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狂生郦食其——由郦食其之死谈起

    1973年，毛泽东写过一首“七古”：“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准公。入门不拜骋雄辩，两女辍洗来趋风。东下齐城七十二，指挥楚汉如旋蓬。不料韩信不听话，十万大军下历城。齐王火冒三千丈，抓了酒徒付鼎烹。”这个高阳酒徒就是刘邦的重要谋士之一郦食其（力乙基），刘邦的几个谋士大多有不错的结局，如张良为留侯，陈平封曲逆侯，后来又做了第三任的相国（左丞相），但是郦食却不然，是被“烹”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是郦食其才略不够吗？不！郦食其，陈留高阳乡（今河南杞县人），少年时就嗜好饮酒，常混迹于酒肆中，自称高阳酒徒，且“好读书”，乃饱学之士。凭着这份才智多次为刘邦出高招，比如智取陈留，这是郦食其送给刘邦的初见大礼包。公元前207年，反秦风云卷起后，刘邦引兵西行，相遇强盗出身的彭越起义军，遂共同攻打秦军，战不利。后攻昌邑不下，乃西过陈留高阳，为郦食其所识，并献计曰：“如果您下决心聚合民众，召集义兵来推翻暴虐无道的秦王朝的话，您把乌合之众，散乱之兵收集起来，总共也不满一万人，如果以此来直接和强秦对抗的话，那就是人们所常说的探虎口啊。陈留是天下的交通要道，四通八达的地方，现在城里又有很多存粮。我和陈留的县令很是要好，请您派我到他那里去一趟，让他向您来投降。他若是不听从的话，您再发兵攻城，我在城内又可以作为内应。”于是刘邦就派遣郦食其前往，自己带兵紧随其后，这样就攻取了陈留这个战略要地。此事可见郦食其胆识与谋略兼备。又如纵论敖仓，前204的秋天，项刘争霸的关键时刻，刘邦多次在荥阳、成皋被项羽围困后，欲放弃成皋以东的地盘，屯兵巩、洛以与楚军对抗。郦食其对刘邦曰：“敖仓这个地方，天下往此地输送粮食已经有好长时间了。我听说现在此处贮藏的粮食非常多。楚国人攻克了荥阳，却不坚守敖仓，而是带兵向东而去，只是让一些罪犯来分守成皋，这是上天要把这些粮食资助给汉军。当前楚军很容易击败，而我们却反要退守，把要到手的利益反扔了出去，我私下里认为这样做是错了。……天下百姓究竟心向哪一方还没有决定下来。所以请您赶快再次进军，收复荥阳，占有敖仓的粮食，阻塞成皋的险要，堵住太行交通要道，扼制住蜚狐关口，把守住白马津渡，让诸侯们看看今天的实际形势，那么天下的人民也就知道该归顺哪一方了。”刘邦听从了郦食其的计策，再次出兵据守敖仓。敖仓是秦国建的大粮仓，故城位于今郑州西北的敖山之上,因所处的位置及巨大的粮食储备,在秦汉时期尤显重要。刘邦得到敖仓便有了充足的粮食储备，可以和项羽展开相持战了，在“成皋之战”中，为刘邦由弱转强由防御转为进攻直至最终打败项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此谋无疑展示了郦食其非凡的政治远见和卓越的军事见解。
    那么，是他运气不好吗？也不是。封建时代的知识分子最大的愿望莫过于遇到一个明主，如李白《梁甫吟》高唱“我欲攀龙见明主”。士子也只有依托明主才可以建功立业、发挥出自己的聪明才干，《后汉书?光武帝纪》记载：耿纯对刘秀说：“天下士大夫所以跟随大王(指刘秀)南征北战，本来是希望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就功名。”在秦汉过渡之际战乱时代，士子对主进行着自由选择，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例如韩信本是项羽的部下，得不到重要便投奔来的刘邦，起初在刘邦处也得不到赏识便要逃跑，幸亏萧何及时追赶，才避免韩信这个顶级军事人才的流失。这是韩信和刘邦的双赢。
    此时的郦食其也不例外，在用他自己的眼光寻找着他心中的明主：陈胜怎么样？不行！删除；项梁如何？菜鸟一个！忽略。这是一群斤斤计较、喜欢烦琐细小的礼节，刚愎自用、不能听大度之言的小人，怎么办？深居简出，隐藏起来，绝不逢迎。后来，他听说刘邦来到陈留郊外，还时常向手下的一个骑士打听陈留的贤士俊杰，而那个骑士恰恰是郦食其邻里故人的儿子。于是，郦食其动心了。一天，趁骑士回家，郦食其对他说：“我听说沛公傲慢而看不起人，但他有许多远大的谋略，这才是我真正想要追随的人。”很快，郦食其通过那个骑士牵线见到了刘邦。郦刘初相见的情景也很有意思：刘邦住在高阳的一家旅舍，郦来到旅舍，看到刘邦正坐在床边伸着两腿让两个女人洗脚，心中有些不快，便只作个长揖而没有倾身下拜，说：“您是想帮助秦国攻打诸侯呢，还是想率领诸侯灭掉秦国？”沛公骂道：“你个奴才相儒生！天下的人同受秦朝的苦已经很久了，所以诸侯们才陆续起兵反抗暴秦，你怎么说帮助秦国攻打诸侯呢？”郦说：“如果您下决心聚合民众，召集义兵来推翻暴虐无道的秦王朝，那就不应该用这种倨慢不礼的态度来接见长者。”于是刘邦立刻停止了洗脚，穿整齐衣裳，把郦食其请到了上宾的座位，并且向他道歉。即“七古”云：“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准公。入门不拜骋雄辩，两女辍洗来趋风。”从这个记载上我们不难发现：一是刘邦在用人上信奉“不管黑猫白猫，只要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的格言，因为此前刘邦时很鄙视儒生的，见到酸儒便要大肆戏弄一番的，但是郦食其以自己的言行赢得了刘邦的敬重。二是郦食其是真心愿意为刘邦效劳的。以郦食其的狂傲和高龄，冒着被羞辱的风险去找刘邦，足见其自信和真心，更显“士为知己者死”的决心。
    郦食其在其年过花甲之时遇到了自己渴求的明主，尽管有点晚了，和姜太公（相传吕尚五十岁时曾在棘津当小贩，七十岁时在朝歌宰牛，八十岁时西行在渭河边钓鱼，九十岁遇到周文王被重用。）相比却又是早的，和那些是金子却又远无法发光的人相比更是幸运的。简言之，郦食其这个儒士寻觅到了刘邦这个知己，郦食其这匹“千里马”撞到了刘邦这个“伯乐”，岂有运气不好的道理？
    是刘邦不重视他吗？当然不是。刘邦从一个小小的亭长起家，经过七八年地打拚，就战胜了比他强大得多的项羽，登上了皇帝的宝座，靠的是什么？不就是人才吗。在刘邦手下，只要你是人才就不会被埋没，因此，郦食其的好多谋划，刘邦都是相当的看重，如前所述的占敖仓据陈留。此外还有游说齐王，公元前204年至203年，在楚汉激战的紧要关头，郦食其看到了楚汉之外的齐国这个第三方的重要性，又向刘邦请命，入齐游说齐王道：“您知道天下人心的归向吗？”齐王回答：“我不知道。”郦说：“若是您知道天下人心的归向，那么齐国就可以保全下来，若是不知道天下人心归向的话，那么齐国就不可能保全了。”齐王问道：“天下人心究竟归向谁呢？”郦说：“归向汉王。”齐王又问：“您老先生为什么这样说呢？”郦答：“……项王既有背弃盟约的坏名声，又有杀死义帝的不义行为；他对别人的功劳从来不记着，对别人的罪过却又从来不忘掉；将士们打了胜仗得不到奖赏，攻下城池也得不到封爵；不是他们项氏家族的没有谁得到重用；对有功人员刻下侯印，在手中反复把玩，不愿意授给；攻城得到财物，宁可堆积起来，也不肯赏赐给大家；所以天下人背叛他，才能超群的人怨恨他，没有人愿意为他效力。因此天下之士才都投归汉王，汉王安坐就可以驱使他们。……现在汉王已经据有敖仓的粮食，阻塞成皋的险要，守住了白马渡口，堵塞了大行要道，扼守住蜚狐关口，天下诸侯若是想最后投降那就先被灭掉。您若是赶快投降汉王，那么齐国的社稷还能够保全下来；倘若是不投降汉王的话，那么危亡的时刻立刻就会到来。”田广认为郦食其的话是对的，就听从了。即毛泽东所写“东下齐城七十二，指挥楚汉如旋蓬。”郦食其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让齐国七十二座城池归汉，既显示出他不凡的胆识、超群的口才，又促成了刘邦军事和外交上的重大胜利。不幸的是，郦食其在为自己制造奇迹的同时也为自己掘下了坟墓，齐国之行既是他谋士生涯的顶峰，更是他酒徒生命的尽头----在齐地，他被“烹”而死！
    那么，这样一个胆识过人聪明绝顶的人怎么会被“烹”？又是被谁“烹”的呢？答：齐王田广。原因如下：第一韩信的使气。淮阴侯韩信听说郦食其没费吹灰之力，坐在车上跑了一趟，凭三寸不烂之舌便取得了齐国七十余座城池，心中很不服气，就乘夜幕的掩护，带兵越过平原偷偷地袭击齐国。这是被“烹”的导火索。第二齐王的暴怒。齐王田广听说韩信已兵临城下，认为是郦食其出卖了自己，怒不可遏，对他说：“如果你能阻止汉军进攻的话，我让你活着，若不然的话，我就要烹杀了你！”这是被“烹”的外因。第三郦食其的疏狂，这是被“烹”的内因。面对齐王的胁迫和暴怒，郦食其回答：“干大事业的人不拘小节，有大德的人也不怕别人责备。你老子不会替你再去游说韩信！”这样，齐王便烹杀了郦食其，即毛泽东所写“齐王火冒三千丈，抓了酒徒付鼎烹。”一代名嘴高阳酒徒郦食其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郦食其之死令人扼腕叹息：现在我们常说“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用在郦食其身上很恰当。郦食其无法接受齐王的强迫和命令，宁可被烹死也绝不被驱便是他疏狂的性格所致。这个性格特点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始终如一的支配着他的行为。例如，在他的青年时代，便不似一般的读书人呆傻酸腐之气充溢，才气加酒气，更使他具有了几分狂气，“县中皆谓之狂生。”因此，即使后来做了一个低级的看门小吏，县中贤豪也不敢役使他小瞧他。又如，在他刘邦的初相见时情景也很能说明这点（见上文）。齐王田广在郦食其心目中的分量怎么可以和刘邦相比呢？堂堂汉王都要敬我三分，你齐王田广敢对我吆五喝六就，老子偏不听更不怕！其实他完全可以不死，比如他可以很听话再去劝说韩信，也可以想法逃离齐国。如果他想这么做的话，那实在是小菜一碟，但他就是能做偏不做，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架势，这无疑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郦食其的任性任情狂傲不羁注定了他被“烹”致死的悲剧结局。
    在当今社会，人们对于秘书的选考和评价，往往着眼于政治思想素质和业务能力，而忽视性格特点，其实秘书的性格因素对于秘书活动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郦食其未能理性对待齐王的命令，只是从自己的个人感受出发，让自己死得不值，让刘邦损失惨重，让后人无限惋惜。时下，某些才干出众的秘书往往和郦食其一样，或多或少的有些疏狂和傲气，不过当你在职场驰骋时，请收敛起来吧，郦食其“因狂生悲”的教训值得吸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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