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文学作品才能流传久远
【以稿换稿】【繁体】 作者: 独狼一笑 来源: 网络整理 阅读 次 【小 中 大】【收藏】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北宋词要好于南宋词,但原因是什么,却一直没有认真思考过。我曾说,南宋词的妙处,只在技术,而技术是可学的;北宋词的妙处,却在韵味,而韵味不可学。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值得我们追求的,是道而不是器。这样的说法诚然很正确,也可以引经据典,证明这种说法渊源有自,比如严沧浪啦,王渔洋啦,王国维啦,都曾经这样说过。但这说明不了什么,因为这种说法没有任何可操作性,说了等于没说。
最近忽然起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并不新鲜,中学课本里就出现过,不过在中学课本里,这种说法是被批判被诅咒的。我想我们都还记得迅哥儿的一篇文章罢,在那文章里,迅哥儿曾问梁实秋:“不知道倘要做长留世上的文字,要充长留世上的文学家,是描写香汗好呢,还是描写臭汗好?”坦白说,虽然我对迅哥儿一向崇拜有加,直到现在他都还是我心目中的头号偶像,但这一次,我却不免有些腹诽,当然,那时我思考能力有限,不可能深究,但是迅哥儿的文笔毕竟是一流的,何况那时我还是一张白纸,因此那种说法——没有永远的人性——多少是刻印在我的心头了。即使后来看到金庸的另外一种说法,也不曾动摇过。
现在,我虽不敢说我的思维能力有了多大的提高,但经历,毕竟是丰富些了,看的书,毕竟是多了几本了。我想我已经可以就此问题再同迅哥儿商榷商榷了。仅凭记忆,我就可以用先生的矛来攻先生的盾。先生曾否定过《文选》一类的古文,而他否定的依据,则是文选的词汇,大都远离了我们的实际生活,已经没有生命力了,先生建议青年不读中国书,乃至否决古文,依据的都是同一个原则:这些东西,远离我们的实际生活,以至我们无法用自己的生活体验,来验证这些东西的虚实真假,因此得出的结论是:创作要有生活基础。先生自己是实践了这个原则的。
我得向先生献上我的敬意,他几乎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但我不知道先生何以得出了那般怪诞的结论——没有永远的人性。或许“屁股决定脑袋”这句话,一样也适用于先生罢。在我看来,人世间倘若要找一个变化最少的事物,人性是很有竞争力的。倘不承认人性的永恒,我们就无法解释,何以佛教的教义,在今天还能引起共鸣。佛祖说,人生是苦的,而他列为痛苦的那些事项,只要是正常人,基本上也都以为苦,比如生老病死,比如爱别离,比如怨憎会,比如求不得。我们现在的情感,与千年前相比,并没有有多大变化,因为那些极为古老的文字,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如“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一样还能感动我们。如果我们考察文学史,就会发现,今天还能脍炙人口的,基本上都是一些涉及人性的作品,比如古诗十九首,比如宋词,比如明清小说,而在这些作品所处的时代,大抵它们都是非常卑微下贱的。
还是说说唐宋词罢,关于唐宋词,我多少是读过一些的。我们不妨想想,唐宋词中那些千古流传的名句,是否都涉及人性?比如“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比如“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比如“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比如“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我想我已经可以下结论了:文学作品倘要流传久远,必须是情感的表现(将人性等同于情感,也许是要为许多人反驳的,但这无关紧要)只有表现情感的作品,才可能有永久的生命力,而表现其他内容的,都不免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李煜的作品之所以好,原因就是,李煜亡国后的那些作品,差不多都是人性的直接呼号,而很少杂七杂八的铺垫,就像晁补之评价秦少游时说的那样,即便是文盲,也知是天生好言语。但一样为人称颂的李清照就不同了,她的大部分词,都是很有一些杂质的,我们举《醉花阴》为例:
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似黄花瘦
这首词中,什么瑞脑,什么金兽,什么玉枕纱厨,都是那个时代特有的,都是我们所不熟悉的,也就是说,属于非情感的。其实,李清照作品中的许多词汇,都已经远离了我们的生活,因此我们就无法对这些事物形成直观的感觉,有的只是自以为是的想象,而这些想象,多少是不真实的。我们不能想象,一个瞎子可以有色彩的感觉,一个聋子可以有声音的感觉,同样我们也不能想象,一个现代人,可以对画堂深院,斗鸭阑干,朱樱斗帐,藤床纸帐,瑶琴,笙簧,瑞挠,沉香,熟水团茶,罗裳夹衣凤钗、花鈿、宝鸭、髻子……有什么感觉,有些事物是一定要亲身体验后才能有所感觉的。没有亲身体验,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些事物究竟是什么。如果要引经据典予以证明,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我不想这样做,有兴趣者去看看洛克休谟的著作就可以了。
由此又涉及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我没见过某些事物,就不可能知道该事物是什么样,那么在诗词中,可以说,只要是非情感的内容,那么大多数都是我不熟悉的。比如诗词中,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是很普遍的,但这些花花草草,要么我根本就没有见过,要么我见过,但我不知道我见过的就是现在这个名字。陶潜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是熟悉的,但事实上我没有见过菊花;姜白石的《暗香》《疏影》,我差不多倒背如流,但我不知道梅花是什么。假如翻阅《诗经》,类似的问题就更加普遍了。是的,书中诚然可以用大段大段的篇幅,加以注释,告诉我们,梅花是哪一门哪一科,什么时候开花,怎样才能养活……但是,你难道没注意到么?所有这些能够告诉我们的,都是些知识性的内容。至于梅花的直观感觉,必须亲眼看到了才能具备。
我们生活的世界,是这样一些词汇组成的:高楼大厦,高速公路,手机短信,电脑网络,时装潮流,超级女生……这是与农业世界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要表现这个外在世界,诚然离开不了这些词汇,但是,仅仅这些是不够的,我们要想让自己的作品具有生命力,就只有回到那个古老的主题:人性。谁能预测,千年以后的世界将是个什么样子呢?描绘千年以前外在世界的作品,已经淡出了我们的视线,同样的,如果只是描绘我们现在的这个外在世界,千年以后也许同样会为人所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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