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里弄兔子灯

　　南市的弄堂大都狭长扭曲，似山穷水尽一转弯又柳暗花明；弄堂的小孩，终日喜欢疯在灰暗的天井和楼道之间；属于弄堂的日子，也没有秘密可言，连过个节都热闹得不得了。

　　小时候很喜欢过元宵，小孩子的理由简简单单———拉兔子灯，还是点蜡烛的兔子灯。

　　曾有一个不知是何年代的兔子灯，竹子骨架，纸糊的身上用彩色蜡纸粘了几排像模像样的皮毛，平日就静静悬挂在老屋的大梁上。

　　过了春节，正月十五，爷爷就会早早拿下它，拂去旧尘，检查竹条是否断裂，纸张有无破损，再用软铅丝固定好兔子肚中央的支架，插上红蜡烛。待爷爷帮兔子重新装扮一番后，我便开始巴巴的盼天黑，偶尔在白天，弄堂里也会有几个兔子急不可待地亮起。

　　急急吃罢晚饭，居委会阿姨便会敲锣打鼓一路而来，各家小孩就从大弄堂小弄堂鱼贯而出，一路汇集成一条浩浩荡荡的游街大军，场面鼓乐齐天热闹非凡。

　　兔子当然是绝对的主流，大兔子小兔子，电兔子蜡烛兔子，白兔子彩色兔子，纸兔子塑料兔子。每年，总会出现那么几只霸王兔，里头的小孩神气活现地蹬着三轮，骄傲得像个皇帝———出于小孩子特有的阴暗心理，羡慕之余，我常会暗暗希望那大家伙最好不小心成为焦兔子。

　　闹元宵，热热闹闹；吃汤圆，团团圆圆———元宵节，汤圆当仁不让是绝对主角。

　　下元宵就像一场盛宴，厨房里热气腾腾水雾缭绕，弥漫着偶尔一个两个露馅圆子的甜蜜味道，汤圆在水里上蹿下跳的煞是喜人，奶奶总是不忘告诉我：“冷水要过两道才不会吃坏肚子。”

　　煮熟的圆子，晶莹饱满呈现诱人的半透明，一口下去柔软缠绵，香甜润滑接踵而来。奶奶总不忘给左邻右舍也端一碗，虽然家家都下元宵，弄堂却因着这你来我往而喜气洋洋。

　　流年似水，一晃十几载，爷爷奶奶都早已百年，盛载童年记忆的弄堂亦不复存在———豆市街48弄，这条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弄堂，今成废墟一堆，不久的将来要伫立起一片高尚住宅。

　　此番元宵佳节，小区已不见成群接队的小孩子痴头怪脑，没有兔子，更不会有全民花灯大巡游。远离计划供应的清贫年代，做汤圆不再需要大费周折———或许是回忆作祟，总觉得选择虽多了，物质也丰裕了，这元宵味道，却越发淡了。

　　儿时的记忆，是这样让人魂牵梦绕散发甜美而浓烈的气息，不仅为有兔子花灯锣鼓游街，为有弄堂街坊间的相亲相爱，更是为有奶奶慈爱面容爷爷粗糙灵巧双手，以及全家一起动手过元宵所满溢出的那种琐碎细微平凡人家的幸福。

　　今年，拒绝速冻，和妈妈一起包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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