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旗(六)
【以稿换稿】 作者: 兵语 发布: 2016年09月20日 阅读: 次 【繁体中文】【小 中 大】【收藏】
十四在龙口奋战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徐子昂一身疲惫像个落汤鸡似的回家时,发现徐贵生不在病床上。
他猜父亲一定是到龙口抗洪去了,因抗洪现场人多线长没看见他,但他的病已经不允许他过度劳累,不然随时随地都会有危险的。
徐子昂放心不下,随便找了点东西吃过后,顾不得休息又上了龙口。
这时,只有二三米宽的桑德克龙口已被冲开二三十米宽,奔涌的洪峰决堤毁坝冲出河床,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横冲直撞,沿着以前的自然沟汹涌咆哮,夺路而下。
成片的庄稼被淹没。
十几米高的大树连根拔起。
一栋栋房屋被洪水浸泡。
一座座水库和鱼塘连成了一片汪洋。
洪水冲进了条田,冲进了林带,冲进了连队,冲进了团部……几十万亩良田和草场被淹,工农业生产基础设施建设被毁,下游的七八个生产连队和团部的三千多人被洪水分割包围,形成一个个孤岛。
到处是狂风暴雨,白浪如山,男女老少哭天无路,入地无门。
到处在呼儿唤女,哭声盈野……洪水过处,部分房屋和庄稼荡然无存,水面上到处漂着牛羊猪鸡的死尸和家具什物……徐子昂发现父亲正和职工们一起在往决堤口扔装满土的麻袋。
但是,麻袋一扔下去,就无影无踪了。
刘四方挥舞着铁锹边往麻袋里装土边指挥,要其他人用铁丝把几个麻袋绑在一起,然后推进去。
试了两次都没成功,一组麻袋包掉进去,只听“扑通”一声,在水里翻了两下,就打着滚冲跑了。
这时,徐子宏带着X抢险救灾队伍赶来了,徐子菡带着MB连的人马也来了。
大家齐心协力,要和洪水抗争到底,誓死与国土共存亡。
X党委紧急动员,一边及时向上级汇报,一边组织MB和青年到抗洪救灾第一线,同时向当地驻军和地方牧队求救。
徐子昂兄妹几个终于把已经摇摇晃晃的父亲劝下来了。
徐子昂把父亲送到家躺下,徐贵生连起来吃药的力气都没有了。
爸,你就在家安心养病,那里有我们呢。
徐子昂既心疼父亲又担心他的病,只有安慰他。
我哪里还能安心躺下,再说,龙口再堵不住,房子就没啦,还往哪躺啊?!父亲不安的说。
下午时分,外面雷声大作。
云还没铺满天,地上就已经很黑了,刚还又热又亮的天倏忽间变成了秋夜似的。
不一会,倾盆大雨就从天空倾泻而下,狂风暴雨摇撼着山谷,雷鸣夹着西北少见的闪电就在屋顶上滚来滚去,像砸在人的心口上,听了胸闷气短。
眼见就是大雨滂沱,那雨一会像瓢泼,一会像筛漏,一阵大,一阵小,交错持续的进行着。
淅沥的雨声在灰暗中神秘的响着,好像要发出什么警告似的。
远处的雨声已经变成了一片大的声音,好像是一把大刷子在席子上擦着一样。
近处的雨水从屋檐、墙头和树顶上跌落下来,在地上像烧开了似的冒着泡,然后顺着千条小沟汇入大沟,直到汇成了急流,载着树叶、牛粪涌向了冲毁的自然沟。
自然沟的水越来越大,水面越来越宽。
倾盆大雨整整持续了一夜。
徐贵生明显感到身体不适,半夜叫徐子昂给他送了两次水,都只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只是问他国旗还在不在。
徐子昂说,在,爸,你放心吧。
徐贵生说,国旗在,国土就在,要守好呢。
徐子昂用手给父亲擦去眼角的泪,说,你放心吧,爸,只要你儿子在,国旗就一定会在。
徐贵生听了,紧紧抓住他的手,把头侧向了一边。
徐子宏当夜就从团里调运来帐篷,因为连队的住房大部分已经浸泡在水里了。
刘四方开始动员在家的老人和孩子,要他们都暂时住进帐篷。
有个老同志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水已经到腿肚子的房子,说他一来一连就住在这里,要死就死在这间房子里。
大伙怎么劝他都不听,抱着床头就是不走。
徐子昂把徐贵生安顿到帐篷里出来,见大家干着急没有主意,就抱起老同志的小孙女在她屁股上使劲捏了一把,仍然放在雨水里,小孙女大哭大叫,直喊爷爷。
老同志见小孙女在雨中没人管,走出来跑孙女,大家就势把他扶进了帐篷。
连队的职工都上龙口了,蓝彩彩按照刘四方的安排,在连队照顾那些孩子,并抽空去给徐贵生他们做饭。
看到蓝彩彩劳累过度,徐子昂心疼地劝她说,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了,你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你不要管我,我习惯了,只是你要多注意。
蓝彩彩边说边用手抚摸着徐子昂的脸颊,说你瘦多了。
徐子昂就势抓住蓝彩彩的手,用她的手在脸上摩抚着,动情地说,彩彩,你真的很好!蓝彩彩低下头,红着脸说,那……那你愿意留下来吗?徐子昂转头看了看屋外的大雨,想起龙口抗洪的职工,想起界河边高高飘扬的国旗,想起眼睛山,想起牛皮王和越境军人,想起谢原和卫生员,等等等等。
徐子昂深情地望着蓝彩彩,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说,我愿意。
为了父亲的愿望,为了屯垦戍边事业,也为了你。
蓝彩彩一下扑进徐子昂的怀里,徐子昂紧紧抱着她。
此时,只有他们心脏的跳动声和外面的雨点声。
突然,听见外面一个老人惊恐万状的声音,快,快过来。
徐子昂和蓝彩彩急忙冲出房子,只见一间岌岌可危的房子边,一个小男孩正吃力地从家里搬出一箱装满玩具枪的箱子,眼见小孩头上的土墙就要倒塌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蓝彩彩一个键步冲了过去,一把把孩子推到水里,就在她要离开危墙之时,那堵墙山崩地裂地砸了下来,一下把蓝彩彩砸进了水里。
发生的事就在一瞬间,徐子昂还没反应过来,蓝彩彩已经被埋在了土堆里。
有人把已经吓呆的小孩抱了出来,一把他放到帐簿里,他就开始嚎啕大哭。
徐子昂大喊着蓝彩彩的名字奔跑过去,用手使劲挖着土块。
连队已经没有其他人,一些老人和大一点的孩子也跑过来,大家用手吃力地搬着土块。
风越来越紧,雨越来越大。
徐子昂的叫喊声被淹没在风雨中,他的手指头已经挖出了血,土块上沾着血,水里浸着血,他不管那么多。
这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这些土块尽快从彩彩身上搬开,把彩彩救出来,把彩彩救出来……一切都徒劳无益。
蓝彩彩永远地离开了徐子昂,离开了一连,离开了一连人。
徐子昂此时此刻好像掉进了一个深渊,黑暗像高山压着他,像大海淹没他,话也说不出来,气也透不出来,心像被蛇撕咬着,他蹲下身子痛苦地揪着头发,竟然痛苦失声。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痛苦能够和他此时此刻的痛苦相比,这种痛苦是那样锐利,那样深刻,那样沉重。
在蓝彩彩的坟上,除了徐子昂,大家经常可以看到牛皮王的身影。
大家都说,虽然牛皮王缺点很多,但他真的是喜欢蓝彩彩的。
蓝彩彩走了后,徐贵生病情越来越重了,徐子昂的精神一下也垮了许多。
连队除了老弱病残和小孩,其他人都上了龙口,根本没人考虑自己家的安危,都一心想着国土不能流失。
舍小家顾大家保国家,让这些最平凡的朴实厚道的X人诠释得淋漓尽致。
这几天雨一直下个不停,抗洪抢险也一直不停,但成效不大。
驻地的解放军战士来了,当地的牧民也来了,大家用麻袋堵不行,用木马堵不行,麻袋木马一起下,还是不行。
这天上午,徐子昂把父亲安顿好,冒雨又到龙口参加抗洪。
经过父亲的“西北边境第一家”时,发现房子已经塌了一面墙,国旗杆已泡在水里二三米深了。
师里来了领导,正在组织带来的专家和团连领导商量抗洪的事。
师领导说,边境洪水已经引起了党中央、国务院的高度重视,外交部和农业部联合向中央上报了《关于中哈边境西段界河阿拉克别克河决口改道情况的紧急报告》。
中央军委也发文要求我们:要尽快恢复边境地区面貌,包括界河面貌和土地面貌,以保证在边界谈判中对该地区走向主张的有利地位。
最后经过大家商议,决定以输为主,重新炸开一个缺口,减小龙口压力,然后输导洪水从缺口重新流入界河。
但是,边境一线使用炸药爆破,必须经过上级批准并取得对方国家的同意。
最后会议决定,一边做好爆破的准备,一边向上级汇报。
难得见的一个晴朗天气,徐贵生的身子似乎也好一些,他穿着雨衣,拄着根木棒一拐一拐走出了帐篷。
连队已经是汪洋一片,房子倒的倒,塌的塌,残墙断壁到处可见,一片灾难景象。
子昂,扶我到前面去。
徐贵生说。
爸,你身体不好,不要出去了。
徐子昂劝道。
我要看国旗,扶我去。
徐贵生几近是命令的口气。
他们蹚着齐小腿肚子的水慢慢向前走去,见“西北边境第一家”和国旗已经在河水里了。
这时回连换班吃饭的刘四方和牛皮王一行人过来,徐子昂忙打探龙口那面的情况,却听徐贵生着急的直叫,国旗,国旗,快……大家回头一看,见河水里一棵大树顺流而下,直向国旗杆撞去。
说时迟那时快,徐贵生情急之下猛地挣脱徐子昂的手,踉踉跄跄向前冲去。
徐子昂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跟前,急忙上前抓住他。
这时,只见那棵树被一个水漩一卷,擦着旗杆漂了下去,但张牙舞爪的枝桠把旗杆一挂,旗杆一斜,在水中开始摇晃。
徐贵生急切的叫道,国旗,国旗……千万不能倒啊,国旗!没有人下命令,刘四方、牛皮王一行人蹚着水向国旗跑去。
徐贵生也挣扎着往前走。
正在这时,国旗杆旁条田埂子上的一棵大树一侧被洪水掏空,也正向国旗方向摇摇欲倒。
大家看到这一切,几乎忘了往前跑,站在原地都惊呆了。
只要这棵大树一倒,旗杆必断无疑,这是毫不含糊的。
就在大家这么想的当间,大树晃了晃,一条大树根从稀烂泥里蹦出来,带出的泥水到处飞溅,只听“轰隆”一声,大树倒了下来。
大家都吓得闭上了眼睛,谁也不愿意看到国旗倒下的一幕。
可是,国旗没有倒。
大树倒下时,旗杆正好插进一条大树杈中间,树一倒,树杈推着旗杆向后移动,旗杆反而被扶直了。
这棵倒在水里的大树,树根在田埂上,大树梢正顶在前面的两棵大树上,树杈支撑旗杆,旗杆稳稳地竖在水中。
五星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闪耀出耀眼的光芒。
大家都松了口气。
徐贵生靠在徐子昂身上一下没有了站立的劲,身体软软地往下滑。
刘四方赶紧过来背起徐贵生向连队走去,刚走几步,就听后面闹闹哄哄哭哭啼啼的声音,远远地见一些人拥住一堆向连队移动。
近前一看,见是徐子宏急赤白脸的背着徐子菡往连队跑,后面跟着一些或悲悲切切或哭哭啼啼的人。
徐子昂一看不好,一把拉住徐子宏,扶起徐子菡的头,见徐子菡满脸是血,全身湿透。
姐,你怎么啦?姐,你怎么啦?你说话啊?徐子昂一下大叫起来。
在刘四方背上的徐贵生挣扎着跳了下来,从徐子宏背上接过徐子菡,用手拍打着她的脸蛋儿,一时声泪俱下,子菡,孩子,你怎么啦 你咋不说话?徐子宏像落汤鸡似的,背上一片血迹,急得直叫,爸,爸,你可别急。
徐贵生在大家的协助下把徐子菡挪到一块干燥的地方,把她平放在自己的腿上,把头搂在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子菡,孩子,你这是咋啦?你说说话啊,你爸在和你说话呢,孩子啊……徐子宏和徐子昂,还有刘四方一边扶着子菡,一边还要照顾徐贵生,怕他出个什么意外。
其他人都围着直劝。
徐子菡在父亲怀里艰难的睁开了无神的眼睛,环顾四周,最后用眼神示意要徐子昂靠近。
徐子昂握着徐子菡的手,伏下身子,只听她小声说,子昂,你是我……我们家的骄傲。
徐子菡咽了一下口水接着说,我们都想你,想你……回来,回X来,你……你留下吧,我和妈都在这,你……你听爸的话。
徐子昂看着子菡,边替她擦着脸上的眼泪和水珠,边哭着回答说,姐,我听你的话,我留下,我哪也不去了,姐,你要好好活着,我在这里一直陪着你,我哪也不去……徐子菡说完转过了头,目光停在了刘四方的脸上。
刘四方蹲下身子,紧紧抓住她的手。
安慰她说,子菡,你没事的,你一定要坚强一点。
徐子菡露出了一丝微笑,转向父亲,平静地问,爸,你……你为什么要,反对我和四……四方……?徐贵生一时痛哭失声,眼泪一滴一滴全落在了子菡的脸上,他一边给子菡脸上揩着泪水,一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想控制自己的悲痛情绪。
徐贵生控制住自己的哭声,说出一句让所有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的话来。
他说,孩子啊,四方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啊。
徐贵生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面面相觑,大吃一惊。
刘四方更是心情复杂,局促不安。
徐贵生愁肠百结,痛不欲生,愧天怍人的说道,孩子,是爸对不起你,是爸做了伤天害理的事,爸是畜生,是爸不好啊,害了你,也害了四方。
孩子,爸本来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去,看来是天报应我,要惩罚我……孩子,是爸不是人啊……徐子菡听了父亲的话,望了望刘四方,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只一闪却露出了微笑,环顾周围说,这里……还是我们的家,还是中国的……话没说完头转向父亲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姐,你醒醒,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徐子昂大声哭叫,肠断魂销。
大家也都泣不成声,涕泪交集。
徐贵生痛心入骨,痛哭几声,突然就没了声音,身子一仰昏倒过去。
徐子菡是在抗洪的关键时刻牺牲的。
抗洪按原计划炸开了缺口,一部分水通过疏导重新流入界河,龙口压力减小,为堵水创造了有利条件。
经过实施两边往中间同时合拢推进的战术,龙口即将被堵住。
就在两边同时推进相互联接在一起的麻袋和木马时,一根铁丝突然弹起,挂住徐子菡的脖子,猛地把她拉进了龙口,紧接着城墙一般的麻袋和木马顷刻间全压在了子菡身上。
在徐子昂母亲的墓旁,又多了一座新坟。
徐贵生目光痴呆,痛苦的歪着头,苦楚的痉挛掠过他的嘴旁,那两道皱纹颤动着,像两丝苦涩的微笑。
他颦着眉梢,两眼无神的凝视着面前的坟墓。
看着父亲的样子,徐子昂心上像有一把锋利无情的尖刀,一刀一刀地割着、剐着,连血带肉一点一点的撕开,血也在一滴一滴地流着。
天黑了,就剩下徐子宏、刘四方和徐子昂了。
徐贵生像自言自语地突然说,过去我们都住地窝子,在两个国家剑拔弩张的时候,引水浇地都要站岗放哨。
有一天晚上,连队的人轮流到界河龙口护水,半夜时,我去换班,出来没摸着方向不注意就掉进了一个地窝子,因为地窝子和地是平齐的,晚上没灯根本看不出来。
这家人是刘国福家,刘国福当晚在龙口执勤,家里就剩下他媳妇。
刘国福的媳妇是我介绍的,几年来刘国福的病一直没好,她也一直守着活寡,我正好又掉在她床上……后来,我们就有了孩子,这个孩子就是四方。
生四方时,她难产去世。
刘国福明知道刘四方不是自己的孩子,却有苦说不出来,整日郁郁寡欢,最后郁闷而亡。
他在临死时抓着我的手说,贵生哥,我把四方一直当亲生儿子看,我死后,他就是你的儿子……看着国福兄弟颤抖的双手紧抓着我的手和眼角流出的两行眼泪,我始终没有敢承认自己的过失,国福兄弟至死都不知道四方的亲生父亲是谁,那是我啊,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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