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滴血（节选）

剧情简介：

山西周仁瑞在陕西经商，娶妻一胎生二子。不幸妻死，只得将次子卖与李三娘，改名李遇春。周仁瑞携长子天佑回家。其弟周仁祥欲独霸家产。不承认天佑为侄。告至五台县衙。县官晋信书用滴血断案，见周仁瑞父子血液不能融合，便认为非亲父子，强令离散。

李遇春长大，由王妈说媒与李三娘之女晚春订婚。恶少阮自用慕晚喜貌美，欲强娶之，乃以姐弟不能成亲为由，上县告状，又遇晋信书调陕，仍用滴血断案，又断离了一对夫妻，处罚了媒人王妈。

周仁瑞穷途潦倒，途中碰见王妈，遂同至县衙，互相作证，要晋信书平反冤案。晋又叫周仁瑞与其子牛娃试滴，竟不能融合，又判散父子。

周天佑寻父途中，打虎救下贾莲香，订百年之好，后投军遇李遇春，共在阵前立功。此时晚春来找遇春，莲香来找天佑，周仁瑞、王妈也来军中，全家闭圆。晋信书也因此而罢官。

此剧在解放后，经改编曾作国庆十周年献礼赴京演出，后于1961年拍摄成电影。

场次

第一回 托 子 第 十 回 反 坐

第二回 收 儿 第十一回 结 盟

第三回 劝 夫 第十二回 投 军

第四回 拒 兄 第十三回 惊 途

第五回 叙 亲 第十四回 遇 寇

第六回 误 判 第十五回 双 控

第七回 强 亲 第十六回 误 认

第八回 游 山 第十七回 翻 案

第九回 离 婚 第十八回 认 亲

人物表

周仁瑞[老生]商 人 李遇春[小生]参 军

王 氏[青旦]乳 母 李晚春[小旦]李遇春姐

李三娘[青旦]寡 妇 晋信书[大丑]知 县

甄 氏[ 旦 ]贾连城妻 阮自用[ 丑 ]财 主

贾连城[须生] 马士才[ 生 ]镇 守 使

贾莲香[小旦]贾连城女 忽拉海[净丑]满州贝勒

马 氏[彩旦]周仁祥妻 阮 妹[幼旦]阮自用妹

牛 娃[幼生]周仁样子 家 院[ 杂 ]

周仁祥[ 丑 ]周仁瑞弟 差 官[ 杂 ]

周天佑[小生]游 击 卒 [ 杂 ]

第一回 托子

[周仁瑞抱二子上。

周仁瑞 (引)一乳两儿周八士，

千辛万苦寿五旬。

老夫周仁瑞，山西五台县人氏。弟兄二人，兄弟在家务农。是我在陕西经商，不曾回家，因此在陕西娶了一房妻室。谁料今春一胎竟产两男。临盆以后，中了产后风，竟然亡故。只是丢下两个小冤家，正在襁褓，教我们男子怎生抚养成人也。(唱)

幸一胎产二男世上少有，

谁知晓偏教我喜上加忧。

莽男子育双婴怎能成就?

倒不如留一个好度春秋。

心想着卖一儿教人经手，

亲骨肉付与人总觉含羞；

今日里抱两儿庭前等候，

忍不住双目中珠泪交流。

[王氏上。

王 氏 (唱)有老身好行善怜老恤幼，

因此上到周家细问根由。

老身王氏，从来好行善事。只因周家溲子一胎产了二男，谁料中了产后风，竟然把命要了。那两个孩子可怜的、心疼的，这两天不知饿成什么样子了。幸喜我的年纪虽大，胸前的奶还饱，一个孩子也吃不了，不免别周家去看看这两个孩子，叫这两个孩子吃上一点奶才好。

到了周家门首，不免一直前进。 (进门)

周仁瑞 王大嫂到了。你看拙荆去世，给我丢下这两块肉，教我们男子怎生抚养?(哭)

王 氏 且莫要哭，快把娃都给我抱上，教我给娃吃上些奶再说话。

周仁瑞 (付儿)嫂嫂大贤，实在感激得不能说了。

[王氏解衣襟接儿。

王 氏 你看把我娃饿的都不会哭了，可怜的!妈给我娃吃奶，就是这两个奶，一个噙上一个。妈把我娃总要灌饱呢!

怪道天爷给人生下两个奶，就防顾抓两个娃呢！你先听吃的泊儿泊儿的，哎，把娃吃的香的！

周仁瑞 嫂嫂这一顿奶，这两个娃子将来他便报恩不尽。

王 氏 还说甚么报恩的话，常言说金水手、银水子，买不下这个奶水子。人出世来，谁不是他娘的奶吃大的，那恩能报得完吗?我也不过是见没娘的儿子可怜，特来发一点慈悲，怎么能把话讲到哪里去了。

周仁瑞 嫂嫂，我今就将这两个孩子，拜亲与你，你与我乳养上几年，我将来重重有谢。

王 氏 我家里还有个小孩子呢，如何乳养得过。依我之见，你还是速快与你办个老婆儿才好！

周仁瑞 嫂嫂你晓得我这几年的光景，好容易一个老婆子，我如何办得起?况且两个孩子等着吃奶，就是有钱有力，也得个三五个月。即就当下娶进门，那里便有嫂嫂这样饱的奶教他两个吃呢！

王 氏 照这样说，那就非找妈妈不成，一个奶妈子还不行，更非两个不可。

周仁瑞 你看我现时光景，连一个奶妈子也雇不起，还雇得起两个奶妈子吗？

王 氏 照你这样说，把恁心疼的两个娃，活活的饿死不成?

周仁瑞 嫂嫂全当救命呢！好歹总要给我想个方法子。

王 氏 依我想来：这两个孩子，你舍上一个，或者能存一个；若说是一个儿都舍不得，照你这个光景，将来恐怕连一个儿都存不住。你还是卖上一个，留上一个才好。

周仁瑞 嫂嫂，就是卖一个，也不容易！

王 氏 世上缺儿欠女的人很多。以前杏花村那个李三娘，姨我曾说，她丈夫去世，只留下一个女孩儿，她心想买一个男孩儿抓养。拿上这样心疼的两个娃，无论那个给了她，她岂不双手接上了?总多少还能给你几两银子。有

这几两银子，给这个孩子找上个奶妈子，岂不是两全之道吗?

周仁瑞 嫂嫂，这两日将我就愁闷坏坏了！一听你这话，我的忧愁就消失了大半。常言说的好，好的不在多，一个顶十个。说不了就舍上一个。嫂嫂你就将我两个孩子抱的去，无论哪一个，卖上一个。她给多少银子，都是你的。

你就给我把这娃奶上，我实在感恩非浅。千万劳驾，劳驾。(揖)

王 氏 这倒可通。但是你卖哪一个，留哪一个?也要给我说个明白啊！

周仁瑞 你看这个孩子，一个赛一个。任她挑，任她拣，我全没有意见。

王 氏 这当真一个赛如一个。到底哪个为兄吗，哪个为弟呢？

周仁瑞 这个为兄，这个为弟。

王 氏 这两个孩子的模样儿一般一样，她怎么认得大小?

周仁瑞 嫂嫂哪知：他这个弟弟左手心，有个十字纹，所以我认得的。

王 氏 果然左手心有个十字纹。如此就将弟弟卖了。将他哥哥与你留下；我便与你乳养。

周仁瑞 如此就连累嫂嫂了！(唱)

嫂嫂大贤真罕见，

如不然小儿怎成全！(揖)

王 氏 (唱)怀抱两儿出门去，

先与李家送儿男。(下)

周仁瑞 (唱)只见王妈抱儿去，

聊存一子慰膝前。(下)

第二回 收儿

[李三娘孝服抱孩子上。

李三娘 (唱)可恨丈夫去世早，

膝下无儿断根苗；

纵然有子在怀抱，

不幸是个女儿曹。

想起来教人好烦恼，

独坐深闺太无聊。(坐)

奴乃李三娘。夫君去世，只留下这个女孩子，只是无有儿男，教人怎生度日也。

[王氏抱子上。

王 氏 (唱)怀抱一双小孩子，

来到李家旧门闾。

举手轻轻叩小户，(叩门)

李三娘 （唱）原来是王大嫂怀抱两儿。

大嫂请坐。

王 氏 有坐。

李三娘 大嫂你怀中哪里这两个小孩子?

王 氏 呵，嫂嫂你听呀！(唱)

周家一胎得双喜，

产后母子便分离。

他父亲痛哭又流涕，

两个儿无有人提携。

因此教我设谋计，

有儿无娘怎成立?

我言说三娘通大义，

为夫买子费心力。

他愿将一个卖与你，

这一个全当我亲生的。

嫂嫂如果能性理，

有子老来可凭依。

李三娘 (唱)三娘听言心欢喜，

这事真正两便宜。

走上前来施一礼，（拜）

要将小儿看详细。

大嫂，这两个孩子，一个赛如一个，到底把哪个卖给我呢？

王 氏 就把他这个弟弟卖给你吧。

[付小儿，三娘接儿。

李三娘 这个孩子和那个孩子一模儿一样，你可怎晓得这是弟弟呢?

王 氏 嫂嫂你看这个孩子左手心中，有个十字纹，所以我认得。

李三娘 (看左手)果然有个十字纹。若不然，谁也分不清！

王 氏 正是的。你看你这个女孩子，不久便可以离乳。教这个孩子吃个接奶，将来长大成人，为你送终，你看如何?

李三娘 你也太远虑了！只说人家把儿卖给我，到底要多少银子?

王 氏 贪和你说笑，几乎把正经话忘记了。他父亲也不是靠卖儿女过活的。只因两个孩子，无人经管，因此卖给你一个，交与我一个。你给多给少，还是归我乳养这个孩子使用。我不过看着没娘的儿子可怜；(指小儿)没儿的人也可怜！(指三娘)因此发了一点慈悲，两相成全，彼 此调剂。十两也不多，半斤也不少。就是嫂嫂十分无力，老身全当积些德，将这孩子白白乳养上几年，有什么要紧?总比东庙里烧香，西庙里拨火，还强得许多哩。(唱)

嫂嫂何必太客气，

我只为小儿肚子饥。

爱老慈幼是大理，

那个计较这高低?

李三娘 大嫂说的是，家中现有纹银十两，你且带上。以后再有缓急，还可随时接济。(付银)

王 氏 这就不用说了，只是我还有句话说。

李三娘 大嫂还有甚么话要讲?

王 氏 嫂嫂不知：我平日最爱说媒，今日不觉不意的这个旧病又犯了！

李三娘 大嫂真可笑，这么大的个孩子，哪里凑巧的就有个媒教你说呢?

王 氏 这也不要南里北里的作合，现现成成的一对儿，在这里呢。

李三娘 在哪儿?

王 氏 这不是现成的一对儿夫妻吗?你这个女孩子，将来总是要嫁人的；这个男孩子，将来也是要娶妻的。还不如教这两个孩子，小时仍呼作姐弟，大了便作成夫妻。倒省得你南里北里与儿择媳，东里西里为女择婿，岂不一举两得?将来女婿便是儿，媳妇便是女，倒省却许多。老身便与这两个孩子作媒，岂不凑巧万分。

李三娘 这倒可通。但是这话若早说明，倒教他姐儿兄弟在一块儿难处，不如等他大了，再好发表。说明以后，便成婚礼，岂不是好?

王 氏 这更妥当了！

李三娘 大嫂你实在想的周到。还有一件事，请你费心。

王 氏 甚么事情，你且讲来?

李二娘 也没有甚么事讲，你费心与这孩子起个名子才好。

王 氏 这有何难!他既与你作儿，自然是要姓李。你这女孩子名叫李晚春。这个儿子他母亲死后，今日幸遇着你，他才有了生机，便叫李遇春罢。

李三娘 这就妙极了！

王 氏 如此好好将遇春孩儿抚养，我便去也。(唱)

辞过三娘回家转。(出门)

李三娘 (唱)急忙送你到门前。

王 氏 免送了。(下)

李三娘 (唱)转身即便回家院，

从今养育小儿男。

第三回 劝夫

[甄氏引贾莲香上。

甄 氏 (唱)奴的夫轻薄又浪荡，

偷花盗柳窥东墙。

屡次劝他出迷网，

唇焦舌敝口难张。

谁料他欠下风流账，

如蜂似蝶乱寻香。

今晚月光已东上，

还不见回家到小房。

莫不是又入他人帐，

横塘暗渡野鸳鸯。

说到此真叫人无法可想，

深闺里只觉得有脸无光。

奴乃贾门甄氏。身配贾连城为妻。只因他轻薄浪荡，平日与东邻周仁祥之妻，竟做出苟且乏事。今晚这般时候，怎么还不见回来?想必是又过东邻访旧。莲香孩儿，你父亲这时怎么还不见回家，倒教我提心在口!

贾莲香 母亲，我爸爸今晚不晓得往哪里去了，半夜三更的还不见回来，我都候的瞌睡了。

甄 氏 你父亲走的那地方，你如何猜得着。夜已深了，你且睡去，待为娘独自等候了。

贾连城 (内唱)耳听有人将门唤，

[贾连城立墙上。

贾连城 (唱)急忙逾墙回家园。(跳下)

甄 氏 (唱)耳听墙角人声喊，

且启门关看一番。

[门开，贾连城猛入怀，甄氏惊。

甄 氏 隔壁邻舍快来搭救，我家有了贼了！

[贾连城掩甄氏口，甄氏又喊。

贾连城 你不要胡叫乱喊，我并不是别人，

甄 氏 你是哪个?

贾连城 贤妻莫有惮怕，我便是你丈夫。再不要大惊小怪，看教别人听见了。

[同进门。甄氏看连城。

甄 氏 原来是你。(同坐，惊，出气，不言，甄氏慢问)你几乎将人的魂吓掉了。既然是你，为什么不从门里走，反从墙上过，这是何故?

贾连城 哎，这个……

甄 氏 这个什么？你讲出口来！

贾连城 贤妻不知：为夫正在东邻周仁祥家中，忽听周仁祥从外边回家，叩门甚急，着忙了，从墙上跳过来了。

甄 氏 你既到弛家去，想必是要见他家的人。为甚么听得有人叩门，便将你吓的跳墙越堵，转颜失色？难道你偷了人 家不成?

贾连城 贤妻，你看我岂是做贼的人吗?

甄 氏 你既不做贼，为甚么神出鬼没，猫颠狗窜的从墙上翻过来了?

贾连城 贤妻，你莫要佯装不晓，我实对你说：就是周仁祥家那个媳妇，不晓得和我有甚么缘分，总是撕不离来扯不

断。今晚可寻那旧好去咧，所以受了这场大惊。

甄 氏 怎么你和这个贱人，还没断绝?你还说你不是做贼的人，那些做贼的人，迫于饥寒，窃盗人家的财物，说起

来还情有可原；你这样偷花盗柳，与作贼有何差别?

况且贬损自己的人格，破坏他人的闺阁，万一败漏，连你的性命也不可保，比那些贼盗的情罪还重也。（唱）

常言道万恶淫为首，

贾连城 这分明是行善呢，可作什么恶来些。

甄 氏 (唱)奉劝浪子早回头。

贾连城 人跌倒在这桃花运里头，就是想回头也由不得自己。

甄 氏 (唱)只顾你偷花又盗柳，

全不念家中有女流；

搂人妇女尽享受，

自家妇女怎好休?

投桃报李又反手，

天道好还如碌碡。

良药利病多苦口，

斩断情网把心收。

再莫寻碧桃花下语，

蔓草零落结冤仇。

纵然你色胆大如斗，

野鸳鸯那个能到头?

贾连城 野鸳鸯比这家鸳鸯还好的多。

(唱)迷津还要早回首，

花月姻缘一笔勾。

贾连城 你说那些话，我都明白。但是我和周家媳妇，天生下的缘分未尽，总是断绝不了，这也莫明其妙。

甄 氏 我且问你，怎么叫作有缘?从何知道缘分未尽?你既与她有缘，岂不是与我无缘?你连她缘分未尽，岂不是和

我缘分尽了？为甚么你二人不作夫妻，偏教咱二人作了夫妻，这却怎么样说?

贾连城 贤妻，这有缘无缘，说不出个道理来。只是见了面就爱，不见面蛮想，这便叫做有缘，所以我说缘分未尽。

甄 氏 你这又错了，常言说美色人人皆爱，好色乃人之常情。

你爱周家那个媳妇，试问周家那个媳妇色在甚么地方上长着呢?

贾连城 她还打什么色呢，把《新拜年》上那八大特色占全了。

甄 氏 这样不堪入目的人，你到底爱了她的头咧吗，中了她的脚咧?

贾连城 这事我也不解其故，不晓得中了那个的啥色气咧，心里总是个爱。

甄 氏 就是为妻这个人，虽说比不上别的，和她比起来，你看如何呢?

贾连城 你和她比起来，你还赛过天仙呢！

甄 氏 我不信人都爱吃香的，你可爱吃脏的，你到底是个甚么脾气吗?

贾连城 我有什么脾气呢！你岂不知偷吃着香，难得者好。人常说自己的文章，人家的婆娘。自己的文章不容易落笔，

人家的婆娘不容易到手，所以都觉得好。这你跟前如果左边有个韦陀，右边有个护法，把你拥护住，总是不教

我近你的身，那栽保不住黑明可给你打起卦来了。

甄 氏 你还说的头头是道。人说“烟瘾好戒，贱病难改”。你两个那些事，不是什么“缘分没尽”，分明是“贱病难改”是了。

贾连城 这岂止是贱病，简直是穷命。放着海菜席蘑菇汤不爱吃，上下寻着吃杂碎呢，还把人吓的提心在口的。

甄 氏 你的贱病也罢，穷命也罢，照你这样胡行乱走，只恐酿出大祸，当真可怕也。(唱)

你只管胡行徒捣乱，

全不怕弄出大祸端。

自己有妻不爱恋，

恐日后性命难保全。

你外表修眉又大眼，

我与你自幼结姻缘，

谁料你反把家鸡厌，

偏见野鸡情缠绵。

只恐一时生事变，

杀身之祸在目前。

越思越想越危险，

难道你想入鬼门关。

贾连城 (唱)听贤妻讲话有见地，

悔不该贪恋他人妻。

人生在世要争气，

为甚么浪荡厌家姬。

从今以后端品谊，

叫贤妻再不必为我伤悲。

贤凄你说有话一点也不错，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一时昏迷心窍，堕在桃

花运中，从今以后，痛改前非，你再不要悲啼了！

甄 氏 那便好了，如此你我安眠了。

贾连城 (唱)人能改过不为过，

甄 氏 (唱)从今知错要认错。

[同下。

第四回 拒兄

[前场设帐，马氏在帐内。

马 氏 (唱)昨夜西城曾弄险，（出帐）

今晨睡到日三竿。

醒来只觉腰肢倦，

下床无力懒动弹。

回头先把孩儿唤，

牛儿快起来吧。

牛 娃 (从帐中出来)孩儿起来了。(马氏引牛娃)

马 氏 (唱)随为娘闲步大庭前。

奴乃周仁祥之妻马氏。我哥哥周仁瑞在陕西经商，十有余年并无音信。我和奴夫、小儿三口人过活，实在逍遥

自在。只是我和西邻贾连城有些苟且，昨夜奴夫叩门，几乎将人吓杀了。幸喜将贾郎从墙上抵弄过去，倒没有

甚么踪迹。今晨起来，好不羞惭人也。

[周仁瑞引子周天佑上。

周仁瑞 (唱)在陕西经商十八载，

只落下这个小男孩。

客囊空虚又累债，

却幸我年老回家来。

从前我将孪生二子，一个卖于他人，丢下这个孩子，起名周天佑。幸喜王大嫂与我乳养成人，今年一十六岁。

只恨生意歇业，只得携儿回家。我且莫说兄弟呀，兄弟 呀，为兄虽说生意不成，从今兄弟团聚，这也就算是天伦之乐了。讲话中间，已到门首。天佑儿，这便是咱家

屋子，速快叩门啊。哈哈哈。

周天佑 开门来，开门来!

马 氏 (唱)忽听门外有人唤，

紧走几步到门前，

双手启开门两扇，

原来是一老一少年。

周仁瑞 (唱)老汉门外仔细观，

见一妇人站门前，

想必是弟弟成亲眷，

膝下已有小儿男。

啊，哈哈哈！是我一十八年，不曾回家，我兄弟他已娶妻生子了。啊，哈哈哈！

马 氏 这位老头子你是何人?

周仁瑞 你莫非是周仁祥之妻?

马 氏 是的，认的不错。

周仁瑞 是啊，我当真认的不错，啊哈哈哈！我不是别人，便是你哥周仁瑞回家来了，待我进门。(进门)

马 氏 慢着。人生面不熟的，只管往进走哩。待我给人家招呼一声，你且站着。

周仁瑞 是是是，我就站在这里，你回去与我兄弟招呼一声。

马 氏 待我招呼一声，看到底是不是?(看，转身)当家的快起来，门上有客人来了！

[周仁祥由帐内出介。

周仁祥 哪里来的客人呢?

马 氏 我也认不得，听说是你哥哥。

周仁祥 哥哥在陕西十几年，没有音信，快教我看去。

马 氏 还引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周仁祥 哪里个小孩子来?是了，大概当了掌柜的了，回来带的 相公。你没有看那外局面上带银子没有?

马 氏 外局上看起来，连讨饭的差不多，还带甚么银子呢!

周仁祥 这个样儿羞的怎能回家呢！待我先看是不是?(出门)

周仁瑞 那是兄弟!

周仁祥 那是兄长！(同进门)

周仁瑞 (唱)一十八载不相见，

谁料今日得团圆。

周仁祥 (唱)今日得见兄长面，

不由教人心痛酸!

哥哥你在陕西一十八年，生意可曾如意?

周仁瑞 你看弄成这般光景，还说甚么如意！但得生还故乡，这便算是万幸。兄弟呀，你如今也娶了妻了?

周仁祥 为弟倒娶下妻了。贤妻，快与哥哥见个礼儿！

马 氏 哥哥在上，弟妻有礼。

周仁瑞 免礼了。兄弟呀，你如今也得下子了?

周仁祥 哥哥，为弟如今也得下子了。牛儿快来，给你伯伯作个揖儿。

[牛娃作揖，周仁瑞拉牛娃。

周仁瑞 小侄，说是你来来来啊!(唱)

一见吾侄心欢喜，

马 氏 你哥哥回来引下谁家的这个孩子?

周仁祥 待我问过。哥哥，谁家的这个孩子?

周仁瑞 这便是为兄的儿子。(唱)

快与你叔父叔母先拜揖。

[周天佑向周仁祥马氏作揖，马氏惊退。

周仁瑞 你弟、兄二人也行礼。(引二子揖)(唱)

还望你让枣又推梨。

周仁祥 这回来没挣下银钱，还给我引回来个儿男，这将来岂不是后患吗?

马 氏 你先问他这个儿子从哪里来的。

周仁祥 哥哥，你回来引下谁家这孩子?

周仁瑞 只管说是我的儿子，难道我把人家的儿子引回来不成?

周仁祥 哥哥，你这个孩子，是哪里来的呢?

用仁瑞 这才问的可笑，听我与你讲来。(唱)

在陕西经商十八载，

迫迫切切混过来。

只因娶妻又累债，

临死丢下两男孩。

莫奈何便将那个卖，

留下这个引回来。

娶妻生子何足怪?

兄弟无须加疑猜。

两鬓苍苍谁堪赖?

有才不论才不才！

周仁祥 照这样说，你在陕西还办老婆子来?

周仁瑞 不错。

周仁祥 你为甚么回来把我嫂嫂不搬上呢?

周仁瑞 只管说死了，我搬回来也是一付灵柩。

周仁祥 你说了个干净。拿下这无凭无据的这活，给我遗后患呀！你说你在陕四娶了“十二个金钗”谁见来呢?

马 氏 老哥哥，可说兄弟媳妇轻量了你了，你闹成这个光景，

你还能办个老婆子！人家谁跟着你不是寻着跳沟呢吗?

这是谁的娃，教人家的娃回去，你看咱家屋里，没个杂木屑儿，再不要拿这个野种，乱先人宗派了！

周仁瑞 （唱）听言不由气上脸，

我我我的儿呀！

丑妇出言真欺天！

十余年不曾回家转，

回家来便生这事端。

甜言对他“三冬暖”，

恶语伤我“六月寒”。

只说兄弟得相见，

谁料骨肉难成全!

只图你诪张巧为幻，

全不想头上有青天。

这口恶气怎能咽?

忍不住一声声口呼祖先。

好不气，好不气！(闷坐)

周仁祥 哥哥且不用上气。你是我哥呢，虽然在外没有挣下银钱，我把你养活到老，也不要紧。只是这个没根底的儿

子，我绝对不能承认!

周仁瑞 慢着，慢着。你晓得先人留下这负郭百亩之田，面场五市之宅，你我均有应得。你与我分给一半，这个儿子承

认也在你，不承认也在你。

马 氏 我晓得你引上没底没面的这娃，指住他回家分家当来了。心里想了个美。

周仁祥 (指周天佑)哪里的神，哪里的鬼?跑到这儿分我的家当来了。

周仁瑞 (唱)恨气不过用头碰，

我和你彻底要究清。(碰)

马 氏 这是“异姓乱宗”么，你不敢告他去吗？

周仁祥 (唱)我要往县去告你，

和你总要见高低。

周仁瑞 (唱)我随你到县里去，

那怕你把堂鼓击。

周仁祥 (唱)家事一切交与你，

马 氏 一切有我，你去!

周仁祥 （唱）急忙到县辨是非。(下)

周仁瑞 (唱)我的儿随父莫短气，

到公衙再好论高低。(引子下)

马 氏 (唱)兄弟一同到城里，

这个官司好平息。

见了官，官一看就明白，还用问呢吗?

牛儿随着娘来。(下)

第五回 叙亲

[李遇春引李晚春上。

李遇春 姐姐随上些！(唱)

先生今日不在馆，

且在家中取书观。

请姐姐伴我做针线，

姐弟对坐在窗前。

李晚春 (唱)正在后院学针线，

弟弟请我到庭前。

手持女工出后院，

问弟弟请姐姐有何事端?

弟弟你不赶忙往书馆读书，请姐姐来到庭前，有甚么事?

李遇春 姐姐不知：今天先生有些应酬，不在书馆，母亲恐怕我在书馆和人家孩子打架，着弟弟就在家中读书。因而请姐姐来到庭前，学习女工，为弟弟作伴。

李晚春 原来弟弟请姐姐给你当伴读呢。你看天朗气清，窗明几净，正是读书之时，待姐姐与你打扫书案，(收拾书案)

弟弟，这光阴如箭，须要爱惜。姐姐与你作伴，你还是潜心向学也。

[李遇春坐前场左边观书，李晚春在右边刺绣。

李晚春 (唱)弟弟窗前把书念，

姐姐一旁把线穿。

姐，弟二人同作伴，

天伦乐事非偶然。

可恨女儿难久站，

出嫁便要辞家缘。

母女姐弟怎留恋?

想起来教人好心酸!

李遇春 (唱)在窗前细把唐诗玩，

这首诗妙想出天然。(读诗)

(诗)三日入厨下，

洗手作羹汤，

未谙姑食性，

先遣小姑尝。

王颖川先生这首诗，真是妙想天开！

李晚春 兄弟你读的甚么诗，还给他下了“妙想天开”四个字儿的评语。

李遇春 姐姐，先生前天与我讲了几首唐诗，弟弟读起来觉得很有趣味，信口便加了四个字儿的评语，这便是斗胆妄评了。

李晚春 那是甚么诗句，你先与姐姐念两句儿，着姐姐听你评的恰当不恰当?

李遇春 这是王颖川咏《新嫁娘》的一首五言绝句。首一韵便是“三月入厨下，洗手作羹汤”，这个话头很浅近，意义

却很深远的了。

李晚春 弟弟，这首诗姐姐也曾知道，他首一韵也不过直叙其事，并没有甚么深意思。

李遇春 姐姐你把这两句诗并没有细心玩味。你想刚才出嫁的个新娘子，停了三天，便入厨下。进了厨房，自然要作羹汤，他老先生偏偏下了“洗手”的两个字，这两个字的

意思实在深得很很。

李晚春 啊，这媳妇儿进厨房做饭，自然是先要洗手，所以他说洗手作羹汤。还不是叙事呢，不过叙事真切就是了，可有甚么深意思呢?

李遇春 姐姐你不知道，若是娶上三年五载的那媳妇儿，进了厨房不洗手还不要紧，但是娶着来三两天的那新媳妇儿，进了厨房，这两个手实在非洗净不可!所以我说是妙想天开。

李晚春 呸!那是人家妙想天开，倒是你妙想天开了。你听你把那样好的诗讲的怪腻味的。

[李三娘、王氏同上。

李三娘 嫂嫂，你我一同在家中少坐片刻也。(唱)

嫂嫂随我家中坐，

坐在家中叙过活。

王 氏 (唱)只见儿、女前庭坐，

读书、刺绣好快活。

[晚春、遇春同起。

李遇春 妈妈到了，孩儿这里有礼(揖，拜)。

王 氏 嫂嫂，多日不见两个孩子，越发出息的不能说了！一个专心儿刺绣，一个专心儿读书。这才是“书声、女工，

家庭美风。”将来一定能光大门第，也不枉你受了这半辈子苦。

李三娘 嫂嫂过奖，你、我一同坐了。(同坐。晚春、遇春仍刺绣、读书。)(唱)

小冤家亏你得收管，(指遇春)

只说和她结姻缘。(指晚春)

为的是家中难立站，

并不曾与他说根源；

他姊、弟成长今有盼，

也应对他仔细言。

嫂嫂从前曾牵线，

今日凭你叙一番。

王 氏 从前收养他的时候，我也是体贴你。你想你寡妇失业的，给儿聘妻，也不容易；给女择婿，也不容易。你既

养他为儿，何妨收他为婿，叫他姊、弟二人作个夫妻，那是很省事的。你恐怕他姊、弟二人在家，不好立站，

咱两个人知道，别人并不曾知晓。前天还有咱北村阮自用，想聘你这姑娘为妻，再四托我作伐，我也只好胡乱推脱，

将那阮家公子都得罪了。如今还是将这些话要与他姐、弟二人说明，教旁人也知晓，倒省得东家说媒，西家求亲，着你还要为难。

李三娘 这话我久欲说明，但是有一件……

王 氏 那一件?

李三娘 既要他二人作夫妻，先要说他二人不是亲姐、弟。你想那一层话，着他(指遇)知道，他人大的心大，以后他想

起他是外姓之人，要往山西找寻他父，叫我怎生处置?

所以这话说出来，我觉得不妥。

王 氏 这也是一层难事。(想)有了，你还是打个颠倒儿给他说，才觉妥当。

李三娘 怎么打个颠倒儿说呢?

王 氏 你对他二人说：姐姐是你自幼儿抱养的，弟弟是你自己亲生的，这便于妥万妥了。

李三娘 妙极了，妙极了！如此今日便与他们说个明白。遇春孩儿，晚春女儿，说是你二人近前，听为娘与你讲来。（唱）

你二人近前听端详。

晚春原是娘抱养，(晚春大惊)

李遇春 我姐姐原不是我娘亲生的？！

李三娘 （唱）自幼海棠傍粉墙。

你是娘亲比又见长，

这门第凭你做主张。

王 氏 遇春，你是你娘亲亲的亲蛋蛋儿娃，你姐姐那是你娘抱养下人家的，你们都要知道。

李遇春 姐姐你听：我是娘的亲蛋蛋儿娃，你是要下的那“叫化娃”。

李晚春 我晓得你是亲的，看把你高兴的成了什么样子了！

李遇春 亲的气长么，我咋能不高兴呢！

李晚春 我这不亲的气短，在你这屋子里，可能站几天吗，再不要多嫌我了！

李遇春 自然，你不久也要出门。可是你出了门的时候，进了人家的厨房，你切记着，总要把手洗净呢!

李晚春 去，你再不要和我说话。啊，好不酸心也！(哭，唱)

听说我是他人养，

想起不由好心伤！

平常爱我珠在掌，

为何今日说短长?

这些话不该对我讲，

纵然不讲有何妨?

无端点破糊涂账，

冷语冰人六月霜。

我的娘胸中最了亮，

片言半语不荒唐。

甚心情提起这字样?

一阵头上好冰凉。

李三娘 （唱）耳听得女孩儿哭声大放，

请嫂嫂你与他细说端详。

王 氏 晚春姑娘再莫要哭，还有一件事呢。

李遇春 妈妈还有什么事呢?

王 氏 你晓得你母亲抱养下你姐姐为什么来？

李遇春 我晓得。

王 氏 你晓得什么?

李遇春 我母亲没女儿，因此抱下我姐姐给她作女儿呢。

王 氏 错了！你母亲见你没媳妇，因此抱养你姐姐给你……

李遇春 给我做什么?

王 氏 给你要做媳妇儿呢！

李晚春 啊！

李遇春 我就全然不信！

王 氏 这你母亲在当面，我还能道谎吗?况且我还是你两个的媒人。以后结了亲，你还要谢媒呢！(遇春、晚春各看，羞)

李三娘 孩儿，这话当真是实。那时恐怕你姊弟二人，不好立站，所以不曾说明。总之你们如今虽是姊、弟，将来总是夫妻。

李遇春 怪道我长了恁大，我母亲并不曾与我议亲，原来就是她（他）。(互看羞介)这倒羞的叫人怎好见面呢吗！

王 氏 嫂嫂请坐，我便告辞了。（唱）

辞别嫂嫂回家转，(出门)

容后再好结姻缘。(下)

李三娘 (唱)今日将话讲当面，

一双儿女两无言。

孩儿随着娘来。(下)

李遇春 这我连我姐姐不说话，都由得我吗?姐姐，咱不管他那事，咱们两个人在后院里耍走。

李晚春 你去我不去!

李遇春 姐姐不要熬煎，这你给咱家做家常媳妇儿呢，就是日后进厨房不洗手也不要紧。

[晚春举手欲打，遇春跑下。

李晚春 (唱)这件事儿倒奇僻，

姊、弟他日作夫妻。(下)

第六回 误判

[周仁瑞携周天佑上。

周仁瑞 (唱)手携小儿候堂下，

公堂以上说根芽。

[周仁祥上。

周仁祥 (唱)未上堂来先胆怕，

只恐官司有偏差。

[人役上排衙，晋信书上。

晋倌书 (引)读过五车书，

做得七品官。(坐堂)

本县晋信书，奉旨署五台县事。昨日接了一张状子，情节很觉得离奇，今日还是传案讯究才是。人役们，周仁

瑞和周仁祥兄弟二人，可曾到案?

人 役 现在堂下伺候。

晋信书 唤他兄弟二人上堂。

人 役 周仁瑞、周仁祥快往上走，大老爷传你呢。

[周仁瑞、周仁祥、周天佑同上堂，跪。

周仁瑞

周仁祥 伺候大老爷！

晋信书 周仁瑞，这是你的儿子?

周仁瑞 正是的。

晋信书 你这儿子从哪里来的，你与我从实的回来呀！

周仁瑞 大老爷容禀了：(唱)

在陕西经商为生理，

一十八载未回籍。

只因生意不如意，

不曾与家通消息。

幸喜何氏不嫌弃，

他愿与小人做发妻。

结婚以后便有喜，

一胎两男哭啼啼。

谁料产后绝了气，

两个儿无娘怎提携?

他兄弟付人作子息，

把这个乳养得成立。

谁料回家见兄弟，

偏说儿是收养的。

大老爷在上听详细，

我年老只有这根基。

周仁祥 (唱)任你说的圆如米，

大老爷在上总难欺。

青天大老爷，你想，他在陕西经商，一十八年连音信都没有。如果娶下妻、生下子，难道给家中都没有一封信吗？

周仁瑞 大老爷，小的在陕西经商，生意太不如意，不能给家中捎带银钱，所以不好意思给家里写信。总想候的手中宽裕，再修家报。谁料一年不胜一年，所以家信疏阔，大老爷还要体谅。

周仁祥 好说，好说！照你这样说，你在陕西干的就紧张的不得了。回家来漫说带下银钱，连个讨饭吃的差不大多，你 还能在陕西办个婆娘。难道人家老陕，谁把女子往沟里掀呢吗！你还说的毒的，一胎就生了两个。娶不下婆娘

么，还能生下娃啊。就是你没有儿子，你看弟弟的那个儿子，也把你的门户能顶住。你何必把这外姓之人，给

你收拾下，乱先人的宗派呢?况且“异姓乱宗，律有明禁”。大老爷也是通律例的人，还请按律处断！

晋信书 你这话倒还讲的有理。

周仁瑞 老爷，小的在陕西经商，前一、二年倒还稍有盈余。自念四十多岁，不曾娶妻，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

大。”所以累债成家。以后生意失败，就吃了娶妻的亏了。大老爷不信，在陕西韩城县备文调查，自不难水落石出。

晋信书 你这话也讲得有趣。

周仁祥 大老爷，到底谁有理嘛?

晋信书 啊，都有理也。(唱)

两造讲的都有理，

我的心中有主意。

与陕西行文查仔细，

往来要费多时期；

我还是滴血辨认易，

真和假自然能明晰。

周仁瑞，你总说这个孩子，是你的儿子！

周仁瑞 是小人的儿子！

晋信书 周仁祥，你总说这孩子，不是你哥哥的儿子！

周仁祥 不是我哥哥的儿子！

晋倍书 你二人也不用争论，本县自有主意。

周仁瑞

周仁祥 大老爷天断。

晋信书 (出前场，暗)我从前曾读过《汝南先贤传》，见有陈业滴血的故事。今日这案官司，刚用着了。可见作官须用 读书人。我这时还是用针将他父子二人手上刺破，将血滴在水盆内边。他若是亲骨肉，血滴必然融合，若不是，

血滴必然分离。这样一试，这案官司，岂不登时就了结了。我便是这个主意。(转身)周仁瑞；你这个儿子，到

谎不过本县，我一试验，便知真假。

周仁瑞

周仁祥 大老爷怎生试验?

晋信书 我将你父子二人手上用针刺破，将血滴在水盆中，如能融合，便是父子；如若分离，便不是父子。一经试验，

登时分辨。人役们，取一苗针，端一盆子水上来。

周仁瑞 大老爷，这恐怕靠不住吧?

晋信书 晓得甚么！书上的话，怎么说靠不住。

周仁祥 大老爷的话，还有甚么靠不住的呢?老爷你试，这一试就试出来了。

人 役 禀老爷，这是针，这是水盆，请老爷亲手试验。

[晋信书寓坐。

晋信书 (唱)手执银针先试验，

你父子二人都近前。

[周仁瑞、周天佑同伸手。

晋信书 (唱)刺破两手仔细看，(针刺)

血在盆中并不粘！

你二人的血，并不粘合，你也不是他的父，他也不是你的子。这是谁家的儿子，你便交与谁家，莫要“异姓乱宗”。(唱)

多亏读书理讼事，

讼事理罢忙读书。

此案已结，我老爷退堂。(下)

周仁瑞 啊，我的儿呀！(唱)

骂了声好狗官真个蛮干，

周仁祥 这大老爷断的才真个好！

周仁瑞 我的儿呀！(唱)

拆散了父子们不能团圆；

说甚么滴鲜血能认亲眷，

害的我不由人口呼苍天！

周天佑 (唱)我的父在堂下泪流满面，

劝爹爹到陕西且把身安。

周仁祥 大老爷都断开交了，还是这样割舍不开。说是你滚蛋啊!

[周仁祥掀周天佑下，周仁瑞追，周仁祥拦住。

周仁祥 大老爷祁试验明白了，你还能慌过人吗?

周仁瑞 (唱)望不见我儿在何处，

急忙找问到街衢。(急下)

周仁祥 总是舍不得这个野种！我还是将他拉住，总教他不得见这娃的面才觉稳妥。(唱)

上前去将他要拉住，

任奴才东跑又西驰。(下)

第七回 强亲

[前场设灵位。李遇春、李晚春孝服同上。

李遇春 (唱)母亲去世好伤惨，

李晚春 (唱)丢我姐弟太孤单；

李遇春 (唱)姐、弟夫妻怎立站?

李晚春 (唱)你我两小也无嫌。

李遇春 姐姐，你看母亲去世，家中只有你、我姐、弟二人，还是早成婚礼，才觉妥当。

李晚春 (滚)啊啊啊，我叫一声弟弟，我的弟弟呀!你想服中娶妻，律有明禁。你、我虽是夫妻，究竟如同姊、弟，咱二人都算三年之丧。如今坯土未干，有甚么心情成婚，你全不想也。(唱)

服中成亲律有禁，

况且各自都伤心。

甚心情交杯换盏、齐眉举案、双双对对同鸳枕?

坯土未干便成亲。

目下仍作姐、弟论，

服阕再好说婚姻。

一宅两院将孝尽，

报答母亲养育恩。

讲话到此情难忍，

血泪交流湿罗巾！

李遇春 姐姐不知，弟弟并非情愿服中成亲。只因北村阮自用，极不安分，屡次托王妈妈为他作媒，求你为配。如今母

亲已死，若不早日结婚，诚恐生出变故。

李晚春 啊，怎么阮自用这个奴才，还有这些举动?且等王妈妈到来，再行商议了。

[王氏上。

王 氏 (唱)李三娘一死真伤惨，

今日前去看一番。

只因阮家生事变，

恐怕后来起祸端。(进门)

李遇春

李晚春 妈妈到了，请坐。

王 氏 我还顾得坐吗。听妈妈与你说，你二人速快准备成亲，再不敢迟缓。

李遇春

李晚春 啊，妈妈，你看我二人重服在身，怎忍服中成亲?!

王 氏 你二人还不晓得，北村阮大公子从前托我求亲，我始终不曾答应。如今你母亲去世，他做了一张假庚帖，说是你母亲将你许配与池，不久便要强娶。你不赶速成礼，还等甚么?

李遇春

李晚春 怎么说！？

李晚春 (唱)听一言气得我浑身冰冷，

(喝场)我的母亲呀！

李遇春 我的姐姐呀！

李晚春 (唱)骂一声阮自用任意横行。

平地里起楼台说把亲定，

难道说全不管天理人情。

李遇春 (唱)阮自用小奴才真个凶横，

你不该欺压我孤儿伶仃，

倘若是越理法强纳红定，

我和他起诉讼要到公庭。

[阮自用带甲、乙二人上。

阮自用 (唱)做假庚帖买媒证，

要和晚春结鸳盟。(甲、乙二人进门)

王 氏 做甚么的?

甲 我家公子听他岳母去世，特送蜡烛铭旌各样礼物，亲来祭奠。(遇春、晚春大惊。)

王 氏 你家公子是哪个?

甲 北村阮自用。

王 氏 谁是他岳母?

甲 我家公子前曾聘定李三娘之女李晚春为妻，写有庚帖，死了的这位李三娘，岂不是他岳母吗?

李遇春 (掌甲嘴)满口胡道！(唱)

小奴才出此言胆比天大

没来由到我家乱口喧哗；

劝小儿再莫要糊涂打卦，

如不然我和你要到官衙。

甲 见官便见官，谁还没见过官。我且问你：你的母亲便是我家公子的岳母。你母亲去世，给我家公子连丧都不报。

如今我家公子备下礼物，亲来祭奠，你除了全不招承，又是打，又是骂；又说见官，又说入衙，难道你母亲一死，你还能把这亲赖了？把你姐姐留在家中，你自己使用不成?

李遇春 呸！

王 氏 你家公子这件亲事，可有媒证?

甲、乙 我二人便是媒证。

王 氏 可有庚帖?

甲、乙 这是庚帖。你看。（付李遇春帖，遇春扯介。）

李遇春 (唱)两手扯碎这张纸，

哪怕你和我打官司！

甲、乙 连庚帖都扯烂了，到媒人面前竟然赖起婚来了！

王 氏 他原来是我作媒，和他母亲商定，着他姐、弟二人成亲。并不曾许与别人，哪里钻出来你这两个媒人来吗?

甲、乙 我晓得是你个老妖精从中作祟。将来告到官上，也把你洗不利。

王 氏 你告人个甚幺主语呢?

甲 这样有趣的事，还愁没有主语?你想自周公制礼以后，尘世以上，那有亲姐、弟结亲的道理呢? 《春秋》上说：“男女同姓，其生不蕃。”同姓都不能结亲，何况他们是同胞呢！这是大干例禁的事。你先听我给他下这 八个字的主语，把他告的倒告不倒？为“悔亲乱伦，大伤风化”事，为“悔亲乱伦，久伤风化”事。

王 氏 人家并不是亲姐弟，也并不是同姓，你怎么给人家下了这等主语?

甲 谁说他不是亲姐弟。李遇春，难道你还是要下的娃吗?

李遇春 我本是我娘亲生的，我姐姐乃是要下人家的。

甲 只要你说是你娘亲生的，那话便好说。看我把你姐姐的生辰年月，还不晓得了，到了常上再说。你家姐弟想成亲，连我家公子要退婚，（指王氏）你还要从中作媒人，女婿来你还不认亲。好好好，咱们上。（出门）大爷，人家不认你这女婿，非告他不可！

阮自用 这还了得，如此进县。（同下）

李晚春 (唱)叫妈妈你与我还要作主，

只恐怕到公堂斩断藕丝。

李遇春 (唱)谁料想平地里起这祸事，

你还要费精神为我筹思。

王 氏 两个孩子莫要胆怕，有妈妈与你作主，说是你随着我来。(唱)

有妈妈与你作媒证，

那怕他起诉到公庭。

[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