。
    “那臣妾可就要横遭遗臭万年的骂名了！”郁姬眉梢轻挑，故意满面无辜地道。
    “放心，寡人可不做亡国之君！”梁王微笑道。
    “有些时日未见大王人如此喜形于色了，必定是前方有捷报传来吧！”
    “昨日，棘壁传来捷报，大将军韩安国和前将军张羽，在棘壁大破吴军。棘壁无虞，睢阳方能安然！只是吴军人多势众，来势凶猛，而我梁军势单力薄，孤军难支啊！”一提战事，梁王面上顿时严肃起来。
    郁姬最是善解人意，宽慰道：“大王毋需多虑，只要韩将军和张将军能支撑数日，只等朝廷周亚夫的援军一到，便可与之展开决战，击溃叛军指日可待！”
    梁王不禁恬然一笑，举手捧起郁姬那倾城倾国的玉颜，道：“这深宫之中，也就你最知吾心，每每寡人陷于忧烦之中，你总能好言宽慰，使寡人得到片刻宁静。得一知遇，长相厮守，纵然江山易色，此生已足！”
    郁姬一潭秋水，波光涟动，深深道：“妾得大王一语，今生死亦无憾！”
    少顷，梁王用完早膳。郁姬又道：“大王素爱文学，广交天下文人骚客，当今乃是是非常时机，大王更要广罗智贤豪杰，招揽人心，近日大王为国事烦忧，妾身为大王招纳了一位贤士，此人文可溯屈子，智可盖先朝贾谊，直冠当代文坛！”
    “呵，大汉既有这般才华横溢之士，寡人倒乐于一见！”梁王道。
    梁宫侧殿内，一位身材修长，神态俊逸的青年，步态潇洒地迈进殿来。梁王眼前一亮，郁姬便小声道：“这便是我向大王举荐的大才之人！”
    梁王揶揄道：“原来是一位相貌伟丽、堂堂一表的美男子啊，但愿他才如其人！”
    那青年叩于殿前，朗声道：“蜀郡一介布衣司马相如，叩见梁王殿下！”
    “免礼！”梁王略一抬手道：“寡人酷爱文学，对文学志士更是爱慕有佳，天下墨客骚人皆是寡人的朋友，欣闻司马相如公子，青年才俊，善诗词歌赋，通音律六艺，才华横溢，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公子玉树临风，本就是一篇华丽的上乘之赋，更让寡人耳目一新啊！”
    “梁王殿下之言，只令相如羞愧难当。相如自幼十二学击剑，十三诵《诗经》，十四通百家诸子，十五读《春秋》，十六晓经史，十七善歌赋，十八遍游蜀中，十九才名誉蜀郡，二十初仕武骑常侍，长伴陛下身侧！”
    梁王大笑道：“好个十八遍游蜀中，十九名盖蜀郡，二十就官拜武骑常侍，当上了皇上的亲身侍卫，相如公子真是文武双全，可谓天资卓然，风liu倜傥啊！”
    “大王取笑了！”
    “不过，寡人甚为不解的是，你既二十拜为皇上的武骑常侍，又是才能超群，该是如鱼得水，前途平步青云，却又如何辞官投向我梁国呢？”梁王颇有疑惑地道。
    “众所周知，当今陛下不尚文学，不喜辞赋。但凡君子，不慕荣华富贵，但求人生能遇一知己，乃人生中最大快事！俞伯牙抚琴，并非曲高和寡，只为不是知音不与弹！相如久闻梁王殿下，崇尚文学，广结天下英雄豪杰，礼贤下士，乃是一方仁义之王，天下贤能志士奔来相投，大王皆视为佳友。所谓情趣相投方聚首，相如今日非为梁王而投，乃是奔一知己而来！”司马相如立在殿中，毫无拘谨之态，倒是举止顾盼自如，侃侃道来。
    梁王见司马相如仪表堂堂，豪爽率真，心中早已悦然，如此一席话就更让他欣喜不已，不禁立身走到司马相如身旁，大笑道：“好个不是之音不与弹，好个奔一知己而来！寡人能与司马相如公子成为知己，亦是前缘注定，寡人幸甚！”
    司马相如又一拱手道：“启禀大王，相如来睢阳的路上结识了吴国青年俊才枚乘，吴王刘濞举兵叛逆之时，枚乘曾经上书直谏，痛斥刘濞，希望刘濞能悬崖勒马，然而刘濞依然一意孤行，举兵犯上。枚乘不愿与其同流合污，便离开吴国，仰慕大王威名，前来投奔。枚乘身怀经天纬地之才，相如亦只能是望尘莫及，请大王召见他！
    “传！”梁王略以抬手道。
    “传枚乘上殿！”殿外回荡起悠扬的传话之声，此起彼伏。
    不多时，枚乘阔步走上大殿，屈膝叩道：“淮阴枚乘叩拜梁王千岁！”
    梁王抬手示意免礼，便开口缓缓道：“枚乘，你一篇《谏吴王书》让你在吴楚之地可是声名鹊起啊，你勇气让人敬佩，你就不怕刘濞把你杀了，用你的血祭旗吗？”
    “面对天下兵戈再起，生灵涂炭的危局，枚乘身为大汉子民，虽是沧海一粟，但却不能贪图自家生死，一趋而避之，若能以一封谏书使吴王刘濞猛醒，迷途知返，免去一场浩劫，纵然身首异处，也是值得！”枚乘慷慨而道。
    梁王不置可否，懒懒又道：“你即是吴王刘濞的臣子，昔日深受刘濞恩惠，如今刘濞举兵西上，正是用人之际，你不知恩图报，与吴王刘濞同舟共济，却反投我梁国，你觉得这是仁义之举吗！”
    枚乘从容不迫地道：“但凡仁义之举，有小义大义之别。良禽择木而栖，昔日吴王待我不薄，是小恩小惠，乃算作小义；然而如今他举兵谋逆，逆天而为，乃是十恶不赦的不忠不孝之徒，天下人人得以诛之，我反他乃是大仁大义的忠孝之举，请问大王我枚乘选择的对吗？”
    梁王不禁大笑，那是发自内心无比爽朗的笑。
    “好个枚乘，果然唇齿犀利，能言善辩！寡人曾读过你的《七发》……”言未讫，郁姬便声如纯玉般吟起其中的句子来。
    “上有千仞之峰，下临百丈之溪。湍流溯波，又澹淡之。其根半死半生……冬则烈风漂霰、飞雪之所激也，夏则雷霆、霹雳之所感也……六驾蛟龙，附从太白，纯驰皓蜺，前后络绎。颙颙昂昂，椐椐强强，莘莘将将。壁垒重坚，沓杂似军行。訇隐匈礚，轧盘涌裔，原不可当。观其两旁。则滂渤怫郁，闇漠感突，上击下律，有似勇壮之卒，突怒而无畏。蹈壁冲津，穷曲随隈，逾岸出追。遇者死，当者坏。初发乎或围之津涯，荄轸谷分。回翔青篾，衔枚檀桓。弭节伍子之山，通厉骨母之场，凌赤岸，篲扶桑，横奔似雷行。诚奋厥武，如振如怒。沌沌浑浑，状如奔马。混混庉庉，声如雷鼓。发怒庢沓，清升逾跇，侯波奋振，合战于藉藉之口……”
    “王妃才情让枚乘钦佩之至，劣作让王妃金口吟诵，真是如月增辉啊！”枚乘地谦恭道。
    “哪里，是枚先生文采飞扬，写的好！”郁姬道莞尔道。
    “这篇《七发》，洋洋大赋，重开楚辞之风，读来只觉气势磅礴，文辞华美，让人心神俱醉其中，寓意深远，真犹如黄钟大吕，警世醒神，乃是横空出世的神来之笔啊！哈哈！”梁王在殿内挥着长袖连连赞道，忽而又转身吩咐殿侧的黄门郎道：“奉司马相如、枚乘二人为本王的文学侍从，奉为上宾，各赐上绢十匹！”
    二人席地叩谢，梁王一挥手，便执起郁姬的浑然天成的玉手，步后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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