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守活寡的徽州女人说起

一部叫"徽州女人"的戏前段时间在上海演，并博得上海传媒的好评.据介绍，情节是这样的：一少女出嫁，而丈夫逃婚，35年后，逃婚的男人带着妻子孩子归来，这个前少女平静的接受了，并自称是孩子的姑姑.在接受"文汇报"

采访时，编剧陈薪伊说，封建糟粕是十分粗浅的提法，我想在剧中表现徽文化的深厚底蕴和人格魅力.这部戏的徽州女人就是我母亲，在我们皖南，许多女人都是这样.而主演韩再芬说，徽州女人的现实意义在于，徽州女人故事中没有一个坏人，她盼夫是自觉自愿的，没有人强迫她.这部戏原始质朴，没有污染，这是最能打动现代人的.

说到过去，就用"封建糟粕"一棍子打死，固然不对，并可能是"十分粗浅"的；而以为过去就是原始与质朴，还能打动人，恐怕也有些武断.艺术家大概喜欢审美的看人生，因此，能从35年活寡中发掘出美来，这是艺术家的权利.

比如，艺术家还可以从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发掘出美来，这故事讲一个守寡的女人，每天夜里在黑暗中把一挂铜钱撒在地上再一个个捡起来.我们现在是知道的，中华民族曾长时间处于封建社会，在这样的社会里，许多人生活得不幸福，不过，

读读我们的诗人写诗呢，经过历代诗人审美的眼睛的过滤，我们现在所能看到似乎多数是些优雅的人生.但是，虽然诗人能从这样的生活中看到种种美好的东西来，到头来还得改革，有洋务运动，有戊戌变法，最后则是辛亥革命，索性把封建制度给推翻了.

因此，对于艺术家的审美人生，我无话可讲.但是，艺术家也没必要找些扯不上的理由，来为自己的艺术作品辩护.倒是辜鸿铭显得很诚实，他为一夫多妻辩护就说，一个壶应该配几个杯子.--话虽荒唐，倒也没有张冠李戴似的糊涂.因此，假如艺术家说，"徽州女人"这个戏表现的就是我们民族妇女的忍耐力，这是种美德，我们的需要妇女有这种美德.--这样的说法要比胡说好些.只是我还可以问问，为什么，这样的美德只是妇女要具备，而男人却可以不要这种忍耐，这种美德.

审美人生有时是很好的，有时，这样的人生态度还可以让你在不如意的生活中，找出些好处来，骗骗自己.不过，审美的人生有时会叫人糊涂.一些观念绕来绕去，云苫雾罩的，让人迷失方向，最后就把人给绕进去.因此，一些应该秉持理性的人，也会被观念绕糊涂，以至会讲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类的昏话.

其实，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讲，生活中有很多东西要比某些观念重要.因为做一个能不守活寡的女人，要比做一个守活寡的女人幸福，所以，不管是什么理由让人守活寡，都不对，不论这些理由是"封建糟粕"或是"现代化精华".也正是这个原因，我们的先辈，才不停的革命，推翻封建制度，建立人民共和国.

至于说一个女人守了三十五年活寡是自觉自愿，这种行为还是质朴的并能够打动现代人，这真叫人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了；而原始质朴没有污染云云，我不清楚到底指什么.推测起来，原始质朴大概是讲"女人该守活寡"这样种观念；当然，污染就是"不该守活寡"这样一种观念了.--可惜，我是被"污染"过的，于是，很难理解韩再芬的话，并觉得不对.

然而，什么叫自愿呢？过去，连做奴隶都有自愿的.《圣经-出埃及记》里有自愿为奴隶的故事；罗马法区分了三种做奴隶的程序，其一就是自愿出卖为奴.且不说我们无法在感情上接受这种"自愿"，这样的"自愿"违背了人人平等的价值.--这种自愿的困境还在于，要是奴隶犯法了，法律是不是应该只追究奴隶主的责任呢？这就象在"徽州女人"中，守活寡的必须是女人，而男人不必一样说不通.--写到这里突然想起柔石的"为奴隶的母亲"来了，把妻子租出去和租用别人的妻子生孩子，并还有契约，这不是很符合现代商业游戏规则.也许是因为我比较孤陋寡闻，似乎还没有人把这样的事情拿出来，当作好事，大加宣扬，以此来打动现代人的心灵.

或许，戏里的徽州女人是自愿守活寡的，假如，有不愿守几十年活寡的"徽州女人"呢.首先的问题是当时的社会是不是容得了这样的女人；她拒绝守活寡之后将来的生活又会如何？不必引经据典，看看死了丈夫再嫁的祥林嫂的命运就可以知.--要是所谓自愿是因为不可能有其他的选择，这样的自愿是不是还可以叫自愿？否则，我们还应该歌颂太监，这种牺牲精神何其伟大；并且提倡牺牲精神，和我们的主旋律还是很吻合的.

"徽州女人"并不是"化外之民"，假如她从小读的是什么"烈女传"一类的东西，或并没有读"烈女传"，看看周围的世界，也会自觉的恪守妇道了.这样的自觉自愿不必生于前清才听得见看得到.我们的奶奶或外婆，不是自觉的认为，女人的下体以及和下体有关的东西是脏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