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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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赏蒙山紫笋香
一般人爱说“成都茶馆甲天下”,我对这说法是有所保留的。旧时这块九里三分的圈子里,大街小巷的茶馆随处可见,40年代成都一家报馆曾作过统计,说当时约有800家之多。但不能说“多”就“甲”于天下了。只能说它自有它的特点。
大凡成都人都喜欢喝川西南山间旷野产的茉莉花茶。这茶,可以说色、香、味、形都具备,当沸水冲泡一会儿之后,一揭开茶盖,就会清香扑鼻。眉山苏轼挺爱喝茶,他就有诗“欲作小诗君一笑,从来佳茗似佳人”之句,他喝茶竟到如斯境界,真令人羡煞。陆游也有诗云:“饭囊酒瓮纷纷是,谁赏蒙山紫笋香。”道出他爱茶的情怀。他还有首诗写得更具体:“雪液清甘涨井泉,自携茶灶就烹煎。一毫无复关心事,不枉人间住百年。”
旧时成都茶馆的茶具,一般都是三件头:茶盖、茶碗、茶船子(茶托),合称“盖碗儿”。茶桌大多是小方桌或小圆桌,坐的是有靠背和扶手的竹椅,无论你正襟危坐或斜倚谈天都舒展自在。
盖碗茶的好处多。口渴时可以一碗一碗地牛饮:三几个好友相聚,促膝谈心时,又可慢慢品味;若独自在窗前花下看书读报,有它作伴,又别是一番情趣。
旧时成都茶馆的招牌都很讲究,不像现在有些茶馆扯块蓝布作旗子,在旗子上贴上一个白色大“茶”字就算事。
各领风骚
就拿当年最繁华现在仍为黄金口岸的春熙路来说,就有几家名称典雅的茶馆。北段有家叫“颐和园”。这名称固然夸大了些,但是当你呼茶落座之后,凝神静坐片刻,定会感到尘烦顿解心情爽适。北段还有家叫“澈泉楼”。临街的楼边,常是座无虚席。茶客们可一面喝茶,一面欣赏街头风景。当年在百花潭洗澡沉水的诗人蓼子,写《雾重庆》的老报人司马讦,及尚健在的张宣、巫怀毅等,都是那楼上的常客。楼的对面“三益公”茶馆,抗战时影星白杨、秦怡等,还常去那里喝“玻璃”(白开水的俗称)。前年她俩重游成都时,还特去访过旧。孙中山先生铜像背后,叫“春熙大茶楼”,茶客就品类复杂了。它对面一家叫“来鹤楼”(现古籍书店楼上)。南段有家叫“饮涛”,自然是以女诗人薛涛的大名以广招徕。“饮涛”对面还有家茶楼叫“益智”,表不茶客清心之外还能益智;当年它还开风气之先,首先雇用女茶房(招待员)掺茶,还惹起官方与它打过麻烦。
春熙北路转角的总府街,有家茶馆叫“濯江”,也有名气。它是当年许多报徒(新闻记者)每天中午必集之地。他们在那里交换消息,制造舆论,也是忙里偷闲。“濯江”对门不远的“正娱花园”和东大街的“华华茶厅”,是成都当年最大的茶馆,满堂可容纳近千人入座。这里除少数真正喝茶者外,大都是做生意搞交易的。
说到名茶馆,还有东大街的“留芬”、九眼桥桥头的“访涛村”、北门金华街竹林里的“林深处”、万福桥桥头的“遇河岛”、老西门外花牌坊街的“各说阁”,它们的店名或雅或俗(通俗而不是庸俗),都意蕴深长。
此外,还有两家茶楼,是以两位大名鼎鼎的的曲艺艺术家在这里“座馆”而享誉成都的。
一是玉带桥街的“陆羽楼”,扬琴名艺人李德才(德娃子)——解放后曾任四川省政协委员,全国曲艺家协会副主席——当年就经常在那里演唱。“五老七贤”之一的刘豫波,曾赠他对联一副诗一首。联为:“清雅应在京川上,德才分乎砚畹间。”诗为:“乐意熙熙春满台,愁云都为管弦开。胸中块垒消完后,不尽诗情笔底来。”
二是东城根街的“锦春楼”,乃竹琴名艺人贾瞎子(树三)的艺坛。他以一具竹筒和两片竹片作乐器,敲得磅磅卡卡,能演唱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悲歌慷慨的情节。冯玉祥将军还特地去听他演唱《华容道挡曹》和《渔父辞剑》,作家肖军也写过文章称赞他独特的演唱。还有骚人墨客把锦春楼上贾瞎子的演唱、周麻子为座客掺茶的技巧和司胖子在楼上卖的既酥且香的花生米,写成《成都锦春楼三绝》的大块文章发表。那些年代,成都晚间的街巷有的茶馆还打围鼓坐唱川戏,让大家白天忙后,晚间喝茶兼娱乐地舒展一番。
王朝闻早年曾在成都少城公园民众教育馆工作,解放后某年回成都,欲旧梦重温,晚间去小茶馆听打围鼓唱川戏,车辐还特地陪他去听过。
茶馆王国
城西的少城公园(今人民公园),面积不过百亩多点,园内的体育场就占了30亩,园内还有4家私营的花园。此外即为图书馆、国术馆、展览大楼和其他馆舍及一幢佛学舍(太虚法师和王恩洋都在里面讲经说法过),另外还有两个荷花池,空地便很有限了。殊不知当年却有七八家茶馆挤到园内卖茶,且各有特色。
由祠堂街跨过金河那道桥,不多几步远,就有家茶馆叫“枕流”,它的招牌还是名流谢无量的高挥。那里是星期天大、中学生们会哨的地方。临流喝茶,也有情趣。再往前走几十步,便是这个公园在解放后唯一仅存的有几十年历史的“鹤鸣”了。它当年是每年寒暑假期间一些学校的校长们在该处喝茶并聘请职员的地方。一般待聘者为争取就聘,其明争暗斗是相当激烈的。由于时间多在寒暑假的六月、腊月,因此该茶馆就得了“六腊战场”的名称。当年“鹤鸣”也是学者名流的消遣地,谢无量、蒙文通、刘伯量、韩文畦等,几乎是这里不间寒暑的座上客。“鹤鸣”对面一溪之隔是“绿荫阁”,它为了生意经,大肆宣传它冲茶的水是薛涛井汲运的。那里喝早茶的人多。“绿荫阁”东面与之紧邻的一家叫“永聚茶社”,饮者多为老年人,每年秋天它还越俎代庖组织象棋赛。
关于“永聚”,笔者还亲历了一件难忘的往事。
抗战胜利前的1944年春天,冯玉祥将军曾在公园体育场向万千群众发表演说募捐劳军。1945年春天,他又旧地重游,在永聚茶社附近散步。永聚老板况鸿翔急急忙忙来向我说,你是这公园的当事人,应该去接待一下。那时笔者刚到公园主持市民教馆兼管理该园不久,对这位将军素来敬佩,便赶着去接待。他还是那身旧灰色棉布大褂,随身有名卫士。我不揣冒昧地问他:“冯先生喝茶不?”他爽快地答复:“喝。”于是便在永聚阶下楠木林侧草地上安上桌椅陪他喝盖碗茶。他对园内风景很赞美,也谈到成都其他名胜。约坐了30多分钟才离去。
“永聚”北面一溪之隔,还有幢茶楼叫“浓荫”(今紫薇阁处),谢德堪、黄慕颜等,当年倡办“成都围棋社”就以那楼为社址,社长是刘扶一。那时四川省政府委员杜文渊,人称“老杜”,及后来在围棋上有成就的小杜(杜君果)与象棋名家贾题韬等,都爱在楼上交锋。楼
上也下象棋,经常人满。
此外,辛亥秋保路死事纪念碑侧,邓锡侯为之题匾“射以观德”的谢德会,也在碑侧旁边一楹瓦屋里卖茶;市社会服务处也挤到假山上设座卖茶。
一个小小的公园,真成了“茶馆王国”了。
叶对陶词《望江南》
叶圣陶先生是当年开明书店负责人之一,成都的开明书店分店,就在公园对面。叶先生有段时间曾在四川省社会教育研究会及教育厅任过职,也喜欢到少城公园和望江楼与好友朱自清等喝茶闲聊。他的《望江南》词中还留下:
成都忆,常涉少城园。
川路碑怀新史始,海棠花发彩云般,
茶座客声喧。
成都忆,登眺望江楼。
对岸低回怀故友,苍波浩渺记前游,
附舸下嘉州。
1961年4月,叶圣陶先生重来成都,在他的《我与四川》中还记有:“午饭后,睡四十分钟。两时半,杨厅长与陈同志来,询余何往。余主闲步市街。遂共出至祠堂街入少城公园,今名人民公园。此园规模已大变,整洁逾于前,茶馆只余一家。乃共喝盖碗茶。”
这些旧时成都茶馆的印象至今还深印在笔者的脑海里,倍感温馨。
时代在发展,成都茶馆也在变化中。现在,成都一些新兴的茶座茶坊,一碗碧螺春或西湖龙井,要25元才得入口,最低级的一碗也不低于10元,连一些不像个名堂的小茶馆,动辄一碗也三五元。工薪阶层的朋友们,去闲坐一番,也算得上是奢侈的享受了。也难怪现在许多茶馆的座上客廖若晨星了。
蜀茶自古有名,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诗就有:
蜀茶寄到但惊新,渭水煎来始觉珍。
满瓯似乳堪持玩,况是春深酒渴人。细读此诗,抚今思昔,对成都的茶馆,真不胜怅惘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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