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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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成都就像是一块残留着彩釉的古朴陶片。它的颜色,有些类似于田野中的向日葵:金色、浑厚、流光溢彩。同时,在这种黄土般厚重的颜料里,又有一些温馨浪漫甚至是诙谐活泼的日常生活味浮现出来。因此,汉代成都又像是深埋地下的储满粮食的土陶罐子,丰稔的蓬勃生机从幽暗的时空隧道散发出来。
大都会
汉代成都作为一座繁华的城市来讲,已经跻身全国“五大都会”之一。它丰富的物产、绚丽的文化和发达的手工制造业开始吸引人们的注意。屡屡有大手笔出现的秦始皇在修建奇丽宏大的阿房宫时,大部分的木材都取自蜀地,致使“阿房出,蜀山兀”。刘邦做了皇帝以后,关中大饥,高祖便命饥民“就食蜀汉”。成都在历代统治者眼中,都具有粮仓和港湾的性质,它总是把自己的富庶、宽容无私奉送。
两汉时期,成都城池的最大变化,是在大城、少城的基础上新增了锦官城、车官城和南市。对成都历史多有研究的李宏大的公营织锦厂,专门生产闻名世界的蜀锦。那些色彩艳丽、质地细滑的锦缎使成都的城市形象显得特别温婉奇巧。
锦江(南河)的水和成都织锦女工的手是汉代成都特别值得歌颂的两样东西。据说南河当年清澈的水质特别适宜漂洗锦缎,经这段水流漂洗的锦缎颜色会变得异常鲜亮,宛若雨后初霁的天空。而织锦女工的手则无数次在诗人的笔下和发黄的典籍中出现,那是一些怎样纤细灵巧的手啊。春夏之交的南河岸边,年轻漂亮的成都女子高挽着衣袖和裤腿,站在浅浅的河滩上柔曼地浣纱濯锦。她们白皙柔软的手臂像岸边垂柳一样来回轻荡,长长的、云彩般的织锦在水流和她们的手指间滑动,明丽的颜色把水流和天空都染红了。
晾晒在汉代天空下的成都织锦,在城市一侧的江岸上时而发出旗帜的飘动声,时而发出丝绸的塞窄声。来自异国他乡的商人骑着叮叮当当的驼队朝这边走来,神奇的蜀锦、东方的工艺和颜色使这些来自中亚的商人倍感惊奇。他们从骆驼凹陷的驼峰间跳下来,虔诚地走进成都街头的锦缎庄,双手像捧起一股流水般捧起这些细腻柔滑的织物。
成都作为汉代南方丝绸之路的起点,蜿蜒地经云南通向缅甸、印度以及中亚。汉武帝时张骞出使西域,竞在大夏(今阿富汗)看到了蜀锦和邛竹杖,这使他倍感惊奇和亲切。成都产的手工艺品从汉代开始受到各地人的喜爱,比如在长沙马王堆汉墓中出土过成都漆器,甚至朝鲜和蒙古的汉墓中也出土过有铭文的成都漆器。
汉代成都织锦业的发达除了喻示商业和手工业的繁华以外,还具有更加深刻的文化上的含义。《西京杂记》卷二解释司马相如的赋为什么写得那么好,其理由就跟织锦有关。司马相如曾经站在织锦机前,仔细观察织锦的全过程。繁复而有序的图案和经纬变化使他悟到了写文章的道理,因此他写的赋就跟成都的织锦一样在当时是无人能及的。
汉代的成都生长着浓阴蔽日的桑树,生产盐铁的工场和管理运输的“车官城”相继建立,这奠定了成都作为大都市的基础。汉景帝时,一个名叫文翁的人被任命为蜀郡守,他到成都来上任的时候,蜀守李冰已经将成都平原的水系治理得相当科学完备。这个名字中带一个“文”字的地方官,也跟名字中带一个“水”字的李冰一样发挥了自己对于地方建设的杰出才华,他“兴学馆于成都市中”,广泛招募近县乡的青年为“学馆弟子”,学习政治、法律、文化等方面的知识。文翁跟李冰一样,具有那个时代地方官员务实奉献的作风,经常带着学官弟子到集市、乡村、街道去体察民情,学习借鉴民间的东西。成都何其有幸。秦代时遇到水利科学家李冰,汉代时又遇见教化兴学的文翁,他们的精神跟他们所开创的业绩一样,流芳千古。
市井
我对成都地区的考古发现一直比较关注,我认为在汉代的考古发现中,有三样东西能够真实地复活当时人们的生活状态。一是水井,二是画像砖,三是快乐而滑稽的说唱俑。
汉代古井在成都市区范围内有数量众多的发现,而且在已经发现的“古井”中也以汉井居多,它们就像草垛布满田野一样布满壮丽的汉代成都城郭。成都汉井的分布规律是这样的:一是盐道街至新南门一带,几乎每200米就有一口汉井;二是羊市街、白丝街、城守东大街、人民东路、人民南路省展览馆前面、东胜街、包家巷、方池街等区域,三是老西门一环路口至青羊宫一带,这一带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即发现70余口汉井,尤其是西门至三洞桥王建墓一带汉井分布最为密集,几乎每隔3至5米就有一口汉代古井。1982年冬天,本地考古学家在西安南路新一村大约300平方米的范围内即发现了5口汉井。如此众多的汉代古井有规律地分布在成都这座城市中,昭示了井与这座城市的密切联系,汉代成都人的日常生活可以说是在吱吱呀呀的轱辘声和井水的清凉中度过的。
成都汉井的深度一般在2米左右,这样的深度对于现代成都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时光倒流回归汉代,成都平原的地面水系和地下水系十分发达,清亮的泉水宛如甘甜的果汁一样包含着这座城市。时至民国,成都仍有“挖地三尺见水”的说法。汉代的成都人却更方便,只须挖个一两米深的洞穴,清澈的地下水就会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人们对井的依恋其实可以用一句俗语来形容,一个人离开故土,我们会说他“背井离乡”。离开那口井沿布满绳印、井台布满足迹的水井,就表示这个人已经上路了。
成都的汉井又可分为陶井和砖井两种。陶井是用陶制的圈筒套在井中形成井壁,而砖井是用砖头直接垒砌井壁。从发现的陶井圈来看,它是一种成批生产的陶制品,专门出售给市民打井用,有的陶井圈内壁饰有绳纹或方格花纹。考古学家在这些干涸的汉井底部,还清理出卵石、绳纹陶片和素面灰陶罐底残片,它们遗留着汉代成都人的生活方式和气息,散发着朴实温馨的市井之味。井底的卵石可能是打井的师傅故意扔下去的,目的是为了镇住井底的泥沙。而绳纹陶片则是陶器和井壁相撞后,破碎的陶片带着嗡嗡的声音和白花花的水纹溅入水底。考察汉代成都人遗留下来的井,有助于我们了解成都当时的城市布局和人口分布,同时对于复活当时人们的生活方式也有重要的参考价值。虽然这些井已经像废弃的铁轨一样壅塞了、生锈了,但甘洌的泉水曾经养育过一座雄伟的城市,曾经培育过一种安闲舒适而灵动的文化。
画像砖是一些浑厚古朴、宽大而略带点青色的古砖,上面镌刻着汉代成都人不同的生活场景。这批写实的、常常于汉墓中批量发现的古代艺术品真实地记录了汉代成都的方方面面。
——市井画像砖。这块砖的中心位置凸起一座五脊重檐的宏大建筑,阁檐上悬着一只大鼓。它大概是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因而被置于四衢大道的十字广场中央。四条宽阔的街道像纵横交叉的河流把城市分成四个不同的区域,每个区域因经营范围的不同而形成不同的集市。仔细观察,会发现一个人牵着两只山羊从集市走来,不远处的酒楼上一些身穿长袍的人正在高谈阔论。在鱼鳞般密集的屋檐下,推着独轮车叫卖货物的小贩踽踽而行。在同一条大街上,两个腰悬长剑头巾飘动的人正阔步急行。一家插有小方旗的新开张的店铺门前,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这应当是汉代成都城的一个缩影。
——酿酒画像砖。宽大的酒坊里有5个巨大的酒缸一字排开,一个酿酒的师傅正站在中间那个酒缸前,只见他右手执器皿向缸中投放酒曲,左手还拿着一支短棍,似乎是用来搅拌缸中之物。画面的左边有一只形态逼真的狗,它好像是被酒坊的气息陶醉了,伸长脖子显出十分贪婪的样子。画面右侧,一辆吱嘎吱嘎的牛车正把满满一车粮食运往作坊。另一块酒肆画像砖则描绘到:街头酒肆正在营业,一个商人把买下的美酒用独轮车推走。他虽然身子前行,头却扭回来向酒肆老板依依话别,样子十分生动。
——桑园画像砖。这块砖描绘了成都汉代广种桑树以供织锦的情景。整块青色的古砖被浓密的桑叶遮蔽着,画面看上去朦胧一片。树叶的缝隙间不经意地露出一间茅屋。一个妙曼的寂寞女子正在桑园中轻舒十指采摘桑叶。凝视这幅画像,耳边会响起汉诗《陌上桑》那凄美的句子:“罗敷善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弋射收获画像砖。这是成都平原的秋天,秋高气爽,天空中飘着淡淡的云彩。两个身背箭袋的猎手隐藏在莲池旁边的树阴下,张开弓箭向天空中结队飞翔的天鹅和雁阵射击。旁边的稻田里,三人执镰弯腰收割稻禾,二人绑扎稻草,一人肩挑谷穗朝晒场飞奔。
成都地区出土的汉代画像砖基本囊括了当时社会生活的全部,除上面介绍的之外,其余尚有宴饮画像砖、车马过桥画像砖、舞乐百戏画像砖、西王母画像砖、拳术画像砖等等,它们共同构成一幅生动逼真的汉代成都生活全景式实录。
张远山在《告别五千年》一文中把汉代比作一个人的胸膛部位,而明代已经成了腰部以下。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征和印迹。汉代的成都始终有一种欣欣向荣的景象,在全国五大都会中,它开始显现都市生活的情调与魅力,它的特征凸现出来。这就是:手工制造业的极度发达带动了商业的发展,文化方面人才的优势开始显现,市民阶层中开始养成乐观安逸的作风……汉代成都正向唐宋时代辉煌而灿烂的境界迈进。
20世纪90年代初,一个在茶馆里说书的民间艺人在一夜间红透成都的大街小巷,他的名字叫李伯清,这个颧骨突出、既高且瘦的成都本地艺人,以他诙谐的语言、夸张的形体、深入的观察给成都人带来前所未有的乐趣。虽然李伯清所擅长的民间艺术在众人眼中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我知道他的艺术形式和表现方式都脱胎于汉代成都的“说唱俑”,他的说唱是有根的,他是于2000年后复活在成都市井文化中的另一尊说书俑。
以陶俑的形式记录的汉代说书艺人形象,在成都地区屡有发现。这是一批活跃于成都汉代民间社会瓦舍勾栏间的下等艺人。尽管他们的职业只是说说书,博观众开心一笑,但却受到人们的喜爱。我的书桌上一直摆放着一尊成都汉代说唱俑的复制品,它激情飞扬地站在那儿,令我感到汉代的空气和今天的空气在碰撞、在交流、在歌唱、在回旋。
说唱俑头上的发髻绾成锥状,眼角和嘴巴因为开怀大笑而歪歪咧咧,甚至如簧的巧舌也向上吐卷成一朵莲花。他是在汉代成都的茶馆里向观众扮鬼脸吗?诙谐的说唱把自己也逗得乐不可支吗?快乐如一股风从他的双肩吹到双胯,多么浑圆流畅的腰身,多么滑稽耸起的肩膀。他的右手捏着一根棍子,左手挎着一只小鼓,一边梆梆地击打着,一边唾沫飞溅地述说着。由于身体的不停扭动,他的身子变得跟泥鳅一样又滑又软,这就使得他腰胯上的裤带像滑向桅杆的风帆摇摇欲坠。台上的表演者为了阻止裤子的下滑,努力把臀部上翘,腰胯几乎弯成一张弓。
我相信,再过100年,成都人仍会记得那个颧骨突出、声音沙哑的散打评书艺人,就像我们记得2000年以前的一尊陶俑一样。他精神抖擞地坐在茶馆前排的一张桌子后面,手拿折扇,身穿对襟长衫,将桌上的惊堂木一拍,开始说书了。在一撮小胡子下面,他的嘴如决堤的江河滔滔不绝。说至兴奋处,时而提腿抬胯做出许多刚硬的动作,时而手比兰花掩嘴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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