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国志卷之十
【繁体中文】 作者:(宋)叶隆礼 发布:2016年05月31日 阅读: 次 【以稿换稿】
天祚皇帝上
帝讳延禧,道宗之孙,秦王元吉子也。母曰木拙氏。初封齐王,后为皇太孙。道宗崩,齐王即位,自号天祚皇帝,改元干统。
辛巳干统元年。宋徽宗建中靖国改元。春正月朔,有流星烛地,自西南入尾,抵距星。是夕,有赤气起东北方,亘西方,中出白气,二气将散,复有黑气在旁。
夏四月朔,日食,阴云不见。
是岁,女真杨割死,子阿骨打立。
壬午干统二年。宋徽宗崇宁改元。
癸未干统三年。宋崇宁二年。
甲申干统四年。宋崇宁三年。
乙酉干统五年。宋崇宁四年。夏四月,辽遣签书枢密院萧良诣宋,言朝廷出兵侵夏国。今大辽以帝妹嫁夏国主,请还所侵之地。
五月,宋徽宗遣龙图阁直学士林摅报聘,见天祚,跪上国书,仰首曰:「夏人数寇边,朝廷兴师问罪,以北朝屡遣讲和之使,故务含容。今踰年不进誓表,不遣使贺天宁节;又筑虎径岭[一]、马练川两堡,侵寇不已。北朝若不穷诘,恐非所以践劝和之意。」天祚出不意,为愕然[二]。
秋八月,天祚以林摅来使而失情,遣使复,宋寻遣礼部侍郎刘正夫来报,酬对敏博,议皆如约。
丙戌干统六年。宋崇宁五年。春正月,彗出西方,其长竟天。
三月,辽复遣泛使同平章事萧保先、牛温舒诣宋,为夏请元符讲和以后所侵西界地。徽宗曰:「先帝已画封疆,今不复议。若自崇宁以来侵地,可与之。」
丁亥干统七年。宋徽宗大观改元。冬十一月朔,日食。
戊子干统八年。宋大观二年。
己丑干统九年。宋大观三年。
庚寅干统十年。宋大观四年。秋九月朔,日食。
辛卯天庆元年。宋徽宗政和改元。秋九月,宋遣郑允中、童贯使辽。贯至,辽君臣相聚指笑曰:「南朝人才如此。」然天祚方纵肆,贪得中国玉帛珍玩,而贯所赉皆极珍奇,至运两浙髹藤之具、火阁书柜床椅等往献。天祚所以遗贯者,亦称是。贯使归,至卢沟河,有燕人马植者,得罪于燕,见贯,陈灭燕之策。贯携归宋,改姓李,名良嗣,荐于朝,遂赐姓赵。后天祚数移檄索取,贯讳不与。复燕之议,盖始此。
壬辰天庆二年。宋政和二年。春,天祚如混同江钓鱼,界外生女真酋长在千里内者,以故事皆来会。适遇头鱼酒筵,别具宴劳,酒半酣,天祚临轩,使诸酋次第歌舞为乐。次至阿骨打,端立直视,辞以不能,谕之再三,终不从。天祚密谓枢密使萧奉先曰:「阿骨打意气雄豪,顾视不常,当以事诛之,不然,恐贻后患。」奉先曰:「阿骨打诚服本朝,杀之,伤向化之心。设有异志,蕞尔小国,何能为?」阿骨打有弟侄曰吴乞马、粘罕、胡舍辈,天祚岁入秋山,数人必从行,善作鹿鸣,呼鹿使天祚射之,或刺虎,或搏熊,天祚喜,辄加官爵,后至围场司差遣者有之。阿骨打会钓鱼而归,疑天祚知其意,即欲称兵。是年秋,遂并吞诸邻近部族,有赵三、阿鹘产大王者,拒之不从,阿骨打掳其家。二人来诉于咸州详稳司,送北枢密院。时枢密使萧奉先,本戚里庸才,惧其生事,但作常事以闻。天祚指挥就送咸州取勘,欲使自新,阿骨打竟托病不至。
癸巳天庆三年。宋政和三年。春三月朔,日食。
阿骨打将带五百余骑,径赴咸州详稳司,吏民惊骇。明日,拥骑赴衙引问,与告人赵三、阿鹘产等并跪问于厅下,阿骨打隐讳不伏供,祈送所司取状。一夕,领从骑归去,遣人持状赴详稳司云:「意欲杀我,故不敢留。」自是追呼不复至,第节次申北枢密院,辽国亦无如之何。
甲午天庆四年。宋政和四年。秋八月,女真阿骨打始叛,用粘罕、胡舍为谋主,银朮割、移列、娄宿、阇母等为将帅,会集女真诸部甲马二千,首犯混同江之东,名宁江州。时天祚射鹿庆州秋山,闻之,不以介意,遣海州刺史高仙寿,统渤海子弟军三千人[三],应宁江援。
秋九月,辽兵遇女真于宁江州东,战数合,渤海大败,或阵没,或就擒,获免者无几。复攻破宁江州,无少长,悉杀之。
女真服属大辽二百余年,世袭节度使,兄弟相传,周而复始。至天祚朝,赏刑僭滥,禽色俱荒。女真东北与五国为邻,五国之东邻大海,出名鹰,自海东来者,谓之「海东青」,小而俊健,能擒鹅鹜,爪白者尤以为异,辽人酷爱之,岁岁求之女真,女真至五国,战斗而后得,女真不胜其扰。及天祚嗣位,责贡尤苛。又天使所至,百般需索于部落,稍不奉命,召其长加杖,甚者诛之,诸部怨叛,潜结阿骨打,至是举兵谋叛。
先是,州有榷场,女真以北珠、人参、生金、松实、白附子、蜜蜡、麻布之类为市,州人低其直,且拘辱之,谓之「打女真」。州既陷,杀之无遗类,获辽兵甲马三千,退保长白山之阿朮火[四]。阿朮火者,女真所居之地,以河为名也。
是月,天祚出秋山,赴显州冬山射鹿,闻攻陷宁江州,中辍不行。
十月,差守司空、殿前都检点萧嗣先奉先弟。充东北路都统[五],静江军节度使萧挞勃也副之,发契丹、奚兵三千骑,中京路禁军、土豪二千人[六],别选诸路武勇二千余人[七],以中京虞侯崔公义充都押官,侍卫控鹤都指挥使、商州刺史邢颖副之,屯出河店,临白江[八],与宁江女真对垒。时辽国太平日久,闻女真兴师,皆愿从军冀赏,往往将家属团结军营随行。
是月,女真潜渡混同江,掩其不备,未阵击之。嗣先军溃,其家属、金帛、牛羊、辎械悉为女真所得。复以兵追杀百余里,管押官崔公义、邢颖等死之,又获去甲马三千。
初,女真之叛也,率皆骑兵。旗帜之外,各有字号小木牌,系人马上为号,五十人为一队。前二十人全装重甲,持鎗或棍棒;后三十人轻甲操弓矢。每遇敌,必有一二人跃马而出[九],先观阵之虚实,或向其左右前后,结阵而驰击之。百步之外,弓矢齐发,无不中者。胜则整阵而复追,败则复聚而不散。其分合出入,应变若神,人人皆自为战,所以胜也。辽国旧例,凡关军国大事,汉人不预。天祚自两战之败,意谓萧奉先不知兵,始欲改用将帅,付以东征之事。天祚遂召宰相张琳、吴庸,付以东征事。张琳等碌碌儒生,非经济才,统御无法,遽奏曰:「前日之败,失于轻举,若用汉军二十万,分路进讨,无不克者。」天祚谓其数多,且差十万,即降宣札付上京、长春、辽西诸路,计人户家业钱,每三百贯自备一军,限二十日各赴期会,时富民有出一百军、二百军者,家赀遂竭。琳等非将帅才,器甲听从自便,人人就易枪刀毡甲充数,弓弩铁甲百无一二。杂以番军,分出四路:北枢密副使耶律斡离朵涞流河路都统[一○],卫尉卿苏寿吉副之;黄龙府尹耶律宁黄龙府路都统[一一],桂州观察使耿钦副之;复州节度使萧湜曷咸州都统,将作监龚谊副之;左祗候郎君详稳萧阿古好草峪都统[一二],商州团练使张维协副之。独涞流河一路遂深入女真。军马初一战,稍却,各保退寨栅。是夕,都统斡离朵误听汉军已遁,即离辽、奚之兵,弃营而奔。明早,汉军尚余三万众,遂推将作少监武朝彦为都统,再与女真合战,遂大败。余三路闻之,各退保本路防城。数月间,遂为女真攻陷,丁壮斩戮无遗,婴孺贯之槊上,盘舞为戏,所过赤地无余。应辽东界内熟户女真,亦为阿骨打吞并,分拣强壮人马充军,遂有铁骑万余。
初,萧嗣先出河店之败也,诸蕃汉兵将多不赴都统行营聚合,各逃走归家,或被伤诣行阙而告归者。萧奉先惧弟嗣先获罪,辄奏天祚云:「东征溃兵,惧所至劫掠,若不从权肆赦,将啸聚为腹心患。」天祚从之,降赦应系出河店溃军,并免罪归业,所有遗弃系官器甲,亦不理索。嗣先遂诣阙待罪,但免官而已。自是出征之兵皆谓「战则有死而无功,退则有生而无罪。由是各无斗志,累年用兵,每遇女真,望风奔溃。降赦免罪,不能成功者,此也」。
乙未天庆五年。宋政和五年。秋七月朔,日食。
八月,天祚下诏亲征女真,率蕃汉兵十余万出长春路,命枢密使萧奉先为御营都统[一三],耶律章奴副之,以精兵二万为先锋,余分五部为正兵[一四],诸大臣贵族子弟千余人为硬军,扈从百司为护卫军[一五],北出骆驼口,车骑亘百里,鼓角旌旗,震耀原野。别以汉军步骑三万,命都检点萧胡覩姑为都统,枢密直学士柴谊副之,南出宁江州路。自长春州分路而进,赍数月之粮,期必灭女真。一夕,军中戈戟有光,马皆嘶鸣,咸以为不祥。天祚问天官李圭,圭不能对。宰相张琳前奏曰:「唐庄宗攻梁,矛戟夜有光。郭崇韬曰:『火出兵刃,破贼之兆。』遂灭梁。」天祚喜而信之,遂行。女真师至鸭绿江[一六],人心疑惧。
初,天祚亲征,女真甚惧,粘罕、兀室伪请为卑哀求生者[一七],阳以示众,实以求战嫚书上之。天祚大怒,下诏有「女真作过,大军翦除」之语。阿骨打聚诸酋曰:「始与汝辈起兵,盖苦辽国残虐。今吾为若卑哀请降,庶几纾祸,乃欲尽行翦除,为之奈何?不若杀我一族,众共迎降,可以转祸为福。」诸酋皆罗拜曰:「事至此,当誓死一战。」次日,御营退行三十里。或言于天祚曰:「兵已深入,女真在近,军心皆愿一战,何必退也?」天祚亟召诸统兵官,问策安在?人皆观望,无敢言「不愿战」者。再传令进兵。
十一月,天祚与女真兵会。时盛寒,雪深尺余,先锋接战,云尘亘天,日色赤暗。天祚亲督诸军进战。少顷,军马左旋三转,已横尸满野,望天祚御旗向西南出,众军随而败溃,始悟矛戟有光为凶兆也。女真亦不急追,徐收所获辎重、马牛而已。天祚一日一夜走五百里,退保长春州[一八]。女真乘胜,遂并渤海、辽阳等五十四州。
耶律章奴系大横帐,与众谋曰:「天祚失道,皇叔燕王淳淳乃道宗弟,弘本之子,俗呼为燕王,实封秦国王。亲贤,若废天祚而迎燕王判燕京留守事,女真可不战而服也。」章奴与同谋人二千余骑,夜半奔上京,迎立燕王。是日,有燕王妃父萧唐骨德告其事,天祚诏遣长公主驸马萧昱,领精骑千余诣广平甸,防护后妃诸王行宫,别遣帐前亲信乙信,赉御札驰报燕王。时章奴先遣燕王二妃亲弟萧谛里、外甥萧延留说之曰:「前日御营兵为女真所败,天祚不知所在,今天下无主,诸公幼弱,请王权知军国事。失此机会,奸雄窃发,未易图也。」燕王曰:「此非细事,天祚自有诸王当立,南北面大臣不来,而汝等来,何也?」密令左右拘之。少顷,乙信持天祚御札至,备言章奴等欲行废立之事。燕王对使者号泣,斩萧谛里、萧延留首级以献,单骑由间道避章奴贼众,趣广平甸待罪。天祚待之如初。章奴知燕王不听,领麾下掠庆、饶、怀、祖等州,啸聚渤海盗众数万,直趣广平甸,犯天祚行阙索战。赖顺国女真阿鹘产等三百余骑一战而胜,擒其贵族二百余人,并斩以徇。妻女配役绣院,或给散近幸为婢,余得脱者奔女真。章奴伪作使人,带牌走马奔女真近境泰州,为识者所获,以送天祚。天祚命腰斩于市,剖其心献祖庙,分送五路号令。
初,章奴之叛也,萧奉先以燕王素得汉人心,疑章奴潜与南路汉军同谋,遽以闻。天祚即以同知宣徽北院事韩汝诲诣汉军行营,传宣曰:「将士离家,暴露日久,风霜之冻,诚可怜悯。今女真远遁,不可深入,并令放还。」诸军皆欢呼分散。越三日,复遣使督进发,军中汹汹,迟疑不行,及闻大军已败,亦自烧营逃去,天祚随行卫兵仅三五百人而已。遂降诏募燕、云汉人,护驾到广平甸,有官者转一官,白身人三班奉职。及至广平,再降指挥,若护驾至起离日,依上推赏。
是岁,宋遣罗选、侯益等诣辽充贺生辰及正旦使,入国道梗,中京阻程两月,不得见天祚而回。
丙申天庆六年。宋政和六年。春正月朔夜,渤海人高永昌率凶徒十数人,乘酒恃勇,持刃踰垣入府衙,登厅,问留守所在,绐云:「外军变,请为备。」保先纔出,刺杀之。是夜,有户部使大公鼎,本渤海人,登进士第,颇刚明,闻乱作,权行留守事,与副守高清臣集诸营奚、汉兵千余人,次日搜索元作乱渤海人,得数十人,并斩首,即抚安民。仓卒之际,有滥被其害者。小人喜乱,得以借口,不可禁戢,一夜烧寨起乱。
初三日,军马抵首山门,大公鼎等登门,说谕使归,不从。
初五日夜,城中举火,内应开门,骑兵突入,阵于通衢。大公鼎、高清臣督军迎敌,不胜,领麾下残兵百余人,夺西门,出奔行阙。高永昌自杀留守萧保先后,自据东京,称大渤海皇帝,改元应顺,据辽东五十余州,分遣军马,肆其杀掠,所在州郡奚人户,往往挈家渡辽以避。独渖州未下。宰相张琳,渖州人也,天祚命讨之。琳先常两任户部使,有东京人望,至是募辽东失业者,并驱转户强壮充军。盖辽东夙与女真、渤海有雠,转户则使从良,庶几效命敢战。旬日之间,得兵二万余,随行官属、将领,听从辟差。
是春,天祚募渤海武勇马军高永昌等二千人,屯白草谷,备御女真。会东京留守太师萧保先乃奉先堂弟。为政酷虐,渤海素悍,有犯法者不恕。东京乃渤海故地,自阿保机力战二十余年始得之,建为东京。
夏五月初,自显州进兵,渤海止备辽河三叉黎树口。张琳遣羸卒数千,疑其守兵,以精骑间道渡河趋渖州[一九],渤海始觉,遣兵迎敌。旬日间三十余战,渤海稍却,退保东京。张琳兵距城五里,隔太子河札寨。先遣人移文招抚,不从,传令留五日粮,决策破城。越二日,发安德州义军先渡河,次引大军齐渡,忽上流有渤海铁骑五百[二○],突出其傍,诸军少却,退保旧寨,河路复为所断,三日不得渡,众以饥告,谋归渖州,徐图后举。初七日夜移寨,渤海骑兵尾袭,强壮者仅得入城,老幼悉被杀掠。是时军伍尚整,方议再举,忽承女真西南路都统阇母国王檄:「准渤海国王高永昌状,辽国张宰相统领大军前来讨伐,伏乞救援。当道于义,即合应援。已约五月二十一日进兵。」檄到渖州,众以渤海诈作此檄,不为备。是日,闻探东北有军掩至,将士呼曰:「女真至矣!」张琳急整军迎敌,将士望见女真兵,气已夺,遂败走入城。女真随入,先据城西南,后纵兵杀戮几尽,孟初、刘思温等死之。张琳与诸子弟等并官属缒城苟免,尽失军资、器甲,随入辽州,收集残军,坐是谪授辽兴军节度使。乃平州也。自张琳之败,国人皆称燕王贤而忠,若付以东征,士必乐为用。兼辽东民自渤海之叛[二一],渡辽失所者众,若招之为军,彼可报怨,此且报国,必以死战。天祚乃授燕王都元帅,萧德恭副之,永兴宫使耶律佛顶[二二]、延昌宫使萧昂并兼监军,听辟官属,召募辽东饥民得二万余,谓之「怨军」,如郭药师者是也。别选燕、云、平路禁军五千人,并劝谕三路富民[二三],依等第进献武勇军二千人,如董庞儿、张关羽者是也。又科敷运脚车三千乘,准备随军支遣,境内骚然矣。
燕王既招怨军,合禁军、武勇军共三万人,自八月进发,十月到干州十三个山札寨。至十一月二十四夜,忽管押武勇军、太常少卿武朝彦率府属马僧辨潜谋作乱,遣百余骑趋中军帐,先杀燕王。燕王觉之,奔他军,免,余皆闭壁不应。朝彦知谋不成,拥骑二千欲南奔,道为张关羽所杀[二四]。
燕王自被命东征,耻其行,未出境而兵乱,勉率诸军自黎树口渡辽水,欲下渖州,驻兵城下,射书令降,不应,选精锐梯城,复矢石如雨,不能上;或报女真援至,退保辽河。是行虽无所得,亦无所失。既而燕王被召赴阙,留北宰相萧德恭上京路都统,耶律余覩副之;太常衮耶律啼哩姑濠、懿州路都统,延庆宫使萧和尚奴副之;都元帅府监军耶律佛顶显州路都统,四军太师萧干副之,并以屯田为备。
自天祚亲征败绩,中外归罪萧奉先。于是谪奉先西南面招讨,擢用耶律大悲奴为北枢密使,萧查刺同知枢密院使。间有军国大事,天祚与南面宰相、执政吴庸、马人望、柴谊等参议,数人皆昏谬,不能裁决。当时国人谚曰:「五个翁翁四百岁,南面北面顿瞌睡。自己精神管不得,有甚心情杀女直。」远近传为笑端。有人闻于天祚,天祚亦笑而不悟。是岁,止罢耶律大悲奴,再诏萧奉先代之,萧查剌授西京留守事。其后罢吴庸、马人望、柴谊,以李处温、左企弓代之,至于国亡。
女真初援渤海,已而复相攻,渤海大败。高永昌遁入海,女真遣兀室、讷波勃堇以骑三千追及于长松岛,斩之。其溃散汉儿军,多相聚为盗,如侯概、吴撞天等,所在蟠结,以千百计,自称「云队」、「海队」之类,纷然并起,每一饭屠数千人,数路之民殆尽,辽不能制之。
丁酉天庆七年。宋政和七年。夏,天祚再命燕王会四路兵马防秋。九月初发燕山府,十月至阴凉河。闻怨军时寒无衣,劫掠干州,都统萧干一面招安。初,怨军有八营,共二万八千余人,自宜州募者谓之前宜营,再募者谓后宜营,前锦、后锦者亦然,有干营、显营,又有干显大营、岩州营。叛者乃干显大营、前锦营也。十一月,到卫州蒺藜山。遂留大军就粮司农县,领轻骑二千,欲赴显州,处置作过怨军,行次懿州,或报女真前军已过明王坟,即召大军会徽州。
有星如月,徐徐南行而落,光照人物,与月无异。
是年,苏、复州编民百余户泛海至登州岸,具言女真兵来攻夺辽东地,已过辽河之西。登州守王师中以闻于宋。宋诏童贯、蔡京议,遣人侦其实,委师中选将校七人,各借以官,用平海指挥兵船,载高药师同往。至海北,见女真逻者,不敢前,复回青州。安抚崔直躬奏其事于宋,诏复委童贯措置,应借官过海人,悉寘之法。别遣使女真,讲买马旧好[二五]。
戊戌天庆八年。宋徽宗重和改元。金阿骨打称帝,天辅元年。春正月,燕王淳将讨怨军而遇女真于徽州之东,未阵而溃。初,女真入攻前后多见天象,或白气经天,或白虹贯日,或天狗夜坠,或彗扫西南,赤气满空,辽兵辄败。是夕,有赤气若火光,自东起,往来纷乱,移时而散。军中以谓凶兆,皆无斗志。燕王与麾下五百骑,退保长泊、鱼务。于是女真入新州,节度使王从辅开门降,女真焚掠而去。所经成、懿、濠、卫四州皆降,犒劳而过。女真别遣阇母国王,攻怨军于显州,怨军大败。
萧干奔医巫闾山牵马岭,招收残卒,不满万人。女真以马疲,破干、显等州,焚掠而归。天祚在中京,闻燕王兵败,女真入新州,昼夜忧惧,潜令内库三局官,打包珠玉、珍玩五百余囊,骏马二千匹,夜入飞龙院喂养为备。尝谓左右曰:「若女真必来,吾有日行三百五十里马若干[二六],又与宋朝为兄弟,夏国舅甥,皆可以归,亦不失一生富贵。所忧者,军民受祸耳。」识者闻之,私相谓曰:「辽今亡矣!自古人主岂有弃军民而自为谋身计者,其能享国乎?」暨闻女真焚劫新州以归,即以谓威德可加,彼何能为?复自纵肆。
五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秋,女真陷东京、黄龙府、咸、信、苏、复、辰、海、同、银、通、韩、乌、遂、春、泰、靖等五十余城。内并边二十余州,各有和籴仓,依祖宗法,每岁出陈易新,许民自愿假贷,收息二分,所有无虑三五十万硕,虽累岁举兵,未尝支用。至是女真悉取之,据辽东、长春两路。
是时有杨朴者,辽东铁州人也,本渤海大族,登进士第,累官校书郎。先是高永昌叛时,降女真,颇用事,劝阿骨打称皇帝,改元天辅,以王为姓,以旻为名,以其国产金,号大金。又陈说阿骨打曰:「自古英雄开国受禅,先求大国封册。」
八月,阿骨打遣人诣天祚求封册,其事有十:徽号大圣大明皇帝,一也;国号大金,二也;玉辂,三也;衮冕,四也;玉刻御前之宝,五也;以弟兄通问,六也;生辰、正旦遣使,七也;岁输银绢二十五万疋两,分南宋岁赐之半,八也;割辽东、长春两路,九也;送还女真阿鹘产、赵三大王,十也。天祚付羣臣等议。萧奉先大喜,以为自此无患,差静江军节度使萧习泥烈[二七]、翰林学士杨勉充封册使、副,归州观察使张孝伟、太常少卿王甫充通问使、副[二八],卫尉少卿刘湜充管押礼物官,将作少监杨立忠充读册使,备天子衮冕、玉册、金印、车辂、法驾之属,册立阿骨打为东怀国至圣至明皇帝。其册文略曰:「眷惟肃慎之区,实介扶余之俗。土滨上国,材布中嵚,雅有山川之名,承其父祖之荫。碧云袤野,固须挺于渠材;皓雪飞霜,畴不推于绝驾[二九]。封章屡报[三○],诚意交孚,载念遥芬,宜膺多戬。是用遣萧习泥烈等持节备礼,册为东怀国至圣至明皇帝。义敦友睦,地列丰腴。呜呼!戒哉钦哉,式孚于休。」所有徽号,缘犯祖号,改为至圣至明,余悉从之。使人自十月发行,冬十二月至金国,杨朴以仪物不全用天子之制,又东怀国乃小邦怀其德之义,仍无册为兄之文,如「遥芬多戬」,皆非美意,彤弓象辂,亦诸侯事;「渠材」二字,意似轻侮。命习泥烈归易其文,随答云:「兄友弟恭,出自周书,言友睦则兄之义见矣。」杨朴等面折以为非是。阿骨打大怒,叱出使、副,欲腰斩之,粘罕诸人为谢乃解,尚人笞百余。次年三月,止遣萧习泥烈、杨立忠回,云:「册文骂我,我都不晓。徽号、国号、玉辂、御宝我都有之,须称我大金国皇帝兄即已,能从我,今秋可至军前;不然,我提兵取上京矣!」天祚恶闻女真事。萧奉先揣其意,皆不以闻,迁延久之,闻上京已破,和议遂寝。后天祚虽复请和,皆不报。
校勘记
[一]又筑虎径岭 「虎」原作「席」,据续资治通鉴长编拾遗卷二十五引陈均九朝编年备要改。
[二]为愕然 原无「然」字,大典本同缺,兹据席本补。
[三]统渤海子弟军三千人 「三千人」,三朝北盟会编卷二十一引史愿亡辽录作「一千人」,金史太祖纪称「八百人」。一千人近是。
[四]退保长白山之阿朮火 「朮」原作「木」,据席校引一本改。按:阿朮火,即阿朮浒,又作按出虎等。下同。
[五]充东北路都统 「路」字原阙,据明抄本、会编卷二十一引亡辽录及永乐大典卷五千二百五十一所引者并参考辽史天祚帝纪一补。
[六]中京路禁军土豪二千人 「二千人」,会编卷二十一引亡辽录作「三千人」。
[七]别选诸路武勇二千余人 「二千余人」,会编卷二十一引亡辽录作「三百余人」。
[八]屯出河店临白江 「白江」疑是「曲江」之误。金上京路会宁府有曲江县可证。
[九]必有一二人跃马而出 「必」字从上引大典本补。
[一○]北枢密副使耶律斡离?涞流河路都统 「涞」原作「冻」,从席本及会编卷二改。下「涞」字同。
[一一]黄龙府尹耶律宁黄龙府路都统 「尹」字原阙,从会编卷二十一引亡辽录补。
[一二]左祗候郎君详稳萧阿古好草峪都统 「阿」原误作「河」,「好」原误作「奴」,均从会编卷二十一引亡辽录改。
[一三]命枢密使萧奉先为御营都统 「密」字原脱,据会编卷二十一引亡辽录并参考辽史萧奉先传补。
[一四]余分五部为正兵 「部」,会编卷二十一引亡辽录作「路」。
[一五]扈从百司为护卫军 「为」字原缺,从会编卷二十一引亡辽录并参考辽史天祚帝纪二补。
[一六]女真师至鸭绿江 案:此「鸭绿江」应是「鸭子河」之误。鸭子河,谓北流松花江与东流松花江曲折之处。鸭绿江远在辽阳之南,与此战之地望不相符。
[一七]粘罕兀室伪请为卑哀求生者 「兀室」原作「兀朮」,据会编卷三改。兀室亦见下文,即卷九的悟室,本卷的胡舍,均指完颜希尹而言。希尹本名谷神,兀室、悟室、胡舍皆谷神的异译。
[一八]天祚一日一夜走五百里退保长春州 案「五百里」,会编卷二十一引亡辽录作「三百里」,是。「州」字原阙,亦据上引亡辽录补。
[一九]以精骑间道渡河趋渖州 「河」原作「海」,从明抄本及永乐大典卷五千二百五十一所引者改。
[二○]忽上流有渤海铁骑五百 原作「忽渤海上流有铁骑五百」,据席本及上引大典本改。
[二一]兼辽东民自渤海之叛 「叛」原作「败」,据会编卷二十一引亡辽录改。
[二二]永兴宫使耶律佛顶 「宫」原作「军」,据会编卷二十一引亡辽录改。参卷八校勘记[一○]。
[二三]并劝谕三路富民 「谕」,会编卷二十一引亡辽录作「诱」,似是。
[二四]道为张关羽所杀 原无「张」字,从上引大典本、席本并参照上文补。
[二五]讲买马旧好 「买」,原作「卖」,据会编卷一改。
[二六]吾有日行三百五十里马若干 「日行三百五十里马」,会编卷二十一引亡辽录作「日行三五百里马」,似是。
[二七]差静江军节度使萧习泥烈 「泥」字从会编卷三并参考辽史天祚帝纪二、卷七十属国表补。下同。
[二八]太常少卿王甫充通问使副 「甫」原作「府」,据会编卷三改。
[二九]畴不推于绝驾 「推」,原作「惟」,席本作「雄」,今从上引大典本改。
[三○]封章屡报 「封章」,原作「章封」,从会编卷三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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