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告子(上)
【繁体中文】 作者:孟子 发布:2013年04月23日 阅读: 次 【以稿换稿】
告子曰:「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為仁义,犹以杞柳為桮棬。」
孟子曰:「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為桮棬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為桮棬也?如将戕贼杞柳而以為桮棬,则亦将戕贼人以為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
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於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於东西也。」
孟子曰:「水信无分於东西,无分於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顙,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告子曰:「生之谓性。」
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
曰:「然。」
「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歟?」
曰:「然。」
「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歟?」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
孟子曰:「何以谓仁内义外也?」
曰:「彼长而我长之,非有长於我也。犹彼白而我白之,从其白於外也,故谓之外也。」
曰:「异於白马之白也,无以异於白人之白也!不识长马之长也,无以异於长人之长歟?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
曰:「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是以我為悦者也,故谓之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是以长為悦者也,故谓之外也。」
曰:「耆秦人之炙,无以异於耆吾炙。夫物则亦有然者也。然则耆炙亦有外歟?」
孟季子问公都子曰:「何以谓义内也?」
曰:「行吾敬,故谓之内也。」
「乡人长於伯兄一岁,则谁敬?」
曰:「敬兄。」
「酌则谁先?」
曰:「先酌乡人。」
「所敬在此,所长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
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
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将曰:『敬叔父。』曰:『弟為尸,则谁敬?』彼将曰:『敬弟。』子曰:『恶在其敬叔父也?』彼将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
季子闻之曰:「敬叔父则敬,敬弟则敬,果在外,非由内也。」
公都子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為君而有象,以瞽瞍為父而有舜,以紂為兄之子且以為君,而有微子啟、王子比干。』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歟?」
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筭者,不能尽其才者也。《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孔子曰:『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
孟子曰:「富岁,子弟多赖;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麰麦,播种而耰之,其地同,树之时又同,浡然而生,至於日至之时,皆孰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磽,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於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故龙子曰:『不知足而為屨,我知其不為蕢也。』屨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於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於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於味也?至於味,天下期於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於声,天下期於师旷,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於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故曰:口之於味也,有同耆焉;耳之於声也,有同听焉;目之於色也,有同美焉。至於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芻豢之悦我口。」
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於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蘗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於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故茍得其养,无物不长;茍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
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之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為有鸿鵠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於生者,故不為茍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於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於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於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為也?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為也。是故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恶有甚於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一簞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嘑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於我何加焉?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為身死而不受,今為宫室之美為之;乡為身死而不受,今為妻妾之奉為之;乡為身死而不受,今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则不远秦楚之路,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之谓不知类也。」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茍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至於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
孟子曰:「人之於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於己取之而已矣。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為小人。养其大者為大人。今有场师,舍其梧槚,养其樲棘,则為贱场师焉。养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则為狼疾人也。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為其养小以失大也。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则口腹岂适為尺寸之肤哉!」
公都子问曰:「钧是人也,或為大人,或為小人,何也?」
孟子曰:「从其大体為大人,从其小体為小人。」
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
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此為大人而已矣。」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
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於己者,弗思耳矣。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诗》云:『既醉以酒,既饱以德。』言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令闻广誉施於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
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之胜火。今之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不熄,则谓之水不胜火。此又与於不仁之甚者也,亦终必亡而已矣!」
孟子曰:「五榖者,种之美者也。茍為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於彀;学者亦必志於彀。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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