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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类

枫山语录艺文

繁体中文】  作者:(明)章懋   发布:2016年05月31日   阅读: 次   【以稿换稿


  或问:孔子论易主义理,无一语卜筮,而朱子专主卜筮之说为非?先生曰:伏义氏画卦,文王周公系辞,本为卜筮而作,孔子于大传,如所谓开物成务兴神物以前民用,所谓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者,皆以卜筮言也。朱子本义,无非因卜筮而发明其义理以示人,如所谓语子惟孝、语臣惟忠、必中必正、乃吉乃亨者是也,则义理与卜筮岂可岐而二之哉。若专论义理而不本卜筮,则必流于王弼之祖尚清虚;若专谈卜筮而不根义理,则为巫史之妄谈祸福矣。岂圣贤着述之意哉?观于左传所载穆姜占艮之随,而论元亨利贞之义;子服惠伯论南蒯占坤之黄裳,而谓忠信之事则可,不然必败。是易之不可以占险,岂有不孝不弟为奸为盗而有卜筮大吉之理乎?春秋首止之会,周惠王将以私爱易嫡,齐桓公合诸侯以定世子,夫子则许之;郑文公奉王命而不与盟,夫子则责之。是皆以道不以位也。道之公,所以匡其位之有不公者也。
  舍象数而求理,则未免沦于虚无;泥象数而不求理,则未免淫于术数。惟不泥于象数,而亦不离乎象数,斯可以言易矣。
  朱子语类一书,虽出门人所记,不敢谓其字字句句皆无差误,而其中所载大而天地鬼神之奥,小而一事一物之宜,凡所以穷理修身应事接物、与夫治国平天下之道,靡所不备,大有功于后学。
  圣人之道与天地并,而六经之作所以载道是也。若易以顺性命之理,书以记政事之实,诗以理性情之正,春秋以示禁戒之严,礼以正行,乐以和心,皆切于日用,不可以一日废也。人能诵是经而有得焉,则可以修身,可以齐家,可以治国平天下,无所施而不当矣。
  或谓:纲目书法,谓莽操懿裕杨坚皆同簒弑,而有书莽、书主、书帝之异;贾充杨素李勣李林甫罪恶百倍,扬雄而书死、书卒不同。而为朱子之失?先生曰:郑庄公之子忽为世子,而突乃庶子,皆由祭仲而立。春秋于忽止书世子,而突书郑伯;晋献公之子奚齐、卓子皆为里克所弑,而春秋一书杀其君之子,一书弑。其例不同,圣笔予夺固有深意,则纲目之书莽书帝书主,亦必有谓,岂可以一例裁之乎?彼充素与勣林甫皆无状小人,不足责,而雄乃好古乐道、以儒名者,乃亦如是,则纲目书死,岂非春秋责备贤者之意乎。
  秉史笔者,当以是非论,不当以成败论。以成败论人,天下无全人矣。成帝时以大将军王凤以帝舅擅权用事,京兆尹王章言凤诬罔不忠不可任用,宜便选忠贤。成帝悦其言而不能用,遂为凤所陷以死。班孟坚议章不量轻重,然则循黙充位全躯保妻子之臣,乃为能量轻重者乎。
  东莱为文公作白鹿洞记,文公与之商订可否,三数徃复而后定。古人相切磋有如是者。
  黄仲昭纂修闽志,所立义例最为精当,无可议者。但事目中先后次第,有不以类相从者,如水利乃陂堰井塘之类,而列于坑塲土産之中;恤政一条杂于陵墓古迹之间,俱似未当。又人物类流寓,乃名人贤士;方伎虽小道,亦各有用于世者。不当次于神异仙释之后也。凡若此类,更须详定为佳。
  世之传人物者,徃徃有取于竒节伟行以惊世动俗;而于庸行之善者,则以为常事,不书而悦于茍难,殆非圣人中庸之教也。若曾子固以洪渥所存人人所易到而载之,得非有见于是邪。
  昔曺子建制谯楼畵角三弄之曲,初弄曰为君难为臣亦难难又难,次弄曰创业难守成亦难难又难,三弄曰起家难保家亦难难又难。词皆悲壮激切,使有国有家者闻而知之,必将惕厉于心,进而徳修而业,终日干干,弗敢一息自暇自逸。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而天下国家无难治者矣。
  蒙古氏之有天下也,治率不师古礼乐刑政,无足称述。独文章一脉,代有作者,未尝絶响。若虞伯生、范徳机、杨仲弘、揭曼硕、欧阳原功、马伯庸、萨天锡,暨吾乡黄晋卿、柳道传诸人,各以其诗文鸣,莫不涵淳茹和,出入汉唐。郁乎彬彬,何其盛也。
  吾廷介问先生何所着述,先生曰:不敢着述,欲将朱子语类及文集所载,纂辑成书,以发明四书经传注。但力未及,况秀才又都习举业,因无能相助用此功者。董遵适又出仕矣。
  谱者一家之史也。国有史则其君之明暗、臣之忠邪、政之是非得失,善可法恶可戒,昭昭于后世。族有谱,则自大宗以及小宗,其人之贤愚贵贱贫富,一览具见,虽不若史氏之褒善贬恶,而劝惩之意固未始不存乎其间也。
  圣人在上,则以其道行赏罚于天下,而立一时之政治;圣人在下,则以其道寓赏罚于笔削,而立万世之政治。先王之世,五服以命有徳,五刑以讨有罪,此赏罚之赏罚也。夫子作春秋,荣华衮于一字之褒,凛鈇钺于片言之贬,是乃不赏之赏不罚之罚也。赏罚之权,仅可施诸其身;而春秋之赏罚,则其身虽死,而不得逃焉。赏罚之权,仅能劝惩于一时;而春秋之赏罚,则足以劝惩于千百世之久。夫子虽穷不得位,其功顾不大于有位者欤!天下之不能有君子而无小人,犹造化之不能有阳而无隂也,故圣人作易于阳,则引翼之扶持之,惟恐其不盛;于隂则排摈之抑遏之,惟恐其或盛。凡易之所谓吉所谓亨所谓利者,必多阳也,否则隂之比阳应阳从阳而得正者也;其所谓凶所谓悔所谓吝者,必多隂也,否则阳之比隂从隂应隂而失正者也。故曰:圣人之情见乎辞。圣人之情何情也?扶阳抑隂之情也。扶阳固为君子谋,而抑隂未必不为小人谋也。是故拔茅征吉、戸庭无咎,谋出处也;扬于王庭、括囊不害,谋语黙也;干而惕厉、震而修省、损而惩忿窒欲、益而迁善改过,谋所以修身也;临而保民、观而设教、巽而申命行事、噬嗑而明罚勑法,谋所以治人也;饮食于需、宴息于随、避难于否、致命于困、反身修徳于蹇,则于处常处变之事,无一不为之谋焉。易之拳拳于君子者如此,其于小人也则不然,履霜则恐其坚、娶女则忧其壮、童牛是牿、金柅是系、恶羸豕之踯躅、戒剥床之灭贞,诚不为之谋矣。然使小人知所悟焉,必将曰覆餗而形渥、负乘而致寇,易葢戒我不可以覆餗而负乗也;获狐于田、射隼于墉,易又教我不可以为狐而为隼也。小人弗用,小人弗克,吾而不为小人,则用矣克矣。能不反乎!此则易之一言一字,皆小人之药石,不为之谋者乃所以深为之谋也。又况剥之六五许其贯鱼之利、复之六四美其独复之道,而否六二有包承之心,遂为小人之吉,所以开其迁善改过之门矣。为小人谋,孰有加于易哉!
  汉光武以赤伏符即位,由是深信符命之说,其惑甚矣。为史氏者宜以正论载之,庶几可破万世之疑。夫何蔚宗之史也,歴叙光武生而神异,以及舂陵佳气、舎南火光之属累数百言,谓其受命有符,不然则无以乗龙以御天。呜呼,是不几于语恠也邪。
  唐李翺幽怀赋云:衆嚣嚣以杂处兮咸叹老而嗟卑视予然之不然兮虑行道之犹非。欧公读其文,恨不得生其时,与翺上下其论。又以为在位君子皆不肯易其叹老嗟卑之心而忧,翺之忧公之心,亦翺之心哉。第不知后之读欧文者,亦有以救时行道为贤而忧公之忧乎。呜呼,事有利害不切身而伤怀。人有古今不同时而合志,岂独公之于翺哉!予亦有所感矣。
  吾始读东坡制科策及进策诸篇,见其有更张百度之志,有贾太傅流涕汉庭之风,纵横气习尚未尽除,其所以异于临川者几希。及观其上神宗万言书、时政书及代张方平谏用兵等书,忧深思逺,忠厚恳恻,思与天下休息之意蔼然溢于言表,然后见公之学识议论,非复少年之比。岂其惩创王氏之失而改之乎?抑亦经歴世故之熟而所造愈深乎?
  司马子长传循吏,以武帝时多酷吏也;班孟坚传循吏,以明帝时多酷吏也。
  挽诗何始乎?其倣诸古虞殡之歌乎。葢送葬者歌以挽柩,即庄周氏之所谓绋讴者也。汉田横死,吏不敢哭,但随柩叙哀以为歌,厥后相承,遂以薤露送王公贵人,蒿里送大夫士庶,是则哀死之词,而因以为引绋者之所歌也。近世士大夫于故旧交游之哭,或相去数千百里,不能匍匐徃吊、执绋临穴,于是乎有哭之以诗者,则非复为挽柩之用,而徒以寄其哀耳。葢一变矣。又有孝子慈孙,不忍死其亲,而托诸能言之士为诗以哀之,则今之挽诗是矣。是又一变也。夫以生不相知,而哀其死,不几于涕之无从者乎。然以孝子慈孙之故不逆其情,与其人平生有足哀者,则为是以泄其哀。事虽非古,其亦庶乎礼之以义起者欤。
  先生与东白先生书曰:窃闻古之良史,其明足以周万物之理,道足以适天下之用,志足以通难知之意,而文足以发难显之情,然后能胜厥任。则史职岂不难其人乎。唐以顺宗实録命昌黎,宋以英宗实録及五朝史事皆付南丰,今我孝宗皇帝盛徳大业震耀古今,而以先生首羣儒緫笔削,天下莫不称叹得人,是即今之韩曾也。某乆辱知爱与闻忻怍,切愿先生载董狐之笔,刋司马之书,上以彰缉熈而扬洪烈,下以表忠直而黜奸佞,使元恺共鲧莫能逃其情,以成一代之典,不亦伟乎。古语为宰相能制生人,史官兼制生死,权重于宰相。先生其念之哉。幸以夫子春秋为志,万勿以萋斐之言而自沮也。
  易曰积善余庆,书曰作善降祥,皆极言为善之福,无非欲人知所宝焉。夫子罕言利,而虑其多怨。孟子不言利,而患其交征。则明言求利之害,恐人之误以为宝也。
  香溪范先生之文,世知诵习者心箴而已。他葢罕有知者。今观其言,如以耻为入道之端,以古之圣贤未有不由悔而成;又谓学者觉也,心且不有,何觉之有。皆超然自得于学,极有警发,不独心箴为可取也。故朱子有不知从谁学之语。先辈谓其得于孟子者为多,若先生者,岂非所谓豪杰之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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