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画谱 卷下
【繁体】 作者: (清)邹一桂 来源: 作者原创 阅读 次 【小 中 大】【收藏】
前卷既定,又摘录古人画说,参以己意,而画家源流宗派,亦略可考。要之众妙传心,非可言喻,岂能笔罄。览斯集者,知搦管时不容轻落,而耳食者未许漫评。金针欲度,难与人巧,游艺之中有依据,明者自领之而已。外附用绢纸画具,及装潢藏弆之法,牛毛茧丝,亦全力搏兔之意云尔。
【书画一源】
仓颉造书,史皇制画,书画非异道也。非书则无记载,非画则无彰施,二者殊途而同归。六书始于象形,象形乃绘事之权舆。形不能书象,而后会之以意;意不能尽会,而后谐之以声;声不能尽谐,而后求之以事;事不能尽指,而后转注假借之法兴焉。书者,所以济画之不足也。使画可尽,则无事书矣。(明宋濂《画源》)
【诗画相表里】
阴阳一嘘而敷荣,一吸而揪敛,则葩华秀茂,见于百卉众木者,自形自色。虽造化未尝究心,而粉饰大化,文明天下,亦以彰众目、协和气焉。而羽虫三百六十,声音颜色,饮啄态度,各不相同。上古采以为官,称圣人取以配象类,诗人多识于鸟兽草木,《月令》四时记其荣枯语默。故善诗者诗中有画,善画者画中有诗。然则绘事之寄兴,与诗人相表里焉。(宋《宣和画谱》)
【画派】
汉晋以来,多画人物宫殿,唐吴道子亦工人物,至边鸾始以花鸟著,其徒于锡、梁广、陈庶等继其业。五代末,始有徐熙、黄筌名工花鸟,名盛一时。宋开画苑,南北两朝能手甚多,而皆以徐黄为宗派,元时犹祖述之。至明而绘事一变,山水花鸟皆从简易,而古法弁髦矣。本朝书画,直追晋宋,且驾徐、黄而上。亦见文治之隆,而黼黻休明,于兹为盛也。
【六法前后】
明谢肇淛云:古人言画,一曰气韵生动,二曰骨法用笔,三曰应物写形,四曰随类傅彩,五曰经营位置,六曰傅模移写。此数者何尝道得画中三昧。以古人之法,而施之于今,何啻枘凿。愚谓即以六法言,亦当以经营为第一,用笔次之,傅彩又次之。傅模应不在画内,而气韵则画成后得之。一举笔即谋气韵,从何著手?以气韵为第一者,乃赏鉴家言,非作家法也。
【画忌六气】
一曰俗气,如村女涂脂。二曰匠气,工而无韵。三曰火气,有笔杖而锋芒太露。四曰草气,粗率过甚,绝少文雅。五曰闺阁气,描条软弱,全无骨力。六曰蹴黑气,无知妄作,恶不可耐。
【两字诀】
画有两字诀,曰活曰脱。活者,生动也,用意、用笔、用色,一一生动,方可谓之写生。或曰当加一泼字,不知活可以兼泼,而泼未必皆活。知泼而不知活,则堕入恶道,而有伤于大雅。若生机在我,则纵之横之,无不如意,又何尝不泼耶?脱者,笔笔醒透,则画与纸绢离,非笔墨跳脱之谓。跳脱仍是活意。花如欲语,禽如欲飞,石必崚嶒,树必挺拔,观者但见花鸟树石,而不见纸绢,斯真脱矣,斯真画矣。
【士大夫画】
赵文敏问画道于钱舜举,何以称士大夫画?曰:隶体耳。画史能辨之,则无翼而飞,不尔便落邪道。王维、李成、徐熙、李伯时,皆士大夫之高尚者,所画能与物传神,尽其妙也。然又有关棙,要无求于世,不以赞毁挠怀。常举以似,画家无不攒眉,谓此关难度。
【入细通灵】
人之技巧至于画而极,可谓夺天地之工,泄造化之秘。少陵所谓“真宰上诉天应泣”者也。古人之画,细入毫发,故能通灵入圣。今人动曰“取态”,谓之游戏笔墨则可耳,以言乎画,则未也。
【形似】
东坡诗:“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此论诗则可,论画则不可。未有形不似而反得其神者,此老不能工画,故以此自文。犹云:“胜固欣然,败亦可喜;空钩意钓,岂在鲂鲤。”亦以不能奕,故作此禅语耳。又谓写真在目与颧肖,则余无不肖,亦非的论。唐白居易诗“画无常工,以似为工,学无常师,以真为师。”宋郭熙亦曰:“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而东坡乃以形似为非,直谓之门外人可也。
【文人画】
画者,文之极也,故古今文人颇多著意。张彦远所次历代画人冠裳,大半必其人胸中有书,故画来有书卷气。无论写意、工致,总不落俗。是以少陵题咏,曲尽形容;昌黎作记,不遗毫发。欧文忠、三苏父子、两晁兄弟、山谷、后山等,评论精高,挥翰超拔。然则画者岂独艺之云乎。(宋邓椿《论画》)
【雅俗】
笔之雅俗,本于性生,亦由于学习。生而俗者不可医,习而俗者犹可救。俗眼不识,但以颜色鲜明,繁华富贵者为妙,而强为知识者,又以水墨为雅,以脂粉为俗。二者所见略同。不知画固有浓脂艳粉而不伤于雅,淡墨数笔而无解于俗者。此中得失,可为知者道耳。
【写生】
昔人写生,先用心于行干分条。分寸之间,几多曲折;肤理纵横,各核名实。虽有偃仰柔劲之不同,自具迎旸承露之态。勾萌拆甲,以至花叶葳蕤,脱瓣垂实,皆一气呵成,绝无做作。今人一枝一干,既少分别,朝荣夜舒,情性全乖,无惑乎花不附木,木不附土,剪彩欺人,生意何在!所以贵贱修促,苗裔断延,皆可征效。(明顾凝远《画引》)
【生机】
董其昌曰:画之道,所谓宇宙在乎手者。眼前无非生机,故其人往往多寿。至如刻画细谨,为造物役者,乃能损寿,盖无生机也。黄子久、沈石田、文徵仲皆大耋,仇英短命,此其征矣。
【天趣】
人能以画寓意。明窗净几,描写景物,名花折枝,想其态度绰约,枝叶宛转,向日舒笑,迎风欹斜,含烟弄雨,初开残落。布置笔端,不觉妙合天趣,自是一乐。然必兴会自至,方见天机活泼,若一涉应酬,则烦苦郁塞,无味极矣,安得有画。
【结构】
宋政和中,建设画学,用太学考试法,试四方画士。以古人诗句命题。尝试“竹锁桥边卖酒家”,人皆向酒家著笔,一史但于桥头竹外,挂一酒帘而已。又试“踏花归去马蹄香”,人皆作马上看花景,一史于落红径上,扫数蝴蝶飞逐马后。又试“嫩绿枝头红一点”,人皆于花木上妆点,一史独于危亭缥缈、绿杨隐映之处,画一美人凭阑而立。果皆得中魁选。想其结构时意象惨淡,图成后落落大方,推陈出新,真切而不落纤巧,乃为结构。
【定稿】
古人画稿,谓之“粉本”,前辈多宝蓄之,盖其草草不经意处,有自然之妙也。宣和、绍兴所藏粉本,多有神妙者。可见画求其工,未有不先定稿者也。定稿之法,先以朽墨布成小景,而后放之。有未妥处,即为更改。梓人画宫于堵,即此法也。若用成稿,亦须校其差谬损益,视幅之广狭小大而裁定之,乃为合式。今人不通画道,动以成稿为辞,毫厘千里,竟成痼疾。是可叹也。
【临摹】
临摹即六法中之傅模,但须得古人用意处,乃为不误,否则与塾童印本何异。夫圣人之言,贤人述之而固矣;贤人之言,庸人述之而谬矣。一摹再摹,瘦者渐肥,曲者已直,摹至数十遍,全非本来面目。此皆不求生理,于画法未明之故也。能脱手落稿,杼轴予怀者,方许临摹。临摹亦岂易言哉。
【绘实绘虚】
人有言:绘雪者不能绘其清,绘月者不能绘其明,绘花者不能绘其馨,绘人者不能绘其情。以数者虚而不可以形求也。不知实者逼肖,则虚者自出,故画北风图则生凉,画云汉图则生热,画水于壁则夜闻水声。谓为不能者,固不知画者也。
【法古】
明范允临云:学书不学晋书,终成下品。惟画亦然。五代以前名迹已不可考,而宋元诸名迹,珍赏家犹藏一二,其残缣断素,流落人间者,明眼亦能得之,斯画家宗匠也。有志法古者,留意访求,潜心摹拟,方能得其神理。今之画者,不见一古人真迹,而师心自创,妄意涂抹,悬之市中,以易斗米,画安得佳耶?
【画所】
宋顾骏之尝构高楼以为画所,每登楼去梯,家人罕见。必时景融朗,然后含毫,若天地阴惨,则不操笔。今之画者,笔墨混于尘埃,丹青和其墨滓,徒污绢素,岂曰绘画?
【画品】
古之工画者,非名公巨卿,即高人逸士,未有品不高而能画者。王绂于月夜闻邻舟笛声,访之,赠以画竹。翌旦其人以重币求双幅,绂麾之,并收其前赠。今人略知饰色,便思求利,曲意徇人,其人可知,其画可知也。又文徵仲、董文敏,生前即多赝本,或求其名款,亦姑应之。其度量有过人者。
【画鉴】
自古以画名世者,不惟其画,惟其人。因其人亦重其画,见其画如见其人,虽一时寄兴于丹青,而千载流芳于金石。间亦有名盛而珪玷者,则又为艺林之龟鉴也。
【赏识】
古画多赝本,良贾亦能辨之。视其绢色、墨迹、图书之新旧,宋绢极细,明绢则粗。宋元人画多不用纸,董华亭晚年尝用绫,皆其闺房内所求,今亦有赝本。至于赏鉴之家,以笔墨气韵为主。古画重装,亦有失神者,而其骨力自在。至六法未谙,用笔破败者,则尤其易见者也。
【唐宋名家】
元汤臟《画鉴》云:唐人花鸟,边鸾为最,大抵精于设色,秾艳如生,其他画者虽多,互有得失。历五代而得黄筌,花卉翎毛,超出众史。筌之可齐名者,惟江南徐熙,熙志趣高远,画草木虫鱼,妙入造化,非世之工画者可及也。筌之子居宝、居寀,熙之孙崇嗣、崇矩,各得其家法。至赵昌惟以傅染为工,骨法气韵蔑如也。花鸟一科,当以唐之边鸾,宋之徐、黄,为古今规式。
【徐黄画体】
宋郭若虚论徐、黄画体谚云:黄家富贵徐熙野。此不惟各言其志,亦耳目所习,得之手而应之心也。黄筌与其子居寀,始事蜀为待诏,筌累迁如京副使。既归朝,筌为宫赞,居寀服旧职,皆给事禁中,多写禁御所有珍禽瑞鸟,奇花怪石。今传世之桃花、鹰鹊、纯白雉兔、金盆鹁鸪、孔雀、龟、鹤之类是也。徐熙江南处士,志节高迈,放达不羁,多状江湖所有汀花野竹、水鸟渊鱼,今传世之凫、雁、鹭鸶、蒲藻、虾鱼、丛艳、折枝、园蔬、药苗之类是也。二者春兰秋菊,各擅重名,下笔成珍,挥毫可范。复有居寀兄居宝,徐熙之孙崇嗣、崇矩,皆能传授家学。蜀中则有刁光允、刘赞、滕昌祐、夏侯延祐、李怀衮,江南则有唐希雅、希雅之孙中祚及宿,都下则有李符、李吉之俦,皆守其派。
【没骨派】
宋郭若虚《画记》云:李少保端愿有图,一面画芍药数本,云是圣善齐国献穆大长公主卧房中物,或云太宗赐文和。其画无笔墨,惟用五采布成,旁题云:翰林待诏黄居寀等定上品徐崇嗣没骨图。后因出示两禁宾客,蔡君谟乃题云:前世所画,以笔墨为上,至崇嗣始用布彩,浓丽生态,肖物逼真,故赵昌辈效之,多用定本临摹,不落笔墨,谓之没骨派。愚谓造物赋形,本五行为五采,本无边墨,故名手画像,只用赤脂檀粉烘染而成,不用墨腔。后来名手间出,学没骨者渐失真传,以临摹多而裁制少也。
【铺殿、折枝】
徐熙于双缣幅素上画丛艳叠石,傍出药苗,杂以禽鸟蜂蝶之类,位置端庄,骈罗整肃,以备宫中挂设,谓之铺殿花,次曰装堂花。又尝画折枝,小幅多瓶插对临,宽幅写大折枝桃花一枝,谓之满堂春色。后有作者,鲜能出其范围。
【明人画】
有明一代之画,若沈周、王问、王穀祥、陆治、孙克弘、鲁治、陈淳、周之冕等,皆能花卉。沈、王、陆又以山水名,孙则兼人物。要皆落墨淡色,写意而不能工至。国初,恽寿平运以生机,曲尽造物之妙,所题诗句极清艳,书法得河南三昧,洵空前而绝后矣。今之学寿平者,不师其意,专事描摹,以至枝干不分,苞蒂不备,真意尽失。而尚为赝款以欺世,岂能当识者之目耶?
【翎毛】
古人花卉,必配翎毛,大而鸾、鹤、鹰、雕、山鸡、孔雀,小而鹦哥、画眉、鸲鹆、鸠、鹊、燕、雀之类,水禽则鹭鸶、鸳鸯、凫鸭、脊令、鱼虎之类,无不一一肖形。黄筌画山鸡于御屏,时有献鹞者,鹞忽奋起欲攫之。鹞固健,画亦神矣。宋李澄叟画说,画翎毛者当浸润于笼养飞放之徒。鸷鸟问养鸷鸟者求之,写照依形,各从其类。韩幹画马,厩中万马皆吾师之说,明矣。然则画花卉者,须就老圃朝夕观之,然后得其含苞吐秀,荣敷凋落之态。徒事稿本,奚益也!
【草虫】
丛花密叶之际,著一二飞虫,不惟空处不空,亦觉分外生动。宋曾云巢无疑工画草虫,年愈迈愈精,或问其何传,无疑笑曰:此岂有法可传哉,某自少时取草虫笼而观之,穷昼夜不厌,又恐其神之不完也,复就草间观之,于是始得其天。方其落笔之时,不知我之为草虫耶,草虫之为我也,此与造化生物之机缄盖无以异,岂有可传之法哉?
【画石】
宋黄休复论前辈画太湖石,用飞白法,而以浅深墨嵌空之,独黄居寀以笔端抢擦,文理纵横,棱角峭硬,如虬虎将踊,厥状非一。其画松竹花雀,皆能变易古法,别开生面。
【点苔】
明唐志契论点苔当从石缝中点出,或浓或淡,或浓淡相间,不多不少,不密不疏。古画有横苔、直苔,并有不点苔者。必预先画石,无一笔颓败,故加一点,一点好看;少一点,容或无妨也。近时作者,率意点擢,不顾其安,苔岂有长于突处不坚牢之理?以识者观之,如鸟鼠之粪堆积状耳。又谓山石丑处,须以苔遮掩之,愈遮愈丑,是以浮寄烦肿之病都由于此。
【画竹】
竹分竿、节、枝、叶。画竿从梢至根,虽一一画下,而意思贯穿。梢头节短,渐渐长,至根又渐短,行笔平直,两边如界,此画竿法也。画节用两笔勾出,上一笔稍弯如仰月,其生枝处略突;下一笔承上略短,无两头超起,此画节法也。枝必附节,雄竹单枝,雌竹双枝,上节在左,则下节在右;用笔迅速,方能遒健;叶多则枝伏,叶少则枝昂;风枝雨枝,随时俯仰,此画枝法也。叶须劲利,实按虚起,一抹便过,迟留不得;粗忌如桃,细忌如柳;一忌孤行,二忌两并,三忌如叉,四忌如井,五忌手掌,六忌蜻蜓;总须叶叶交加,疏处遥相照应,则不犯诸忌矣。转侧向背,雨打风翻,正阔偏狭,双头单脚,此画叶之法也。故画兰用侧笔,画竹用折笔。王绂画竹,竿瘦而叶肥,倍饶丰态,学者宜宗之。
【画松】
松干如龙鳞,然不可圆圈到底,须以横直笔点擦破之。其节四面对生,枝老则下垂,顶锈则拳秃。叶如钗股,每叶必双。其枝枝处有筒,赭色。茅松枝长叶茂,叶叶交加。剔牙松干苍黑,叶短,亦交叉,其叶之正面圆而丛,侧面如半扇。相其枝干而布列之,以色之浅深为新旧。又罗汉松,青干阔叶,结子如豆,青红各半,如梵僧趺跏状,故名。
【画柏】
画柏亦须画古柏,疤节累累,或豁腹虬形,或秃顶鸱喙,或龟蛇纽结。叶用攒点法,或五出六出,丛聚如黛。枯枝黑色,无皮,有皮处如麻丝,缠绕弯环斜抱。凡画松柏,皆欲成形,僵立如鬼,夭矫如龙,藤萝牵挂,苔藓班驳。根畔不宜多草。如画折枝,则柏叶宜直笔抒写,而叶端有赭色点,并宜柏子。至缨络柏、刺柏、黄柏,皆不入画。
【画柳】
谚云:画人莫画手,画兽莫画狗,画树莫画柳,一画便出丑。以柳之飘曳摇扬,随风无定也。要之入画者皆垂柳,略带微风。梅时,柳稊而已;杏时,柳眼尚未全舒;桃时,柳眉方展,叶长而分棵。夏则柳幔重帷,秋则柳条衰落,所谓六法通四时也。凡画花柳,柳宜在前,花宜在后,则掩映好看。至颜色青黄,则随时早晚。
【梧桐】
直干横枝,四面对节,树老则枝下垂,绿皮无皴,横抹数笔而已。叶如盘大,五出,长柄。花五出。结实如杓子,缀于边,熟则皮皱。皆堪入画。
【泼墨】
唐时王洽,性疏野,好酒,醺酣后,以墨泼纸素,或吟或啸,脚蹴手抹,随其形状,为山石云水,倏忽造化,不见墨污。后张僧繇亦工泼墨,尝醉后以发醮墨涂之。凡画不用笔者,吹云、泼墨、水画(以墨浮水,用纸收贴)、火画(点香画纸,如白描画)、漆画、绣画,皆非正派,故不足取。
【指画】
唐张璪即以手画,毕宏见而惊异之,或问所授,曰: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近时高且园其佩工指画,名指头生活,人物、山水、禽鱼,无不生动。曾见其巨幛作海水图,骇波立浪,雄壮若有冲激声,上空半尺许,写两飞鹤,远望之宛然海角天涯。高本工笔画,苦于应酬,乃变为指画。未有不能笔而能指者。俗手未知握管,强欲效颦,画虎不成,灾墨祸纸,令阅者污目,岂不可笑。
【西洋画】
西洋人善勾股法,故其绘画,于阴阳远近不差锱黍。所画人物屋树,皆有日影。其所用颜色与笔,与中华绝异。布影由阔而狭,以三角量之。画宫室于墙壁,令人几欲走进。学者能参用一二,亦其醒法。但笔法全无,虽工亦匠,故不入画品。
【落款】
画有一定落款处,失其所,则有伤画局。或有题,或无题,行数或长或短,或双或单,或横或直。上宜平头,下不妨参差,所谓齐头不齐脚也。如有当抬写处,只宜平抬或空一格。又,款宜行楷,题句字略大,年月等字略小。元人画有落款于树石上者,亦恐伤画局故也。凡画以单款为佳,传之于后,亦加珍重。必欲为号,须视其人何如。今人恐被攘夺,必求双款,以不敏谢之可也。
【裱画】
装潢非笔墨家事,而俗手每败坏笔墨,不可不慎。画就即裱,恐颜色脱晕,必须时久。而帚法重轻,调糊厚薄,视纸绢之新旧为程度。小幅挖嵌为佳,书斗必须浅色。所镶绫绢,非本色亦浅色。轴则花梨、紫檀、黄杨、漆角者为宜,玉石则太沉重。式尚古朴,勿事雕饰。绢画则绫裱,纸画或绢裱,即用纸裱,亦必绫边上下尺寸俱有一定,长短不得。古画重装,宜仍托底。珍赏之家,必延良工于室为之,恐一落铺中,易去底纸,摹作赝本,则失却元神也。装后题签,必善书者,篆隶更妙。赏鉴图书,亦不可少。
【藏画】
装潢得法,亦贵珍藏。盛以画囊,置木箱内,悬之屋梁透风处。南方蒸热,伏候宜取晒晾,以樟脑、芸香、花椒、烟叶等贮箱内。又贵时常取挂,则无霉蛀之患。焚香恐防熏黑,垂帘以避蝇污,什袭珍之,则画不落劫,传之十世犹新,何患其不寿乎。
末附
【矾绢】
胶矾不得法,虽笔墨精妙,亦无所施。置一绷架,直梃二根,约长八尺,宽二寸半见方,多凿筍穴。横干二根,或二、三、四、五尺宽不等(以绢有宽窄也),穿入穴内,用木楔楔紧。然后著浆。浆糊不可太熟,熟则无力。先粘上边横干,次左右两直梃,粘绢时看照丝缕正直,空下一边,悬干数寸。浆干之后,以小竹竿缚定绢边,而以麻索网于下干之上,然后上胶矾。以排笔顺下,不宜逆帚。矾遍,拔出木楔,自内楔出绷紧,麻索亦抽紧。中腰反面用木干撑直,干后背面亦矾。凡胶矾绢,须天气晴明,俟其阴干揭下,则洁白而光润。
【用胶矾】
广胶以明亮有节者为上。胶一两,矾三钱,谓之外加三。隔宿先将水浸胶,明旦火上略热,即化明白矾,研末,冲以温水烘化,用大碗二,胶矾各或半碗,俟温后冲和,合为一碗。若滚热即冲,则成块矣。
【矾纸】
胶矾分两如前,纸性沁入,胶一两,矾三钱,水须一碗半,止矾一面足矣。矾时,须下有衬纸,则不破坏。如画山水,则用风矾,以纸浮贴墙上,一两月即可用,愈久愈佳。
【捶绢】
先以水喷绢,匀遍,用白布三尺,卷作心,外包绢,不可太紧,用捣衣槌于光石上捶打。左手持绢,右手执槌,两手俱要松活,每打一下,则左手一转侧。捶四五百,则丝扁而匀细矣。若耿绢,则自然紧细,不必捶。
【画碟】
画碟宜多用二寸围、白地无花者,旧窑更佳。笔捵亦不可少。用过即洗净,贮一擎盒内。北地风灰易滓,用时必有遮胶。杯亦宜磁,不宜铜器,恐铜锈亦能变色也。砚台、墨床、压尺、介尺等,俱要洁净。
【画笔】
画笔惟杭州八字桥张文贵家所制为得法(其孙号思溪)。点花用白描,行干用狼毫,钩筋用小狼毫,叶用小著色,翎毛蜂蝶用须眉,山石用蟹爪,点花心用白描秃笔,天、水、烟、云、地、坡、石、岸用排笔、判笔。用过即洗净,置笔筒内。粉笔、胭脂笔各不相假,余或通用。
【用水】
无泉水,则用冰水,或雪水。夏月天、泉水数者俱无,则用蒸滴法。以大碗覆锅上,而取其滴露以挤胭脂,非此不可作。画时须水二碗,一洗笔,一调颜色,污即更换。
洋菊谱(有序)
洋菊出乾隆年间,花具五色,圆者如球,扁者如盘、如轮。花瓣皆有筒,或短筒,或长筒,或筒末出瓣如匙,或但有筒而无瓣。丙子闰九月,奉旨召入内殿,各为之图,定以佳名,而御题其上,装成巨册,入秘苑珠林,乃恭为谱序曰:
“鞠有黄花”,《月令》载之。亦越晋室,渊明采之。五色茱萸,出自后代。统名曰菊,谱不胜载。近得洋菊,花事一变。锯叶筒瓣,为圆为扁。烁如星悬,簇如针攒。如轮如盖,如钵如盘。超挖如匙,排插如簪。如笠斯纠,如环无端。心管五出,色态多般。或曰蒿本,人力所接。冒以洋名,实出中国。余既绘图,赋以长篇。乃为兹谱,以备考焉。
花名三十六种
【银佛座】
白花,黄心,半筒,瓣末俱超,宛如佛座。叶大尖长。与金佛座皆为上品。
【金佛座】
鹅黄色,绿心,筒二分,尖瓣上超,花极玲珑。叶尖而密,围大。
【宫花锦】
金黄色,外深内淡,半筒,瓣末上超,花圆满。微心,不甚显大,径三寸。旧名含烟铺锦。
【锦贝红】
朱红色,反瓣黄色,开足多反抱,红黄相间,形如球,瓣短,交叉叠乱,花不大。梗叶尖细。旧名金背红。
【雪罗襦】
白花,淡黄心,筒二分,阔瓣平直圆整,反瓣有红丝。叶圆而小。旧名青山挂雪。
【珊瑚枝】
大红带紫色,黄心,四面有须,筒不见,瓣尖阔。叶带紫色。
【紫霞绡】
粉紫色,甚娇,花大如盘,檀心凸起,筒长五分,瓣尖阔,形扁。叶尖小。旧名国色天香。
【七宝盘】
牙色,长筒,末舒瓣二分,如耳挖,黄心,花扁如盘。叶少锯。花径三寸。
【桂丛紫】
紫色,长筒,末略舒,瓣大,心径半寸,金黄五出,筒叶嫩绿,花大而扁,瓣希少。旧名紫桂莲。
【千金笑】
银红色,瓣阔,环抱玲珑,心间五出,筒微黄不多露。叶尖长而窄狭。
【蜜荷花】
淡黄色,檀心甚小,筒瓣寸许,阔二分,皆超起,叶尖长少锯。
【紫丝莲】
深紫色,花大如盘,黄心如棋子,二分筒,瓣末俱超起,形扁,径三寸。梗粗,叶长,瘦如鸡脚。
【檀心晕】
血牙色,近心牙黄,长筒,瓣末如匙,圆三寸。梗细叶圆。
【雪莲台】
白花,带碧色,瓣末超起,如莲,心黄而小,半筒。叶肥嫩,叶细。
【雨鹃红】
朱墨色,心圆小而黄,长筒,末如匙,花大如轮。叶尖长,带赤色,梗粗。
【绒锦心】
淡紫色,心大径寸,黄金色,五出,筒瓣长,筒如线,不出匙,参差疏落,类桂丛紫,花扁如盘。叶瘦。旧名紫龙须。
【佛手黄】
嫩黄色,心五出,筒深黄散乱,瓣阔弯环。叶肥泽,梗细。
【涌金轮】
嫩黄色,大如盘,檀心凸起,身黄,瓣长二寸,筒末出匙超上,围六寸。肥叶圆劲。旧名黄金针。
【粉翎儿】
粉色,长瓣,大径三寸,心青黄色,瓣有出心上者,托瓣微红。叶长瘦如蒿。
【锦标红】
朱色,微筒,长瓣,开足下披心一簇,金黄。叶肥。旧名满心大红。
【月华秋】
粉红色,心中青外黄,筒二寸,白瓣,里白外红而尖锐,如月华五采。梗细。
【红玉环】
白花,微红,不见筒,瓣长阔,变环相纽,如连环,圆球径三寸。旧名玉连环。
【昭容紫】
深紫色,筒瓣到头如匙,心黄而小,形扁。
【银丝针】
白花,青黄心,极小,瓣如针,花圆。叶细。梗弱。旧名银针,又名银丝莲,花形之特异者。
【秋月白】
白花,阔瓣,筒二分,形圆。叶团而短。旧名鹅毛飞。
【海红莲】
粉红,大心,黄色瓣,半筒,末超起如莲台、叶肥,梗粗。花扁,径三寸。
【万点红】
淡粉红,长筒,末作小匙,匙内深红,瓣疏而参错。叶尖,梗细。旧名落红万点。
【青心玉】
白花而圆,微筒,青黄心,瓣阔,托瓣微红。梗细,叶团小。旧名青心压玉。
【锦麟祥】
金红,半筒,瓣狭而长,弯绕,花圆径二寸。叶如蒿。旧名橘皮红。
【金赤芾】
大红,心五出,筒带黄色,瓣阔而尖,花扁,径二寸。叶少锯,梗直。
【鹭鸶管】
粉红,阔瓣,大心,淡黄白色,五出,筒如白羽,花扁,径三寸。叶尖长,梗细。
【朝阳素】
淡紫色,半筒,粉心,五出,心上有瓣,花大而扁,径三寸。叶尖长。
【金缕衣】
嫩黄,长筒,瓣末出匙,檀心圆小,青茎,大径四寸。叶尖,多锯齿。旧名黄鹤楼。
【紫金鱼】
玫瑰色,长筒,末作匙,心带黄色,花扁,径三寸。叶肥而长,梗细。
【坠红丝】
银红色,著心处白色,长筒,瓣出半寸,青心如棋子,花大四寸余。旧名老君眉。
【金凤羽】
黄色,瓣阔,半筒。叶小。花开最早。又白者名银凤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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