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化—朝罢、廊下食、退朝和宿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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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参官的早朝能持续多长时间呢?《新唐书》载:“朝罢,皇帝步入东亭门,然后放仗,内外仗队,七刻乃下。”我国古代分一昼夜为一百刻(刻,即漏刻),与今日计时单位换算,每刻大约十五分钟稍少一点,则七刻恰好一百分钟。以凌晨六时半早朝开始计,大约八时半以前就结束了,是谓朝罢。朝罢,常参官们先在廊下就食,称为“廊下食”。廊下食由官署供给,其就食的时间约在九时。廊下食也被视作早朝仪式的一部分,故此凡官员们有“廊下食行坐失仪、语闹”行为,要罚去一月之俸。这一切仍由御史台官员监督执行,有违者即于弹奏。廊下食毕,各官归于本司,料理公务,若“百司无事,至午后放归”。“午后”的概念很含混,以常情度之,约在下午三时左右。“午后放归”就是退朝,唐人称为“退食”,义同于今日之下班。“退食”语出《诗经·召南·羔羊》:“退食自公。”朱熹《诗集传》:“退食,退朝而食于家也;自公,自公门而出也。”非常恰当。照以上算来,唐代官员(常参官,非常参官则要萧散得多)从早朝开始,中间除去一段“廊下食”时间,到午后退朝,上朝的时间大约为八个小时,与现代社会公职人员工作的时间很接近。另,我国农村(尤其是北方农村)的农民,日出而作,至上午九时左右回家吃第一顿饭,稍息即再去劳作,至下午三时左右吃第二顿饭。这个习惯至今如是,很可能就是自周秦汉唐以来作息习惯的遗留。
白居易有一首《朝归书寄元八》,通篇写到了他从朝罢到退朝:
进入阁前拜,退就廊下餐。归来昭国里,人卧马歇鞍。却睡至日午,起坐心浩然。况当好时节,雨后晴和天。柿树绿阴合,王家庭院宽。瓶中鄠县酒,墙上终南山。独眠仍独坐,开襟当风前。禅师与诗客,次第来相看。要语连夜语,须眠终日眠。除非奉朝谒,此外无别牵。年长身且健,官贫心甚安。幸无急病痛,不至苦饥寒。自此聊以适,外缘不能干。惟应静者信,难为动者言。台中元侍御,早晚作郎官。未作郎官际,无人相伴闲。
此诗作于元和十年(815年),“元八”为元宗简,任职御史台,白居易时为太子左赞善大夫,官阶为正五品上,为常参官。“进入阁前拜,退就廊下餐”就是朝参和廊下食。廊下食后,大部分常参官要归省料理公务,而太子左赞善大夫却是闲散之职,无具体职事,所以就早早回到家里了。人卧马歇,一觉睡醒,已至日午。“要语连夜语,须眠终日眠”以下写他的闲散安逸。元宗简则不同,职事比较繁忙,所以白居易寄诗给他,感叹他不能相伴于自己的“闲”。诗当然是发泄他投闲置散牢骚的,五六年后,至穆宗长庆初,他写的《赠驾部吴郎中七兄时早夏朝归闲斋独处偶题此什》就大不相同了:
四月天气和且清,绿槐阴合沙堤平。独骑善马衔蹬稳,初著单衣支体轻。退朝下直少徒侣,归舍闭门无送迎。风生竹夜窗间外,月照松时台上行……
此时的白居易任主客郎中知制诰,朝罢,须料理公务,而且公务甚为繁忙,已容不得闲散了。
三省之中的中书、门下两省,其办公地址就在早朝宫殿的东西两侧,故又称两掖。尚书省及其他台、监、寺官员,办公地点多在皇城内。故中书、门下两省官员朝罢几可以说是就地上班,而尚书省及其他官员则须退出大明宫(或兴庆宫),再乘马经过大街,回到衙署所在地皇城。这样,当朝罢、廊下食后,长安大街上往往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且看刘禹锡《春日退朝》:
紫陌夜来雨,南山朝下看。戟枝迎日动,阁影助松寒。瑞气转绡,游光泛波澜。御沟新柳色,处处拂归鞍。
此诗作于德宗贞元二十一年(805年,本年七月改元永贞),刘禹锡时任屯田员外郎(属尚书省),在常参官之列。诗中“戟枝迎日动”写朝日升于东,正是朝罢光景。诗中“御沟新柳色,处处拂归鞍”不是白居易的“归来昭国里”,回到自己家中,而是归省(尚书省)。
再看杜甫《宣政殿退朝晚出左掖》诗:
天门日射黄金榜,春殿睛曛赤羽旗。宫草霏霏承委佩,炉烟细细驻游丝。云近蓬莱常五色,雪残支鹊亦多时。侍臣缓步归青琐,退食从容出每迟。
诗写于肃宗乾元元年(758年)春,杜甫时任左拾遗。“侍臣缓步归青琐”写朝罢归省(门下省,又称左省),仇兆鳌注:“归青琐,退朝回院也。”从宣政殿退出归于本司衙门,即在殿左侧,故可以“缓步”,与刘禹锡的骑马归省(尚书省)不同。末句“退食”云云,则是写午后下班回家了。
百官朝罢归本司理事,“至午后放归”,下班回归各自家中。每当午后,长安街头可以看到与早朝同样的光景:百官们或马或车,从皇城(俗称子城)、大明宫中纷纷“退食”出来。这个场景虽无早朝壮观(早朝时百官皆有火烛前导),但却是在长安街坊商贾、百姓众目相视之下经过的,故别一种意义。陈子良《春晚看群公朝还人为八韵》就是写他作为一个旁观者的感受的:
游子惜春暮,策杖出篙莱。正值康庄晚,群公谒帝回。履度南宫至,车从北阙来。珂影傍明月,笳声动落梅。迎凤采旄传,落日绶花开。轻尘掩鹤盖,翠柳拂龙媒。绮云临舞阁,丹霞薄吹台。轻肥宁所羡,未若反山隈。
陈子良是太宗贞观时人,写此诗时尚无官职,始从家乡到长安谋出身。诗中的“南宫”指尚书省所在地皇城,“北阙”泛指朝廷,此指太极宫中中书、门下二省所在(贞观间早朝之地在太极宫太极殿,中书、门下二省各在太极殿两掖)。面对退朝归来的官员们车马喧阗场面,在诗人眼里,触处皆是钦羡。末二句“轻肥宁所羡,未若反山隈”当然是故标清高、言不由衷之语了。
“退食”之后,大部分官员即可回到自己住处休息、读书、作文或交会朋友,一少部分官员则须留在本司值班,当时称为“当直”,当直官员例在省(衙)内住宿,故又称“宿直”。
《唐会要》载:“故事:尚书省官每一日一人宿直,都司执直簿,转以为次。”又:“故事:尚书左右丞及秘书监、九寺卿、少府监、将作监、御史大夫、国子祭酒、太子詹事、国子司业、少监、御史中丞……准《开元式》,并不宿直。”尚书省每日一人宿直,具体的含义应是每部(吏、户、礼、兵、刑、工)每日一人宿直。不宿直者,是尚书省左、右丞及五监的长官和副职、御史台的长官和副职,一般官员仍是要宿直的。从以上记载似乎看不出中书、门下二省官员是否宿直。中书、门下二省官员当然是要宿直的,其必要性大于尚书省官员及五监、九寺官员的宿直。中书省掌“军国之政令”,门下省掌“出纳令”,都是中央政府的机要之司。皇帝每日早朝所决定的命令、政策及官员们的升黜,相当一部分要在夜间拟出相应的文件,所以中书、门下二省官员宿直非常重要。正因为此,三省长官(中书省中书令,门下省侍中,尚书省左右仆射)也是必须宿直的,以备皇帝临时顾问。但三省长官可以通直,即轮流宿直;中书省中书舍人和门下省给事中也可以通直。下面两个例子可以看出通直的实际情况:中宗景龙三年(709年),苏襄为尚书省右仆射中书门下三品(即宰相),儿子苏廷为中书舍人,父子有可能一起宿直决定朝廷要事,故苏廷奏请允许自己出为外官,中宗不许。廷坚执要求,仍不许。中宗说:“欲得卿长在中书。”襄、廷父子“遂父子联事通直”。另一个例子在开元二十年(732年)九月二十日,中书舍人梁升卿当直,但明日是他的“私忌”之日(父、母丧日),升卿欲还家,令吏人通知给事中元彦冲代己宿直,而彦冲因与朋友聚宴,酒已半醉,不愿代直,且无礼地反问:“汝何不直?”升卿只得作书详陈“私忌”情况。升卿出省归家,而彦冲尚未到省,其间发生了中使(宦官)持敕而“直官不见”的空档,玄宗大怒,出彦冲为邠州刺史,出升卿为莫州刺史。两人都因“玩忽职守”而贬官。
每夜要在官署中“宿直”的官员有多少?不易估计,总在一二百人左右吧。“宿直”不同于早朝,是少数人的活动,又是夜晚,孤单、寂寞,少了家庭和友朋的乐趣,所以又特别是酿造诗情的环境。唐人宿直诗,为数不少,单是白居易一人,即在二十首以上,如下面几首:
门严九重静,窗幽一室闲。好是修心处,何必在深山?
《禁中》
风翻朱里幕,雨冷通中枕。耿耿背斜灯,秋床一人寝。
《禁中秋宿》
夜深草诏罢,霜月凄凛凛。欲卧暖残杯,灯前相对饮。连铺青嫌被,对置通中枕。仿佛百余宵,与君同此寝。
《冬夜与钱员外同直禁中》
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
《紫薇花》
诗中的“通中枕”、“青缣被”,是自汉以来朝廷提供给宿直官员的寝卧之具,至唐末变。中书省又称紫微省,中书舍人称紫微郎。紫薇花,中书省中多植。
唐人的宿直诗与早朝诗颇有不同,其突出的一点就是早朝诗多写朝廷威仪而宿直诗多写个人情怀。上引白居易四首宿直诗,前三首作于宪宗元和初白居易为翰林学士时,后一首作于穆宗长庆初白居易为中书舍人时,中间间隔十数年,宿直诗的基本情调没有多大变化,仍是写他的孤单、冷清。
肃宗乾元初杜甫为左拾遗时有《春宿左省》诗:
花隐掖垣暮,啾啾栖鸟过。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
仇兆鳌注:“上四宿省之景,下四宿省之情。……听钥、想珂,宿而起矣;问夜末央,起而待旦矣。自暮至夜,自夜至朝,叙述详明,而忠勤为国之意,即在其中。”不能说白居易宿直诗便没有“忠勤为国”之意,更不能说杜甫的诗便矫情。二人宿直诗情绪不同,与各自的处境与当时的社会环境不同有关,杜甫的诗更多的是为官的责任感,白居易诗则更多即时即景个人的情怀。
李绅的《忆夜直金銮奉诏承旨》诗,写他宿直应诏草制参与朝廷决策的政治“满足感”,与杜甫的恭谨和白居易的孤寂均不同:
月当银汉玉绳低,深听韶碧落齐。门压紫垣高绮树,阁连青琐近丹梯。墨宣外渥催飞诏,草定新恩促换题。明日独归花路近,可怜人世隔云泥。
此诗当作于穆宗长庆二年(822年)李绅为中书舍人、翰林承旨时。金銮殿在大明宫紫宸门以内(北),是皇帝召见个别亲近大臣的内廷之地。李绅得以在内廷“奉诏承旨”,按诗中所写,就是“墨宣外渥催飞诏,草定新恩促换题”,接连为皇帝起草任命官吏的制词,一直到天明。诗中洋溢着“奉诏承旨”的兴奋心情,以致“明日独归”时,竟有“人世云泥”之感。
宿直的官员,从早朝起,到午后,再通宵宿直;宿直之后,次日仍要参加早朝,尚不能因宿直便免去次日早朝,前引杜甫《春宿左省》就可以看出这一点。李嘉祐《和张舍人中书宿直》诗“裁诏催添烛,将朝欲更衣”,崔峒《奉贺给事寓直》诗“夜闲方步月,漏尽欲朝天”,均可以看出这一点。有个别官员还要连续数日宿直,辛苦未免倍于常人。白居易有《中书连直寒食不归因怀元九》诗,就是写他连续宿直的牢骚的。所幸的是,当宿直孤单冷清之际,有诗歌可以排遣郁闷,酝酿诗情,也可以打发时光。还可以将诗草送往其他宿直的官署里邀和,同声相应,和者不少,首唱者也不寂寞。王湾有诗《秋夜寓直即事怀赠萧令公裴侍郎兼通简南省诸友人》,“南省”即尚书省,“通简”就是以诗代简,把这首诗普遍地传递给尚书省所有友人;沈佺期《和中书侍郎杨再思春夜寓直》,崔颢《奉和许给事夜直简诸公》,张九龄同题诗,韦应物《和张舍人夜直中书寄吏部刘员外》,羊士谔《酬吏部窦郎中直夜见寄》《和窦吏部雪中寓直》……都是寓直官员之间的相互酬答唱和诗。
当官员宿直时,朝廷也有优宠,如置枕(通中枕)、被(青缣被),供无公事时睡眠。另还有赐食、赐衣、宫女燃香等:
列宿光三署,仙郎直五宵。时衣天子赐,厨膳大官调。长乐钟应迟,明光漏不遥。黄门持被覆,侍史捧香烧……
岑参《和刑部成员外秋夜寓直寄台省知己》并命登仙阁,通宵直礼闱。大官供宿膳,侍女护朝衣……
沈佺期《酬苏员外味道夏晚寓直省中见赠》
……赐膳中人送,余香侍女收。仍闻劳上直,晚步凤池头。
司空曙《晚秋西省寄上李韩二舍人》
诗中都提到了赐食、赐衣和燃香。“时衣天子赐”,足见所赐衣随寒暑季节不同而不同;“侍史护朝衣”,可知这些衣服由“侍史”(宫中女职)“护”来,护者,捧、持之谓也。“厨膳大官调”、“大官供宿膳”中的“大官”,即“太官”,《后汉书·皇后纪上》李贤注引《汉官仪》:“大官,主膳羞也。”“赐膳中人送”的“中人”,即宦官。宿直时所燃之香,由宫女捧出点燃,“余香侍女收”是否指未用尽之香天明时仍要收回去?“时衣”之赐,猜想起来,也应如枕、被一样,宿直一毕再收回去,由宫中盥洗、熏香,另晚再由侍女捧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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