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溯源—诗风词韵中的定王台
【以稿换稿】 作者:佚名 发布:2015年04月15日 阅读: 次 【繁体中文】【小 中 大】
时间,真正是不仅技术高明而且魔力无穷的整容师。它可以将妙龄少女整成白发老妪,将喑呜叱咤的壮士整成风烛残年,将丘山整成平地,将桑田整成沧海。定王台,曾经是古长沙的名胜,但其崇楼杰阁的胜概今日已不复可寻,时间啊时间,早已将它交给了千古的传说与历史的烟云,只留下一个地名让后来人寻踪怀想,只留下有关的诗文让有心者展卷诵读,临风凭吊。
定王台亦名定王城,原在长沙旧城东南角,龙伏山山坡西侧,浏正街之南端,其中心大约是今日定王台图书城斜对面长沙市图书馆之所在地。西汉景帝第十子长沙王刘发,谥号“定”,故称定王。光绪年间重修的《湖南通志》卷三十六援引《汉书》说,他的母亲唐儿,原是景帝宠爱的陈姬的侍婢,因偶然的原因代陈姬侍寝而生刘发,母以子为贵,唐儿也由此升格为“唐姬”。但唐姬毕竟出身卑微,刘发封王也只能是长沙这一边远卑湿之地。刘发性情至孝,念母情殷,他派人运米去长安,复从长安运土回长沙,在城东浏城桥附近筑起一座高台,常常登台而西北望长安,此台即名定王台,又名思母台或望母台。
中国古典诗文浩如烟海,我临沧海而极目穷搜,所见到的最早提及定王台的诗文,文为南朝任昉《述异记》:“长沙定王故宫有蓼园”;诗为杜甫的《清明》:“不见定王城旧处,长怀贾傅井依然。”大历四年(769年)清明节,漂泊湖湘的杜甫羁留长沙,他曾去今日长沙市太平街太傅里之贾谊宅,瞻拜贾谊所凿古井,但他距东汉已千有余年,时间也将定王城修修改得面目全非,诗人也因未见原来的城垣台榭而感慨丛生。时至宋代,定王台曾被修缮而作长沙学宫,朱熹与张栻来此游览,也曾以“定王台”为题互相唱和。朱熹之作是:“寂寞番君后,光华帝子来。千年余故国,万事只空台。日月东西见,湖山表里开。从知爽鸠乐,莫作雍门哀。”诗写得不算很好,但因为他们当时就是“文化名人”,今日则更是可贵的文史资料与文化遗产了。
清代多次重修定王台,故地重光,规模颇具。头门横额刻“汉藩古迹”四字,两旁石刻联语是集李邕麓山寺碑之句:“炎汉大宗,长沙清庙;带江千里,瞰郭万家。”其时,随父侍居长沙的秋瑾在《踏青记事》中写道:“西邻也为踏春来,携手花间笑语才。昨日卿经贾傅宅,今朝侬上定王台。”他人题咏定王台的联语及诗作也很多,如但湘云的“数景帝十三王,故国山河,片石犹留汉藩土;去长安一万里,楚江风雨,危阑凭吊蓼园秋”,如熊少牧的《定王台》:“城东百尺倚崔嵬,迢递长安载土来。一片夕阳春树绿, 慈鸟飞绕凤凰台。”这些作品大都是表彰定王之孝,中国人的道德传统讲究孝道,这一主题当然可嘉,但如果人云亦云,陈陈相因,就会缺乏作为上乘艺术品所必具的别开天地与境界的创造和新鲜感。其实,咏定王台犹如同题作文,同台竞技,宋代词人早已表演于前示范于前了。
南宋词人张孝祥有《踏莎行·长沙牡丹花·定王台》一词,姜夔《一萼红》有“野老林泉,故王台榭,呼唤登临”之句,但最精彩的还是袁去华的《水调歌头·定王台》,大约作于他任县治在今长沙市内的善化县令期间:
雄跨洞庭野,楚望古湘州。何王台殿,危基百尺自西刘。尚想霓旌千骑,依约入云歌吹,屈指几经秋。叹息繁华地,兴废两悠悠。 登临处,乔木老,大江流。书生报国无地,空白九分头。一夜寒生关塞,万里云埋陵阙,耿耿恨难休。徙倚霜风里,落日伴人愁!
袁去华是江西新奉人,绍兴十五年(1145年)进士。也许是文坛上只重名家与大家的积习由来已久吧,虽然豪放派词人张孝祥称赞过他,书写过此词,但过去有关宋词的论著,差不多都没有提到过他的名字和作品,即使涉及也语焉不详。“汉家经略中原,上游眷此喉衿地。风行雷动,无前伟绩,伊谁扬厉?”(《水龙吟》),“记当年,携长剑,觅封侯。而今憔悴长安,客里叹淹留。”(《水调歌头》)字里行间,一腔爱国热情如烈火熊熊燃烧,满怀报国无门的幽愤似江潮汹汹澎湃。上述《水调歌头》,我以为也是咏定王台的众多作品中的木秀于林之作。此词上阕开笔即切定王台所在的地点与形胜,上天下地,气势开张,突现了过去的繁华鼎盛与显赫历史,也为下阕的感慨生情作了必要的铺垫;下阕由历史而现实,由他人而自己,一以写自己年华逝水壮志不酬的感叹,一以写国家的残破国难的深重,真是豪宕悲凉,字字血泪。全词写定王台而又不止于定王台,更没有去“重复昨天的故事”与主题,可谓登高望远感时愤世的佳篇杰构。
时间,可以将天地间许多事物窜改得面目全非,但却无法将金石般的作品磨灭。长沙是历史文化名城,今日要建成“文化强市”,但真正的文化不是酒吧,不是流行歌厅,不是休闲娱乐中心,也不是超女或超男的海选,由上述题咏定王台的作品我想到,真正的文化,至少应该包括那些咏叹历史的兴废沧桑抒写民族的心灵怀抱之不朽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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