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衡说诗——赌棍李清照

    凡事不能较真，读诗读史尤其不能较真，否则会把自己心目中的偶像打得稀巴烂，到头来倒霉的还是自己。这是我研究李清照得出的结论。
    李清照是个大赌棍，这不是我诬蔑她，是她自己说的。——当然，这话也可以反过来说，说成一种恭维，如《古今女史》那样，称她为“博家之祖”。
    李清照有一篇《打马图序》，把自己对赌博的迷恋和在赌博上的造诣说得清清楚楚。我学着《鹿鼎记》中陈圆圆为韦小宝演唱《圆圆曲》的方法，引一段原文，作一段解说，把这一篇文章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在讲一遍，列位看官想必会有与我相同的感觉。

    [原文]慧即通，通即无所不达；专即精，精即无所不妙。故庖丁之解牛，郢人之运斤，师旷之听，离娄之视，大至于尧舜之仁、桀纣之恶，小至于掷豆起蝇、巾角拂棋，皆臻至理者何？妙而已。后世之人，不惟学圣人之道不到圣处，虽嬉戏之事，亦得其依稀彷佛而遂止者多矣。博者无他，争先术耳，故专者能之。
    [解说]这是第一段，用了很多典故。重点是说，赌博的玄机在于争先，而只有专心致志去研究的人，才能知道其中的至理。有耐心的读者请看下面的译文，没有耐心的请跳过去看下一段。
    [译文]人若聪慧，就会思路开阔；思路一开，就没有什么不知道的。如果专心，造诣就会精深，那么就会通晓所有的奥妙。所以像庖丁宰牛、郢人拿大斧头砍朋友鼻梁上的灰尘、师旷精妙的听力、离娄敏锐的视力，大到尧舜的仁德和桀纣的残暴，小到拿绿豆弹苍蝇、用帽带打棋子，都能达到很高的境界。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知道了其中的妙处呀。后世的人，不光学圣人之道学不到家，连游戏之事，也只是得其皮毛就止步不前了，这种人可多呢。赌博没有别的诀窍，就是找到争先的办法而已，所以只有专心致志的人才能学得好。

    [原文]予性喜博，凡所谓博者皆耽之，昼夜每忘寝食。但平生随多寡未尝不进者何？精而已。自南渡来，流离迁徙，尽散博具，故罕为之，然实未尝忘于胸中也。
    [解说]这是第二段，吹嘘自己赌博的本事如何了得，也标榜自己是如何地热爱赌博事业。没准她在这方面花的时间和精力比吟诗填词还要多呢！
    [译文]我天性喜欢赌博，只要是赌博我就沉迷于其中，每每废寝忘食。不过我赌了一辈子，不论多少，每赌必赢，这是什么道理呢？不过是因为我玩得精罢了。自从南渡以来，流离失所，赌博的工具都丢失了，所以就玩得少了，可是我心里实在是想得直痒痒啊！

    [原文]今年冬十月朔，闻淮上警报，江浙之人，自东走西，自南走北，居山林者谋入城市，居城市者谋入山林，旁午络绎，莫卜所之。易安居士亦自临安溯流，涉严滩之险，抵金华，卜居陈氏之第。乍释舟辑而见轩窗，意颇适然，更长烛明，奈此良夜乎？于是博奕之事讲矣。
    [解说]这是第三段，专讲自己对赌博的热爱。花了不少篇幅讲战时鸡飞狗跳的一片大乱，是为自己的痴迷做陪衬。这一年是宋高宗绍兴四年（1134），金兵和伪齐刘豫分兵自今安徽、江苏一带攻宋，直指临安，达官贵人争相逃命，李清照也不例外。
    [译文]今年十月初，听到淮河上传来金兵进攻的警报，江浙一带的人们，争相逃命。东边的往西边跑，南边的往北边跑，住在城里的往乡下跑，住在乡下的往城里跑，乱七八糟，到处是人，谁也不知道要往哪儿跑。我也从临安沿着钱塘江往上，经过子陵滩，到了金华，住在姓陈的家里。刚下了船，住进屋里，心里很舒坦。夜长烛明，这样美好的晚上怎么打发呢？于是就尽心于赌博了。

    [原文]且长行、叶子、博塞、弹棋，世无传者。打揭、大小、猪窝、族鬼、胡画、数仓、赌快之类，皆鄙俚，不经见。藏酒、摴蒲、双蹙融，近渐废绝。选仙、加减、插关火，质鲁任命，无所施人智巧。大小象戏、奕棋，又惟可容二人。采选、打马，特为闺房雅戏。尝恨采选丛繁，劳于检阅，故能通者少，难遇劲敌；打马简要，而苦无文采。
    [解说]这是第四段，说自己在赌博方面不但技艺精，而且见闻博，无所不知，无所不会。后面比较采选和打马，也为自己的革新创造蓄足的语势。这里的许许多多赌博方式，大多数都已经失传，我也弄不清她说的是什么玩意儿。
    [译文]长行、叶子、博塞、弹棋，已经失传了。打揭、大小、猪窝、族鬼、胡画、数仓、赌快之类，都是下层人的玩意儿，也不常见。藏酒、摴蒲、双蹙融，现在玩的人也少了。选仙、加减、插关火，是粗笨的游戏，只凭运气，没办法展现人的智慧。大小象戏、奕棋，又只能两人玩。采选、打马，是闺房中雅致的游戏。很遗憾，采选太过繁杂，翻检起来不方便，所以会玩的人少，我很少遇到对手。打马倒是简单，可惜没有文采。

    [原文]按打马世有两种：一种一将十马者，谓之关西马；一种无将二十马者，谓之依经马。流行既久，各有图经凡例可考。行移赏罚，互有异同。又宣和间，人取二种马，参杂加减，大约交加徼幸，古意尽矣。所谓宣和马是也。
    [解说]这是第五段，显示自己专家级的水平。打马现已失传，有人说就是后来的马吊，是麻将的前身。我不是赌博史的专家，不知其详。
    [译文]打马有两种：一种是一将十马，叫关西马；一种是没有将，二十马，叫依经马。流行的时间长了，就有各种各样的图谱和规矩可以参考，但其中的规则，各不相同。宣和年间，有人把两种玩法综合起来，又加以减约，增加了凭运气的成份，使打马的传统理念荡然无存，这就是宣和马。

    [原文]予独爱依经马，因取其赏罚互度，每事作数语，随事附见，使儿辈图之。不独施之博徒，实足贻诸好事。使千万世后，知命辞打马，始自易安居士也。绍兴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易安室序。
    [解说]这是最后一段，讲自己的革新的创造，洋洋自得的情状，跃然纸上。可惜不待千万世后，打马已经失传，李清照的良苦用心，也就毫无用处。若不是作为一个著名的词人，若不是有我这样的李清照发烧友，又有谁知道也有这方面的才华和造诣的。李清照所作的《打马图经》好象还保存于世，我没有见过，估计见了也看不懂，所以就没操过这份心。
    [译文]我特别喜欢依经马，于是把它的赏罚规则参互研究，为每条规则写几句话，附在规则后面，让我的子侄辈们为它画下图来。不仅赌博时有用处，对于好事者来说，这也确实是很有意思的。让千万世以后的人们都知道，命辞打马，是从我李清照开始的。绍兴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易安室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