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赵树理
【以稿换稿】【繁体】 作者: 尧山壁 来源: 网络整理 阅读 次 【小 中 大】【收藏】
赵树理是山西人,也是太行山人,说到太行就有了河北一份儿。从1937到1949这十二年,赵树理先后在太行区委、北方局党校和边区新华书店工作。冀西人习惯把赵树理看作自己的作家,赵树理也多次自称:“我是农民出身,是在华北的太行山区长大的。”
我在邢台上高中时,班上好多同学是武安县人,武安与邢台县山水相连。他们说上小学时经常看见赵树理,老赵还把老婆孩子接过去住。有个同学是赵庄人,说老赵在他们村搞土改,住了一年多,还是工作队的领导。赵树理留着分头,经常不梳,粗布对襟褂子,棕色旧毡帽,趿拉着旧布鞋,端个大烟袋锅子。经常出现在田间、饭场和老百姓炕头上,也去巫婆神汉家中,好像一个和事佬。夜里趴在棉油灯下写作,鼻孔熏得黑黑的。写累了到合作社买一碗白酒,一饮而尽,也不就菜。喝罢抹抹嘴往回走,逢人便问好。群众说他像济公,一次,去冶陶开边区群英会,门岗看他衣帽不整,挡住不让进。
老赵说话像他的小说一样幽默,妇女会没人发言,他就拐弯抹角地启发。说旧社会妇女没地位,就在茅坑里顶个人。外边问:里边有人吗?里边答:有哩!来到大街上就不顶了,问谁发言,没人吭声。赵树理在赵庄写了两本书,一本是调查报告《民主整党在赵庄》,一本是小说《邪不压正》。小说是根据真人真事写的:有一户中农,闺女长得俊俏,村干部想占她的便宜,不从就把她家划为富农,扫地出门。老赵了解实情后,定为错斗中农,力主纠偏,处分了坏干部,为闺女找了个对象。结婚那天,还从他们边区新华书店拉来一匹大红马,让闺女骑上,风风光光走了四条街,使政策深入人心。
邢台是当时太行区最大的城市,有个叫王量宏的副市长,是赵树理长治师范的老师,闹学潮时曾经掩护过他,所以赵树理经常来邢台看望老师。1956年春天那一次,在地委礼堂开座谈会,到会多是师范和一中的学生,我也有幸参加。先由王副市长介绍,说赵树理是长治师范的学生。长师出了个赵树理,文学家。赵树理在学校就是个传奇人物,入校时别人都是赶着马车报到,唯独他一条扁担挑着行李,二百里山路一步步走来的,可在一百名新生中,考试成绩高居第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床上床下都是书,大部分时间被书埋起来,外号“赵子曰”——老舍先生一部长篇小说的名字。学富五车,可是家里穷,二十岁前没吃过一片肉。
赵树理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走出来,与王副市长介绍的不同,已经戴上前进帽,穿起中山装,也许是进了京,当上中国曲协主席,中国作协理事,《人民文学》副主编,需要讲究一些。但是坐下来,帽子一摘,扣子一解,还是那个万人迷,一口地道的晋东南话,满嘴笑话、顺口溜,逗得全场哄堂大笑,一阵接一阵。座谈会主题是《三里湾》,《人民文学》连载后刚刚出版,正是街头巷尾说老赵的时节。真不愧为中国语言艺术家,高深的道理,从他嘴里出来,三言五语,一两个比喻,就变得简单明了。关于长篇小说叙述方式,戏称自己是卖盆的,大盆套小盆,讲故事有头有尾,循序渐进,环环相扣。问到怎么学习群众语言,他说处处留心,用心记也用本子记,记下来就是法宝,用到点子上就会出彩。
问到为什么只写农村题材,只走通俗化、大众化一条道。赵树理说:“一方水土一方人,山区老百姓,平时萝卜白菜,红白喜事粉条豆腐,习惯成自然。你叫他吃鱿鱼海参,腥气,犯胃。十几年前我就拿定主意,不想上文坛,不想做文坛文学家,只想上‘文摊’,写些小本子,夹在小唱本里去赶庙会,三两个铜板可以买一本,这样一步一步地夺取那些封建小唱本的阵地。做这样文摊文学家就是我的态度,至今初衷不改,为农民写作。”他还特别强调要通俗不要低俗,为农民写作也要讲品位,什么品位的东西放在什么位置上。茶壶摆在茶几上,夜壶放在床底下,不能摆在茶几上,台下哄堂大笑。
赵树理在“文革”中受到批斗,含冤而逝。2008年我去晋城开诗词研讨会,专程到沁水县加丰镇尉迟村,早出晚归,在老师的故居和墓地整整待了一天,流连忘返。一个伟大的灵魂工程师,在这里诞生,从这里走出,上过天堂,也下过地狱。活着有家难回,死后入土为安了。村东的沁河干涸了,一位著名的语言大师无话可说了。只有村西的凤凰山还挺立着,骄傲着,这里出过一个伟大的作家,一个时代的农民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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