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树
【以稿换稿】 作者:佚名 发布:2013年04月08日 阅读: 次
我将成为一棵树,高原或洼地乱石间一棵枯枝横斜的树。无以逃避的宿命正在来临,无以言悲,无以言喜。
因为我患上奇怪的病,头顶长出一株枯木,高大无比,没有一片绿叶,却荫蔽天日。开始我想,神赐的风景吧,看看黄山的古松,孔庙的古柏,沙漠红柳,三峡银杏,云贵木棉,还有神龙架八人合抱的参天银衫,无不得天地精华,人世灵气,傲然耸立,神镇一方。那是灵界恩赐的象征啊。头脑里有这样一棵树,虽是枯木,扎根于乱石间,四围不见片草,“夏天苔是叶,冬来雪为花”,却有寒鸦鼓噪,粪如飞雪,好赖也是神赐,总有根由。哪怕不是灵兆,该顶着也得顶着。如此出入街市,兴许别有一番情趣呢。
人们终于发现我头顶的秘密,开始用怪怪的眼光打量我。继而惊异程度,不亚于见了外星人,火辣辣的木光力图将我熔毁。我崇尚徐悲鸿的“独持偏见,一意孤行”,不把别人议论放在心上。虽然不配做艺术家,但自己日子自己过,管人家如何看你?我行止如故。
渐渐,我发现树下并非荒芜人烟。夜深人静,竟有群雄开会。原来,树枝上攀缘着、倒挂着不知哪朝哪代一些人。有的枯瘦漆黑,嘴尖而红,一张,知是活人。有的绿眼红发,枯长精瘦,形同树枝。有的状如黑桃,满身皱皮,长长的手,短短的腿。我是个大胆而开朗的,不怕鬼,无论如何千奇百怪,我只坦然。但他们声音尖利,刺痛我的皮肤。轮流上台,人人表态,七嘴八舌地议论争吵,一夜泡汤,让我不得安宁。仔细分辨,无非是说,主人没有提供足够营养与机会,让他们彻头彻尾占领躯体,因而下决心疯长,把树根从头顶一直插到足根,再钻入地下,这样树就不再长在乱石间,而扎入广袤而肥沃的大地了。枯树叹息:“如此主人就没命,我们不能到处看风景!”趁他们没下决心,我放心睡了,管他们明天又想出什么怪招呢。
第二夜依旧七嘴八舌吵翻天,照样没有结论。于是夜夜如此,不肯休战。我也渐渐习惯,你们吵你们的,我睡我的。不就是干扰么,心一铁,关我甚事,该睡我非睡不可。人们却说我日见消瘦,形只影单。有好心的问是不是病了,我说:没,没有,一棵树而已。人们又说:可怜啊!顶棵大树,还说没病!我突然发现很多人头顶有棵树,只是不像我头顶的枯木长了几千几万年、粗大威猛、枯枝蔽天。有的枝叶翠绿,有的刚刚枯黄。我说你们头上也有啊!他们边笑边说:这人疯了,真疯。
这树真大,大到谁也不能相信。一个小小的枝桠,可以兴建一座城市。我在飞新疆的飞机上,俯看过祁连山蜈蚣似的山脉枝桠,再小的枝桠尽头,也可以建一个镇子,我头脑里的树枝就那样,筋节鼓凸,龙爪蛇形。树枝还是空的,城市不建在外面而建在里面,到了月圆之夜,无数城市的人鬼神魔与动物一起出来赏月,喝酒的喝酒,撒尿的撒尿,大冬天弄得我满头大汗。蟒蛇在月下起舞,白鹤在枝头高翔,狮子怒吼,老虎发威,兔子加紧拜月,狐狸计算如何赚取八仙的葡萄。白眉白须的时间老人和身宽体胖的空间老人在少年英俊、满面笑容的佛祖面前盘坐,讨论自己的出身与去向问题。嫦娥向玉帝与王母哭诉牛精与猪精时常干扰她的平静生活。上帝驱赶耶苏快快临世救赎西天苦难的灵魂。胡达在深情祝祷全天下穆斯林安康快乐,孔夫子捋须叹息:“谁识我《中庸》真义?”希特勒与东条英机狠狠发誓:“再给我一次机遇,非让彼得大帝与铁木砧葬身东海不可!”嫦娥擦干泪痕,要把玉镜收起,人鬼魔神与动物又回到树中的城市里去。
我又成了看客。每日看我脑袋里树上树下的风景。我想介入,无法介入,他们听不懂我的话,无论我如何抱头呐喊,他们只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尽管我一意孤行,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还是渐已形消骨立。人们指着我的脊梁说:“这个孤独的疯子,不久于人世的疯子,终于是这样的下场。”我突然感到死的恐惧。虽然我已悟透生死,但我不想被迫着死,我希望慨当以慷地自愿去死,这样死谁当我是个人,是个有头脑有向往有血肉有情义甚至有灵性的人?都当我是个遭天谴的疯子、玩儿呢。不行,我得就医,不是说二十一世纪的科学足以再造天地,一棵小小的树算什么?
和蔼的西医给我做了常规检查,查体温、量血压、听心肺,鼓捣半天,笑嘻嘻地说:“一切正常,没病。不放心,还可以做全面检查,得化钱。”花钱算什么?如果人死了,省钱给谁?于是,心电图,脑电图,彩超,ECT,血常规,肝功能,细菌培养,组织培养,精神分析,能做的全做了,结论一样:“一切正常。”我问医生:“再做什么?”他说,先找中医把把脉,回来再看心理医生。好,就找中医。文雅的中医是个老头,细心把了半个多小时的脉,看了舌苔,肯定地说:“脉象正常,卫气营血应时不亏,唯精气过旺,心神略躁。找个老婆,安安心心过日子,哪会有什么树啊!”老婆像还没有,日子过得很安心啊。不行,我又找心理医生,心理医生给我神吹一通,从祖上的习惯、各人的经历、情感的隐伤一直到当前的生活,最后说:“图腾崇拜隐忧症!你祖上崇拜树,所以感觉脑袋里长树。”我暗暗地骂:“狗屁。是有崇拜树的,可与我这汉族后裔八杆子打不上,况且从爷爷起就根本不崇拜什么了。”于是我开始求医的长征,走完一个医院又一个医院,遍访民间医家,高大的树枝不知挂掉了多少医院和医家的匾额,他们摇头,我也摇头。后来还找了易学家、道学家、佛学家、心理学家、艺术家、文化人类学家、历史学家、道德伦理学家,没人给出肯定答案,更没可行的医疗方案。
现在把专家意见列如下,请诸君帮助评判:
西医内外科:“一切正常,没病灶。怀疑疑病妄想。”
精神科:“无疑病妄想,怀疑疲劳、焦虑。”
心理咨询科:“心理正常,无焦虑。图腾崇拜恐惧?”
中医:“脉象正常,精气健旺,无疲劳。”
易学家:“阴阳平衡,卦像好,善盗机则安。”
道学家:“无怪。知常守命,安贫乐道,可。”
佛学家:“自性知见尚可,非魔侵之征。见佛灭佛,见魔灭魔,坚行即安。”
心理学家:“疑似现代节奏恐惧症。”
艺术理论家:“疑似人类艺术恐高症。”
文化人类学家:“疑似文化知性恐惧症。”
......
到底该如何对待和治疗?我借了三万元,召开会诊研讨会,企冀有个方案。我发现到会专家人人头上有颗树,不同的是,有的大,有的小,有的请清楚楚,有的隐隐约约。他们顶着树侃侃而谈,我顶着树细心倾听。西医主张手术,连根拔除这棵树。中医主张成家泻火。易学道学佛学家主张不治而治、悟性自治。心理学家、艺术理论家、文化人类学家主张静养,舒缓心神。也许他们说得都对,我却难以适从,无法信任和选择。那就让我彻底成为一棵树吧,不论定植在哪里,高岗或洼地,那都是我的我们的宿命。
【来源:互联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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