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香车美女”

    
    偶然在《深圳商报》(06.11.24c5)上看到某学者的一篇文章《香车美女》，谈他因北京最近一个车展而生发的感想。文章说，“香车美女”一词“很可能就出自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的发明”，“但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要用‘香’来形容汽车”，因为“我也开了几年车子，总算知道，汽车开起来只会带来尾气的味道，不可能带来阵阵香气”。随后文章由香车和美女车模谈到“这个时代的价值观”——对物质享受和情色的追求，感慨“我们生活在一个史无前例的纯粹物质主义的时代”，媒体每天都在用更多的情色故事来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想像……最后，作者深沉地问道：“但是，这个故事的后半段会是怎样？”
    对这位学者先生没什么了解，据他的博客介绍，是位“主要从事古典自由主义理论与奥地利学派经济学的译介、研究”的“独立学者”。记得在财经类报刊上读过些他的文章，老实说，对那些理论和观点的感觉是“大多看不懂也不同意”（借用肉唐僧语）。另外的印象，是他前些时和一些名士贤达大儒学者联名上了个读经救国反对“西方文化”的公开信，虽然我认为他们未必对要反对的东西有什么具体共识，比如“古典自由主义理论与奥地利学派经济学”是否应该在有毒有害之列……有点扯远了，还是回到话题。这里的闲谈，是受他文章启发产生的胡扯，并不表示对他社会责任感的怀疑与反对。
    “香车美女”一词的发明权，可能真属于学者认识的一个人，更可能是多人的独立发明；至于为什么要用“香”来形容汽车，我看这是个立场问题：只要不是公车，车内总是会放置些廉价或高级香水，新车还会有一股“原始而野性”（电影DeathontheNile中那位色情小说家老太语）的皮革味道；车外不香和排放尾气，是很正常的事。真正以从里到外都散发臭气的，是《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所说的“辒凉车”。传说他出巡中崩於沙丘，“丞相斯为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祕之，不发丧”，“会暑，上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其臭”。
    “香车”的说法古已有之。陆游《老学庵笔记》说，“京师承平时,宗室戚里岁时入禁中,妇女上犊车,皆用二小鬟持香毬在旁,而袖中又自持两小香毬。车驰过,香烟如云,数里不绝,尘土皆香。”喜欢古典诗词的朋友也多少记得“宝马雕车香满路”、“宝马香车拾坠钿”、“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香车系在谁家树”、“油壁香车不再逢”、“罗帏送上七香车”……将香车与美女联系起来的诗词也不少：“百尺珠楼归狭斜，新妆能唱美人车”、“千花开瑞锦，香扑美人车”、“满街芳草卓香车，仙子门前白日斜”、“玉女来看玉树花，异香先引七香车”、“苏小西陵踏月归，香车白马引郎来”、“油壁香车，何计迎苏小”……
    认真起来，把上述的典故说成“香车美女”的源头，是经不起仔细推敲琢磨的。车再怎么香，毕竟不是自然天成，挽重的牛马流汗啥的也和今日尾气一样闻不得。真实表现古代香车美女的，应该是传为唐代阎立本所作《步辇图》。所谓“步辇”，就是人力推挽的车。图中描绘的是八九个宫妆美女执伞扇仪仗簇拥捧抬着一代雄主唐太宗，接见吐番赞普松赞干布派来迎亲使者的历史场景。中国古代人物绘画，不似西洋夷人讲究什么比例透视这些奇技淫巧，倒是十分重视对比和衬托以突出主题和焦点，具体说来，主要体现在人物体积相对大小上。所以，该图太宗皇帝的龙体约等于两到三个宫女娇躯，龙头大概等于三到四个宫女螓首，就没有什么奇怪了；龙颜上也丝毫没有酒色过度的疲惫和让美女抬着的不好意思，而是目光深邃冷竣威严，一副庙谟独运的模样——用现代俗话说，就是”下很大一盘棋”的神情……又扯远了，我意思是说，如果不以宏大叙事的眼光欣赏这副杰作，就既不会产生对盛唐帝王风范与威仪、民族大团结的钦羡和联想，也不会有阶级与性别双重斗争、压迫的义愤，只会看到娇喘嘘嘘香汗淋漓的真实生动“香车美女”古代版本。
    说到现代车展车模“体现了物质享受和情色的追求”，我以为也没有那么严重。从老子和孔子时代，圣贤们就主张自然朴素的生活和对“礼崩乐坏”的感叹，可是两千多年过去了，普通人的生活显然比那时候强了很多，至少可以肯定，冻馁而死的比例大大低于当时；对情色的追求，既没有继承一夫多妻的传统，也没有因此而人伦大变社会崩溃的现实和苗头。热衷于观看名车美女的朋友，即使当时就产生不利于孺子之心或者生发老树开花的妄念，也少有人会计划通过非法手段强取豪夺。
    “但是，这个故事的后半段会是怎样？”这个问题也很简单。从小处说，“夜里想了千条计，早起还是卖豆腐”，绝大多数人不会因此就更加堕落，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往大里说，“伦理道德起源于人类求生存发展的需要,是那些成文或不成文的控制个人或社会行为的准则”，时代变了，道德标准也变，但这个准则的基本原理是不变的。我相信人类的理性和创造力终究可以战胜贪欲和“资源的有限”。如果说到个人的责任感，除了呼吁和感慨，也应该从自己做起。比如，除非必要，不要买私车亲自体验尾气的味道，尽量利用公共交通工具，买了车也要尽量减少出行……好像又离题了，还是就此打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