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梦赋

己丑初冬日，非我斋主人居于京华之芳群园，适逢凝云渐垂，俄而大雪纷霏焉。凭楼远望，漫漫乎天地皆隐，悠悠乎玉蝶纷翔。衢巷流风，犹洛神之回雪，皇城披镐，思兔苑之凝章。于是驰神古意，索句吟窗。久之既倦矣，而乃玄思茫茫。

忽有客飘然而至，视之，乃阳夏谢，南阳岑，河东柳也。余大喜，呼妻置酒，惜无佳肴以佐。岑子曰：“皓雪者，酒兴也，雅咏者，肴核也，一吟一觞，不亦乐乎？请以雪之格而设词，若何？”众皆称妙。

谢子避席而朗声曰：“雪有格乎？玄阴凝不昧其洁，太阳耀不固其节。节岂我名，洁岂我贞。凭云升降，从风飘零。值物赋象，任地班形。素因遇立，污随染成。纵心皓然，何虑何营？”先自浮以大白。岑子移樽正色曰：“不然。雪之为气也，茅屋为冷，铁马为寒，孤旅为怅，边戎为惨。喜者唱梨花万树，悲者愁雪满天山。岂无格哉？”

言毕衔杯。余阻之，曰：“窃有异议焉。夫雪之所如，其惟君子乎？雪散于云，云之所来，不知几万里也，布义于无疆，旷怀也；雪润于物，物而能生，不知几千顷也，施恩而无类，广德也。洁则铺玉，璧圭随变其形。污则潜身，润壤不邀其功。清节也；其来也浩浩无边，其去也杳杳无迹。或化而为清波，或升而成云雨。不掩寒梅之暗香，但浮新柳之弱絮，疏澹也。岑子多满，谢子近空。不博不器，君子之行。此非柳子寒江钓雪之蓑笠翁乎？”柳子哂而不答，横饮不辍。

切问之，乃敲盏徐声曰：“所饮者，意也。所钓者，心也。埃尘莫微乎意，天地莫大乎心。意无我而不辨，心无役则近真。又何辩乎雪哉？”言毕推杯熙笑而去。

余唤之，忽醒，乃知竟是寤梦，然余香尚存，深歙之而熏熏然。天欲晚，风尤急。倚窗久思，叠雪迷离。忽而不知此身何处，今夕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