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丽风情赋并序

余少时值世间动荡﹐先考罹难於浑浊﹐家道中落﹐遂孑身迁徙为迫(1)。出蜀赴滇﹐直上楚雄。途经大理﹐再入德宏。可谓过关五津﹐烟尘千里﹐一路颠簸﹐方抵瑞丽(2)。遂屯垦於勐卯﹐安营於山麓。拓荒植胶﹐重岭伐木。伴窑火於星辰﹐捣陶泥於风雨。农场之四载﹐艰辛而积鬱。然滇西之边陲﹐若远俗之桃源。人间山水﹐万种风情。诚乃此生难忘﹐故而歌以咏怀尔。

遥遥瑞丽﹐滇陲之间。荒服不逮(3)﹐缅壤相衔。尔其西走畹水﹐东逝町川(4)。勐秀翠岭宇其北， 瑞丽碧江绕其南(5)。朝日峰岚﹐背龙脉之俯瞰﹔落霞波闪﹐面三河之抱环。是以别有风水之洞天也(6)。至于傣裔及栗景﹐寥寥之数万。质朴於淳然﹐尘埃而不染(7)。 且皋隰渠流﹐沃土广衍。雨旱分明﹐季时不显(8)。农家隐见於竹林﹐村寨点缀於畦畎。薄茅葺檐而风清﹐小楼高架以湿散。篱蕃比匝﹐荆扉半掩。橘柚坠橙﹐荫翳樛幹。至乎边民耕者，春种夏耘。刀斜锄荷，蓑阴笠晴。拂晓而出﹐声声以吆喝﹔薄暮而归﹐嬝嬝乎炊烟。牛豚悠闲于阡陌﹐鸡犬鸣吠于院庭(9)。上下辉煌﹐金塔与日月互映﹔巍峨沧桑﹐古榕随奘房为邻(10)。村姑倩女﹐浅衫紫裙。肩担於垄埂﹐踏歌而列行。燕态微步，楚腰纽臀(11)。轻柔柳弱﹐摇曳风生。夫及大小集场﹐遐迩掮商。往来交错﹐熙攘沸扬。摊贩竞标於百货﹐人潮辐凑於八方(12)。鱼炙排列於蓆荐﹐菜蔬累盈於篾筐。麻榔芭蕉﹐谌忘三月之味(13)﹔波萝芒果﹐溢丰十里之香。傥有先孕後娶之婚，独树成林之木﹐蛋卵系草而沽﹐蝉虫盘餐而煮(14)。此类诸如﹐奇闻怪睹。傣曆六月﹐有泼水之俗(15)。是日也﹐朴冒携捅﹐汲澄井而盼眸﹔朴少倾盆﹐澎清泉以追逐(16)。冲洒喧闹，鬓鬟乱淋；上下透浇，肌肤呈露。去晦净心﹐求缘祈福也。至若穹低夜临﹐月华星隐(17)。流光忽掠於圆灵﹐河汉灏淼於水镜(18)。於是篝火跳光﹐暗明远近。细语周遭﹐浮动人影(19)。老耆箕踞﹐歙水烟而长呼﹔襁褓卧怀﹐抚母乳而缓吮(20)。俄尔击奏顿起﹐按次递进﹐赴度蹑节﹐曲形延颈(21)。孔雀开屏﹐象鼓传响於晚风﹔牛郎思偶﹐单弦寄情於遗韵(22)……。 如此水山之图﹐如彼风物之景。全无彫琢之工﹐半入天然之境。恍若魏晋之桃源﹐人间之憧憬也。

斗转星移﹐世迁物易。盖时尚之商潮﹐或新妆於瑞丽。遊客攘肩﹐肆缠撲地﹐彩灯旗幡﹐楼林闹市。山间总角﹐能万里传音之功﹔乡野村夫﹐驭千金宝马而驰(23)。余飘泊四海﹐焂忽三纪(24)。情牵心系﹐偶咏式微之吟﹔魂绕梦萦﹐犹怀东山之逸(25)。当不知风情是否依旧﹐桃源何如昔日乎﹖

余少时曾入滇屯垦瑞丽迄已丑季夏已近四十载特撰文纪念於商都纽约

注释

[1] 先考﹕显考，古时指去世的父亲为先考。上世纪60年代末是中国文化大革命“清理阶级队伍”阶段。大批的高级知识分子﹐教授科学家﹐作家艺术家遭受批判﹐不少被迫害致死﹐笔者父亲不幸未能逃过此劫。一年半以後﹐笔者随成都支边青年远迁云南瑞丽县﹐屯垦於勐卯农场。

[2] 成都支边青年乘专列抵达云南楚雄夜宿﹐翌日由军用卡车﹐沿滇缅公路﹐送往瑞丽﹐途中经过了五座横跨江河吊索关桥﹐由军队持枪把守﹐必须特殊通行證方可经过。历程大约七天﹐十分辛苦﹐故曰“一路颠簸”。

[3] 古代帝王的直接管辖区域﹕夏称邦内﹐商称邦畿﹐周又称王畿﹐指国都週围方圆千里的区域。此域之外﹐五百里为一服﹐分别为侯﹐甸﹐卫﹐要﹐荒等五服。要服﹕指卫侯以外五百里偏远地区的蛮夷少数民族。天子以“要”﹐即盟约来束缚﹐使其服事天子。荒服﹕少数民族地处更偏远荒野﹐名义上臣服於天子﹐因政教荒忽﹐以其治宜﹐旷期进见天子﹐故称 荒服﹐如戎狄等。云南被视为西南偏远蛮夷之地﹐而瑞丽更位於滇西极端突凸一角﹐叁面与缅甸接壤。故而以五服所不及来形容其偏远隔绝。

[4] 南畹河於瑞丽的西面流下﹐与缅甸隔河相望。畹町河由瑞丽的东面经过﹐与缅甸隔河相望。

[5] 勐秀山森林覆盖﹐座落於瑞丽的北面﹐笔者当时所在的农场连队就在山脚。瑞丽江从南面绕过﹐与南畹河和畹町河首尾相接。

[6] 从风水学的角度看﹐背山势之北起﹐面水绕之叁围﹐乃风水宝地之地理条件。而瑞丽的地形是山势北起﹐江河水绕叁面﹔远离尘世乃战乱不致﹔土地肥沃﹐气候湿润﹐物产丰富﹐而无饥馑。故曰“风水宝地”。

[7] 截至上世纪70年代﹐瑞丽县人口约五万﹐包括×的汉族人口。当地少数民族以傣族为主﹐一般在瑞丽平坝定居。此外还有景颇﹐栗粟﹐德昂等民族﹐有些居住在山里。

[8] 瑞丽属於南亚热带季风气候﹐年平均气温20。C﹐一年四季变化特徵不如内地那样分明﹐但雨季旱季却非常明显。进入雨季﹐绵绵阴雨常常持续几个星期﹐稍有间歇又会阴雨绵绵。旱季里则是早晚天朗气爽﹐中午多是烈日炎炎﹐若烤裂头皮﹐所以出门都得戴斗笠。

[9] 瑞丽少数民族民风淳朴﹐鲜闻偷盗﹐猪牛敞放。所以经常看见猪牛在村寨路边觅食走动。耕地农时一过﹐便将水牛赶进勐秀深山里﹐无人放牧。第二年农时上山找回﹐绝无丢失。

[10] 古榕﹕旅游书里称作榕树﹐当地人称之为“大青树”﹐是云南奇观之一。古榕高大叶茂﹐枝臂横伸﹐远观象似雨伞。主幹粗壮﹐常常数人乃至十人不能合围。而且树枝长鬚﹐直垂入地而生根﹐好象许多以主幹为中心的卫星树﹐故而有“独树成林”之美名。

“奘房”﹕傣族寺庙。瑞丽傣族村寨中一般都有奘房。奘房是佛爷传经以及×修行之处。最著名的奘房当属喊萨奘房。凤竹环绕﹐榕树垂须﹐是傣家建筑之精华﹐非常具民族特色。

金塔﹕奘房的佛塔。最有名的是姐勒金塔群，中心主塔镀金﹐高40米，週围有由16座小塔，塔冠装饰着宝伞，风标和银铃。当微风拂过。即会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11] 楚腰﹕古代楚地女子有细腰弱柳之美称。燕态﹕汉成帝之妃后赵飞燕﹐以其体态轻盈，随风欲去之美而得宠。傣家女子服式姿态很有特色。上衫常为浅色﹐紧身且短﹐下边沿高于肚脐﹐有些类似当前女流敞露肚脐的时尚。下裳多以色彩较重的布料裹成筒裙﹐腰臀部位缠得较紧﹐突出了腰臀腿曲线。傣家挑子不用扁担而是竹杠﹐将所担物直接戳在竹杠两头。这样挑子弹性小﹐而且所挑物件会由於迈步而左右晃动。为了保持平衡﹐挑担傣女腰部稳重而臀则相应左右摆动﹐当一队队傣家女子挑担经过﹐很像当今时装模特表演﹐再加上筒裙紧裹﹐步子迈不大﹐若要缓解挑担负荷﹐步伐就得加快。这样小而快步地挑担﹐而且你唱我对﹐感觉轻快。

[12] 瑞丽人称赶集为“赶场”﹐三天一小场﹐五天一大场。赶场非常热闹﹐农产百货﹐要有尽有。

[13]麻榔﹕一种水果，当地人称作“波罗蜜”﹐俗称“牛肚子果”﹐类似榴莲﹐但大得多，状若冬瓜﹐表皮上刺齿也尖细得多﹐内瓤清香奶甜﹐没有榴莲那种异味。“諶忘三月之味”借用

[14] 云南十八怪中﹐有鸡蛋拴著卖﹐即用稻草将蛋捆绑半打或一打售卖。几个蚕虫一盘菜也是一怪﹐即把蝉虫﹐竹蚕﹐蚂蚱等用水煮或油炸而食﹐据说蛋白质很高﹐十分营养。背著孩子谈恋爱又是一怪﹐即中国政府计划生育政策对少数民族不实行﹐傣族人口不多﹐因此人丁兴旺是件大事﹐妇女的生育能力甚为重要。再者自古中原文化﹐特别是封建传统伦理道德对西南滇夷之地影响不明显﹐更不用说天外偏僻之地。所以傣族男女异性接触相对自由﹐未婚生子并不见怪﹐据说未婚女子背著孩子相亲以此證明生育能力﹐更能增加谈婚论嫁的砝码。又据说是姐姐背负自己的尚乳弟妹赴约谈情。“独树成林”见注[10]。 这类古榕在傣族村寨随处可见﹐在孟秀山里更多﹐可谓古木参天﹐枝叶暗日。

[15] 傣族将傣历六月作为一年之始﹐泼水节之六月大约在阴曆三月﹐阳曆四月﹐是傣族最隆重的节日期间﹐约持续叁至七天。曾经缅甸传入云南傣族地区，距今已有700年历史了。人们清早起来先要沐浴去垢﹐虔诚礼佛，用纯净的清水相互泼洒，祈求洗去过去一年的不顺，新的一年重新出发﹐彼此爱慕钟情的少男少女﹐更是尽兴泼洒﹐或许由之许订终身。

[16] 朴少(音译)﹕傣族未婚青少女子。 朴冒(音译)﹕傣族未婚青少男子。

[17] 天低夜临﹐月华星隐﹕截至上世纪70年代﹐瑞丽及週边地区几乎无任何现代工业污染﹐晴时天空﹐则湛蓝无际﹔夜晚天也感觉很低﹐与大地很靠近﹐月亮则显得又大又亮。当月亮昇高﹐光华皎洁﹐月亮週围的星宿便暗淡模糊了。

[18] 圆灵﹕天空。水镜﹕月空平静如水﹐像镜子一般。流光忽掠於圆灵﹐河汉灏银於水镜﹕在瑞丽晴朗夜空﹐随时都能观察到流星不时从上空划过﹐拖著长尾长流光。河汉即是银河﹐在瑞丽用肉眼看﹐就像天镜的一条银白色的长河﹐将牵牛与织女二星宿分隔。

[19] 沟火闪耀﹐周遭人影﹕傣族村寨有构火习俗。各类节期或天朗之夜﹐村寨常有构火集会﹐男女老幼围聚於构火形成很大人圈﹐几个青壮男子肩负象脚鼓（见注22）﹐在构火附近﹐用手掌有节奏地敲拍鼓蒙﹐发声洪亮﹐传得很远。伴随著象脚鼓的节奏﹐男男女女﹐围著构火载歌载舞﹐也就是孔雀无，手﹐臂﹐腰﹐臀﹐腿﹐以及颈项各身体部位都展现出优美的曲线造型。周遭﹕包围成圈。

[20] 老耆箕踞句:指老人﹐特别是60以上的老人﹔箕踞指分腿或盘腿而坐﹐这里是说老人们聚在一起﹐围著构火随意而坐﹔水烟﹐是指用直径两叁寸﹐两叁尺长的竹筒製成的烟管﹐筒内盛水﹐烟头由烟筒最下部伸出。烟丝上填於此﹐点燃後﹐由烟筒上端口吸气﹐空气压力将迫使烟从烟筒内的水中过滤而出。襁褓卧怀句﹕傣族妇女乳婴时﹐在公众场合也常常敞胸露怀。

[21] 俄尔﹕不一会儿就…。象脚鼓一当敲响﹐上身紧束下妆彩裙的傣族妇女纷纷入场列队﹐围著篝火﹐踏著象脚鼓的节奏翩翩起舞﹐男子也咸踏拍入列起舞。

[22] 孔雀开屏句见注[19]﹐ 象脚鼓约二米长﹐直径约一尺以上﹐鼓口外伸﹐很像大象的脚﹐鼓头蒙皮﹐斜挂於肩﹐以掌拍打，声音洪亮，传扬很远，特别是在夜间，数里之外都能听见。牛郎思偶句﹕借用中国古代神话﹐来形容人间对爱情追求嚮往。这里是说在星河月光下﹐傣族未婚男子常常手持一种傣家特有的单弦琴﹐又称文子玲(译音)﹐为爱慕的姑娘弹情歌。 遗韵是指傣族民间流传下来的情歌。

[23] 总角﹕未成年的少年孩童。山间总角句﹕千里传音本是武侠小说里所描述的上乘功夫﹐而现代通讯技术进步与普及﹐已将移动手机带入千家万户﹐甚至偏僻山区青少年也能拥有﹐更传万里之音。同样﹐现代交通运输的技术进步正在迅速普及家用轿车﹐不但城镇居民﹐甚至越来越多的乡村农人也先後开始购买驾驶轿车。千金宝马﹕借指高档轿车等。

[24] 焂忽三纪﹕焂忽指时光飞逝﹐一纪为十二年。笔者1971年7月抵达瑞，迄至已丑季夏（2009年七、八月间）该文创作，已约38载了。

[25] 式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