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专区改称“地区”的时间初探

众所周知：在1966-1976年的“文化大革命”期间，全国各省区政权的派出机关管辖区域——专区，一律改称为“地区”。然而时过境迁，此项变革的具体时间一直是众说纷纭：

——1969年说：《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名词典·河南卷》称“1969年改称××地区”。

——1970年说：《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名词典·江苏卷》称“1970年改称××地区”；史为乐《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区沿革》称“1970年专区改为地区”。

——1975年说：《辞海》（1999年版）称“1975年宪法规定改称地区”；《地理学词典》（1983年版）亦持此说。

——省区各异说：国家民政部《中华人民共和国县级以上行政区划沿革》中的专区更名，黑龙江、山东等省为1967年，河北、吉林等省为1968年，陕西、甘肃等省为1969年，湖北、宁夏等省区为1970年，安徽、福建、广西3省区迟至1971年，前后纵跨5个年头。

为什么本该整齐划一的行政区域通用名变更如此参差不齐？为什么决定专区更名的中央“红头”文件杳无踪迹？即使国家行政区划管理者也大惑不解，面对各执一词的局面无所适从。

说到底，这个正常情况下不会发生的问题变得扑朔迷离，关键是处在那个打乱国家原有行政秩序的非常年代——

1968年12月，国务院的内务部撤销，行政区划业务改归公安部管理，其相关档案并无“专区”更名的任何记载。事实是：值此动荡时期，国内重大问题一般由“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联名处置，例如1968年1月29日批准《北京军区关于建立河北省革命委员会的请示报告》，本该另案报批的河北省省会由保定南迁“石家庄”一并解决。据《陈伯达最后口述回忆》，他作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文化革命小组组长，此前视察河北省后提议迁移省会，领袖以石家庄是交通枢纽、军事重地而首肯。

作为1967年1月上海“夺权”后产生的临时权力机构，由中央定名的“革命委员会”推行于全国各地，直接导致省、县之间的“专区”更名——所谓“专区”，即“专署区”或“专员区”简称，含义为机关“专员公署”或主官“行政专员”管辖区。如今“专员公署”与“专员”被废除，代之以“革命委员会”与“主任委员”，“专区”之称犹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在当地革命委员会成立之际被废除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改称“地区”，应系借鉴以往专区的中共领导机构设置——××（地名）“地方委员会”即简称“地委”，现与“专署”一起被党政合一的“地区革命委员会”取代。

查1967年5月31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下发《关于成立地专级、县级革命委员会筹备小组和正式革命委员会的审批权限》；11月7日又发出对该件《修改规定》，其中尚未建立省级革命委员会的省区，“成立革命委员会，地专级由军区审查，由大军区批准，报中央备案”；已建立省级革命委员会的省区，“成立地专级革命委员会，由省（级）革命委员会审查和批准，报中央备案”。由行文中“地专级”字样可知，截至1967年11月，国家层面还沿用着“专区”称谓。

据全国行政区划分年度统计，由最多时173个专区更名的“地区”数量增长为：1967年20个，1968年58个，1969年86个，1970年140个，1971年163个……一说于1973年更名完毕。从地方资料看，这场波及全国、延续数年的“更名潮”，始于1967年率先成立省革命委员会的黑龙江、山东、贵州、山西、青海等地，所属“专区”一般在本级革命委员会成立时改称“地区”：山东省泰安、烟台、菏泽、济宁等专区在2月，临沂地区革命委员会成立于4月9日；也有“专区”走在省级前面的，如11月21日成立河北省石家庄“地区”革命委员会，而省革命委员会于次年2月3日成立。

按常规，全国行政区域通用名的变更关系修改宪法，审批权限非全国人大莫属，即便非常时期以“军管”或“文革组织”代行政府职能，也不像中央曾就专区更名“地区”做过统一部署——若是那样，相关行文应在省级政府档案查到，各省区具体落实也不会拖延那么长的时间。可是，若无中央以某种方式表态认可，并通过非常时期的施政渠道予以推广，这一地方行政建制改革岂能在各省区顺水推舟、众口一词？最终解开谜团，寄希望于新的线索与史料浮出水面。

如今，在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之前，专区更名“地区”的时间该如何表述呢？我以为，若就全国范围笼统而言，可写作“1967—1971年陆续更名”；具体到某个省区，应区别两种不同情况：

（一）省级未对“专区”更名作统一规定者，以各自成立“地区革命委员会”之日作为更名时间，彼此相差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年半载。例如：《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名词典·河南卷》把各专区更名一律写作“1969年”，与史实误差可达一年——1968年1月27日河南省革命委员会问世之前，武汉军区临时党委于1月8日批准洛阳地区革命委员会组成、15日召开成立大会。

（二）省级统一更改“专区”通用名者，以省级权力机关行文批复或规定实施的时间为准。例如：甘肃省是1969年9月4日行文，10月1日实施；辽宁省是1970年7月13日行文；安徽、福建两省先后于1971年3月29日、6月17日行文。

至于说全国的专区系“1975年宪法规定改称地区”，乃是将追认非常年代既成事实的修改宪法误作“专区”更名时间，或许如此粗略表述本来就是编撰者的无奈之举。

本文原载中国地名委员会《地名工作通讯》1990年第2期，2010年9月13日收入作者在“新浪网”实名博客。“地名笔谈”刊载前，作者修订原文并配图，谨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