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河

　　冬天早早来了，却迟迟没有下雪。早晨的空气清冽而凝重，渗进我每一寸肌肤，逼人的寒气让人不由得微微颤抖，伫立岸头，远处的黄河水平静得宛如一条玉带。

　　在我14岁的时候，每个早晨，都会沿着大堤赶去4公里以外的学校。天还很黑，闪耀着几个发着冷光的星星，远处开始出现蒙蒙的光，天渐渐亮起来。同样是朦胧和迷蒙，清晨和傍晚因为不同的趋向，常常带给人们不同的心情，我热爱清晨的露珠和白霜，热爱叽叽喳喳的鸟鸣和人们在冷天里缓慢的身影，更热爱一片萧瑟中这条安静的河。

　　那一年，跟着在黄河上工作的父亲，全家搬迁到了利津河务局的张滩段，紧邻大堤，背靠黄河，在几排高大的白杨树和垂柳掩映中，我们安置了新家。那个时候恰好也是初冬。新的环境有太多的斑斓和困惑，我是一个在乡村长大的孩子，也是一个敏感少年，我常常呆坐在险工的枯草上，静静地看着一成不变的河水，有时候风呼啸而过，强大的气流让我的衣服、头发凌乱不堪，远处的河流却依然安宁，向远方无限延伸，我喜欢这种不为所动的气势和力量。

　　在学校，我遇到了很多问题，同学多是县直机关的孩子，他们从小熟识，父母之间交际频繁，有自己的一套行为方式，那时的我还没有学会调节自己，只能反反复复地默想，想念失去联系的小伙伴，想念家乡胡同里的岁月和往事。所以我常常独自一人伫立岸头，冬季干冷的空气里，风梦呓般的低喃，我像一只满身伤痕的猫低声叹息。

　　在我们表象生活的背后，人人都有一条不为人所知的心路历程，或是坎坷崎岖，或是千里坦途，或是困顿挣扎，或是豁然开朗。事实上，每个人都挣扎过、叹息过、愤怒过，这种曲折的心理历程，在少年的时候尤甚，这是一个蜕变成熟的过程，一个善感忧郁的时期。

　　我在梭罗的《瓦尔登湖》中读到，“我步入丛林，因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义，我希望活得深刻，吸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把非生命的一切都击溃，以免当我生命终结，发现自己从没有活过。”我把它抄写在笔记本的第二页上，暗夜中阵阵的激动，这是我成长的声音。这条北方的河就是我青春的“瓦尔登湖”，14岁那年，我喜欢上了在河边伫立，或者踱来踱去，不发出一点声响，静谧中听到河水哗哗的奔流声，傍晚的河畔金光闪闪，平静不仅是压抑，有时也是有节制的收敛。

　　14岁那年，北方的河和忧郁的我融为一体，那里有我走过的一条阡陌小路，几排红瓦房，几堆坚硬密集的险工石料。可能出于习惯，十几年后，我又来到这里，面对河水，竟然听到了暗潮汹涌，心中尖锐的疼痛和强烈的情感还是那么清晰逼人。

　　我喜欢这条延伸到远方的河流，它把内心的某种品质传染给了我，让我隐约获得某种力量，来应付生活中的困惑和迷茫，让我明白，生活如水，奔向尽头，却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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