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剧剧目系列《墙头记》（节选）

人 物

张木匠 (老生) 王银匠 (须生)

张大怪 (丑角) 李 氏 (彩旦)

张二怪 (丑角) 赵 氏 (花旦)

第一场

李 氏：(念)我的戏法我来耍，自己的算盘自己打；为人若不为自己，不是呆来便是傻。我乃李氏，许配张大怪为妻，我丈夫和老头子分家之后，贩卖布匹为业，老天保佑发了一笔大财，自我过得门来，自个小日子是越过越富裕了。丈夫精打细算，做买卖可算是一个好把式。人呢，倒也听说明道理。老二呢，在西村财主赵剥皮家招了养老女婿，承受了一份绝业，我二家虽说不和，好在分家另过，倒也清闲自在，自在清闲。可就是一样不如意，老公公都八十多岁了，还不死，他是个木匠，头几年能动弹的时候，还能拾掇拾掇这个，摆治摆治那个，如今爬不动了，还得我伺候他。唉!今天我娘家亲爹发财还乡，说是要来看看我，大清早起来，我叫我毛娃他爹上集割肉买鱼去了，到现在还不见回来，待我先收拾收拾便了。

(唱)提起了亲爹心欢喜，我拾掇拾掇厨房里。刷出大锅为炖肉，刷出小锅好煎鱼。锅碗瓢盆刷了个净，等爹来了摆酒席。不怪李氏偏心眼，哪家都是这样的。拿起扫帚忙扫地——

(大怪上)

大 怪：(接唱)

手提竹篮回家里。(边打算盘边进门)

李 氏：哟!毛娃他爹，你可回来了!……

大 怪：看看看看，刚打成，又弄乱了不是!

李 氏：今天你买了些啥?

大 怪：二斤十二两肉，十二成七五，五五二十五……

李 氏：(抢过算盘)等一会儿再算!

大 怪：还有两只鸡，半斤韭菜干粉皮，金针木耳黄花菜，外加一条大鮎鱼。

李 氏：啥?!

大 怪：大鲇鱼！

李 氏：呸哟!你这没用的东西!

大 怪：这又是怎么了?

李 氏：怎么了?你不晓得毛娃他外爷爱吃黄河大鲤鱼吗?

大 怪：黄河大鲤鱼?

李 氏：谁家的鲇鱼能上席?谁家的鲇鱼能上席呀？！

大 怪：你倒晓得个啥？二斤半鲇鱼要比鲤鱼便宜几个半钱！

李 氏：(恨恨地)你呀!你呀!

大 怪：毛娃他娘!

(唱)毛娃他娘别生气，听我对你说仔细，你取了头剪了尾，做上一盘瓦块鱼，凑凑合合一盘菜，鮎鱼一样当鲤鱼。

李 氏：你这该死的呀!你还跟我爹耍心眼呀!

大 怪：那你咋跟我爹耍心眼呢?

李 氏：啥?你爹爹!你爹咋能跟我爹比呢?

大 怪：你爹是爹，爹也是爹，叫你说，爹跟爹还有两样的货色?

李 氏：就是不一样!

大 怪：咋不一样?

李 氏：我爹是个财主，福态态儿的象个佛个猴样，佛样、猴样就是不一样!

大 怪：好好好，你比的对，比的好，这该行了吧?暧，毛娃他娘，你给咱爹做早饭了没有?

李 氏：做了。

大 怪：做的啥饭?

李 氏：糊粥儿!

大 怪：咋?又是糊粥儿!?老二家糊粥儿，咱家也是糊粥儿，这不是都成了糊粥儿了吗?

李 氏：光能吃不能干，不喝糊粥儿吃啥?咋？！未必还能给他吃荷包鸡蛋细挂面?

大 怪：我没给你说过吗?给他做顿金银馍吃。

李 氏：啥是金银馍?

大 怪：毛娃他娘！

（唱）苞谷针头子捏一起，薄薄儿的包层白面皮，即不鲠牙又好看，街坊四邻都夸你，说你贤惠又孝顺，二十四孝你数第一。

李 氏：我算了一下，有二钱七分面皮子足够了，你这多样样我可没得那么多穷心思捣咕那些鬼怪。

大 怪：哎，毛娃他娘，常言说的好，坟头上烧纸，好不好也得挡挡活人的脸面嘛。

李 氏：你有那些闲功夫，你去挡吧!

大 怪：咱是老大，可别叫老二家抓住了理。

李 氏：老二?哼不提老二倒还罢了，提起老二，千刀万剐，我都不解恨!

大 怪：他又怎么惹着你啦?

李 氏：哎!

(唱)头几年咱给爹白馍吃上，老二家做黑馍叫爹来尝，包谷面窝窝头，变换花样，他们却蒸红苕当做正粮，我又换成干糊粥儿，她却熬那稀米汤，猪嘴上插葱她会装象，谁见过她这种坏婆娘!你晓不晓得，她还撇着嘴说：爹呀，这可不能怨我哇，常言道：家有长子，国有大臣，你找领头的去吧，要是我把你待承好了，我可听不了那些闲话。你昕听，她说的有多美呀!

大 怪：她倒羞他妈的先人啰!说大话，哪个不会?我看这居家过日子，坏事都坏在这些婆娘家身上!

李 氏：什么？！

大 怪：不不不……我是说老二，坏事都坏在他那个婆娘身上哟!

李 氏：哼！闭住你那张驴嘴吧!你们根底坏了，怨人家！老二，哼！老二更不是个好东西！

(唱)说什么兄在前来弟在后，后浪跟着前浪游，你看他整天书本不离手，嚼文咬字绕舌头，道貌岸然装人样，奸狡百出耍滑头。他占了便宜，还装好人，哼!他也生儿，他也养女嘛!

大 怪：对、对!说人话不办人事。说我不孝顺，你老二也不孝顺；我不是人，他也不是人! (转对李)毛娃他外爷不是今天要来吗?叫我那老头子也过来……

李 氏：咋?!陪客呀?

大 怪：不不不，我是说给他点残汤剩水喝喝就行了，既省事，又省柴禾，你看咋样?

李 氏：我嫌恶心人！(欲走把门看到)

大 怪：你干啥去?

李 氏：(端碗)给那个老不死的送饭去!

大 怪：毛娃他娘，别真生气，身子骨是自己的，气坏了，可了不得，气病了还得去看医，还得花钱……

李 氏：你就知道钱、钱、钱、钱!

大 怪：嘿!叫我看，人有啥都行，千万别有病；啥都没得，可不敢没钱！

李 氏：你说的对，说的对! (大怪，李氏笑着下)

第二场

(张木匠上)

木 匠：(唱)老来难来老来难，老来无用讨人嫌，一辈子当木匠流尽血汗，为拉扯两个儿受尽艰难。长子送去学经商，二子南山读圣贤，又谁知大怪发财不认父，那二怪上门到财主家黑了心肝。想当初我待儿子如珍宝，到如今儿子待我如猪犬一样。两个儿子不行孝，一双媳妇更难言，吃不饱来穿不暖，一家半月度残年，早晨等到日过午，饿得我头昏眼花心似油煎!老汉，张木匠，当初省吃俭用，把两个儿子拉址成人，大怪经商发了财，二怪当了财主的上门女婿，得了一份绝业，一个个家成业就，也就不要亲爹了，这真是儿子睡暖床，爹卧凉土坑，老的在地狱，少的在天堂!唉!天到这般时候，还不送饭来呀!

(唱)无奈何挪动脚步门外坐!

(李氏端饭上)

李 氏：（接唱）

端一碗糊粥（儿）给他灌肠！给，通！

木 匠：（接碗，看）唉！又是稀糊粥儿。

李 氏：咋！不能喝？

木 匠：凉冰冰的又鲠牙，叫我怎么喝得下去嘛！

李 氏：不能喝？好！（夺过就地泼去，随即唤狗）哼！叫狗喝了还能看门呢！（下）

木 匠：啊！好贱人呐！

（唱）冷言冷饭寒冷的天，这样的日子几时完，这家好比阎罗殿，那家犹如鬼门关，受尽凌辱遭冷眼，倒不如另过也安然。

唉！干脆把我那亩半养老田要回来，我自己另过。大怪，大怪！（大怪上）

大 怪：吃得饱饱的，又在咋唬啥?

木 匠：你把我那亩半养老地还给我。

大 怪：哦?是缺你吃的，还是少给你穿的?你把养老地要回去，好叫街坊四邻说我不孝顺是不是?说些不长牙齿的话，也不怕人家笑话哟!

木 匠：大怪，如今我老了，什么活也干不了，坐吃坐穿，给你找了不少麻烦，你还是把养老地还给我，我自己另过吧。

大 怪：噢!我明白啦，你那是要地哟，分明是要拿我算老帐嘛!好吧!今天咱们就算他个一清二白。(取算盘)

一年三百六十天，我养活你八年了，折半计算，除去闰月，共计一千四百四十天，你吃的、喝的、用的，往少处打，一天三百钱不多吧?王四一十二，一三得三，加一乘四，共计四百三十二吊，咱把两吊另头拨掉，也该四百三十吊，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地，拿来吧!

木 匠：大怪，你这不是难为我老头子吗?

大 怪：胡说！哪个难为你?!咱们买卖人是公平交易，童叟无欺。(李氏上)

这块地当初……

李 氏：当初你就不该把地交给他!

木 匠：我……

大 怪：咳哟，我的个麻烦爹也!

(唱)你一不呆来二不傻，当初交地为什么?

李 氏：（唱）一口唱出两个曲儿，你说出话来不算话!

大 怪：我看你是越老越有年纪，越有年纪就越糊涂！

李 氏：哼！他一不糊涂，他是嫌咱伺候的不好，好吧，这个月是月小，今天二十九，明天就是初一，到你那翠儿贤媳那里去尝尝吧! (向大怪)你在这里站到干啥?还不赶紧去陪客?(突然想起)哎呀，我的妈呀，锅里的鱼都煎糊了! (急跑下)

大 怪：你别觉得委屈，把你那亩半地都算上，我还嫌不够本呢! (见木匠逼近)啊?!你想做啥?

木 匠：我把你个……(李氏上挡大怪和张木匠吵)

李 氏：哎呀，你个老不死的，还想行凶啊!快走，快走!

大 怪：老子不怕他，今天我们就打他个鸡飞狗跳墙，看哪个背时?(大怪被李氏强拉住)

李 氏：等他走了再跟他算帐，行不行?! (拉大怪下)

木 匠；我把你个丧尽天良的畜牲! (想了想，横心，追下)

第三场

二 怪：(唱)人不读书不如犬，治身处世有格言，张二怪娶了赵氏女，岳父岳母都死完。得了这份绝户产，平步登云上青天。吃不尽来穿不尽，只有一事不舒坦。孟子死年八十四，孔圣寿终七十三，我爹今年八十五，恨不死大圣贤年。无奈何执书卷引对据典——(赵氏上)

赵 氏：(唱)下了轿车到我家园。

二 怪：咦，你回来了?

赵 氏：回来了。

二 怪：外祖父母大人可好?

赵 氏：好。

二 怪：舅爷好?

赵 氏：好。

二 怪：他三姨也好吧?

赵 氏：哎呀!看你哪来那么些礼呀!

二 怪：圣人云：读书之义，在于毋礼嘛。

赵 氏：哎哟，怪不得我外祖父母大人说，二相公比大相公知礼，到底是念过书的人，说出话来，都是些书本文墨。

二 怪：多谢娘子夸奖，大哥?!哼!他岂能与我相比!

赵 氏：提起大哥来呀，我倒想起一件事啦。

二 怪：什么事呀?

赵 氏：稀奇事嘛!

(唱)昨日里在路上亲眼看见，大哥他把酒肉备办一篮。我问他不逢节又非过年，买鸡鸭和鱼肉所为哪般? 他说是专为爹设席摆宴，听此话倒叫我好不作难。大哥他献殷勤孝敬亲爹，咱若是慢待爹要落不贤。

二 怪：啥呀!?你还不知道，是他岳父来了，他拿着咱老的做幌子。

赵 氏：哎哟……我的妈呀!你看我这个人啰，心也太实了，原来他是说善不行善哪!

二 怪：看!这就是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这都在书本上呢，大哥吃亏就在不念书上，哎，你好不容易回一次外婆家，为啥不多住几天呢？

赵 氏：本想多住几天，想起家里还有老的嘛。

二 怪：老的?还不到日子。

赵 氏：不到日子?你好好算算。

二 怪：昨天二十九，今天才三十，你明天回来也不晚哪!

赵 氏：你是过糊涂了，上个月是小月，今天不是初一吗?

二 隆：啊?又是个小月，又是个小月!

赵 氏：可不是吗?一年六个小月，都叫大哥他们轮去了，这是你，要是他呀，早就说出闲话来啦!

二 怪：不公啊，不公……(执书)

赵 氏：光看书顶啥用?(夺书)这个亏你就吃着吧!

二 怪：圣人云：物不平则鸣，我要鸣，我要鸣，对!我要找他评理去!

赵 氏：唉!那婆娘是横竖不讲理，他能听你的摆布吗?

二 怪：愚妇不可教化，乃野人之辈也! 这!这可如何是好哇?

赵 氏：那总得想个办法对付他。

二 怪：对!有力使力，无力使智，智者计也，这个计，这个计!

赵 氏：我倒有个法子!

二 怪：快快讲来我听。

赵 氏：他要把爹送来，咱们就关上门，堵上窗，任他叫喊不搭腔，你看咋样?

二 怪：哎呀呀，想不到娘子还有如此高才!高才!!高才！！！哈哈，真不愧我张二怪之贤内助也。

赵 氏：哎哟我的二相公啊，我哪一点不是为着你来?

二 怪：你为我，我为你，都是为了咱自己。

赵 氏：着?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关门！

(二人关门)

二 怪：此之谓关门之计也!哈哈哈……

(二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