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恋情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的哥哥姐姐们正情窦初开，无奈他们生不逢时，那个时候大家往往把谈情说爱和生活作风混为一谈，在村子里甚至和伤风败俗画上等号。他们原本应该丰富多彩的感情生活，像当时千篇一律的文艺作品一样，被提纯过滤了。
    当时村子里年轻人的活动半径小，与外界接触少。大家一块地里干活，早晚在一起相处，天长日久难免有个别彼此来电，擦出火花的。在一个村子里，异姓男女婚恋都不怎么光彩，同姓之间的恋情更是大逆不道了。当恋爱在村子里成了禁忌，个别人以身试法的结果，便是被群起而攻，淹没在大伙的唾沫星子里。在如此恶劣的爱情生态里，你有情我有意的男女们都要巧妙伪装，时时谨慎小心，像极了现在谍战剧里的情报人员。这种情况下的爱情要么无疾而终没有结果，要么被家里人察觉，最后棒打鸳鸯。
    成全这种地下恋情的方式只有私奔。恋人们或者在深夜里的一场电影结束之后，便想永远结束恋爱的偷偷摸摸，在又稠又厚的夜色掩护下，远离叫自己爱恨交织的村子；或者是一块去了一趟遥远的县城，两个人从此便一去不回人间蒸发……这种事情大白于天下之后，在村子里引起的震惊绝对不亚于一声平地炸雷。
    有好长一段时间，占据大伙茶余饭后新闻头条的是狗子和花妮的私奔。在一个安静的春夜，这两个同姓的恋人从村子里消失了。他俩的感情，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瞒过了父母也就罢了，居然能瞒过一村的人。村里人有种上当受骗被轻视被小瞧的感觉，因为还没有哪对有情况的男女能逃得过他们的火眼金睛。在接下来关于狗子花妮的种种传言里，人们不断加入一些想象和虚构，比如狗子临走把家里的水缸打满，烧柴劈好，为家里干好所有能干的力气活，比如花妮一下子为弟弟妹妹做了足够他们穿到上中学的鞋子。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还有，狗子和花妮临走在村口齐刷刷下跪，给沉睡中的爹娘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对一向人缘极好的狗子和心灵手巧的花妮，其实大伙很难在道德声讨上下狠心。
    狗子和花妮的故事，多少年一直在村子里作为警示后来者的反面教材。特别是有女儿的人家，这个故事给花妮家庭带来的灾难性后果，更是被母亲们强调夸大。结果，还是有女孩甘做花妮的后来人，暗地里和意中人私订终身。
    为情感“亡命天涯”的狗子和花妮，几年后拖儿带女回村认亲。双方爹娘虽在面子上依然觉得抹不开，但到底是生米做成了熟饭，当粉嘟嘟的孙儿孙女“爷爷”“姥姥”喊连声，这亲不认也得认了。也真是难为了他们的爹娘。在村子里，爹娘过得并不比在外边漂着的儿女更轻松。父母感觉没面子是自然的，更要紧的是要在大伙面前表现出义愤填膺来，表现出养子不教的恼羞来，甚至要表现出和这对冤家的不共戴天来。
    当初狗子和花妮的私奔已是恍如隔世。他们现在该是做爷爷奶奶的年纪，早已子孙绕膝了。经过岁月的沉淀，想来他们历经磨难的爱情会如窖藏的老酒，味道更甘美，更醇厚，更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