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帛《日书》涉及的年代从战国中晚期直到东汉晚期。仔细比较简帛《日书》,可以发现其中有些基本差异乃是由于历法的不同所造成的。比如,战国时期楚的历法是以荆夷为岁首,相当于秦颛顼历的四月(巳月),在九店楚简《日书》中有一篇“建竷”术,就是以刑夷开始以“建日”为首的占术体系,但这个体系在纳入睡虎地秦简《日书》后,被改造为以“渜(惌)日”为首,以十一月(子月)开始的新形式。经过调整改造之后,楚简《日书》中的“建竷”和“结阳”就都被纳入到以秦系为代表的“建除”术中,并一直延续下来。楚系的“建竷”、“结阳”全都失传了。
不过,从《日书》的书写形态和表现内容看,不同时代的《日书》彼此之间的差别其实是很小的。它们都是根据自然的时间节律来安排人世间的生活,关注的内容都是日常生活中衣食居行、生老病死诸方面。尤其让人称异的是,睡虎地秦简《日书》中的“人字”,不仅见于香港中文大学藏汉简《日书》和马王堆帛书《胎产书》,还见于现今仍在港台地区流行的通书《轩辕黄帝四季诗》和彝族民间选择文献《玄通大书》,其书写形式和表现内容几乎完全一致。可见《日书》这一类东西,历经2000多年的时间洗礼,仍有其顽强的生命力,反映了我国传统文化中经久不变的一面。
简帛《日书》的出土地域,主要在南方楚国故地和西北地区,前者多出自墓葬,后者多出自遗址。全国其他地区尚没有发现或发现甚少,但并不表明当时这一类东西没有流传,只不过当地的地质条件和地理环境不适合保持竹简和丝帛材料罢了。从已发现的不同地区的古代《日书》材料看,也是相同的方面远超相异的方面。我们试比较楚地楚简九店《日书》、楚地秦简睡简《日书》和秦地秦简放简《日书》,就会发现无论是在书写形式还是表现内容方面,三者都基本一致,几乎没有实质性的差别。这就说明,在秦统一全国之前,社会基层的文化面貌和民众心理,已经渐趋一致。过分夸大秦统一前的地区文化差异,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
出土《日书》的墓葬墓主多为社会中下层庶民、士人和低级官吏。西北地区遗址所出《日书》简,也是屯戍士卒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实用文书。因此,《日书》所反映的是社会基层日常生活的实态,是我们研究社会史和日常生活史的基本素材。我国传统史学以王朝为中心、关注王朝的兴衰和统治上层的生活,对社会基层的历史、一般民众的生活注意不够。在研究明清及以后的社会生活史时,我们可以通过方志、私家著述和民间调查来弥补,但对战国秦汉时期的社会生活史,则没有这些便利。简帛《日书》的出土面世,大大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丰富了我们对中国历史早期社会基层民众日常生活的认识。
《日书》文本结构的一个基本特征,是以天文历法为经,以生活事件为纬,共同交织成一幅日常社会的多彩画卷。《日书》涉及的天文学,可分为两个层面:其一是有关实际天象或与天象有关的知识。在九店楚简《日书》中,有一篇《星朔》,专讲各月合朔所躔之二十八宿,类似的内容见于《淮南子·天文》。在睡简《日书》中,有一篇《玄戈》,依据玄戈、招摇等星每月在天空中的位置和指向,来占断人事的吉凶。不过,这一类记述,很多与当时的实际天象无关,而演变为一种以天象为依据的符号化体系。其二是有关历法的知识。《日书》的内容,多系于某月某日之下,以“时”序“事”。
而连续完整的时日的安排,有赖完善的历法体系。战国秦汉时期的历法非常复杂,不同的历法体系导致《日书》编排体系的不同。根据这些材料,不仅可以修正传统史书中关于“三正”和“六历”记载的讹误,而且我们发现,《日书》中还保存了大量的以二十八星宿记时的资料和以七日为周期的“星期制”,如果再联系其他考古发现,则可以对二十八宿的起源作出新的解释,对“星期制”传入我国的历史重新认识。
从社会文化史的角度观察,《日书》以“时”序“事”,将人事附著于天文,正是我国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具体表现。《日书》占卜的内容,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即:“生老病死,衣食居行。”《日书》对一个人出生常常从时间、地点等各方面进行预测。比如,在流沙坠简中,有一条占文写道:“生子东首者,富;南首者,贵;西首者,贫;北首者,不寿。”这是依据生子时的方位占卜。睡简《日书·生子》篇则根据时日干支占卜。有一条简文说,庚寅这一天出生,“女为贾,男好衣佩而贵”。我们知道,屈原楚辞《离骚》称“惟庚寅吾以降”,屈原出生在庚寅这一天,而楚辞中有大量关于衣饰的描写,这恐怕不是偶然的。我们只要将《日书》中的这一类材料集中起来加以分析,就可以看出当时的社会民众对于一个人的未来的期待,以及对于个人事业是否成功的标准所在。
婚姻嫁娶是人生的另一大关节,《日书》中有关这方面的材料也十分丰富。在讲到是否适宜于嫁娶的时日时,往往还和历史上著名的神话传说联系在一起,包括禹娶涂山氏、织女与牵牛、女娲等等。而婚嫁的对象的容貌、品行,也常常是时人关注的焦点,从中可以看到当时民众的择偶标准和日常审美观念。至于人的病老,更是《日书》中的重点,在睡简《日书·病》篇中,讲到人生病的原因时,有多处提到恶劣的环境和不良食品,可见当时已经有了环境卫生的意识。
在衣食居行方面,《日书》尤其重视居和行。九店楚简《日书》和睡虎地秦简《日书》中各有一篇《相宅》,讲居室房屋的环境选择,从中我们可以了解战国时期民居的基本形式,附属建筑物以及房屋与周边环境的关系。楚简《日书》多有×性建筑祭室、弼堂,秦简《日书》则多有与农牧业生产有关的圈、圂、囷、井,反映了楚、秦文化的一些基本差异。
《日书》基本上不涉及军国大事和公共事务,它关心的只是个人的生老病死和衣食居行,在讲述这些社会基层民众的日常琐事时,它并不是明白直接地道出,而是蒙上一层神秘的外衣,这件神秘外衣的根子就在于五行学说。透过五行学说的迷雾,我们可以深切地感受到古人日常生活的律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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