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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陇文化

历史文化—长安之春和节俗

以稿换稿】【繁体】  作者: 佚名   来源: 网络整理   阅读 次  【    】【收藏

长安的春天是一年之中最热烈、纷闹的季节。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寒冷的冬天,春天终于到了。"春日载阳,有鸣仓庚","春日迟迟,采繁祁祁",《诗经·豳风·七月》篇中所写正是秦地关中春天到来春日阳和景象的写照。但那毕竟是关中农村(周之豳地,约当今陕西旬邑、彬县所在地)的景象。下面几首唐诗,皆写长安之春:
开国维东井,城池对北辰。咸歌太平日,共乐建寅春。雪尽青山树,冰开黑水津。草迎金埒马,花醉玉楼人。鸿渐看无数,鸳声听欲频。何当桂枝擢,还及柳条新。
张子容《长安早春》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韩愈《早春呈张水部》
春日皇家瑞景迟,东凤无力雨微微。六宫罗绮同时泊,九陌烟花一样飞。暖著柳丝金蕊重,冰开山翠雪稜希输他得路蓬州客,红绿山头烂醉归。
章碣《长安春日》
建昌宫殿紫云飘,春漏迟迟下绛霄。绮日暖风嘶去马,粉廊初日照趋朝。花经宿雨香难拾,莺在豪家语更娇。秦楚年年有离别,扬鞭挥袖灞陵桥。
郑谷《阙下春日》
何处春辉好?偏宜在雍州。花明夹城道,柳暗曲江头。风软游丝重,光融瑞气福斗鸡怜短草,浮燕傍春楼。绣毂盈香陌,新泉溢御沟。行看日欲暮,回骑似川流。
沈亚之《赋得春色满皇州》
青门柳树软无力,东凤吹作黄金色。街东酒薄醉易醒,满眼春愁销不得。
白居易《长安春》
树头初日照西檐,树底莺花夜雨沾。外院池亭闻动锁,后堂栏槛见垂帘。柳腰入户风斜倚,榆荚堆墙水半淹。把酒送春悯怅在,年年三月病厌厌。
韩偓《春尽日》
以上七首,前两首写长安早春,中间三首写仲春,末二首写晚春,大略相当于孟春之正月,仲春之二月,季春之三月。张子容《长安早春》诗"共乐建寅春"句,指正月。我国古代,夏正建寅(以冬至后第三月,即正月为一年之始),殷正建丑(以冬至后次月,即十二月为一年之始),周正建子(以冬至之月,即十一月为一年之始)。秦以十月为岁首,至汉武以后,正月皆建于寅,同于夏历,一直延用至今。当早春之际,雪始融,冰始开,草生花发。辅愈的诗是写长安早春的名诗,"草色遥看近却无"一句,将草色仍然枯黄一片,但已有绿色渐萌的景象很传神地写出,让画家亦难设色。沈亚子《赋得春色满皇州》诗中的"雍州",指关中。"雍州"原为大禹治水后所定古九州之一,范围较广,约有今陕、甘、青之地。唐初,以关中之地为雍州,玄宗开元初,改为京兆府。当仲春之月,柳丝染黄,九陌飞花,风暖雨微,长安郊外游人如织。韩偓的《春尽日》写的是暮春最后一日的景象。因为明日就是立夏,所以诗人多少有些感伤的情绪在内。唐诗中凡写晚春的诗,或曰"伤春",或曰"春老",因为百花凋零,每每容易勾起诗人们对世态人事的悲哀。
孟春的第一个大节日是元日,或称元正。"元"是"始"的意思,正月初一,既是一年之始,一月之始,又是一日之始,故又称"三元"。这一天最大的节庆是朝廷的元日大朝会,上章已有详细叙述,此不再赘。元日之后,是"人日",即正用初七日。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吨种菜为羹,剪彩为人或镂金箔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宋高承《事物纪原》说:"东方朔《占书》曰:岁正月一日占鸡,二日占狗,三日占羊,四日占猪,五日占牛,六日占马,七日占人,八日占谷。其日清明温和,为蕃息安泰之候;阴寒惨烈,为疾病衰耗。"可见是我国南北皆有的一个节俗。关于人日剪彩,张九龄有《剪彩》诗:
姹女矜容色,为花不让春。既争芳意早,谁待物华真。叶作参差发,枝从点缀新。自然无限态,长在艳阳晨。
又有徐延寿《人日剪彩》诗,所写虽不一定是长安,但可以引来参读:
闺妇持刀坐,自怜裁剪新。叶催情缀色,花寄手成春。帖燕留妆户,粘鸡欲饷人。擎来问夫婿,何处不如真?
可见剪彩都是妇人所为,尤为巧手妇人所喜爱。所剪不限于人,有花、草、飞禽等,既是对万物蕃息的春天的向往,兼有显示个人心慧手巧的意思。今民间仍盛行的剪纸工艺,当与此有关。
人日有登高习俗。如:
初正候才兆,涉七气已弄。霭霭野浮阳,晖晖水披冻。圣朝身不废,佳节古所用。亲友既许来,子侄亦可从。盘蔬冬春杂,樽酒清浊共。令徵前事为,觞咏新诗送。扶杖凌圮址,刺船犯枯葑。恋池群鸭回,释峤孤云纵……
韩愈《人日城南登高》
仆本多悲者,年来不悟春。登高一游目,始觉柳条新。杜陵犹识汉,桃源不辨秦。暂得升云雾,还拟出嚣尘。赖得烟霞气,淹留攀桂人。
乔侃《人日登高》
从韩愈的诗可以看出,他和同游者自备盘蔬、樽酒,人日不但登高,且乘兴游览古迹、划船泛溪;乔侃是应试举子,"赖得烟霞气,淹留攀桂人"是说皇都的胜景把他这位异乡的举子也吸引住了。
人日之后,是上元节,即庇月十五日。十五日夜又称元宵、元夜、元夕。秋令的七月十五、冬令的十月十五分称中元和下元,亦合称"三元"。"三元"源出于道教。道教崇奉的神为天官、地官、水官(合称"三官"),谓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乃以三元配三官。据清人赵翼《陔余丛考》所考,"三元"节始于南北朝时朔的北魏,起初仅是×的×活动,后世衍为民间的节庆活动,道教的色彩渐薄,而且佛教也以多种形式介入。在我国古代的节庆活动中,上元节最具有全民狂欢的性质,首都长安尤其如此。前举唐中宗景龙四年长安上元夜时,中宗皇帝与皇后微行观灯,同时放宫女数千人外出看灯而宫女多亡逸不归,就是一例。《朝野佥载》:"睿宗先天二年(713年)正月十五、十六夜,于京师安福门外作灯轮,高二十丈,衣以锦绮、饰以金玉,燃五万盏灯,簇之如花树。宫女千数,衣罗绮,曳锦绣,耀珠翠,施香粉。一花冠、一巾帔皆万钱,装束一妓女皆至三百贯。妙简长安、万年少女千余人,衣服、花钗、媚子亦称是,于灯轮下踏歌三日夜。欢乐之极,未始有之。"我们还能从古代小说中读到元宵夜男女邂逅私奔成夫妻的情节,都与元宵夜的狂欢气氛有关。唐诗中写长安元宵夜观灯的诗很多,《全唐诗》中有存诗的唐代数位帝王中,太宗、玄宗、德宗、文宗俱有上元诗。李商隐某年上元日不在长安,有《正月十五夜闻京有灯恨不得观》诗,诗中说:"月色灯光满京都,香车宝辇隘通衢。身闲不睹中兴盛,羞逐乡人赛紫姑。"月色、灯火、香车、宝马,长安城沉浸在万民狂欢的巨浪中。所以令远在异地的李商隐有"羞逐乡人赛紫姑"之感。
关于长安的元宵之夜,隋代的御史柳或曾在一封奏章中有过描述:
窃见京邑,爱及外州,每以正月望夜,充街塞陌,聚戏朋游。鸣鼓聒天,燎炬照地,人戴兽面,男为女服,倡优杂技,诡状异形,以秽曼为欢娱,用鄙亵为笑乐。内外共观,曾不相避;高棚跨路,广幕陵云。玄服靓妆,车马填噎;肴婿肆陈,丝竹繁会。竭财破产,竞此一时。尽室并孥,无问贵贱;男女混杂,淄素不分……
唐长安的元宵夜,无论在规模、繁华程度及在柳或看来是种种"秽曼"、"鄙亵"之事,必远远超过隋代的长安。然而唐人却没有柳或那样挑剔、道学的眼光(柳或指责"竭财破产,竞此一时"的奢侈浪费当然是对的),他们在诗中多以赞美和欣赏的心情,记录了长安元宵夜灯火辉煌的盛况:
花萼楼前雨露新,长安城里太平人。龙街火树千灯艳,鸡踏莲花万树春。
帝宫三五戏春台,行雨流风莫妒来。西域灯轮千影乱,东华金阙万重开。
已民张说《十五日夜御前口号踏歌词二首》
九陌连灯影,千门庆月华。倾城出宝骑,匝路转香车。烂漫唯愁晓,周游不向家。更逢清管发,处处落梅花。
郭利贞《上元》
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神灯佛火百轮张,刻像图客七宝装。影里如闻金口说,空中似放玉毫光。
金勒银鞍控紫骝,玉轮珠宪驾青年。骖驔始散东城曲,倏忽还来南陌头。
公子王孙意气骄,不论相识也相邀。最怜长袖风前弱,更赏新弦暗里调。
崔液《上元六首》其一、三、四、五
今夕重门后,游春得夜芳。月华连昼色,灯影杂星光。南陌青丝骑,东邻红粉装。管弦遥辨曲,罗绮暗闻香。人拥行歌路,车攒斗舞常经过犹未已,钟鼓出长杨。
沈佺期《十五夜游》
张说诗所写,是兴庆宫中的元宵节(花萼楼在兴庆宫)情况。诗题曰"口号踏歌词",大约是即兴为"踏歌"演唱的宫女们所写的歌词。"踏歌"为唐代所盛行,边舞边唱,胡三识通鉴注》:"踏歌者,连手而歌,踏地以为节。"前引《朝野金载》载睿宗先天二年正月十五夜宫女千数,长安、万年二县妙龄女子数千人于灯轮下连续踏歌三日夜,场面之大,人数之众,可以想见。踏歌所唱之歌,固然多是平时演练传唱者,但也需要新编应景的歌词。"龙衔火树"、"鸡踏莲花"都是形容灯,具体形状虽不可知,但可以想像"龙衔火树"是盘踞在火树(以灯笼堆叠如树)上的龙灯,"鸡踏莲花"则是莲花形灯上又有鸡形之灯。"西域灯轮"必是由印度佛教传入的一种巨型灯彩,唐睿宗在安福门(皇城西门)"作灯轮高二十丈",令今天的读者亦惊诧不置。灯而称之为"轮",既与佛教的某种教义有关,也可能与灯做成轮状有关,可以旋转,否则二十丈(合60米)之高绝对无法添换蜡烛。郭利贞、崔液、沈佺期诗都写长安九衢灯会,既有形态万状的灯,又有各种演出。演出者,宫廷的、民间的、佛道二教的,不一而足。演出队伍有固定在某场所的,也有流动的,游人为了遍观,只有满长安城巡行夜游。"宝马"指官宦,"香车"指士女,当然更多的是徒行的庶众男女。据柳或奏章,还有"人戴兽面,男为女服"者,极类西方的假面晚会。似此《男女混杂,缁素不分"(佛徒着缁,平民着素),也就难免发生一些有伤风化之事了。
仲春的节庆主要是寒食和清明。寒食在冬至后一百五日,有时在清明前二日,有时在清明前一日。寒食节要禁火三日,无论民间。官府,都耍吃冷饭,至清明重新起火,渭之"新火"、"清明火"。所以寒食和清明虽是两个节庆,历来是连在一起过的。玄宗开元二十四年(736年)有《寒食清明四日为假敕》,连续四天为官员们放假,也视两个节庆为一体。
唐代寒食禁火,看来是严格执行着的,玄宗天宝十载(751年),还专门发了《寒食禁火敕》,明令"寒食并禁火三日"。唐人关于寒食的诗,多处写到"灭焰"藏烟"的情况:
普天皆灭焰,匝地尽藏烟然。不知何处火,来就客心燃?
沈佺期《寒食》
二月江南花满枝,他乡寒食远堪悲。贫居往往无烟火,不独明朝为子推。
孟云卿《寒食》
张籍《寒食内宴》诗中说:"廊下御厨分冷食","恩当冷节赐余欢",足见宫廷里也严格实行着冷餐。长安地冷,当寒食节之时,虽然春意已浓,但连续三日吃冷饭,毕竟多有不便。苏拯《断火谣》诗还因此迁怒于春秋时晋国的介子推:"谁谓子推贤?于世何功果?绝尔晋侯交,禁我唐虞火。国闭檀榆烟,大礼成隳堕。暗室枯稿饭,冷面相看坐……焉冻群生腹,将止天下祸。"这或者带有戏谑的意思。寒食、清明连续四日给假,虽然有三日不能举火,生活稍有不便,但唐人仍有办法来享受这人生的乐趣:那就是外出踏青、郊游。唐人的寒食、清明诗,多数属于享乐一类:
柳带东风一向斜,春阴澹澹闭人家。有时三点两点雨,到处十枝五枝花。万井楼台疑绣画,九原珠翠似烟霞。年年今日谁相问,独卧长安泣岁华。
风烟放荡花披猖,秋千儿女飞短墙。绣袍驰马拾遗翠,锦袖斗鸡喧广常天地气和融霁色,池台日暖烧春光。自怜尘土无他事,空脱荷衣泥醉乡。
李山甫《寒食二首》
青门欲晓天,车马已喧阗。禁柳梳风细,墙花拆露鲜。唯言夸丽景,只是叹流年。不得高飞便,回头望纸鸢。
罗隐《寒食日早春城东》
清溪一道穿桃李,演漾绿蒲涵白芷。溪上人家凡几家,落花半落东流水。蹴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竟出垂杨里。少年分日作遨游,不用清明兼上巳。
王维《寒食城东即事》
今日清明宴,佳境惜芳菲。摇杨花杂下,娇啭莺乱飞。绿渚传歌榜,虹桥渡舞析。和风偏应律,细雨不沾衣。承恩如改火,春去春来归。
张说《清明日诏宴宁王池赋得飞字》
诗人们因旅居京华而感时伤怀或因落第无聊赖的成分固有,但我们能从这些诗中看到长安士庶寒食、清明时的种种娱乐行为:郊游、斗鸡、秋千、蹴鞠、放纸鸢等等。关于斗鸡、秋千、蹴鞠、纸驾等,本章后节将专门予以叙述。毕竟春和景明,百花盛开,"细雨不沾衣",正是一年最宜人的季节,所以不待天晓,出城的车马即已喧阗。寒食、清明之际,惟一的与悼念介子推相关的活动可能是祭扫先人坟墓,这在一部分寒食诗中亦有反映。但是,有意思的是,拜扫先人坟墓,仍不能冲淡郊游、娱乐的乐趣,这从唐代的几则诏敕中可以看出:
高宗龙朔二年(662年)四月十五日诏:"……或寒食上墓,复为欢乐,坐对松贾,曾无戚容,既玷风猷,并宜禁断。"
玄宗开元二十四年(736年)四月二十四日敕:"寒食上墓,礼经无文,近世相传,浸以成俗,士庶有不合庙享,何以用展孝思?宜许上墓,用拜扫礼,于茔莹南门外奠祭撤馔讫,泣辞食余于他所。不得作乐……"
玄宗开元二十六年(738年)正月敕:"比来流俗之间,每至寒食日,皆以鸡鹅鸭子,更相饷遗,既顺时令,固不合禁。然诸色雕镂,多造假花果及楼阁之类,并宜禁断。"
玄宗开元二十九年(741年)正月十五日敕:"凡庶之中,情理多阙,寒食上墓,便为燕乐者,见任官与不考,前资殿三年,白身人决一顿。"这些禁令,表面上看,不是没有道理。寒食祭扫先人坟墓,"用展孝思",是令人哀戚之事,但士人们在祭扫毕后却"复为欢乐",颜面上亦无哀伤的样子了,似乎是以祭扫先人坟墓为由,而行踏青赏春之实。但这些禁令实际上不甚合情理。先人丘坟在长安郊野的官员,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士人都在此日踏青享乐,少数人因祭扫了坟墓便不准许再踏青享乐,与整个长安的气氛不合,也与朝廷放假四日的用意不合。《论语》载孔子"于是日哭,则不歌",哀和乐两种感情不能相融在一起;这对孔子或一部分人来说是适用的,于其他人则未必都适合。哀有大有小,先人丘坟有新葬、旧葬之别,祭扫时一展哀思也就够了,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将一副"戚容"凝固一整天甚至三天。但是,唐政府的处罚是很严厉的,"见(同现)任官与不考,前资殿三年,白身人决一顿";大意是:现任官停止考课(年终政绩评定),卸任官三年排名最后(不予选用),老百姓则打一顿棒子。
清明日便可举火。唐时,人们如何取火,不得其详,大约是用金属相击点燃硝絮的方法吧。《全唐诗》卷二八一有韩睿、史延、王濯、郑辕的《清明日赐百僚新火》同题诗,由皇家赐给百官新火是一种恩宠。宗室、贵族有时可在寒食末日晚得到皇帝赐给的新火,尤是一种优待。韩羽《寒食》诗最有名: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皇宫里的"新火",据说是钻榆、柳所取,符合《周礼》的"四时变国火"的古礼,所以格外值得珍重。寻常百姓,恐怕不具备"钻木取火"的能力,用一般的方法取得火种可以吃热饭也就行了。窦叔向有《寒食赐恩火》诗,具体写到了中使(宦官)持火、分送百僚的情景:
恩光及小臣,华烛忽惊春。电影随中使,星辉拂路人。幸因榆柳暖,一照草茅贫。
窦叔向是代宗大历时人,官居国子博士,品秩不高,也可以在寒食日得到皇帝赐给的新火。可见寒食赐火,并非五侯所独享。想来当寒食之夜,长安九衢一片漆黑(百姓尚不能举火),中使骑马举着火把驰过大街时,犹如"电影",诚是长安一大景观。
暮春的一个大节庆是上巳日。古代以三月上旬的巳日为"上巳"日,古人于此日临水以祓除不祥,又叫做"修禊",是一种祈求健康、吉祥的节日,其起源极早。《论语》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有人以为即上巳日临水之始。《后汉书》载:"三月上巳,官民皆洁于东流水上,日洗濯祓除,去宿垢火为大洁。洁者,言阴气布畅,万物讫出,始洁之矣。"已明文标出上巳。至三国魏时把节日固定在三月三日,晋王羲之《兰亭集序》所说:"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即是。在唐代,上巳、重阳二节,皇帝常常赐宰臣百僚宴于曲江,可见上巳节在唐代是一个大节庆。长安士庶在这一天,照例游赏玩春,其地则多在曲江,"曲江流觞"遂为后世艳称。前引杜甫《丽人行》诗:"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长安水边"即指曲江。下面是两首曲江会宴群臣的应制诗:
三月重三日,千春续万春。圣泽如东海,天文似北辰。荷叶珠盘净,莲花宝盖新。陛下制万国,臣作水心人。
阎朝隐《三日曲水侍宴应制》
万乘亲斋祭,千官喜豫游。奉迎从上苑,被禊向中流。草树连容卫,山河对冕旒。画旗摇浦溆,春服满汀洲。仙乐龙媒下,神皋凤跸留。从今亿万岁,天宝绍春秋。
王维《三月三日曲江侍宴应制》
诗都写得雍容华贵,以颂圣颂时为主。阎朝隐武后时为官,诗中的"陛下"即指武后,"水心人"可能指他流时所在江水的位置,兼喻其纯洁,对武后忠心无二,可谓"谀"得很得体。有时上巳赐宴设在渭水之滨。下面也是两首应制诗:
宝马香车清渭滨,红桃碧柳禊堂春。皇情尚忆垂竿佐,天祚先呈捧剑人。
沈佺期《上巳日祓禊渭滨应制》
乘春祓禊逐风光,扈跸陪銮渭渚旁。还笑当时水滨老,衰年八十待文王。
韦嗣立《上巳日祓禊渭滨应制》
他们参加的都是中宗景龙四年(710年)在渭水之滨举行的上巳会宴。一般士人上巳日的曲江游赏,则颇类似元宵夜的狂欢:
三月初三日,千家与万家。蝶飞秦草地,莺入汉宫花。鞍马皆争丽,笙歌尽斗奢。吾师无所愿,惟愿老烟霞。
曲水公卿宴,香尘尽满街。无心修禊事,独步到禅斋。细草萦愁日,繁华逆旅怀。绮缔罗人走马,遗落凤凰钗。
殷尧藩《三日赠都上人二首》
上巳曲江滨,喧于市朝路。相寻不见者,此地皆相遇。日光去此远,翠幕张如雾。何事欢娱中,易觉春城暮?物情重此节,不是爱芳树。明日花更多,何日肯回顾?
刘驾《上巳日》
巳日帝城春,倾都祓禊辰。停车须傍水,奏乐要惊尘。弱柳障行骑,浮桥拥看人。犹言日早晚,更向九龙津。
崔颢《上巳》
"相寻不见者,此地皆相遇。"几乎全长安城的人都赶到曲江去了。雅士们图的是"曲江流觞",俗士们刚未必,犹如今所渭"赶热闹"。曲江少不了各种技艺的表演,还有"长安水边多丽人",连大名鼎鼎的虢国夫人、秦国夫人都要去曲江赏春,岂可失去一睹的机会?"绮罗人走马,遗落凤凰钗",正是写出了男女混杂、人挨人挤的盛况。
还有一个现象须在此处一说。这就是暮春时节长安城里的牡丹狂热。
牡丹原为野生,秦汉之际,花中无牡丹名,后依芍药得名"木芍药","以其花似芍药而宿干似木也。"东晋谢灵运称"永嘉水际竹间多牡丹",是牡丹得名之始。大约在隋代,牡丹进入长安,而全盛于唐开元间。《龙城录》载:
洛人宋单父,字仲孺,善吟诗,亦能种艺术。凡牡丹,变易千种,红白斗色,人亦不能知其术。上皇召至骊山,植花万本,色样各不同。赐金千余两,内人皆呼"花师"。亦幻世之绝艺也。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禁苑中也开始广植牡丹。《摭异记》记载了牡丹第一次在观赏领域内的首次亮相,其中有盛唐天子唐玄宗、宠妃杨玉环、大诗人李白及梨园弟子李龟年:
开元中,禁中初重木芍药,即今牡丹也。得四本,红紫浅红通白者,上因移植于兴庆池东沉香亭前。会花方盛开,上乘照夜白,召太真妃以步辇从,诏特选梨园弟子中尤者,得十六色。李龟年以歌擅一时之名,手捧檀板押众乐,前欲歌。上曰:"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乐词为?"遂命李龟年持金花笺宣赐翰林学士李白进清平调三章。白欣承诏焉,犹若宿醒未解,因援笔赋之……龟年遂以诗进。上命梨园弟子约略调抚丝竹,遂促龟年以歌。太真妃持玻黎七宝杯酌西凉州葡桃酒笑领歌,意甚厚。以因调玉笛以倚曲。每曲遍将换,则迟其声以媚之。太真饮罢,敛绣巾重拜上。龟年常语于五王,独忆以歌得自胜者,无出于此。抑一时之极致耳。
这段记载的真实性绝对不容怀疑。李白的《清平调词》三章今存《太白集》中: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花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红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杆。
以唐玄宗的尊贵和杨贵妃的美艳,以李白的诗名和李龟年的歌唱,此三首歌词的不腔而走、传遍长安可想而知。这三首歌词另一副作用便是牡丹在长安引起的轰动效应。《开元天宝遗事》:"杨国忠初因贵妃专宠,上赐以木芍药数本,植于家,国忠以百宝妆饰栏盾,虽帝宫之内不可及也。"又:国忠又用沉香为阁,檀香为栏,乳香筛土和为泥饰壁,每于春时木芍药盛开之际,聚宾友于此阁上赏花焉,禁中沉香之亭远不侔此壮丽也。"牡丹很快由禁中到贵戚、官宦,又延及士庶平民,整个长安城,包括寺观在内,几乎无处不植牡丹。
牡丹的栽培艺术至中唐达到极盛。段成式《酉阳杂俎》记韩愈有侄,狂率不学无术,韩愈责备他,他说:"某有一艺,恨叔不知。"因指阶前牡丹说:"叔要此花青紫黄赤,唯命也。"韩愈令他施行。于是他竖席箔遮蔽,不令人窥,然后在牡丹四面掘坑,深及其根,"旦暮治其根",七日乃成,填坑。此牡丹本开紫花,及花发,色白红历绿,且每朵有一联诗句,字色紫,正是韩愈数年后贬官潮州所写二句。韩愈这个侄子,后世演绎为韩湘,即"八仙"之一的韩湘子。花朵上有诗字且能预知数年后事,自是荒诞不经,但调治牡丹根部令其开花颜色如人意,则可信其有,至少说明中唐时牡丹栽培技艺的出神入化。《酉阳杂俎》问卷又载:"兴善寺有牡丹一窠,元和中,著花一千二百朵。其色有正晕、倒晕、浅红、浅紫、深紫、黄白檀等……又有花叶中无抹心者,重台花者,其花面径七八九"《杜阳杂编》:"穆宗皇帝殿前种干叶牡丹,花始开,香气袭人,一朵千叶,大而且红。……自是宫中每夜即有黄白蛱蝶数万,飞集于花间,辉光照耀,达晓方去。"千叶(千叶谓花瓣的重叠复沓)牡丹加上数万黄白蝴蝶,算得上一种奇观了。
先看唐人的两首长篇牡丹诗:
澹荡韶光三月中,牡丹偏自占春风。时过宝地寻香径,已见新花出故丛。曲水亭西杏园北,浓芳深院红霞色。擢秀全胜珠树林,结根幸在青莲域。艳蕊仙房次第开,含烟洗露照苍苔。庞眉倚杖禅僧起,轻翅萦枝舞蝶来。独坐南台时共美,闲行古刹情何已。花间一曲奏阳春,应为芬芳此君子。
权德舆《慈恩寺清上人院牡丹花歌》
牡丹芳,牡丹芳,黄金蕊徒红玉房。千片赤英霞烂烂,百枝绛点灯煌煌。照地初开锦绣段,当风不结兰麝囊。仙人琪树白无色,王母桃花小不香。宿露轻盈泛紫艳,朝阳照耀生红光。红紫二色间深浅,向背万态随低昂。映叶多情隐羞面,卧丛无力含醉妆。低娇笑容疑掩口,凝恩怨人如断肠。侬姿贵彩信奇艳,杂卉乱花无比方。石竹金钱何细碎,芙蓉芍药苦寻常。遂使王公与卿士,游花冠盖日相望。庳车软辇贵公主,香衫细马豪家郎。卫公宅静闭东院,西明寺深开北廊。戏蝶双舞看人久,残莺一声春日长。共愁日照芳难驻,仍张帐幕垂阴凉。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
白居易《牡丹芳》
中晚唐之间的李德裕和舒元舆有同题《牡丹赋》,以赋的形式对牡丹作了详尽的铺排描写,赋长不引。权、白二诗,在描写牡丹方面,差可与李、舒二赋并读。
白居易的牡丹诗最多,大约有十多首,有赏牡丹诗,有栽牡丹诗,有惜牡丹诗,几乎反映了从牡丹花开到花败的全过程:
香胜烧兰红胜霞,城中最数令公家。人人散后君须看,归到江南无此花。
《看浑家牡丹花戏赠李二十》
白花冷淡无人爱,亦占芳名道牡丹。应似东宫白赞善,被人还唤作朝官。
《白牡丹的》
惆怅阶前红牡丹,晚来唯有两枝残。明朝风起应吹尽,夜惜衰红把火看。
《惜牡丹》
金钱买得牡丹栽,何处辞丛别主来了红芳还惜还堪恨,百处移将百处开。
《移牡丹栽》
残红零落无人赏,雨打风吹花不全。诸处见时犹怅望,况当元九小亭前。
《微之宅残牡丹》
晚丛白露夕,衰叶凉风朝。红艳久已歇,绿芳今亦销。幽人坐相对,心事共萧条。
《秋题牡丹丛》
前引白居易《秦中吟》之《买花》诗,通过"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讽刺了城市达官贵人和乡村农民之间贫富的悬殊,是诗人在诗歌创作"为君为臣为民"理性指导下的作品,究其实,白居易对牡丹是十分钟情的。秋天的牡丹"红艳久已歇,绿芳今亦销",连叶子都要残落了,写这样的题目,不正说明白居易较常人更钟情牡丹吗?
刘禹锡的《赏牡丹》有一联很有名:"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国色"二字是给牡丹在花的王国的一个定位。但《摭异记》载:
太和(按太和为大和之误)、开成中,有程修己者,以善画得进谒……会暮春,内殿赏牡丹花,上颇好诗,因问修己曰:"今京邑人传唱牡丹诗,谁为首出?"修己对曰日:"尝闻公卿间多吟赏中书舍人李正封诗,曰:"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上闻之,磋赏移时。
李证封与刘禹锡同时而稍后,不知李、刘二诗孰前孰后。李正封的"国色"、"天香"进一步为牡丹花定位,以后我国传统上以牡丹花为花中之王,为富贵之花,由此而来。可惜李正封全诗已佚,惟此一联残存。
有两首诗,既可见唐人对牡丹的钟爱,又可作为唐长安与洛阳牡丹有无和盛衰的资料。文宗大和初,令孤楚为东都留守,其赴洛阳时有《赴东都别牡丹诗》:"十年不见小庭花,紫萼临开又别家。上马出门回首望,何时更得到京华?"刘禹锡有和诗,诗中说:"平章宅里一栏花,临到开时不在家。莫道两京非远别,春明门外即天涯。"刘禹锡和诗中的"平章"指令狐楚,楚元和间官拜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春明门"即长安东门。这两首诗的主旨是对长安的留恋,但却以牡丹为话由。由此可以看出,唐时洛阳尚未栽植牡丹,起码没有广植牡丹,更没有形成长安那样的牡丹热狂。洛阳的广植牡丹在五代,全盛时在北宋,而随着大唐国运的衰颓,长安牡丹也一蹶不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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