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风琴上的老马
【以稿换稿】【繁体】 作者: 严老哥 来源: 网络整理 阅读 次 【小 中 大】【收藏】
最早读到马慧元的文章,是在世纪之交,在《音乐爱好者》上。她谈莫扎特,谈舒伯特。特别是一篇叫《雪里的布拉姆斯》的,令人惊艳。这大约是马慧元的成名作,在小圈子里争相传诵。以今天的标准来看,那文章有点小资。嗯,岂止是有点,简直是超级:昏黄的灯光,微弱的音量,浓浓的咖啡,雪地里的暖意,等等。不过,小资到了极处,也就不那么小资了。本人一向狂好布拉姆斯,对所有热爱他的人一律视为知己,无论姓资姓社,更无论大小。当时正好有朋友吴维忠在《音乐爱好者》当编辑,打听来地址,给她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从吴维忠那里得知,马慧元本科学的是机械工程,后来到国外游学,读的是电脑硕士,弹得一手好钢琴,其人如其文,纯净空灵,超凡绝俗,不沾一丝尘埃。
那时候我常去爱乐人走四方论坛,马慧元也常在那里出没,自称“老马”。那里的讨论热烈而真诚,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非常怀念。老马的文章一篇篇出来,水平越来越高。某一天,我收到陈村的电邮,说他在《音乐爱好者》上读到一篇文章,心潮澎湃,半夜里睡不着觉,忍不住亲手输入电脑,不敢独乐,发给朋友同赏云云。当然那就是老马写的。可巧我在这之前两天收到老马发给我的电子文本,心中不禁大乐。想想看,陈村早几十年就是我的偶像,老马刚刚成为我的偶像,老偶像又当场变成小偶像的粉丝,这是个什么样的年代呀。
后来同老马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了,但是常能在网上、杂志上、书里看到她的踪迹。好像是先在加州读书,随后去了怀俄明,然后又去了休斯敦。仿佛仍旧在读书,仍旧在研究电脑,仍旧在弹琴。不过,她现在弹的不是钢琴,而是管风琴了。管风琴,巍峨雄伟、排山倒海、铺天盖地的管风琴。她的老师是大师玛丽亚•阿兰的学生,算下来她就是阿兰的再传弟子了。天,这真是搞大了。于是我们看到她笔下的管风琴愈来愈多,与她愈来愈亲近,愈来愈变成她生活的一部分。最后,我们看到她登堂入室,不但到台上演出,甚至在教堂里以此为工作了。罗曼罗兰写克里斯朵夫第一次听到管风琴的声音,“一个寒噤从头到脚,像是受了一次洗礼。”从前,因为某个机缘,我也曾经在教堂里弹过管风琴,为时一个下午,那种狂喜和荣耀的感觉至今还在胸间回荡。相比之下,老马就是天天在过神仙的日子了:
去学校管风琴厅练琴,走到琴跟前站住,仰望。哇,它真是高啊!至少四层楼那么高。你想,琴体上方有16码的音管呢。再说,上面还叠置别的音管。某层键盘专门控制最高处的音管,如果用这个键盘的话,声音好像阳光一样洒下来。
我觉得老马也变得越来越像她弹的管风琴,高,实在是高。她的文字也越来越像管风琴的声音,阳光一样地向我们洒落。这令人高兴,令人羡慕,也令人惆怅。管风琴这个东西,本来就不大属于我们这个尘世,弹管风琴的人,到底是在弹管风琴,还是在被管风琴弹呢?“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老马,小心啊!
当然这只不过是杞人忧天而已,因为我又欣喜地读到了很多关于羽管键琴的文字。看来不大要紧,如果管风琴带着老马一骑绝尘而去的话,羽管键琴会把她带回来,回到有着温暖的烛光、草莓和鲜花的客厅。还是很小资啊,或者说是超级小资。显而易见,老马是羽管键琴的超级粉丝。她对羽管的感情,可以说是完全不亚于对风管的热爱。这真是令人高兴,虽然我对羽管键琴一向是深恶而痛绝,出于某种根深蒂固的草根意识。不过,老马谈羽管键琴实在是谈得太好了,她对这个乐器的了解实在是太深太细太透了,她讲起拉莫、普赛尔、库泊兰这些十八世纪的小资音乐家来,熟得好像他们就是她阿叔阿舅。我毫不怀疑,听老马谈羽管键琴,绝对比听真的羽管键琴更有味道。当然,我还是忍不住在看完之后,去搞来一大堆羽管键琴的碟,而且居然似乎真的听出一点味道来了。
这么说吧,老马谈羽管键琴,雅到极致,雅到发昏,雅到非小资的程度。不过白领读了用来吹牛也不错(慎用,可能吓跑女友)。
老马不谈布拉姆斯久矣!她甚至连莫扎特都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厌倦。现在出现在她笔下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字。那有什么办法呢?兴致所至,爱谁谁了。不过我们还是能惊喜地发现像维瓦尔第或李斯特之类的老熟人。我们知道,一般人听古典乐,最早都是从维瓦尔第之类开始,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对之作掩鼻状,以示高深。老马不。她现在还会把RV107一口气听几十遍,并声称自己是维瓦尔第迷。这个真的很不容易,需要坚强的耐心信心和真心。一花一世界,三藐三菩提,老马超凡入俗。
说到超凡入俗,我又想起另外一个人,辛丰年。于是就忍不住要比较一番。没办法,在描写音乐的领域,能看得入眼的就是这两个人的文字了,不比较是不行的。两个人年龄差别极大,性格迥异,但是有一些共同点。都喜欢某个大俗的作曲家(马是维瓦尔第,辛是德沃夏克),都不喜欢舒曼,都喜欢追踪历史,都对科学兴味盎然(老马不仅是盎然了,都博士了),都迷恋某个乐器,而且迷恋到某个程度,会收集和阅读大量关于该乐器本身的资料。更重要的是,都喜欢读谱。我迷信读谱的人,因为我相信读谱这件事,远远不止是个技术活。世上的音乐版本千千万,可有哪个敢称是绝对完美的演绎?版本有限,人心无限,也只有在用心去读谱的时候,才有可能最大程度去接近那个无限。
他们都热爱音乐,爱到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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