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将录”漫谈

    
    （一）
    网络上不时见有各种“点将录”，读罢总免不了忍俊不禁。
    说起这“点将录”，其作为一种文章题材形式，最早出现于明朝。现在所能见到的最早的“点将录”是明末王绍徽的《东林点将录》。《明史》载：“奸党王绍徽创《点将录》，献之逆奄。其后效之者有《同志》、《天监》、《盗柄》诸录，清流遂芟刈无遗。乞加削夺，为倾陷忠良之戒。”（卷二百三十五•列传第一百二十三）
    “绍徽仿民间《水浒传》，编东林一百八人为《点将录》，献之，令按名黜汰，以是益为忠贤所喜。”（《明史》卷三百六•列传第一百九十四）
    “浸寻至天启时，王绍徽等撰所谓《东林点将录》，令魏忠贤按氏名逐朝士。以向高（即叶向高，字进卿）尝右东林，指目为党魁云。”（《明史》卷二百四十•列传第一百二十八）
    “呈秀（即崔呈秀，字尚书）乃造《天鉴》、《同志》诸录，王绍徽亦造《点将录》，皆以邹元标、顾宪成、叶向高、刘一景等为魁，尽罗入不附忠贤者，号曰东林党人，献于忠贤。忠贤喜，于是群小益求媚忠贤，攘臂攻东林矣。”（《明史》卷三百五•列传第一百九十三）
    由此可见，《东林点将录》只不过是当时党争中使用的一种黑名单。据明末人的笔记所载，“忠贤阅其书，叹曰：‘王尚书妩媚如闺人，笔挟风霜乃尔，真吾家之珍也。’”（《遣愁集》）
    《东林点将录》中以南京户部尚书李三才为托塔天王，大学士叶向高为天魁星呼保义，吏部尚书赵南星为天罡星玉麒麟，右谕德缪昌期为天机星智多星，左都御史高攀龙为天闲星入云龙。此外的知名人物还有天勇星大刀手杨涟、天雄星豹子头左光斗、天杀星黑旋风魏大中、天巧星浪子钱谦益等。
    (说道这里，我想起了3年前山姆大叔的“扑克牌通缉令”。该“扑克牌通缉令”有别于普通扑克牌共54张的惯例，一共有55张。其中有52张上印有包括萨达姆在内的52位伊拉克高级官员的头像、姓名、职务等基本资料。萨达姆总统被放在了“黑桃A”的位置，是整副扑克中最大的一张牌。除整套54张牌之外，另添加了一张“副牌”，上面印有伊拉克的地图及简单的文字介绍。)
    （二）
    所谓“点将录”，就是将品评的对象逐一比附为《水浒传》中的一百单八将（有的也会添上三两个一百单八将之外的水浒人物，如教头王进、铁棒栾廷玉、黄面佛黄文烨等）而进行的评点汇录。其主要内容就是：推举领袖、罗列成员、甄别品第。这种品评方式的长处就是：第一，“水浒”故事为人们所喜闻乐见；第二，“水浒”人物各具特色，比附之后，品评对象的风格、专擅、地位等易于为人所理解；第三，它不是对若干个人评论的简单汇集，而且系统地反映了某一社会群体的整体状况。
    将“点将录”这一题材应用于诗歌品评、鉴赏，始于清人舒位（铁云）的《乾嘉诗坛点将录》。该书以《水浒传》中一百单八将分拟诗苑名家，“借说部狡狯之笔，为记室评品之文”，所附评语颇风趣冷隽。民国间汪辟疆先生踵为之，作《光宣诗坛点将录》。此后有范镛的《诗坛点将录》，柳亚子、胡怀琛的《南社点将录》。于“点将录”一体用力最勤者，当推当代学者钱仲联先生。其先后撰有《浣花诗坛点将录》、《顺康雍诗坛点将录》、《道咸诗坛点将录》、《近百年诗坛点将录》、、《南社吟坛点将录》凡五种，真是规模弘伟，论断精辟。
    继“点将录”应用于诗歌批评之后，有了词坛点将录。清人朱祖谋编撰《清词坛点将录》，钱仲联著有《光宣词坛点将录》(后易名为《近百年词坛点将录》)。刘梦芙的《“五四”以来词坛点将录》则检阅了“五四”以来海内外的百余名词人。
    诗坛、词坛点将之外，民国时期还有署名“大胆书生”的《小说点将录》。后来尚有范烟桥的《馀兴点将录》、顾悼秋的《酒国点将录》、柳亚子的《酒社点将录》、夏镇华的《书坛点将录》、陈传席的《画坛点将录》、周建忠的《中国当代屈学点将录》等等，不一而足。
    当然，有的“点将录”并不完整，仅择其大端而论。如《上海图书馆善本碑帖点将录》，该点将录只是列举介绍了该馆所藏的重要碑帖——南朝梁《瘗鹤铭》、北魏《崔敬邕墓志》、隋《龙藏寺碑》、隋《董美人墓志》、唐《化度寺邕禅师塔铭》、南唐《许真人井铭》、宋《淳化阁帖》卷九、南宋《郁孤台法帖》。《二十世纪书坛点将录》也不是中规中矩的“点将录”。
    （三）
    “点将录”作为一种批评方式，大抵可溯及两汉的“月旦”和人物品藻，以及《汉书》的“人表”等。
    尽管许多“点将录”的作者声称自己所作无非“游戏之笔”。事实果真是如此吗？前贤诸作皆“非无谓而作也”。《乾嘉诗坛点将录序》云：“夫笔阵千人，必谋元帅；诗城五字，厥有偏师。故登坛而选将才，亦修史而列人表……或盖棺而论定，或盍簪而弗疑，或廉蔺之无猜，或尹邢之不避。今作点将，无字不疑，无字不避，无字不猜忌。作者难为兄，读者难为弟……文章千古，玉帛万重，盖唯善将将者，始可与言诗矣。”由此可见，这些“迹虽近小道”的貌似“兴之所至”的“游戏之笔”，实则是体大思精之“知人论世”。要对一时代的人物“持论取舍，勾近稽远”，不是一件易事。三百年后的今天我们再来看《乾嘉诗坛点将录》，亦不能不讶服于其公正与准确。这一方面自然是舒位（铁云）在诗歌上的卓绝见识，另一方面也是他的评论态度使然：“或盖棺而论定，或盍簪而弗疑，或廉蔺之无猜，或尹邢之不避。”钱仲联在《顺康雍诗坛点将录》序中亦云：“为此诗坛作整体安排，点如何之将，如何各得其所，匪不加思考，可以信手拈来。”
    （四）
    啰嗦了一大堆之后，现在还是来看看具体的点将情况。
    1、《乾嘉诗坛点将录》
    赞语是《乾嘉诗坛点将录》之一大特色。这些赞语，或独赞，或合赞，多则数十字，少则六字、八字，既说明了被点评者的特征，又考虑了《水浒》相应人物的性格与遭遇，精辟而有韵味。《乾嘉诗坛点将录》评萚石曰：“远而望之幽修漏，近而视之瘦透皱，不知者曰老学究”。钱钟书先生认为：“瘦透皱者，以气骨胜，诗得阳刚之美者也；幽修漏者，以韵味胜，诗得阴柔之美者也。”另外，如对花和尚洪亮吉的赞：“好个莽和尚，忽现菩萨相，六十二斤铁禅杖”；对行者黄景仁的赞：“杀人者，打虎武松也”；对青面兽张问陶的赞：“殿前制使，将门子弟，可惜宝刀，用杀牛二”；对急先锋全祖望的赞：“长枪大戟，震动一切”，无不意味深长，会心之余，令人叫绝。
    2、汪辟疆《光宣诗坛点将录》
    《光宣诗坛点将录》点将如下：托塔天王晁盖——王闿运[湘绮老人]、天魁星及时雨宋江——陈三立[散原老人]、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郑孝胥[海藏楼]、天机星智多星吴用——陈宝琛[弢庵、橘隐、听水老人]、天闲星入云龙公孙胜——李瑞清[清道人]、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陈衍[石遗老人]、天威星双鞭呼延灼——张之洞[香巌、壺公、广雅、无竞居士、抱冰老人]、天暗星青面兽杨志——沈曾植[乙庵、寐叟、东轩等]、天满星美髯公朱仝——梁鼎芬[节庵]、地英星天目将军彭玑——王懿荣[廉生]、地明星铁笛仙马麟——林纾[琴南畏庐]、天伤星行者武松——黄遵宪[公度人境庐]、天退星插翅虎雷横——丘逢甲、地默星混世魔王樊瑞——章炳麟、地暴星丧门神鲍旭——谭嗣同、地飞星八臂哪吒项充——刘师培、地走星飞天大圣李衮——黄侃[季刚]、天平星船火儿张横——朱祖谋[疆村]、天罪星短命二郎阮小五——况周颐[惠风]、地数星东山酒店小尉迟孙新——翁同和[松禅]、地劣星活阎婆王定六——俞樾[曲园]、天速星神行太保戴宗——康有为[南海]……
    《光宣诗坛点将录》一个特色是不避生人，也就是说，“点将录”面世时不少被点者都还活在人世，故撰者使用了“留白”的方式。《光宣诗坛点将录》最后的“军中走报机密步军头领四员”以“地乐星铁叫子乐和”点“恽□□”，以“地贼星鼓上蚤时迁”点“林□□”，以“地狗星金毛犬段景住”点“沈□□”，以“地耗星白日鼠白胜”点“潘□□”。恽、林、沈之下各有赞语曰：“衣冠而优孟者也”、“一半儿乞相一半儿偷”、“好一把贱骨头”，看来都不是什么好评。潘之下无赞，有诗一首曰：“粉墨登场一曲新，塞阴俯拾杜陵人。琴书一棹江南艇，艳说英伦迹已陈。”又曰：“此四家，埋名而不隐姓。偶占四句，各系一人。熟于光宣诗坛掌故者，自能知之，不必人人尽喻也。”
    3、刘梦芙《“五四”以来词坛点将录》
    啸云楼主刘梦芙先生的《“五四”以来词坛点将录》雁序如斯：托塔天王晁盖——朱祖谋、天魁星呼保义宋江——夏承焘、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钱仲联、天机星智多星吴用——饶宗颐、天闲星入云龙公孙胜——龙榆生、天贵星小旋风柴进——溥儒、天富星扑天雕李应——唐圭璋、天空星急先锋索超——俞平伯、地英星天目将彭王己——王季思、天孤星花和尚鲁智深——马一浮、地默星混世魔王樊瑞——胡适、地妖星摸着天杜迁——章士钊、天败星活阎罗阮小七——徐震堮、扈家庄少庄主扈成——朱生豪、地平星铁臂膊蔡福——张大千、地损星一枝花蔡庆——刘海粟、地文星圣手书生萧让——沈尹默、地正星铁面孔目裴宣——施蛰存、地兽星紫髯伯皇甫端——叶圣陶、地灵星神医安道全——方东美、地俊星铁扇子宋清——程千帆、地藏星笑面虎朱富——启功……
    4、《近代印坛点将录》
    《近代印坛点将录》“检理二十世纪以来逝世之篆刻家名录，得百数十人之多，因仿诗坛点将录之例，以诸印人比附梁山英雄，各系一赞，并小序”。
    该“点将录”如是：托塔天王晁盖——黄士陵（牧甫）、天魁星呼保义宋江——吴俊（昌硕）、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赵时棡（叔孺）、天机星智多星吴用——王禔（福厂）、天闲星入云龙公孙胜——齐璜（白石）、天贵星小旋风柴进——沙文若（孟海）、天暴星两头蛇解珍——李息（叔同）、天哭星双尾蝎解宝——张爰（大千）、地煞星镇三山黄信——黄质（宾虹）、地勇星病尉迟孙立——潘天授（天寿）、地杰星丑郡马宣赞——傅瑞麟（抱石）、地阔星摩云金翅欧鹏——马浮(一浮)、地强星锦毛虎燕顺——经亨颐(子渊)、地明星铁笛仙马麟——罗振玉(叔言)、地隐星白花蛇杨春——容庚(希白)、地暗星锦豹子杨林——商承祚(锡永)、地空星小霸王周通——闻家骅(一多)……
    该《点将录》对吴昌硕的赞：“最精琢印仿泥封，瓦甓鼎彝开缶宗。用笔如刀刀似笔，共瞻岱岳第一峰。”
    5、《近现代国画画坛点将录》
    《近现代国画画坛点将录》雁序如下：托塔天王晁盖——吴昌硕、天魁星及时雨宋江——徐悲鸿、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刘海粟、天机星智多星吴用——丰子恺、天勇星大刀关胜——黄宾虹、天雄星豹子头林冲——林风眠、天猛星霹雳火秦明——傅抱石、天威星双鞭呼延灼——李可染、天立星双枪将董平——张大千、天捷星没羽箭张清——吴冠中、地煞星镇三山黄信——关山月、天孤星花和尚鲁智深——齐白石、天伤星行者武松——潘天寿、天杀星黑旋风李逵——李苦禅、天巧星浪子燕青——黄永玉、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何香凝……
    6、《现代文坛点将录》
    《现代文坛点将录》雁序如斯：托塔天王——陈独秀、天魁星呼保义——鲁迅、天罡星玉麒麟——郭沫若、天机星智多星——胡适、天闲星入云龙——朱自清、天勇星大刀——李大钊、天雄星豹子头——郁达夫、天猛星霹雳火——柳亚子、天威星双鞭——田汉、天英星小李广——茅盾、天贵星小旋风——巴金、天富星朴天雕——沈从文、天满星美髯公——丰子恺、天孤星花和尚——苏曼殊、天伤星行者——弘一、天捷星没羽箭——徐志摩、天暗星青面兽——瞿秋白、天佑星金枪手——陈望道、天空星急先锋——闻一多、天速星神行太保——郑振铎、天杀星黑旋风——曹聚仁、天退星插翅虎——程千帆、天寿星混江龙——聂绀弩、天剑星立地太岁——俞平伯、天慧星拼命三郎——邓拓、天暴星两头蛇——楼适夷、地魁星神机军师——夏衍、地煞星镇三山——章士钊、地勇星病尉迟——沈尹默、地杰星丑郡马——钱玄同、地雄星井木犴——刘半农、地英星天目将——钱仲联、地猛星神火将军——唐圭璋、地文星圣手书生——陈寅恪、地暗星锦豹子——张恨水、地会星神算子——朱东润、地兽星紫髯伯——曹禺、地暴星丧门神——老舍、地煞星混世魔王——胡风、地明星铁笛仙——王季思、地遂星通臂猿——臧克家、地镇星小遮拦——艾青、地幽星病大虫——钱钟书、地空星小霸王——郭小川、地奴星催命判官——邵飘萍、地数星小尉迟——周而复、地刑星菜园子——林语堂……
    7、《二十世纪书坛点将录》
    《二十世纪书坛点将录》（又名《现代书法二十四品》）序：“昔司空表圣作《诗品》，都廿四则，唐人诗格之佳者也。或谓之“图画彖象，靡所不该，人鉴文衡，罔有不具，岂第论诗而已哉！”是故窃取其意，以品鉴二十世纪中国书法。”
    该“点将录”依《二十四诗品》原序：
    雄浑：沙孟海冲淡：林散之纤秾：沈尹默沈著：吴昌硕高古：王蘧常
    典雅：启功洗鍊：高二适劲健：毛泽东绮丽：吴玉如自然：白蕉
    含蓄：王福庵豪放：齐白石精神：郭沫若缜密：陆维钊疏野：徐生翁
    清奇：潘天寿委曲：沈曾植实境：朱复戡悲慨：弘一形容：张大千
    超诣：谢无量飘逸：马一浮旷达：于右任流动：康有为
    8、《网络诗坛点将录》
    自从网络诗歌问世以来，于网络诗坛点将较全的当推《网络诗坛点将录》。所附之赞，或长或短，隽永雅致。该“点将录”点“种桃道人”为“诗坛旧头领一员”“托塔天王晁盖”。]a
    9、《网络诗词之三国群英传》
    《网络诗词之三国群英传》的作者认为：“以水浒之天罡地煞譬喻网络诗词诸作者”不甚妥当，“盖因网络诗词流派芜杂，诸诗人党同伐异，各不相能，断非水泊梁山一聚义厅可以安之。”于是“以三国名将譬喻网络诸诗家，或能恰如其分，使诸君各安其位也。”《网络诗词之三国群英传》分“群雄割据篇”、“三国鼎立篇”。该“点将录”点“种桃道人”为“诸侯前盟主袁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