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溯源—临湘忠防镇　一座洞，一片沙漠

　　那个年代，那一小段历史

　　2006年7月18日午后。湖南临湘忠防镇“6501”主洞口。洞宽12米，高12米，能进火车，能并排出入4辆大巴。这个曾被尘封近40年的地下国防工程，自1965年开始，曾在极其隐蔽的状态下施工8年，主体工程基本完成。但在1973年初，它突然被完全废弃，至今仍无人了解其功能、作用以及被弃原因。此地今与3公里外的桃矿“人工沙漠”，均已开发为旅游点。在这个被用作“文革”历史图片展厅的主洞口，驻足之即，让人恍惚于时空的倒转。

　　的确难以想象。１９６５年至１９７３年，整整８年时间，在湘北临湘忠防镇这样一个丘陵地区，是一些怎样的人，用怎样的方式，在极其秘密的状态下，几乎掏空了一整座坚硬的花岗岩山体。

　　现已解密的部分史料显示，这个代号为“６５０１”的工程，是“依中央军委和国防部１９６５年第１号令而建造”并得名。但在１９７３年工程人员全部悄然撤离之际，它并未最后完工。据后来发现此地下工程的当地百姓称，突然停工的山洞内，所有洞门均被封死。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工程？修建它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它又突然被废弃？

　　所有的秘密，连同那段历史岁月的所有细节，至今难以揣测。

　　４０年身世隐蔽，至今未完全解密

　　３３年以后，当“６５０１”已成为湖南临湘的一个旅游景点，它仍笼罩了过多不为人知的悬疑。

　　部分解密史料称，“６５０１”令的签发人是林彪。林当时任中央军委副主席，并早在１９５９年接替因庐山言行而被罢官的彭德怀出任国防部长。“具体操办”这个工程的则是林的盟友、时任广州军区司令员黄永胜和时任广州军区空军司令部参谋长的顾同舟。

　　那时候，“美国的炸弹正在投向离中国边境不远的南部城市（越南）”，同时毛泽东在内心深处，并不信任社会主义阵营里的另一个重要国际盟友苏联，加上中印边界局势、台湾局势都很压头，所以，当时由“林彪提出，毛主席首肯”，要“备战备荒，准备打仗”。

　　“６５０１”的上马，显然与此背景有极密切的关联。

　　２００６年７月１８日，我们在“６５０１”洞中墙体上就发现了“练出本领打好仗”，“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之类的标语，三四十年前的字迹仍清晰、完整。

　　原桃林铅锌矿矿长肖和生告诉我们，建“６５０１”的时候，“桃矿”已经开始采矿６年了。“６５０１”看中的山体，“是银肯山脉的尾部”，“桃矿”的矿脉一直到了“６５０１”的洞前面。

　　肖称当年他跟“６５０１”工程的负责人打过交道，“两家有点来往，关系不错”，但“６５０１”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他却一直无法断定。肖曾经认为可能是修了储存石油的，因为他在洞中看到过巨大的油罐（现已无存），当年“长炼的大油管还铺到了大林口”（据称，岳阳军分区人防部的档案记载也是战备储油库——编者注），但后来看洞中的整个设计，又不像。肖至今也不明白，“６５０１”为什么会突然被撤走。“１９７２年就处于停工状态了，到１９７３年初，人马一个不剩，都走了”，“当时的工程量大概完成了８０％”。

　　这个时间，能让人引发一些相关因果联想的是，签发“６５０１”令的林彪，于１９７１年９月１３日因飞机失事摔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汗。

　　但这也仅仅是一种推测。

　　“洞中可通火车、汽车，我们矿里派人来支援过”

　　肖和生说“桃矿”所在地忠防镇，地理位置很好，是湘、鄂、赣交界处，距洞庭湖、长江近，有京广铁路、１０７国道，水路、铁路、公路都极其便利，“还从临湘修进来专用铁路，连京广线的”。

　　“６５０１”搞建设的时候，又将这条当时由“桃矿”管理的专用铁路，继续延伸至“银肯山”，直通洞内。

　　这一段延伸铁轨，在２０世纪８０年代初被拆掉，路基就是现在通往“６５０１”洞的水泥路。

　　后来当地人一直传言“修建‘６５０１’的几年，附近山区都被部队封锁，老百姓、政府都根本不知道”，“工程兵都是乘火车到附近一家矿区小站集结，夜间再乘车进入工程现场”。这个“矿区小站”即指“桃矿”。我们自桃林往“６５０１”，一路仍见当年的站台，独自呈现着一种无言沧桑。

　　目前已公布的资料，称当年秘密修建的“６５０１”，已将山体掏空成上、中、下三层，有５个进出洞，１０条主巷道，近８０条次巷道，还有２５个厅室，１７个通天井，全长１７０００米，面积８００００平方米。

　　肖矿长告诉我们，当年“矿里还专门派过一个队伍来帮‘６５０１’搞爆破，搞了好几个月”。２００６年７月１８日，时隔近４０年，肖矿长再次与我们一同进入已被开发成景点的“６５０１”。

　　肖极其惊讶于洞内的复杂结构以及采用黑色防潮沙、军用特殊橡胶、水泥喷浆、粗纹螺旋钢等防水防潮防静电防风化的措施。这些技术，据称“在当时相当科学，先进”，极少见于民用建筑，且“造价昂贵”。

　　据一些专家和工程师测算，“按照１９６５年我国生产力水平及当时造价情况，初步概算，（此工程）至少需要人民币５亿以上”，当年的这个“５亿”，恐怕抵得上现在的数十上百亿。

　　这是一个令人咋舌的天文身价。

　　而同样令人诧异的，还有洞中１７个天井。其中一个被命名为“２号”的天井，如尖头导弹形状的螺旋眼，高达８０多米，需我们完全仰视。据说，“２号”天井直抵山顶，可见天空。上个世纪７０年代末，“６５０１”就是因为附近村民的牛失足跌入此洞中才被发现的。当时，当地盛传这个天井“像发射导弹用的”。

　　遗憾的是，自“６５０１”因一头牛而初见天日，在上世纪８０年代，洞中钢材，如一些“重达十几吨，灌铅的钢板门”，均被当地一些村民炸掉之后当废铁卖了，“当时卖了两三百万元，后来还有十几个人因此被判了刑”。

　　临湘市忠防镇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修有专用铁路。如今，“６５０１”与“桃矿”均不复存在，原来的专用铁路也就仅为民用，已不再有当年繁华盛景。　　　　　

　　一趟开往过去的列车

　　其实，如今年龄稍长的人，很可能有一些“在‘文革’时，就仿佛听说过在湖南的山区开掘了秘密的大山洞，只是不知干什么”。

　　而在那个年代那个历史背景下出现的人工山洞，不止湖南有，另外的地域也存在。譬如今已对外开放的浙江杭州西湖“７０４工程”，湖北咸宁“１３１工程”，均属当时的军事工程。而“６５０１”，是目前中南地区公开的最大人工洞窟。它比其它已知的同类工程更为浩大、隐蔽，并且没有最后完工。

　　这实在是一个令人费解的历史谜题。虽然它有答案。但暂被时代封存。

　　如今，作为景点开放的“６５０１”，依然保持着一座平常山体的外貌，蛰伏于青翠的草木间。而一些象征着过去的斑驳字迹，属于那个年代特有的豪言壮语，以及记录着那一小段历史岁月里荒诞悲凉瞬间的图片、影像，又被重新置放在“６５０１”。譬如“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譬如“打倒美帝国主义，解放全人类”，譬如“全民大批斗”等等。让人恍惚于时空的倒转。就像坐上了一趟开往过去的列车。

　　四十年前的人声已流散，四十年后，再来的人们满腹疑云，只有它，兀自安静、无语。今天的“６５０１”，用一种特别的方式，承载了一个让人难堪却不适宜遗忘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