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言义疏九
【繁体中文】 作者:(西汉)杨雄 发布:2016年05月31日 阅读: 次 【以稿换稿】
问明卷第六〔注〕防姦必有其统,揆物必以其度,察见至微之理,探射幽隐之情。
或问「明」。曰:「微。」或曰:「微何如其明也?」曰:「微而见之,明其誖乎?」〔疏〕说文:「微,隐行也。」按:引伸為凡隐之称。经传以為显著之反。问明而曰微,犹问大曰小,问远曰邇,取相反為义也。「微而见之,明其誖乎」者,音义:「誖,布内切。」按:读為「孛」。说文「孛,●也,从●,人色也,从子。论语:『色孛如也。』」是此。今论语作「勃」。刘疏云:「谓夫子盛气貌也。」广雅释训:「勃勃,盛也。」经传亦以「悖」為之。左传庄公篇云:「禹、汤罪己,其兴也悖焉。」杜注云:「悖,盛貌。」誖、悖同字,俗本作「浡」焉。然则明其誖乎者,谓明其盛矣也。中庸云:「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春秋繁露二端云:「夫览求微细於无端之处,诚知小之為大也,微之将為著也。吉凶未形,圣人所独立也。」
聪明其至矣乎?〔注〕在於至妙之人。不聪,实无耳也;不明,实无目也。敢问大聪明。曰:「眩眩乎!惟天為聪,惟天為明。夫能高其目而下其耳者,匪天也夫?」〔注〕目高则无所不照,耳下则无所不闻。言人高其目,则睹德义之经,圣人之道;下其耳,则闻芻蕘之言,负薪之语。〔疏〕「聪明其至矣乎」者,司马云:「聪者,闻言察其是非;明者,见事知其可否。人君得之,為尧為舜;匹夫得之,穷神知命。才之至美,莫尚於此。」按:论语云:「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本书孝至云:「孝至矣乎?一言而该,圣人不加焉。」此亦谓聪明之德,民所鲜能,虽圣人无以加之,故曰至矣乎也。「不聪,实无耳也;不明,实无目也」者,俞云:「两『实』字皆当為『是』。不聪,是无耳也;不明,是无目也。非实无耳、无目也。『是』通作『寔』,故尔雅释詁曰:『寔,是也。』『寔』通作『实』,故诗韩奕篇郑笺云:『赵、魏之东,实、寔同声。』然则『实』亦可通作『是』矣。」按:俞说是也。司马云:「愚者颠倒是非,反易忠邪,虽有耳目,何异聋瞽!」「眩眩乎!惟天為聪,惟天為明」云云者,音义:「眩眩,胡捐切,幽远貌。」按:说文:「玄,幽远也。」音义读「眩」為「玄」,故音释如此。荣谓「眩」读為「炫」,胡练切。广雅释训云:「炫炫,明也。」司马云:「物之视听,局於形声。天则听於无声,视於无形,发於心者,天必知之,故无若天之聪明也。目高,所以见远;耳下,所以听卑。」按:皋陶謨云:「天聪明自我民聪明。」郑注云:「天之所谓聪明有德者,由民也。」言天所善恶与民同。然则集眾聪以為聪,是為大聪;积眾明以為明,是為大明。高其目者,自我民视;「下其耳」者,自我民听。惟天能之,故惟天為聪明也。「匪天也夫」,御览二引作「惟天也夫」。
或问:「小每知之,可谓师乎?」曰:「是何师与!是何师与!天下小事為不少矣,〔注〕巧歷所不能算。每知之,是谓师乎?师之贵也,知大知也。〔注〕大知者圣道。小知之师,亦贱矣。」〔注〕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為,故不贵也。〔疏〕「或问」世德堂本作「或曰」。「小每知之,可谓师乎」者,前文言「微而见之,明其誖乎」,疑其近於小必知之之义,故更设此问。「师之贵也,知大知也」者,音义:「大知,如字。」按:论语云:「子曰:『赐也,女以予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集解云:「善有元,事有会,天下殊涂而同归,百虑而一致。知其元,则眾善举矣,故不待多学,一以知之也。」知大知,即知其元之谓。荀子儒效云:「君子之所谓知者,非能遍知人之所知之谓也,有所正矣。」杨注云:「『正』当為『止』,言止於礼义也。」礼义即大知之事。「小知之师,亦贱矣」者,学记云:「记问之学,不足以為人师。」郑注云:「记问谓豫诵杂难、杂说,至讲时為学者论之。」小知即记问之学。注「致远」至「贵也」。按:艺文志云:「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政远恐泥,是以君子弗為也。』然亦弗灭也,閭里小知者之所及,亦使缀而不忘。」孟坚以小道為閭里小知,与集解以為异端者不同。盖汉儒说论语如此。此注以小知為致远恐泥,与班义合。
孟子疾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或曰:「亦有疾乎?」曰:「摭我华而不食我实。」〔注〕华者,美丽之赋;实者,法言、太玄。〔疏〕「孟子疾过我门而不入我室」者,少仪郑注、楚辞惜诵王注并云:「疾,恶也。」音义:「过,古禾切。」孟子云:「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乡原,德之贼也。』」赵注云:「人过孔子之门而不入,则孔子恨之。独乡原不入者,无恨心耳。以其贼德故也。」按:子云解此,与邠卿异义。摭我华而不食我实,以草木為喻;则过我门而不入我室,以宫室為喻也。论语云:「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又云:「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过我门之云「门」,即不得其门之门;不入我室之云「室」,即未入於室之室。过我门,谓尝附弟子之列;不入我室,谓不闻微言大义。乡原自以為是,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為其自弃,故不以其不入室為恨。外此,则凡行束脩以上者,无不欲其由文章而进於性与天道之学。其有中道而废,则孔子以為憾。憾焉者,非憾其人,乃自憾啟发有未至也。此自圣人悔人不倦之意,若以為所居之室,则过门者之不入,是其常事。古人相见之礼,先之以介绍,重之以辞令,无过门便入之理。及阶及席,事止升堂,更无无故入室之理。以此為恨,殆非人情。然则邠卿此注,实乖经旨。子云以為取譬之辞,於义允矣。但此孔子之事,而云孟子者,语见七篇,遂以為孟子之言。犹汉人引论语所记诸弟子之言,皆以為孔子。盖当时引述之例如此。「或曰:『亦有疾乎』」者,司马云:「问杨子亦有所恶乎。」是也。「摭我华而不食我实」者,音义:「摭我,音隻。」说文「拓,拾也」,重文「摭」。按:「拓」或為「摭」,犹「跖」或為「蹠」,今专以「摭」為「拓」,而以「拓」為「●」,音、义皆别矣。「华」谓文辞,「实」谓义理,「摭我华而不食我实」,谓但赏文辞,不研义理。「实」与「室」為韵。司马云:「皆谓小知浮浅之人,不能穷微探本。」注「华者,美丽之赋;实者,法言、太玄」。按:弘范解此,义极明憭。音义云:「不入室者,孟子疾之;不食实者,杨子疾之。近人注法言,误以『孟子疾』為句绝。」音义所见法言注,未知何等。而此文宋注则云:「门与华谓法言,室与实谓太玄,言孟子七篇与法言為教一也,但无太玄尔。」其意殊不可晓。至吴司封乃解「亦有疾乎」為孟子亦有所短乎,遂以「摭我华而不食我实」為子云讥孟子之语。谓孟子与子云俱游於圣人之门,而不与同入室,孟子不言易,而子云準易,是以谓之。此则谬以千里,又不仅如音义所讥者矣。
或谓「仲尼事弥其年,盖天劳诸病矣夫」?曰:「天非独劳仲尼,亦自劳也。天病乎哉?天乐天,圣乐圣。」〔疏〕「仲尼事弥其年」云云者,司马云:「弥,终也。言仲尼终身栖栖汲汲,未尝无事,盖天劳苦之,亦困病矣。庄、列之论如此」。按:说文:「濔,满也。」经传多以「弥」為之。汉书司马相如传:「弥山跨谷。」顏注云:「弥,满也。」「事弥其年」,谓年促事繁,事溢於年也。庄子大宗师云:「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曰:『丘,天之戮民也。』」列子杨朱云:「孔子明帝王之道,应时君之聘,伐树於宋,削跡於卫,穷於商、周,围於陈、蔡,受屈於季氏,见辱於阳虎,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民之遑遽者也。」皆天劳仲尼之说。「天非独劳仲尼,亦自劳也」者,司马云:「天日行一周踰一度,未尝休息。」按:易乾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虞注云:「天一日一夜过周一度,故自强不息。」本书孝至云:「天道劳功。或问『劳功』。曰:『日一曰劳,考载曰功。』」是天亦自劳也。「天乐天,圣乐圣」者,於穆不已,天之所以為天也;学不厌,教不倦,圣之所以為圣也。各乐其道,何病之有?
或问:「鸟有凤,兽有麟,鸟、兽皆可凤、麟乎?」〔注〕言凡鸟、兽之不可得及凤、麟,亦犹凡人不可疆通圣人之道。曰:「群鸟之於凤也,群兽之於麟也,形性。岂群人之於圣乎?」〔注〕鸟兽大小,形性各异;人之於圣,腑藏正同。〔疏〕「鸟、兽皆可凤、麟乎」者,孟子云:「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於走兽,凤凰之於飞鸟,泰山之於丘垤,河海之於行潦,类也。圣人之於民,亦类也。』」然则万类之中,各有卓绝。谓人皆可以為圣人者,是谓鸟皆可以為凤,兽皆可以為麟也。「群鸟之於凤也」云云者,鸟、兽者,羽虫、毛虫之总称,凤、麟特其中之一种,形性各异,非圣人於民之比,不得以群鸟、兽之不可為凤、麟,证群人之不能為圣也。司马云:「圣人与人,皆人也,形性无殊,何為不可跂及?」注「言凡鸟、兽之不可得及凤、麟,亦犹凡人不可疆通圣人之道」。按:世德堂本「及」作「而」,「凡人」作「凡夫」,「疆」作「强」。注「腑藏正同」。世德堂本「正」作「并」。
或曰:「甚矣!圣道无益於庸也。圣读而庸行,盍去诸?」曰:「甚矣!子之不达也。圣读而庸行,犹有闻焉。去之,抏也。抏秦者,非斯乎?投诸火。」〔注〕斯,李斯。〔疏〕「圣道无益於庸也」者,荀子脩身云:「不由礼则夷固僻违,庸眾而野。」杨注云:「庸,凡庸也。」此因世人以五经為禄利之路,虽日习圣人之教,而无脾於身心,故以為喟。「圣读而庸行」者,音义:「庸行,下孟切,下『庸行』同。」按:渊騫云:「孔子读而仪、秦行,何如也?」彼音义亦云:「秦行,下孟切。」然李注云:「欲读仲尼之书而行苏、张之辩。」是弘范读「行」如字。谓孔子之书是读,而仪、秦之术是行。则此圣读而庸行者,亦谓圣人之经是读,而凡庸之习是行也。「行」字不必读去声。「盍去诸」者,音义:「去诸,丘莒切。」司马云:「言俗儒虽读圣人之书,而所行无所异於庸人,盍去此俗儒乎?」陶氏鸿庆读法言札记云:「夫世之俗儒多矣,正之可也,黜之可也。苟欲去之,则必出於始皇之阬儒而后可。或人之问,不伦甚矣。今以上下文义推之,或人盖谓圣道虽高美,而无益於人,故欲去圣道以為治,即老、庄绝圣弃智之意。问道篇云:『孰若无礼而德?』先知篇云:『圣君少而庸君多,如独守仲尼之道,是漆也。』皆此意。盖自秦焚诗、书,微言已绝。汉兴而后,文帝好刑名,景帝好黄、老。武、昭以还,稍用儒术,诸儒始為章句之学。而老氏之书风行已久,蔚成政俗,当世好之者至以為过於五经。观本书问答屡及庄周、韩非,庄、韩固去圣道以為治者也。或人之问,犹是当时习尚之见耳。」荣按:去谓去读,非谓去俗儒,亦非欲去圣道也。此愤时嫉俗之意,谓口诵圣人之言,而身為鄙夫之事,虚费日力,了无所补,则不如废读之為愈也。「圣读而庸行,犹有闻焉」者,谓虽以读经為干禄之术,然犹得藉是以闻圣人之教,愈於不闻。荀子儒效云:「不闻,不若闻之。」是也。「去之,抏也」者,音义:「抏也,五官切。汉书云:『海内抏獘。』下『抏秦』同。旧本皆作『抏』。」宋、吴作「阬」,司马从之。宋云:「阬,陷也,言圣人之道陷矣。」司马云:「言俗儒虽不能行圣人之道,犹得闻其道而传诸人,愈於亡也。若恶其无实而遂去之,则与秦之坑儒何异哉?」世德堂本因之作「阬」。按:此承「犹有闻焉」而言,意谓去读则併此无之。则「抏也」云者,必与「有闻」字相反為义。破抏為阬,固非;解為抏獘,亦於义未协。抏之為言,顽也。左传僖公篇云:「心不则德义之经為顽。」抏、顽声同义近。汉书陈平传:「士之顽顿耆利无耻者,亦多归汉。」如淳云:「顽顿,谓无廉隅也。」史记酈生陆贾传:「刻印,刓而不能授。」孟康云:「刓断无复廉鍔也。」然则人无廉隅,谓之顽顿;物无廉鍔,谓之刓断。简言之,则曰顽,曰刓,其义一也。顽顿、刓断,本皆无廉鍔之谓。引伸之,则以為无分别、无智虑之称。说文:「顽,●头也。」段注云:「凡物浑沦未破者,皆得曰●。凡物之头浑全者,皆曰●头。●、顽双声。析者锐,●者钝,故以為愚鲁之称。」庄子天下论彭蒙、田駢、慎到之蔽云:「椎拍輐断,与物宛转,舍是与非,苟可以免,不师知虑,不知前后。」輐断即刓断。又云:「而不免於魧断。」魧断,亦刓断也。庄子以状无知之貌,明与「顽顿」义同。此以「抏」為之,抏亦刓也。今用於愚鲁之义者,习以「顽」為之,而不知「抏」之即「顽」;犹顽顿之「顿」今习以「钝」為之,而不知「顿」之即「钝」也。此言圣读庸行者,其於圣人之道虽不能行,犹有所知。若去读,则一无所知,直顽而已矣。「抏秦者,非斯乎?投诸火」者,抏秦,犹云「愚秦」。史记秦始皇本纪云:「三十四年,丞相臣斯昧死言:『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為名,异取以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纪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為师。』制曰:『可。』」然则愚秦者,非李斯乎?不惟去读而已,且併其所读者焚之,较之犹有闻焉者,果孰愈乎?吴胡部郎玉縉云:「『抏』当径读為『刓』。广雅释詁『刓』与『绝』并训為『断』,断亦绝也。圣读庸行者,犹有所闻。若去读,则一无所闻,是自绝也。」注「斯,李斯」。按:「非斯乎」之為指李斯,义无可疑。宋、吴解亦同。司马云:「斯,此也。言诸儒之所以见阬於秦者,亦以圣读庸行,好横议以非世,故秦人深疾之,併其书焚之。若使秦之法遂行於世,则圣人之道绝矣。」如温公说,则「阬秦者,非斯乎」,犹云:「阬於秦者,非即此圣读庸行者乎?」欲以秦法之不可行,明俗儒之不可去也。然如此解之,与「投诸火」三字文义不贯。且横议非世,正俗儒所不肯為,谓秦人所阬者皆是俗儒,亦害於理。然则温公此解必不可通也。
或问:「人何尚?」曰:「尚智。」曰:「多以智杀身者,何其尚?」曰:「昔乎,皋陶以其智為帝謨,杀身者远矣;箕子以其智為武王陈洪范,杀身者远矣。」〔疏〕「『人何尚?』曰:『尚智』」者,春秋繁露必仁且智云:「知者见祸福远,其知利害蚤,物动而知其化,事兴而知其归,见始而知其终。言之无敢譁,立之而不可废,取之而不可舍。前后不相悖,终始有类,思之而有,复及之而不可厌。其言寡而足,约而喻,简而达,省而具,少而不可益,多而不可损。其动中伦,其言当务。如是者,谓之知。」「多以智杀身者,何其尚」者,此误以小慧為智也。方言云:「智,或谓之慧。」论语:「好行小慧。」郑注云:「小慧,谓小小之才智。」然则智、慧散文亦通。故不识智之义者,恒以小慧当之。说文:「慧,儇也。」苟以儇為智,则智者乃所以杀其身者矣。孟子论盆成括云:「其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赵注云:「言括之為人小有才慧,而未知君子仁义谦顺之道,适足以害其身也。」焦疏云:「慧则精明,精明则照察人之隐;慧则捷利,捷利则超越人之先,皆危机也。」即此或问之意也。「昔乎,皋陶以其智為帝謨」者,「昔乎」,世德堂本无「乎」字。按:此与问神「昔乎,仲尼潜心於文王矣」世德堂本亦无「乎」字同。皋陶,古书或作咎繇,亦作咎陶,俗字作「皋」。音义:「皋陶,音遥。」按:书序云:「皋陶矢厥謨,禹成厥功,帝舜申之,作大禹、皋陶謨、弃稷。」史记夏本纪云:「帝舜朝,禹、伯夷、皋陶相与语帝前,皋陶述其谋。帝禹立而举皋陶荐之,且授政焉,而皋陶卒。」正义引帝王纪云:「皋陶生於曲阜。曲阜,偃地,故帝因之而以赐姓曰偃。尧禪舜,命之作士。舜禪禹。禹即帝位,以咎陶最贤,荐之於天,将有禪之意。未及禪,会皋陶卒。」又引括地志云:「咎繇墓在寿州安丰县南一百三十里,故六城东东都陂内大冢也。」白虎通圣人云:「何以言皋陶圣人也?以自篇曰(一):『若稽古皋陶。』圣人而能為舜陈道,『朕言惠,可底行』;又旁施象刑维明也。」「箕子以其智為武王陈洪范」者,书序云:「武王胜殷,杀受,立武庚,以箕子归,作洪范。」史记宋微子世家云:「箕子者,紂亲戚也。」集解引马融云:「箕,国名也;子,爵也。」索隐引司马彪云:「箕子名婿餘。马融、王肃以箕子為紂之诸父,服虔、杜预以為紂之庶兄。杜预云:『梁国蒙县有箕子冢。』」尚书大传云:「武王胜殷,释箕子囚。箕子不忍周之释,走之朝鲜。武王闻之,因以朝鲜封之。箕子既受周之封,不得无臣礼,故於十三祀来朝。」汉书五行志云:「禹治洪水,赐雒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圣人行其道,而宝其真。降及于殷,箕子在父师位而典之。周既克殷,以箕子归,武王亲虚己而问焉。」荣按:诗、书所载圣贤多矣,明哲保身,其事非一。今论智而独举皋陶、箕子以為例者,皋陶两更禪让,歷仕三朝;箕子先蒙内难,继丁革命,并以上哲,克全令名,各著彝训,传於后世。子云自审遭际,有类於斯,而哇紫之廷,不可论治,括囊无咎,终守吾玄。虽语默不同,所以全生远害,其道一也。是则明道為大,詘身為小,苟任斯文之重,何取匹夫之谅!问答之旨,实存於兹,聊借皋、箕隐以自喻耳。其后班孟坚答宾戏亦云:「昔咎繇謨虞,箕子访周,言通帝王,谋合神圣。」沿袭法言,而未知子云语意之所指。若崔寔政论云:「自古尧、舜之帝,汤、武之王,皆赖明哲之佐,博物之臣。故皋陶陈謨,而唐、虞以兴;伊、箕作训,而殷、周用隆。」斯则本孟坚而增益之,以為明良之泛论矣。
(一)「自」字原本讹作「目」,据白虎通德论圣人改。
仲尼,圣人也,或者劣诸子贡。子贡辞而精之,然后廓如也。〔注〕精,明。於戏!观书者违子贡,虽多亦何以為?〔疏〕「或者」,世德堂本无「者」字。「仲尼,圣人也,或者劣诸子贡」者,吴云:「叔孙武叔、陈子禽皆有是言。」按:见论语。彼刘疏云:「夫子歿后,诸弟子切劘砥礪,以成其学。故当时以有若似圣人,子夏疑夫子,而叔孙武叔、陈子禽皆以子贡贤於仲尼,可见子贡晚年进德修业之功,几几乎超贤入圣。」是也。「子贡辞而精之,然后廓如也」者,即子贡答武叔、子禽诸语,及孟子所引「见其礼而知其政」云云是也。赵氏佑温故录引李光地读孟子札记云:「夫子所以超於群圣者,以其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使先王之道传之无穷也。宰我、子贡、有若推尊之意,盖皆以此。而子贡独显言之,如能言夏、殷之礼,知韶、武之美善,告顏子為邦之类,皆所谓见礼知政,闻乐知德,等百王而莫违者也。孟子引之,以是為孔子所以异者。盖圣则同德,孔子则神明天纵,有以考前王而不谬,俟后圣而不惑,非列圣所可同也。然则宰我、子贡、有若虽皆智足以知圣人,而惟子贡能明言夫子之所以异於群圣,使后世无所疑惑,所谓辞而精之也。」「於戏」,宋、吴本作「乌呼」。「观书者违子贡,虽多亦何以為」者,学者不以子贡之言為圭臬,篤信孔子之圣超越百王,知所宗仰。则虽博极群书,亦所谓多多赘矣也。论语云:「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於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為?」
「盛哉!成汤丕承也,文王渊懿也。」或问「丕承」。曰:「由小致大,不亦丕乎?革夏以天,不亦承乎?」「渊懿」。曰:「重易六爻,不亦渊乎?浸以光大,不亦懿乎?」〔疏〕「盛」,宋、吴本作「慎」,属上章。宋云:「言无慎於子贡之明师道也。」司马从之,云:「李本『慎』作『盛』,属下章。今从宋、吴本。」世德堂本因之,作「慎」。按:「盛哉」,叹美之辞。欲言汤、文之丕承渊懿,故先以叹美之辞起之。上文「虽多亦何以為」,明用论语文,其下不得更缀「慎哉」字也。「成汤丕承也」者,白虎通謚云:「謚或一言,或两言,何?文者以一言為謚,质者以两言為謚。故汤死后称成汤,以两言為謚也。」尔雅释詁云:「丕,大也。」说文:「承,奉也,受也。」「文王渊懿也」者,诗燕燕毛传云:「渊,深也。」尔雅释詁云:「懿,美也。」「由小致大,不亦丕乎」者,孟子云:「汤以七十里。」「革夏以天,不亦承乎」者,汤誓云:「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予畏上帝,不敢不正。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重易六爻,不亦渊乎」者,文王重卦,详前篇疏。繫辞云:「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浸以光大(一),不亦懿乎」者,庄子大宗师释文引向秀注云:「浸,渐也。」诗文王云:「文王在上,於昭于天。」郑笺云:「文王初為西伯,有功於民,其德著见於天,故天命之以為王,使君天下也。」史记周本纪云:「西伯盖即位五十年,其囚羑里,盖益易之八卦為六十四卦。诗人道西伯,盖受命之年称王,而断虞、芮之讼。后七年而崩,謚為文王。改法度,制正朔矣。」
(一)「大」字原本讹作「火」,据正文改。
或问「命」。曰:「命者,天之命也,非人為也,人為不為命。」请问「人為」。曰:「可以存亡,可以死生,非命也。〔注〕是人為者。命不可避也。」〔注〕大理然者也。或曰:「顏氏之子,冉氏之孙。」曰:「以其无避也,若立巖墙之下,动而徵病,行而招死,命乎!命乎!」〔注〕自詒伊戚。〔疏〕「命者,天之命也」者,白虎通寿命云:「命者何谓也?人之寿也,天命己使生者也。」论语雍也皇疏云:「命者,稟天所得以生,如受天教命也。」是也。「可以存亡,可以死生,非命也」者,司马云:「人事可以生存而自取死亡,非天命也。」按:韩诗外传云:「哀公问孔子曰:『有智寿乎?』孔子曰:『然。人有三死而非命也者,自取之也。居处不理,饮食不节,劳过者,病共杀之;居下而好干上,嗜欲无厌,求索不止者,刑共杀之;少以敌眾,弱以侮强,忿不量力者,兵共杀之。故有三死而非命者,自取之也。诗云:『人而无仪,不死何為?』」即此文之义。「命不可避也」者,孟子云:「莫非命也,顺受其正。」赵注云:「命有三名:行善得善,曰受命。行善得恶,曰遭命。行恶得恶,曰随命。惟顺受命為受其正也。」「或曰顏氏之子,冉氏之孙」者,司马云:「言顏渊、冉伯牛非不知修人事,而顏渊早夭,伯牛恶疾,何也?」按:论语:「有顏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邢疏云:「凡事应失而得曰幸,应得而失曰不幸。恶人横夭,则惟其常。顏回以德行著名,应得寿考,而反二十九髮尽白,三十二而卒,故曰不幸短命死矣。」今本史记弟子传但云「回年二十九,髮尽白,蚤死」,无「三十二而卒」之文。惟家语弟子解则云:「顏回二十九年而髮白,三十一早死。」翟氏灝四书考异谓王肃摭拾史文,于「蚤」字上妄增「三十一」三字。臧氏庸拜经日记亦云:「『三十一「之文,不知所本,必系王肃偽撰。」今考公羊传哀公篇徐疏引弟子传云:「顏渊少孔子三十岁,三十二而卒。」是旧本史记如此。今本弟子传此文下索隐云:「家语亦云年二十九而髮白,三十二而死。」可见司马贞所据史记正作「三十二而卒」,与家语文同,故称「家语亦云」。此邢疏所称「髮尽白」三字明用弟子传语,则「三十二而卒」之说亦本史记,与公羊疏所据同也。然则旧本史记、家语於顏子卒年固同作三十二,今史记作蚤,家语作三十一,皆后刻书者所改。翟、臧二家以「三十一」之文為子雍增造,失考已甚。毛氏奇龄论语稽求篇,又据王肃家语注有「顏回死时,孔子年六十一」之语,谓旧家语本原是三十一岁,坊本误作「二」字,则以不误為误也。(肃注孔子年六十一,当是六十二之误。)然伯鱼卒时,孔子年且七十。顏子卒,又在其后。谓鲤也死有棺而无槨,為设事之辞,断不可通。以顏渊少孔子三十岁计之,孔子七十,顏已四十,则三十二而卒之说固自相抵梧。稽求篇因谓弟子传所云少孔子三十岁者,原是「四十」之误。钱氏坫论语后录亦同此说。然子路少孔子九岁,若顏渊少孔子四十岁,则与子路相差至三十以上,而论语记顏渊、季路侍,犹先渊后路,於义可疑。人生四十而仕,顏子甫在立年,孔子遽谓行藏与共,亦嫌过早。故李氏鍇尚史推定顏子享年四十有一,四书考异亦同,拜经日记谓顏子卒年四十,说皆近理。金氏鶚求古录礼说,谓顏子之卒与子路相近而稍先,时孔子年七十二,顏子少孔子三十岁,则其年四十二也。古「三」、「四」字皆积画,每多互讹,此盖「四」误為「三」也。其言最允。然则旧本史记「三十二而卒」,乃「亖十二而卒」之误,子雍偶据误文生疑。若以為偽撰,则必不自為此矛盾矣。洪范六极,一曰凶短折,偽传云:「短未六十,折未三十。」孔疏云:「传以寿為百二十年,短者半之,為未六十;折又半,為三十。」是则六十以下犹当為短,况四十二耶?至若顏渊十八之说,(见问神疏。)则潘氏集笺所谓,按诸经传,无一合者,此真不足辩者矣。又论语:「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弟子传云:「冉耕,字伯牛。孔子以為有德行。伯牛有恶疾,孔子往问之。」淮南子精神:「冉伯牛為厉。」毛氏奇龄四书賸言云:「古以恶疾為癩。礼,妇人有恶疾去,以其癩也。韩诗解不卫之诗,谓蔡人之妻伤夫恶疾,虽遇癩而不忍绝。刘孝标作辨命论遂谓冉耕歌其不卫,正指是也。」武氏亿群经义证云:「厉、癩音相近。史记豫让传『漆身為厉』,注『音』赖,索隐曰:『恶疮病也。』又论衡命义篇:『伯牛空居而遭恶疾。』是致病之由,又可附见,疏家皆不及之。」论语刘疏云:「白虎通寿命篇:『命有三科。有遭命,以遇暴。遭命者,逢世残贼。若上逢乱君,下必灾变暴至,夭绝人命。』下云:『冉伯牛危言正行而遭恶疾,孔子曰: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是则孔子此叹,盖伤时无贤君,有道之士多致夭病,与哭顏渊同意。」「曰以其无避也」者,即所谓行善得恶曰遭命是也。「若立巖墙之下」云云者,孟子云:「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巖墙之下。」司马云:「巖墙,欹危欲崩之墙也。」「动而徵病」,即诗传所谓「病共杀之」;「行而招死」,即诗传所谓「刑共杀之」、「兵共杀之」者,皆自取之,而非命,故曰:「命乎!命乎」也。注「是人為者」。按:世德堂本「者」作「也」。注「大理然者也」。按:世德堂本无此注。注「自貽伊戚」。按:世德堂本作「自詒伊慼」。
吉人凶其吉,〔注〕居安思危,存不忘亡。凶人吉其凶。〔注〕以小恶為无伤而不去也,恶积而罪彰,灭身之凶至也。〔疏〕司马云:「楚庄王以无灾為惧,曰:『天岂弃忘寡人乎?』是得吉犹以為凶也。紂淫虐将亡,灾异并臻,而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是废人事而任天命,得凶而以為吉也。」按:此亦讥王莽之辞。莽传云:「天凤三年二月乙酉,地震。大司空王邑上书愿乞骸骨。莽曰:『夫地有动有震,震者有害,动者不害。春秋记地震,易繫坤动,动静辟胁,万物生焉。』十月戊辰,王路朱鸟门鸣,昼夜不绝。崔发等曰:『虞帝闢四门,通四聪。门鸣者,明当脩先圣之礼,招四方之士也。』於是令群臣皆贺。所举四行,从朱鸟门入而对策焉。四年,莽遣使者即赦盗贼,还言『盗贼解輒复合。问其故,皆曰愁法禁烦苛,不得举手。力作所得,不足以给贡税;闭门自守,又坐邻伍铸钱挟铜。姦吏因以愁民,民穷悉起為盗贼』。莽大怒,免之。其或顺指,言民骄黠当诛,及言时运适然,且灭不久。莽说,輒迁之。」此真所谓凶人吉其凶也。子云以天凤五年卒,以上诸事,皆子云晚年所闻见,故有此言。注「居安思危,存不忘亡」。按:世德堂本无此注。注「以小」至「至也」。按:世德堂本亦无此注。
辰乎,辰!〔注〕叹时逝也。喝来之迟,去之速也,君子竞诸。〔注〕进德修业,欲及时也。〔疏〕小尔雅广言云:「竞,逐也。」注「叹时逝也」。按:尔雅释训云:「不辰,不时也。」是辰即时也。汉书蒯通传云:「时乎!时不再来。」顏注云:「此古语,叹时之不可失。」
謣言败俗,謣好败则,姑息败德。〔注〕则,法。君子谨於言,慎於好,丞於时。〔注〕丞,急。〔疏〕「謣言」、「謣好」,治平本作「●言」、「●好」。音义:「●,女耕切,譻●。天复本作『謣』。謣,音於,又音紆,妄言也。」按:謣训妄言,引伸為凡妄之称。妄言者谨於言之反。妄好者慎於好之反,犹姑息者亟於时之反。若作「●言」、「●好」,则义不相应,此形误之显然者。司马依天复本作「謣」,世德堂本从之,甚是。今亦据改。「謣言败俗」者,音义:「败俗,必迈切,下同。又如字。」按:广雅释詁:「败,坏也。」司马云:「妄言者,不知而作,惑乱后生,故败俗也。」按:即自序所谓「析辩诡辞,以挠世事」也。「謣好败则」者,音义:「●好,呼报切。下『於好』、『好文』同。」司马云:「妄好非圣之书,败先王之法。」按:即修身所谓「好轻则招淫」也。「姑息败德」者,姑息,古语苟安之谓。司马云:「宴安鴆毒,故败德。」按:檀弓云:「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明姑息為德之贼也。「君子谨於言,慎於好,亟於时」者,音义:「亟於,纪力切。」谨慎则无妄,亟则无苟安。无妄言,故民听不惑,俗之所以正也。无妄好,故民志不淫,法之所以立也。无苟安,故自疆不息,德之所以修也。注「则,法」。按:世德堂本无此注。注「亟,急」。按:世德堂本亦无此注。说文:「亟,敏疾也。」广雅释詁:「亟,急也。」
吾不见震风之能动聋聵也。〔注〕雷风非不猛,不能动聋聵;圣教非不明,不能化顽嚚。〔疏〕音义:「瞶,五怪切。」说文:「聵,生而聋也。」陆士衡演连珠李注引无「之」字。注「雷风非不猛」。按:弘范以「震」為「雷」,则震、风平列為义。然吾子云:「震风陵雨,然后知夏屋之為帡幪也。」震风与陵雨对文,明非雷风,则此亦当与彼文同义,犹云怒风耳。「不猛」世德堂本作「不烈」。注「圣教」至「顽嚚」。按:「不明」世德堂本误作「不服」。「顽嚚」治平本作「顽嚚之人」,於文為衍,今依世德堂本删「之人」字。
或问「君子」。「在治曰若凤,在乱曰若凤。」或人不諭。曰:「未之思矣。」曰:「治则见,乱则隐。〔注〕随时之义,美之大者,治见乱隐,凤之德也。鸿飞冥冥,弋人何慕焉?〔注〕君子潜神重玄之域,世网不能制御之。鷦明遴集,食其絜者矣;〔注〕遴集者,类聚群游,得其所也。●明非竹实之絜不食,君子非道德之禄不居。凤鸟蹌蹌,匪尧之庭。」〔注〕蹌蹌者,步趾之威仪也。言其降步于尧之庭,非尧之庭则不降步也。〔疏〕音义:「在治,直吏切,下同。」御览九百十五引作「在位」,误。「『未之思矣』。曰:『治则见,乱则隐。』」司马云:光谓『曰』衍字。」按:语有间断,故更著「曰」字,非必衍也。音义:「则见,贤遍切。」论语:「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孔注云:「圣人受命,则凤鸟至,河出图。今天无此瑞,吾已矣夫者,伤不得见也。」说苑辨物云:「夫惟凤為能究万物,通天祉,象百状,达于道。去则有灾,见则有福。览九州,观八极,备文武,正王国,严照四方,仁圣皆伏。故得凤之像一者,凤过之;得二者,凤下之;得三者,则春、秋下之;得四者,则四时下之;得五者,则终身居之。」论衡指瑞云:「儒者说凤皇、麒麟仁圣禽也,思虑深,避害远,中国有道则来,无道则隐。」「鸿飞冥冥,弋人何慕焉」者,广雅释训:「冥冥,暗也。」素问徵四失论:「窈窈冥冥。」王注云:「言玄远也。」说文:「隿,缴射飞鸟也。」按:经传通以「弋」為之。易小过「公弋」,虞注云:「弋,矰缴射也。」按:矰者,短矢;缴者,生丝缕。以缕繫矢而射,谓之弋,故曰矰缴射。音义:「弋人何慕,后汉书逸民传序引扬子作『弋者何慕』。宋衷注云:『篡,取也。鸿高飞冥冥薄天,虽有弋人执矰缴,何所施巧而取焉。喻贤者深居,亦不罹暴乱之害。今篡或為慕,误也。』」按:文选范蔚宗逸民传论李注引法言宋衷注如此。后汉书此传章怀太子注云:「『篡』诸本或作『慕』,法言作『篡』。」下引「宋衷曰『篡,取也』」云云,至「不离暴乱之害也」,与选注引同,而文字小异。其下云:「然今人谓以计数取物為篡,篡亦取也。」然则选注「今篡或為慕误也」,乃崇贤所加,音义亦以為宋妻注语,疏矣。温公集注据音义此条,遂改「慕」為「篡」,云:「光谓逆取曰篡。」荣按:治平本作「慕」,钱本同,御览九百十六引亦同。音义出「弋人何慕」,是其所据本如此。又音义往往引天复本异文,此不及之,明天复本亦作「慕」。艺文类聚九十引亦作「慕」。张九龄感遇诗云:「今我游冥冥,弋者何所慕?」用法言语,而以「慕」与顾、树、惧、恶為韵,其非「篡」误可知。是唐初所行法言多作「慕」。然则作「篡」者,宋衷本;作「慕」者,李轨本。慕者,贪羡欲得之谓。淮南子原道:「诱慕於名位。」高注云:「慕,贪也。」汉书董仲舒传:「古人有言曰:『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此言慕,犹彼言羡,於义甚顺,较宋衷本為优。今文人承用,乃以作「慕」為误,妄也。「●明遴集,食其絜矣」者,音义:「●明,上音焦。说文曰:『东方发明,南方焦明,西方鷫鷞,北方幽昌,中央凤皇。』又司马相如传云:『●鹏已翔乎寥廓之宇。』又乐纬云:『●鹏状如凤皇。』」按:续汉书五行志注引凑图徵云:「似凤有四,三曰焦明,长喙、疏翼、圆尾,身义,戴信婴仁,膺知负礼。」文选江文通杂体诗李注引乐纬云:「●鹏,状似凤皇,身礼,戴信婴仁,膺智负义。」併引宋均注云:「身礼,质赤色。」选注所引乐纬即凑图徵文,而礼、义字与续汉志注引互异。礼赤义白,焦明南方鸟,故身礼,与鷫鷞西方鸟身义者不同。南齐书五行志引凑图徵云:「焦明鸟,质赤。」刘志注此文礼义字误倒,当以选注為正。又●鹏之「鹏」,玉篇:「靡京切,鸟似凤。」广韵:「武兵切,似凤,南方神鸟。」温公集注引相如传、乐纬字皆误「鹏」,乃云:「光谓说文『朋』及『鹏』皆古『凤』字也。凤鸟象形,凤飞,群鸟从以万数,故以為朋党字。」不知焦明、肃爽等皆合二言為一名,俗施鸟旁,故有「鹏」字。此与古文以為凤字之「鹏」绝不相涉也。音义:「遴集,邻振切。」宋、吴并云:「遴,行难也。」义本说文。彼段注云:「引伸為遴选,选人必重难也。」然则遴集者,审择所止,不轻集也。「絜」,世德堂本作「洁」。按:洁清字古止作「絜」。广雅释言云:「絜,静也。」静者,「渹」之省。说文:「渹,无垢薉也。」今皆以「净」為之。经解云:「絜静精微,易教也。」絜静即洁净也。说文无「洁」。庄子秋水云:「南方有鸟,其名鵷雏,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释文引李颐云:「鵷雏,鸞凤之属也。」按:南方鸟,凤属,即●明。然则鵷雏者,●明异名。非梧桐不止,是遴集也;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是食其絜也。「凤鸟」御览九百十五引作「凤皇」。音义:「蹌,七羊切。」「凤鸟蹌蹌,匪尧之庭」者,皋陶謨云:「下管鼗鼓,合止祝敔,笙鏞以间,鸟兽蹌蹌;簫韶九成,凤皇来仪。」说苑辨物引书:「鸟兽鶬鶬,凤皇来仪。」字作「鶬」。尚书大传引舜时乐云:「舟张辟雍,鶬鶬相从;八风回回,凤皇谐谐。」与说苑引书合。明今文尚书如此。说文「牄」篆下引虞书:「鸟兽牄牄。」周礼大司乐郑注引同。则古文经作「牄」。子云於书皆用欧阳,此文亦当作「凤鸟鶬鶬」。今作「蹌」者,乃校书者依偽孔改之。广雅释言云:「匪,彼也。」按:古无轻唇音,匪、彼声近,故诗多以「匪」為「彼」,详见经传释词。艺文类聚九十九引尚书中候云:「尧即政七十载,凤皇止庭,巢阿阁讙树。」淮南子谬称云:「昔二皇凤至於庭,三代至乎门,周室至乎泽。德弥麤,所至弥远;德弥精,所至弥近。」按:鸿喻避人之士,●明喻避地之士,凤鸟喻避世之士。鸿者随阳而至,有稻粱之谋,然羽翼以就,一举千里,虽有矰缴,将安所施?犹避人之士,虽不能预择治乱,然色恶言恶则去,终免辱殆。●明则择木而栖,择食而食,犹避地之士,不仕乱朝,不受非义之粟。若凤鸟,则惟至德之世游於门庭,犹避世之士,必天下有道,然后一见也。论语云:「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子华子神气云:「吾闻之:太上违世,其次违地,其次违人。」注「潜神重玄之域」。按:陆士衡汉高祖功臣颂:「重玄匪奥。」李注云:「重玄,天也。」注「遴集者,类聚群游」。按:弘范读「遴」為「鳞」,故训為类聚群游。司马长卿难蜀父老云:「二方之君,鳞集仰流。」李注云:「鳞集,相次也。」汉书楚元王传云:「夫乘权藉势之人,子弟鳞集於朝。」顏注云:「言其相次如鱼鳞。」然则●明鳞集,喻眾贤并进也。注「蹌蹌,步趾之威仪也」。按:鸟兽蹌蹌,禹本纪作「鸟兽翔舞」,步趾即翔舞之谓。诗楚茨毛传云:「济济蹌蹌,言有容也。」威仪即有容之谓。说文:「牄,鸟兽来食声也。」玉篇引作「食穀声」。孙氏星衍书今古文注疏云:「此古文说,以牄牄為乐声,如鸟兽之来食穀,不以為真鸟兽也。」荣谓重言形况,以声為义,往往与本义迥别。许君「牄」字之训,自当有本,然不必為古文书说,其引书者,亦但示古文尚书「牄牄」字如此,非以為说解之证。王氏筠说文释例云:「牄下引书则重言之,形容之词也,与食穀声毫不相涉。」為得其义。大司乐贾疏引郑君书注云:「鸟兽牄牄,谓飞鸟走兽牄牄然而舞也。」然则牄、鶬、蹌字异而义同。夫乐声而如鸟兽食穀,岂复可听?古文即有异义,不容怪诞至此,孙说误也。
亨龙潜升,其贞利乎?〔注〕贞,正也;利者,义之和。美龙潜升,得正之利。或曰:「龙何如可以贞利而亨?」曰:「时未可而潜,不亦贞乎?〔注〕得潜之正。时可而升,不亦利乎?〔注〕得义之和。潜升在己,用之以时,不亦亨乎?」〔注〕行止不失其所,得嘉之会。〔疏〕「亨龙潜升,其贞利乎」者,乾元亨利贞,子夏传云:「亨,通也;利,和也;贞,正也。」初九潜龙勿用,沉驎士注云:「称龙者,假象也。天地之道有升降,君子之道有行藏,龙之為物,能飞能潜,故借龙比君子之德也。」按:前篇云「时飞则飞,时潜则潜」,此变飞言升者,升兼见龙、飞龙而言也。「龙何如可以贞利而亨」,世德堂本无「如」字。「时未可而潜,不亦贞乎」者,初九潜龙勿用,干宝注云:「阳在初九,十一月之时,自复来也。初九甲子,天正之位,而乾元所始也。阳处三泉之下,圣德在愚俗之中。此文王在羑里之爻也。虽有圣明之德,未被时用,故曰勿用。」逸周书謚法:「清白守节曰贞。」「时可而升」,世德堂本无「时」字。「时可而升,不亦利乎」者,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干云:「阳在九二,十二月之时,自临来也。二為地上,田在地之表,而有人功者也。阳气将施,圣人将显。此文王免於羑里之日也。故曰利见大人。」又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干云:「阳在九五,三月之时,自夬来也。五在天位,故曰飞龙。此武王克紂之爻也。圣功既就,万物既睹,故曰利见大人矣。」「潜升在己,用之以时,不亦亨乎」者,内有其德,而行合乎宜,贞而不谅,利而非贪,非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孰能知之?故曰亨也。注「美龙潜升,得正之利」。按:治平本如此,钱本同,世德堂本作「得正之和」。荣谓此以正释贞,以和释利,疑当作「德正而和」。其作「得正之和」及「得正之利」者,皆涉下两注而误耳。
或问「活身」。曰:「明哲。」〔注〕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或曰:「童蒙则活,何乃明哲乎?」曰:「君子所贵,亦越用明保慎其身也。〔注〕越,於。如庸行翳路,衝衝而活,君子不贵也。」〔疏〕「或问活身」者,庄子至乐云:「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又云:「列士為天下见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诚善邪?诚不善邪?若以為善矣,不足活身;以為不善矣,足以活人。」云:「至乐活身,唯无為几存。」故欲问其义。「童蒙则活,何乃明哲」者,易蒙云:「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释文云:「蒙,蒙也,稚也。稽览图云:『无以教天下曰蒙。』方言云:『蒙,萌也。』『童』,郑云:『未冠之称。』广雅云:『痴也。』」按:童蒙叠韵连语,无知之貌。淮南子齐俗云:「古者,民童蒙不知东西。」法言序:「倥侗顓蒙。」顏注引郑云:「童蒙,无知也。」司马云:「言愚者乃所以全生,若庄子论櫟社、支离疏。」按:易蒙云:「童蒙吉。象曰:『童蒙之吉,顺以巽也。』」王注云:「付物以能,不劳聪明,功斯克矣,故云何乃明哲。」「君子所贵,亦越用明保慎其身」者,吴云:「君子所以贵而异於童蒙者,亦曰用明哲保慎其身也。越,曰也。」此以保、慎二字连读。晋书曹毗传载毗对儒云:「虞公潜崇巖以颐神,梁生适南越以保慎。」当是用法言语,则曹亦读保、慎连文。荣谓「明保」字用洛誥「公明保予冲子」,偽传云「言公当明安我童子」。「慎其身」字用皋陶謨「慎厥身修」及诗燕燕「淑慎其身」。「用明保慎其身」,谓以明安之道谨慎己身耳。「庸行翳路,衝衝而活,君子不贵也」者,音义:「翳路,乌计切。」宋云:「庸,愚也。翳,塞也。」吴云:「翳路,言多也。」俞云:「汉书甘泉赋:『迺登夫凤皇兮,而翳华芝。』注引韦昭曰:『翳,隐也。』如庸行翳路,谓以庸愚之人,而行翳隐之路也。」荣谓「庸」读為「容」,庄子胠篋「容成氏」,六韜大明作「庸成氏」。容亦翳也,行亦路也。容行翳路,偶文以足句耳。周礼巾车:「三侯,三获,三容。」郑司农云:「容者,乏也。待获者所蔽也。」尔雅释宫:「容谓之防。」郭注云:「形如今床头小曲屏风,唱射者所以自防隐。」又月令:「罗网毕翳。」郑注云:「翳,射者所以自隐也。」管子小匡:「兵不解翳。」房注云:「翳所以蔽兵。」是容、翳并隐蔽之器。引伸之,得為凡隐蔽之称。释宫又云:「路、场、猷、行,道也。」是行与路亦同詁。容行翳路,谓障蔽其当由之道,令不知所趋嚮也。吴胡部郎玉縉云:「公羊传隐元年,疏引春秋说:『庸者,通也。』庸行即通道。翳者,隐也。通与隐相反為义。庸行翳路,犹言通衢僻径也。」按:胡说亦可备一义。「衝」,说文作「〈彳童亍〉」,从行,童声。今多作「衝」。俞云:「此衝字即上文童蒙之『童』,因或人言童蒙则活,故杨子应之曰:『〈彳童亍〉〈彳童亍〉而活,君子不贵也。』字不作『童』而作『〈彳童亍〉』者,承上庸行翳路為文,故从行作〈彳童亍〉也。」陶氏鸿庆读法言札记云:「衝衝读為憧憧。易咸卦:『憧憧往来。』刘瓛注:『意未定也。』五百篇『衝衝如也』,义同。」按:陶说是也。广雅释训云:「〈彳童亍〉〈彳童亍〉,行也。」「衝衝而活」,谓行无趋嚮,随眾往来,罔之生也,幸而免耳。注「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按:诗烝民文。世德堂本此注上有「祕曰」字,而无「既且」二字,则以為吴司封语,误也。注「越,於」。按:世德堂本无此注。尔雅释詁:「粤、于、爰,曰也。」于、於、粤、越声近义同,详见经传释词。
楚两龚之絜,其清矣乎?〔注〕楚人龚君宾、龚长倩也。当成、哀之世,并為諫大夫,俱著令闻,号曰「两龚」。王莽篡位之后,崇显名贤,复欲用之,称疾,遂终身不仕,絜清其志者也。蜀庄沉冥,〔注〕蜀人,姓庄,名遵,字君平。沉冥犹玄寂,泯然无跡之貌。是故成、哀不得而利之,王莽不得而害也。蜀庄之才之珍也,不作苟见,不治苟得,〔注〕所谓沉冥也。久幽而不改其操,虽随、和何以加诸?〔注〕久幽,谓卖卜於成都。举兹以旃,不亦珍乎!吾珍庄也,居难為也。〔注〕人所不能,非难如何?不慕由,即夷矣,何毚欲之有?〔注〕许由、伯夷无欲之至,既不可害,亦不可利。〔疏〕「楚两龚之絜,其清矣乎」,汉书王贡两龚鲍传引同。「蜀庄沉冥」,汉书引作「蜀严湛冥」。按:后汉明帝名庄,故改「庄」之字曰「严」。汉书孟康注云:「蜀郡严君平,湛深元默,无欲也。」音义引此注作「渊默」。按:当作「玄默」,以深释湛,以玄默释冥也。顏注云:「『湛』读曰『沉』。」吴曹侍读元忠云:「此顏据李本法言改读。世说新语栖逸篇:『虽古之沉冥,何以过此?』刘孝标注引杨子李轨注,字并作『沉』。王元长曲水诗序李注引侯巴云:『严君平常病不事,沉冥而死,亦絜矣。』按:此侯氏法言注之仅见者。」「不作苟见,不治苟得」,汉书引同。顏云:「不為苟显之行,不事苟得之业。」司马云:「见,贤遍切。养诸内而晦诸外,不苟徇名而求利。」「久幽而不改其操,虽随、和何以加诸」,「随」各本皆作「隋」。音义作「随」,是其所据本如此,今从之。汉书引同。顏云:「随,随侯珠也;和,和氏璧也。诸,之也。」按:李斯上秦始皇书云:「有和、随之宝。」淮南子览冥云:「譬如隋侯之珠,和氏之璧,得之者富,失之者贫。」高注云:「隋侯,汉东之国,姬姓诸侯也。隋侯见大蛇伤断,以药傅之。后蛇於江中衔大珠以报之,因曰隋侯之珠,盖明月珠也。楚人卞和得美玉璞於荆山之下,以献武王。王以示玉人,玉人以為石,刖其左足。文王即位,复献之,以為石,刖其右足。抱璞不释而泣血。及成王即位,又献之。成王曰:『先君轻刖而重剖石。』遂剖视之,果得美玉,以為璧,盖纯白夜光。」「举兹以旃,不亦珍乎!」治平本「珍」作「宝」;钱本作「珍」,音义本同,今从之。汉书引亦作「珍」。顏注云:「旃亦之也。言举此人而用之,不亦国之宝乎」,俞云:「旃字义不可通。咸曰:『旃,之也。言举此诸德以议之,庄亦宝也。』则增出议字矣。『旃』疑『称』字之误。礼记射义篇注曰:『称犹言也。』」按:曲园仅读宋注,知「以」字之為语助,而未检汉书顏注,不知此「以」字之当训用也。论语云:「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马注云:「我為大夫,虽不见任用,必当与闻也。」正此文「以」字之确詁。陶氏鸿庆读法言札记云:「承上言随珠和璧皆以用而见珍,惜蜀庄生不遇时,故才不见用耳。」是也。「吾珍庄也,居难為也」者,经传释词云:「居,词也。」易繫辞传曰:「噫!亦要存亡吉凶,则居可知矣。」郑、王注并曰:「居,辞也。」诗柏舟曰:「日居月诸。」正义曰:「居、诸者,语助也。故日月传曰:『日乎,月乎』,不言居、诸也。」十月之交曰:「择有车马,以居徂向。」居,语助。言择有车马,以徂向也。生民曰:「其香始升,上帝居歆。」居亦语助。上帝居歆,上帝歆也。礼记郊特牲曰:「以鐘次之,以和居参之也。」居亦语助。居参之,参之也。然则此「居难為也」,居亦语助,犹易云「居可知也」。「不慕由,即夷矣」,华阳国志蜀郡士女讚自注引作「不慕夷,则由矣」。「何毚欲之有」,音义:「毚欲,士衔切,贪也。俗本作『利欲』。」宋、吴本作「利欲」,宋云:「何利欲之能动。」按:音义是也。「毚」读為「馋」。玉篇:「馋,不嫌也。」广韵:「馋,不廉。」说文无「馋」,古止作「毚」。言君平非许由、伯夷之志不志,岂复有贪欲之念扰其中乎?陶氏鸿庆读法言札记云:「庄当王氏擅权,慕伯夷之行,许由实非其类。杨子不欲显言,故游移其辞,以寓意耳。」注「楚人」至「者也」。按:世德堂本此注惟有「楚人龚君宾、龚长倩」八字,以下皆删。汉书王贡两龚鲍传:「两龚皆楚人也。胜字君宾,舍字君倩,二人相友,并著名节,故世谓之楚两龚。胜為郡吏,三举孝廉,再為尉,一為丞。州举茂才,為重泉令,病,去官。哀帝徵為諫大夫,数上书,其言祖述王吉、贡禹之意。二岁餘,迁丞相司直。徒光禄大夫,守右扶风。数月,上复还胜光禄大夫。胜言董贤乱制度,繇是逆上指。后岁餘,胜乞骸骨,出為渤海太守。积六月,免归。上复徵為光禄大夫。会哀帝崩,王莽秉政,胜遂归老于乡里。莽既篡国,遣五威将帅亲奉羊酒存问胜。明年,莽遣使者即拜胜為讲学祭酒,胜称疾不应徵。后二年,莽复遣使者奉璽书、太子师友祭酒印、綬,安车駟马迎胜即拜。胜称病篤,使者要说,胜遂不复饮食,积十四日死。死时七十九矣。胜居彭城廉里,后世刻石表其里门。龚舍以龚胜荐,徵為諫大夫,病免。复徵為博士,又病去。顷之,哀帝遣使者即拜舍為太山太守。舍家居在武原,使者至县请舍,欲令至廷拜授印、綬。舍曰:『王者以天下為家,何必县官?』遂於家受詔,便道之官。既至数月,上书乞骸骨。上徵舍,至京兆东湖界,固称病篤。天子使使者收印、綬,拜舍為光禄大夫。数赐告,舍终不肯起,乃遣归。舍亦通五经,以鲁诗教授。舍年六十八,王莽居摄中,卒(一)。」地理志:「楚国,高帝置。宣帝地节元年,更為彭城郡。黄龙元年复故。县七:彭城、留、梧、傅阳、吕、武原、甾丘。」按:今徐州府地。胜,彭城人;舍,武原人,故皆為楚人。彭城,今府治;武原,今邳州西北。汉书「舍字君倩」,此注作「长倩」,盖弘范所据汉书如此。今汉书作「君倩」,疑涉上文「胜字君宾」而误。注「蜀人,姓庄,名遵,字君平」。按:地理志:「后有王褒、严遵、扬雄之徒,文章冠天下。」顏注云:「遵即严君平。」而王贡两龚鲍传顏注引三辅决录云:「君平名尊。」尊、遵字异。按:名遵,字平」,盖取洪范「遵王之道,王道平平」為义,则作「遵」是也。华阳国志蜀郡士女讚自注云:「严遵,字君平,成都人也。」注「沉冥犹玄寂,泯然无跡之貌」。按:弘范喜老、庄,故其言如此。司马云:「光谓沉冥言道德深厚,人不能测。」荣谓沉冥者,幽邃之貌,言其潜隐之深。即下文所谓「久幽而不改其操」,非专指道德言也。注「是故成、哀不得而利之,王莽不得而害也」。按:以上三注,世德堂本皆节去。王贡两龚鲍传云:「蜀有严君平,扬雄少时从游学,已而仕京师显名,数為朝廷在位贤者称君平德。杜陵李疆素善雄,久之,為益州牧,喜谓雄曰:『吾真得严君平矣。』雄曰:『君备礼以待之,彼人可见而不可得詘也。』疆心以為不然。及至蜀,致礼与相见,卒不敢言以為从事。乃叹曰:『扬子云诚知人。』君平年九十餘,遂以其业终。」注「久幽,谓卖卜於成都。」按:世德堂本亦无此注。王贡两龚鲍传云:「君平卜筮於成都,以為卜筮者贱业,而可以惠眾(二)。人有邪恶非正之问,则依蓍龟為言利害。与人子言依於孝,与人弟言依於顺,与人臣言依於忠,各因埶导之以善。裁日阅数人,得百钱足自养,则闭肆下帘而授老子,博览亡不通。依老子、严周之指,著书十万餘言。」皇甫謐高士传云:「蜀有富人罗冲者,问君平曰:『君何以不仕?君平曰:『无以自发。』冲為君平具车马、衣粮。君平曰:『吾病耳,非不足也。我有餘而子不足,奈何以不足奉有餘?』冲曰:『吾有万金,子无儋石,乃云有餘,不亦谬乎?』君平曰:『不然。吾前宿子家,人定而役,未息昼夜,汲汲未尝有足。今我以卜為业,不下床而钱自至,犹餘数百,尘埃厚寸,不知所用。此非我有餘而子不足乎?』冲大惭。君平叹曰:『益我货者损我神,生我名者杀我身。』竟不仕。」注「许由、伯夷无欲之至,既不可害,亦不可利」。按:弘范训毚為害,训欲為利,故释之如此。荀子脩身云:「伤良曰谗,害良曰贼。」广雅释詁云:「谗,贼也。」毚、谗同声通用。孟子:「养心莫善於寡欲。」赵注云:「欲,利欲也。」然则「何毚欲之有」,谓谗贼之所不能加,利欲之所不能动也。
(一)自「两龚皆楚人也」至「王莽居摄中,卒」止,盖节录汉书本传,错综成文。
(二)「眾」下原本有偏书小字「句」,盖作者以示句读,今删。
或问:「尧将让天下於许由,由耻,有诸?」曰:「好大者為之也。顾由无求於世而已矣。允喆尧儃舜之重,则不轻於由矣。〔注〕允,信也。喆,知也。好大累克,巢父洒耳,不亦宜乎?〔注〕累,积;克,胜也。积大言以相胜也。巢父洗耳河濒,河主逐之,皆非通理之谈。灵场之威,宜夜矣乎!」〔注〕灵场,鬼神之坛祠也。灵坛所以為威,可冥夜,不可经白日。偏谬之谈可独说,不可核诸实。〔疏〕「或问尧将让天下於许由,由耻,有诸」者,庄子逍遥游云:「尧让天下於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於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為宾乎?●鷯巢於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释文:「许由,隐人也,隐於箕山。」司马云:「潁川阳城人。」简文云:「阳城槐里人。」李云:「字仲武。」按:亦见吕氏春秋求人。史记伯夷列传云:「说者曰尧让天下於许由,许由不受,耻之逃隐。」「好大者為之也,顾由无求於世而已矣」者,吴云:「好大言者為此,无其实。由,隐者也,无所求於世,其行止此耳。」按:陆士衡演连珠李注引譙周古史考云:「许由,尧时人也。隐箕山,恬怕养性,无欲於世。尧礼待之,终不肯就。时人高其无欲,遂崇大之,曰:『尧将以天下让许由,由耻闻之,乃洗其耳。』」譙语正本此文。「允喆尧儃舜之重」,世德堂本「喆」作「哲」。按:说文:「哲,知也。嚞,古文『哲』,从三吉。」喆即古文「哲」之省。诗下武:「世有哲王。」释文:「哲王,本又作『喆』。」又抑:「靡哲不愚。」释文出「靡喆」云:「本又作『哲』。」晋书文帝纪:「惟公经德履哲。」何超音义:「履哲,本或作『喆』,与『哲』同。」此文治平本、钱本皆作「喆」,当是旧本如此。音义:「儃舜,蝉战切。」按:说文:「嬗,一曰传也。」汉书律歷志云:「舜处虞之媯汭,尧嬗以天下。」此正字也。经典多假「禪」為之。孟子云:「唐、虞禪。」或假「擅」為之,荀子正论云:「尧、舜擅让。」此文则以「儃」為之。后人於「嬗攘」字习用「禪让」,故律歷志顏注云:「嬗,古禪让字也。」正论杨注云:「擅与禪同。」此文司马注亦云「儃与禪同」也。伯夷列传云:「尧将逊位,让於虞舜。舜、禹之间,岳牧咸荐(一),乃试之於位。典职数十年,功用既兴,然后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允喆尧儃舜之重,则不轻於由矣」者,重,犹难也。言学者诚知尧禪舜之难,则知必无轻以天下让许由之事也。「巢父洒耳」,治平本「洒」作「洗」,今依钱本。音义:「洒耳,音洗。」是音义本亦作「洒」也,实皆「洒」之假。说文:「洒,涤也。」曹子建七啟李注引皇甫謐逸士传云:「巢父者,尧时隐人,常山居,以树為巢,而寝其上。时人号曰巢父也。」洒耳事书传多属之许由,具见陆士衡演连珠李注引。惟彼注又引皇甫謐高士传云:「巢父闻许由之為尧所让也,以為污,乃临池水而洗耳。」则以属之巢父。后汉书严光传载光谓光武云:「昔唐尧著德,巢父洗耳。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演连珠亦云:「巢箕之叟,不眄丘园之币;洗渭之民,不发傅严之梦。」李注云:「书传之说洗耳,参差不同。陆既以巢箕為许由,洗耳為巢父,且复水名不一,或亦洗於渭乎?」此皆以洗耳為巢父事,与法言此文合。演连珠刘孝标注谓:「或言巢父即许由。」李注亦云:「或曰许由夏常居巢,故一号巢父,不可知也。」则又以巢、许為一人。然诸书记巢、许问答之语,其非一人可知。盖事出假託,传述参差,不足怪也。注「允,信也。喆,知也」。按:世德堂本无此注。凡传注训哲為知者,音家皆读知為「智」。然方言:「党、晓、哲,知也。」兼释晓义,当读知如字。诗鸿雁:「维此哲人。」郑笺云:「此哲人谓知王之意及之子之事者。」则郑亦以知晓字训哲。哲人,犹云晓人也。本书孝至云:「知哲圣人之谓俊。」谓智足以知圣人者,谓之俊。亦以哲為知晓之知。此文「允喆」,明是诚知之义。弘范此训,当从本读。司马云:「光谓信以尧禪舜之重為智,则必不轻授天下於由矣。」失之。注「累积」至「胜也」。按:说文:「絫,增也。」俗作「累」。「累克」,谓层累而上以竞高也。盖尧让天下為高矣,而许由耻之不受,是许由高於尧也。由耻尧之以天下见让為高矣,而巢父闻其言而洒耳,则尤高於由也。以此相胜,可至无穷,故曰累克。音义:「累克,俗本误作『刻』。」按:此以音同而误。宋、吴本作「刻」,吴云:「累刻,犹累日也。」无异燕说郢书矣。注「巢父」至「之谈」。按:世德堂本删此注,「河濒」治平本作「河滨」,今依钱本。说文:「濒,水厓也。」诗召旻释文引张揖字詁云:「濒,今滨。」则濒是古「滨」字也。艺文类聚三十六引魏隶高士传云:「巢父闻由為尧所让,以為污,乃临池水而洗其耳。池主怒曰:『何以污我水?』」河主即池主耳。注「灵场」至「诸实」。按:世德堂本删「祠也」二字,「冥夜」误「宜夜」,又无「偏谬之谈可独说,不可核诸实」句。治平本「核」作「校」,此形近而误,今据钱本订正。说文:「场,祭神道也。」孟子:「筑室於场。」赵注云:「场,祭祀坛场也。」国语楚语:「坛场之所。」韦注云:「除道曰场。」汉书郊祀志:「能知四时牺牲,坛场上下,氏姓所出者,以為宗。」臣瓚注云:「平地為场(二)。」是灵场為鬼神之坛祠也。荀子解蔽云:「冥冥而行者,见寝石以為伏虎也,见植林以為后人也,冥冥蔽其明也。」杨注云:「冥冥,暮夜也。」又云:「凡人之有鬼也,必以其感忽之间,疑玄之时正之。此人所以无有而有无之时也。」注云:「必以此时定其有鬼也。无有,谓以有為无也;有无,谓以无為有也。」按:荀子以此喻百家异说之蔽,法言此文,意亦犹是。弘范引伸其辞,正用荀义。吴云:「灵坛鬼神之威,施於暮夜则见悚;虚诞累久之说,施於庸常则见信。」司马云:「妄言可以欺愚,不可以诬智。」并与弘范义同。俞云:「杨子因或问尧让天下於许由而為此说。灵场者,禪位之坛也。郑康成注尚书大传曰:『古者天子命大事,命诸侯,则為坛国之外。尧聚诸侯,命舜陟位居摄,致天下之事使大录之。』其后,汉、魏之事,循用此义。故魏公卿上尊号奏有曰『遵大鹿之遗训,遂於繁昌筑灵坛,皇帝乃受天下之籍』云云。此灵场之义也。杨子以為帝者禪位,其事至大,其礼至严,若如或说尧让天下於许由,则以天下之重轻相传受,灵场之威不必在白日,而宜在冥夜矣,岂其然乎?故曰:『灵场之威,宜夜矣乎!』说者以灵场為鬼神坛祠,斯失其义。且如李说,灵场之威实宜於夜,『矣乎』之文,施之不当矣。」按:此承「好大累克」而言,灵场之威喻传言之妄,夜喻庸愚,旧注并皆明憭。曲园以灵场為禪位之谈,义转肤浅。至云「如李说,则『矣乎』之文施之不当」,尤為无理。本书用「矣乎」字多為唱叹之辞。如云「人心其神矣乎」,「延陵季子之於乐也,其庶矣乎」,「聪明其至矣乎」,「雷震乎天云云其事矣乎」,「仪、秦其才矣乎」,「孝至矣乎」,「麟之仪仪,凤之师师,其至矣乎」,「汉兴二百一十载而中天,其庶矣乎」皆是,何云施之不当耶?且此与上文「不亦宜乎」相叠為文,两「宜」字,两「乎」字,义皆相应。如俞说,则属辞之妙全失矣。
(一)「牧」字原本讹作「收」,据史记伯夷列传改。
(二)据汉书郊祀志注,此為师古曰,非臣瓚注。
朱鸟翾翾,归其肆矣。〔注〕朱鸟,燕别名也。肆,海肆也。或曰:「奚取於朱鸟哉?」曰:「时来则来,时往则往,〔注〕取其春来秋往,随时宜也。能来能往者,朱鸟之谓与?」〔注〕不愆寒暑之宜,能知去就之分。〔疏〕「朱鸟翾翾,归其肆矣」者,音义:「翾翾,许缘切,飞貌。」按说文:「翾,小飞也。」徐氏灝说文注笺云:「翾者,轻举之貌。重言之,则曰翾翾。广雅释训:『翾翾、翻翻、騫騫、●●,飞也。』皆一声之转也。」按:此盖子云久处偽朝,苦其拘束,思归蜀不得,故见秋燕之去而叹其能肆其志也。「时来则来,时往则往」云云者,月令:「仲春之月玄鸟至。」郑注云:「燕以施生时来,巢人堂宇。」又:「仲秋之月玄鸟归。」注云:「归谓去蛰也。」凡鸟随阴阳者,不以中国為居。左传昭公篇:「玄鸟氏,司分者也。」杜注云:「以春分来,秋分去。」所谓时来则来,时往则往也。山林之士,往而不能反;朝廷之士,入而不能出。二者各有所短,则以人而不如鸟矣。故曰:「能来能往者,朱鸟之谓与?」注「朱鸟,燕别名也」。按:广雅释鸟云:「玄鸟,朱鸟,燕也。」然则朱鸟、玄鸟异名同物。弘范说正本稚让。宋云:「朱鸟,随阳之鸟,谓雁也。雁以时来时往,何独燕哉?」吴云:「朱鸟,凤也。(凤,世德堂本误「鴈」,今据纂图互注本。)南方朱鸟,羽虫之长。大戴礼云『羽虫三百六十,凤為之长』,是也。」此皆杜撰故训,妄更旧说。广雅王疏驳宋说云:「燕頷下色赤,故谓之朱鸟。且说文云:『翾,小飞也。』韩诗外传云:『翾翾十步之雀。』是翾翾為小鸟翻飞之貌,惟燕雀之属為然。故晋夏侯湛玄鸟赋云『擢翾翾之丽容,挥连翩之玄翼』也。若鴈色遍体苍黑,不得言朱鸟。又翰飞戾天,不得言翾翾矣。」按:王说至当。凤翔千仞,尤不得以翾翾為言。则吴说亦可以此驳之也。注「肆,海肆也」。按:音义云:「注非也。朱鸟往来以时,不累其身,放肆自遂。」温公亦用此说,於义為长。五百云:「周之士也肆,秦之士也拘。」此「肆」字与同义。
或问:「韩非作说难之书,而卒死乎说难,敢问何反也?」〔注〕韩非作书言说难是也。而西入关干秦王,伏剑死云阳,故曰何反。曰:「说难盖其所以死乎?」曰:「何也?」曰:「君子以礼动,以义止,合则进,否则退,确乎不忧其不合也。夫说人而忧其不合,则亦无所不至矣。」或曰:「说之不合,非忧邪?」曰:「说不由道,忧也;由道而不合,非忧也。」〔注〕讥其本自挟诡情以说秦。〔疏〕「韩非作说难之书」者,音义:「说难,刘伯庄史记音义曰:『说难,上式拙切,下如字。』司马贞史记索隐曰:『说音税,难音奴(各本皆误「如」,今依史记正。)干切。言游说之道為难,故曰说难。』」(各本无「曰」字,今依史记补。又各本此下尚有「其书辞甚高」云云。按:此乃索隐解释史记具载说难篇於韩非传之义,与法言此文全不相涉,音义无引用之理。此皆后刻书者依史记窜入,故於「故曰说难」句既脱「曰」字,又「其书辞甚高」误作「书其辞」,皆妄人窜改之跡也。)按:史记老庄申韩传云:「韩非观往者得失之变,故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餘万言。然韩非知说之难,為说难书甚具,终死於秦,不能自脱。」索隐於「十餘万言」下云:「说难者,说前人行事与己不同而詰难之,故其书有说难篇。」又於「不能自脱」下云:「言游说之道為难,故曰说难。」前后自相违异至此,义甚可疑。盖韩非书有说难篇,有难篇,史记原文当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说林、难十餘万言」。索隐说「前人行事」云云,乃释难篇之义。至下文「游说之道」云云,乃释说难篇之义。自史记传写「说」、「林」二字误倒,读者乃以内外储说之「说」字属「林」,而以下「说」字属「难」,以难為说难,因於索隐「难者」字及「难篇」字上各增一「说」字。於是,索隐於「说难」字一篇之中乃有两解,不可通矣。史记叙韩非著书十餘万言,举孤愤等五篇目,而不举说难者,以下文别有「為说难书甚具」一语,故不复重出耳。韩非子说难云「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以下云云,皆论游说之难,明「难」读如字,必不得以詰难為训也。「而卒死乎说难」者,非传云:「秦王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李斯曰:『此韩非之所著书也。』秦因急攻韩。韩王始不用非,及急,迺遣非使秦。秦王悦之,未信用。李斯、姚贾害之,毁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王欲并诸侯,非终為韩不為秦,此人之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秦王以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使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秦王后悔之,使人赦之,非已死矣。」集解引战国策云:「秦王封姚贾千户,以為上卿。韩非短之曰:『贾,梁监门子,盗於梁,臣於赵而逐。取世监门子,梁大盗,赵逐臣,与同社稷之计,非所以励群臣也。』王召贾问之,贾答云云,迺诛韩非也。」按:秦策文,此非卒以说难而死之事也。俞云:「下『难』字,衍文也。此本云:『韩非作说难之书,而卒死乎说。』盖伤其知说之难,而终以说秦王為李斯、姚贾所毁害致死也。太史公曰:『余独悲韩子為说难而不能自脱耳。』亦是此意。今作『死乎说难』,义不可通。且如此,则或人已知韩非之死由於说难矣,何以杨子又应之曰:『说难盖其所以死乎?』然则此文『卒死乎说』下不当有『难』字,盖涉上下文并言说难而衍。」荣按:「死乎说难」,谓以游说之难為而死,「难」非衍字。说难云:「说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此者身危。」索隐云:「是恩意未深,輒评时政,不為所信,更致嫌疑。」非在秦未见信用,而輒短其重臣於王,正其所谓如此者身危者。知其难而犹犯之,终以取死。然则非之死果由於说之难也。曲园习知说难為篇目,故疑「死於说难」為义不可通。不知此正用非语以著其不能自脱,所以云「何反」。若无「难」字,则语弱而义不见矣。「说难盖其所以死乎」者,谓以说為难而忧之者,是正所以取死之道也。司马云:「宋、吴本无『其』字。」「君子以礼动,以义止,合则进,否则退,确乎不忧其不合也」者,孟子云:「孔子进以礼,退以义。」论语云:「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音义:「确,苦角切。」司马云:「确乎,守正不移貌。」「夫说人而忧其不合,则亦无所不至矣」者,论语云:「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郑注云:「言諂佞邪媚无所不至也。」「说之不合,非忧邪」,司马云:「宋、吴本作『非忧说之不合非邪』。」又云:「邪,余遮切。」「说不由道,忧也;由道而不合,非忧也」者,孔子世家云:「顏回曰:『夫道之不脩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脩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注「伏剑死云阳」。按:宋云:「李斯遗非药自杀。注谓『入关干秦王,伏剑死』,未知其据也。」今考秦始皇本纪:「十四年,韩非使秦。用李斯谋,留非。非死云阳。」正义引括地志云:「云阳城在雍州云阳县西八十里,秦始皇甘泉宫在焉。」此非死云阳之证。非传惟云「李斯遗非药,使自杀」,不云非饮药死。秦策谓秦王乃复使姚贾而诛韩非。非传亦云:「秦王后悔之,使人赦之,非已死矣。」明非死以诛。贾谊新书阶级云:「古者大臣在大谴大訶之域者,闻谴訶则白冠釐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其罪耳。其有大罪者,闻令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非之诛死,当用此法,故云伏剑耳。注「讥其本自挟诡情以说秦」。按:世德堂脱「其」字,又「诡情」误「诡憒」。
或问「哲」。曰:「旁明厥思。」问「行」。曰:「旁通厥德。」〔注〕动静不能由一涂,由一涂不可以应万变。应万变而不失其正者,惟旁通乎!〔疏〕「问『哲』。曰:『旁明厥思』」者,说文:「旁,溥也。」广雅释詁:「旁,大也。」又云:「广也。」司马云:「欲知圣人之道,宜广其思。」「问『行』。曰:『旁通厥德』」者,音义:「问行,下孟切。」司马云:「欲行圣人之道,宜广其德。」注「动静」至「通乎」。按:世德堂本「静」作「情」,「能」下有「得」字。聘义:「孚尹旁达。」孔疏云:「旁者,四面之谓也。」史记五帝纪:「旁罗日、月、星辰。」索隐云:「旁非一方。」是旁者,不由一涂之义。繫辞云:「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韩注云:「夫少则得,多则惑。涂虽殊,其归同;虑虽百,其致不二。苟识其要,不在博求。一以贯之,不虑而尽矣。」论语卫灵公集解云:「天下殊途而同归,百虑而一致。」焦氏循论语补疏云:「易传言:『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何氏倒其文為『殊途而同归,百虑而一致』,则失乎圣人之指。庄子引记曰:『通於一而万事毕。』此何、韩之说也。夫通於一而万事毕,是执一之谓也,非一以贯之也。孔子以一贯语曾子,曾子即发明之云:『忠恕而已矣。』忠恕者何?成己,以成物也。孟子曰:『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於人以為善。』舜於天下之善无不从之,是真一以贯之,以一心而同万善,所以大也。一贯则為圣人,执一则為异端。」按:焦说甚精。此注谓动静不能由一涂,正博取於人之义;应万变而不失其正,即一以贯之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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