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独有偶的凶兆

    
    公元前二世纪，罗马人在第二次战胜迦太基之后，实践证明前身为小城市元老院的元老院政体，已经不适合治理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它政治上腐化堕落，贪污受贿盛行，统治昏庸。约从公元前133年起，就在罗马出现了一场长期的动乱。裘利斯.•凯撒也许是第一位重要的政治领袖：清楚地认识到这个民主政体不值得挽救了，因为它已经达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在公元前45年，凯撒征服了高卢周边的地区，继而和元老院的部队打了四年的内战，最终以凯撒的胜利而告终。但凯撒并没有解散元老院，也没有接受加冕，而是以罗马军事独裁者的身份掌控军政大权，以示对共和政体的尊重。但这种仁慈并没有使得元老院的阴谋者住手，在公元前44年，凯撒被诱骗到元老院遭刺。罗马的中兴之梦从此破灭。
    在莎翁《裘利斯.凯撒》第二幕，凯撒被遇刺之前，有诸多凶兆显示出预言家“留心三月十五日”的正确性，诸如一头母狮在街道上生产；坟墓裂开了口，放鬼魂出来；凶猛的骑士在云端里列队交战，他们的血洒到了圣庙的屋上（与哈姆雷特中，国王鬼魂显灵一节相仿）；战斗的声音在空中震响，人们听见马的嘶鸣、濒死者的呻 吟，还有在街道上悲号的鬼魂。……凯撒之妻凯尔弗妮娅还说，昨天晚上她梦见凯撒的雕像仿佛一座有一百个喷水孔的水池，浑身流着鲜血；许多壮健的罗马人欢欢喜喜地都来把他们的手浸在血里。
    凯撒对于这些的看法是：“天意注定的事，难道是人力所能逃避的吗？凯撒一定要出去；因为这些预兆不是给凯撒一个人看，而是给所有的世人看的。”
    凯撒问仆人关于占卜者的说法，仆人说：“他们叫您今天不要出外走动。他们剖开一头献祭的牲畜的肚子，预备掏出它的内脏来，不料找来找去找不到它的心。”
    凯撒说：“神明显示这样的奇迹，是要叫懦怯的人知道惭愧；凯撒要是今天为了恐惧而躲在家里，他就是一头没有心的牲畜。不，凯撒决不躲在家里。凯撒是比危险更危险的，我们是两头同日产生的雄狮，我却比它更大更凶。凯撒一定要出去。”
    这时狄歇斯——刺杀凯撒的同谋，来接凯撒去元老院。
    凯撒忽然显现出“耗子扛枪窝里横”的所有特质，把对家人和奴仆说的硬话全部推翻，说：“我不高兴去，这就是我的理由；你就这样去告诉元老们吧。可是为了我们私人间的感情，我愿意让你知道，我的妻子凯尔弗妮娅不放我出去。昨天晚上她梦见我的雕像仿佛一座有一百个喷水孔的水池，浑身流着鲜血；许多壮健的罗马人欢欢喜喜地都来把他们的手浸在血里。她以为这个梦是不祥之兆，所以跪着求我今天不要出去。”
    狄歇斯回答：“这个梦完全解释错了；那明明是一个大吉大利之兆：您的雕像喷着鲜血，许多欢欢喜喜的罗马人把手浸在血里，这表示伟大的罗马将要从您的身上吸取复活的新血，许多有地位的人都要来向您要求分到一点余泽。这才是凯尔弗妮娅的梦的真正的意义。”
    凯撒说：“你这样解释得很好。”
    高高兴兴跟着狄歇斯来到元老院，被众人以乱刃刺死。
    无独有偶，公元后220年，时值东汉末年，雄心勃勃的大奸臣董卓，废了少帝，后又杀帝、后二人，立陈留王为献帝，自封为太师，每夜入宫殿，奸淫宫女，夜宿龙床，不是皇帝，胜似皇帝。还在阳城屠杀百姓、劫掠妇女，谎称杀贼大胜，将百姓人头在城外焚烧，制造恐怖气氛，这种所作所为，和罗马暴帝卡利古拉在海边烧船杀人、谎称海战大捷相仿佛。而后在吕布决意刺杀董卓后，对种种凶兆的描写和凯撒被刺杀有异曲同工的叙述。
    《三国演义》里讲，王允谎称献帝将禅位给董太师，董卓不禁大喜。从郿坞望长安而来，在此之前，董太师的老母发出类似于凯尔弗妮娅式的警告，说自己最近肉颤心惊，恐非吉兆。董卓说“将为国母，岂不预有惊报！”…这和现在酒桌上遇见自称有胃病的人的方式一样——“来，喝杯酒给胃里杀杀菌！”
    随后凶兆一个接着一个，董卓行不到三十里，车折轮、马断辔，按照现在的类推，就是车爆胎、刹车失灵。同行的李肃李大人，给了董卓一个狄歇斯式的解释，说：“乃太师应绍汉禅，弃旧换新，将乘玉辇金鞍之兆也。”董太师大喜，以为卡迪拉克果然要换成劳斯来斯了，心里高兴，接着走。
    走到第二天，正行间，忽然“狂风骤起，昏雾蔽天”。董太师又问“此何兆也？”李大人说“主公登龙位，必有红光紫雾，以壮天威耳。”董卓不但大喜，而且“喜而不疑”。
    转眼就到了长安城外，董太师夜里在大帐内听得小儿歌谣：“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歌声悲切。卓问李肃：“童谣主何吉凶？”肃曰：“亦只是言刘氏灭、董氏兴之意。”
    次日侵晨，董卓摆列仪从入朝，忽见一道人，青袍白巾，手执长竿，上缚布一丈，两头各书一“口”字。卓问肃曰：“此道人何意？”这是有人代表老天爷告诉董卓，脑筋急转弯答案在此。对于这个标准答案，肃曰：“乃心恙之人也。”呼将士驱去。
    到北掖门，军兵尽挡在门外，独有御车二十余人同入。董卓遥见王允等各执宝剑立于殿门，惊问肃曰：“持剑是何意？”董卓一路疑心，总能得以李大人的满意答案，这次对于文武反常的举止，董卓已经完全陷入了依赖性心理。
    可关键时刻，《三国演义》中写“肃不应，推车直入。”这时王允大呼曰：“反贼至此，武士何在？”两旁转出百余人，持戟挺槊刺之。卓重甲不入，伤臂坠车，大呼曰：“吾儿奉先何在？”
    这一段，是凯撒在元老院遇刺的重现，凯撒首先腰部中了一剑。接着，一剑又刺进了他的大腿。他看见这一剑正是他最信任的布鲁托刺的，不由得惊呼：“啊，还有你？布鲁托!”他放弃了抵抗，颓然倒下，用紫袍蒙面，听任他的仇敌乱刺、乱砍。一共被刺23处。
    再看看“吾儿奉先”的表现：吕布从车后厉声出曰：“有诏讨贼！”一鼓直刺咽喉，李肃早割头在手。吕布左手持戟，右手怀中取诏，大呼曰：“奉诏讨贼臣董卓，其余不问！”
    恺撒被杀死以后，布鲁托说：“我爱恺撒，但我更爱罗马!”同样的冠冕堂皇。
    董卓死后，其家属并非“余皆不问”，董被夷三族。《三国志》中载“暴卓尸于市。卓素肥，膏流浸地，草为之丹。守尸吏暝以为大炷，置卓脐中以为灯，光明达旦，如是积日。”董的同党如李儒等人被杀的被杀、逃跑的逃跑，有个哭董卓的官员蔡邕，被当权者王允下令杀死。吕布杀死董卓后，并没有奉旨，就“至郿坞，先取了貂蝉。”
    董卓之后的天下，未因董的被杀而得以大治，而是陷入了更大的混乱。“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的初衷，变成了“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状。
    而凯撒被除后的罗马，也没有获得“平等”与“自由”。如《罗马帝国衰亡史》中分析的奥古斯都的权术：“执政官或保民官的称号完全可以让他平静地统治下去的，而皇帝的称号却使得罗马人民WZ起来置他于死地。奥古斯都深深体会到人类完全是靠名号统治着；他也根本不相信，如果慎重其事地让元老和罗马人民相信，他们现在仍然享有古代的自由权利，他们便可能会甘愿让人奴役。一个无能的元老院和软弱的人民会很高兴接受这种可以聊以自慰的假象，只要奥古斯都的继承人们出于善心，或甚至出于谨慎，尽力维持着那一假象。真正促使那些谋反者起而反对卡利古拉、尼禄和图密善的动机是自我保存，而并非争取自由。他们攻击的目标是暴君本身，而并非要推翻皇权。”……推翻所谓独裁者的结果，是又陷入了推翻暴君的恶性循环。直到克劳狄乌斯王朝最后一个恶君尼禄，他在高台上以大火熊熊的罗马城做为舞台背景，吟唱自编的“陷落的特洛伊”时，未必就不是对于这种无能政体的疯狂反抗。
    对于凯撒，应该普遍认为是能令罗马中兴的英雄人物。而对于董卓的评价，是否也如此？这让我想起两种相似的凶兆，凯撒是大义凛然地以身就死。董卓是被骗得欢欢喜喜地以身就死。天降的种种凶兆，对凯撒应该理解为是一种挽留。对董太师，就有点莫名其妙，《三国志》里记载了“千里草”的预言，又讲，“卓既死，当时日月清净，微风不起。”可见老天爷对他的死是很高兴，而之前的种种迹象，简直又是贴着耳朵告诉董卓“留心三一五！”。董卓与曹操，擅权是同样的，而如果董早于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未必就不能出一个比魏更强盛的帝国。而且此时诸侯还没有成大气候，董卓有兵权在手，吕布辅佐，文武屈服于高压政策之下，他以暴力手段打压异己，很可能不是使得社会陷入彻底的乱世，也许会出现一个类似“恐怖的伊万四世”的人物和专权下的强国。可能吗？我看可能。也许就因此，对董卓的死法，史书上，或者演义中，在正统论的背后就隐藏着那么点不甘心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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