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文秘家园>> 文献经典>> 经部>> 四书类

四书类

中庸章句集注

繁体中文】  作者:(南宋)朱熹   发布:2013年04月22日   阅读: 次   【以稿换稿


  △《中庸章句》•一卷(通行本)宋朱子撰。案《论语》自汉文帝时立博士。《孟子》据赵岐《题词》,文帝时亦尝立博士。以其旋罢,故史不载。《中庸说》二篇见《汉书•艺文志》。戴顒《中庸传》二卷,梁武帝《中庸讲疏》一卷,见《隋书•经籍志》。惟《大学》自唐以前无别行之本。然《书录解题》载司马光有《大学广义》一卷、《中庸广义》一卷,已在二程以前,均不自洛闽诸儒始為表章。特其论说之详,自二程始;定著“四书”之名,则自朱子始耳。原本首《大学》,次《论语》,次《孟子》,次《中庸》。书肆刊本以《大学》、《中庸》篇页无多,并為一册,遂移《中庸》於《论语》前。明代科举命题,又以作者先后,移《中庸》於《孟子》前。然非宏旨所关,不必定复其旧也。《大学》古本為一篇。朱子则分别《经》、《传》,颠倒其旧次,补缀其闕文。《中庸》亦不从郑注分节。故均谓之“章句”。《论语》、《孟子》融会诸家之说,故谓之“集注”。犹何晏注《论语》,裒八家之说称《集解》也。惟晏《注》皆标其姓,朱子则或标或不标,例稍殊焉。《大学》章句,诸儒颇有异同,然“所谓诚其意者”以下并用旧文,所特创者不过补《传》一章,要非增於八条目外。既於理无害,又於学者不為无脾,何必分门角逐歟?《中庸》虽不从郑《注》,而实较郑《注》為精密。盖考证之学,宋儒不及汉儒;义理之学,汉儒亦不及宋儒。言岂一端,要各有当,况郑《注》之善者,如“戒慎乎其所不睹”四句,未尝不採用其意;“虽有其位”一节,又未尝不全袭其文。观其去取,具有鉴裁,尤不必定执古义以相争也。《论语》、《孟子》亦颇取古注。如《论语》“瑚璉”一条与《明堂位》不合,《孟子》“曹交”一《注》与《春秋传》不合,论者或以為疑。不知“瑚璉”用包咸注,“曹交”用赵岐《注》,非朱子杜撰也。又如“夫子之墙数仞”注“七尺曰仞”“掘井九仞”注“八尺曰仞”,论者尤以為矛盾。不知“七尺”亦包咸《注》,“八尺”亦赵岐《注》也。是知鎔铸群言,非出私见。苟不详考所出,固未可概目以师心矣。大抵朱子平生精力,殫於《四书》。其剖析疑似,辨别毫釐,实远在《易本义》、《诗集传》上。读其书者要当於大义微言求其根本。明以来攻朱子者务摭其名物度数之疏,尊朱子者又并此末节而回护之,是均门户之见,乌识朱子著书之意乎?

  中庸章句序
  中庸何為而作也?子思子忧道学之失其传而作也。盖自上古圣神继天立极,而道统之传有自来矣。其见於经,则「允执厥中」者,尧之所以授舜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者,舜之所以授禹也。尧之一言,至矣,尽矣!而舜复益之以三言者,则所以明夫尧之一言,必如是而后可庶几也。
  盖尝论之: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以為有人心、道心之异者,则以其或生於形气之私,或原於性命之正,而所以為知觉者不同,是以或危殆而不安,或微妙而难见耳。然人莫不有是形,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虽下愚不能无道心。二者杂於方寸之间,而不知所以治之,则危者愈危,微者愈微,而天理之公卒无以胜夫人欲之私矣。精则察夫二者之间而不杂也,一则守其本心之正而不离也。从事於斯,无少閒断,必使道心常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则危者安、微者著,而动静云為自无过不及之差矣。
  夫尧、舜、禹,天下之大圣也。以天下相传,天下之大事也。以天下之大圣,行天下之大事,而其授受之际,丁寧告戒,不过如此。则天下之理,岂有以加於此哉?自是以来,圣圣相承:若成汤、文、武之為君,皋陶、伊、傅、周、召之為臣,既皆以此而接夫道统之传,若吾夫子,则虽不得其位,而所以继往圣、开来学,其功反有贤於尧舜者。然当是时,见而知之者,惟顏氏、曾氏之传得其宗。及曾氏之再传,而复得夫子之孙子思,则去圣远而异端起矣。子思惧夫愈久而愈失其真也,於是推本尧舜以来相传之意,质以平日所闻父师之言,更互演绎,作為此书,以詔后之学者。盖其忧之也深,故其言之也切;其虑之也远,故其说之也详。其曰「天命率性」,则道心之谓也;其曰「择善固执」,则精一之谓也;其曰「君子时中」,则执中之谓也。世之相后,千有餘年,而其言之不异,如合符节。歷选前圣之书,所以提挈纲维、开示蕴奥,未有若是之明且尽者也。自是而又再传以得孟氏,為能推明是书,以承先圣之统,及其没而遂失其传焉。则吾道之所寄不越乎言语文字之閒,而异端之说日新月盛,以至於老佛之徒出,则弥近理而大乱真矣。然而尚幸此书之不泯,故程夫子兄弟者出,得有所考,以续夫千载不传之绪;得有所据,以斥夫二家似是之非。盖子思之功於是為大,而微程夫子,则亦莫能因其语而得其心也。惜乎!其所以為说者不传,而凡石氏之所辑录,仅出於其门人之所记,是以大义虽明,而微言未析。至其门人所自為说,则虽颇详尽而多所发明,然倍其师说而淫於老佛者,亦有之矣。
  熹自蚤岁即尝受读而窃疑之,沉潜反覆,盖亦有年,一旦恍然似有以得其要领者,然后乃敢会眾说而折其中,既為定著章句一篇,以俟后之君子。而一二同志复取石氏书,删其繁乱,名以辑略,且记所尝论辩取捨之意,别為或问,以附其后。然后此书之旨,支分节解、脉络贯通、详略相因、钜细毕举,而凡诸说之同异得失,亦得以曲畅旁通,而各极其趣。虽於道统之传,不敢妄议,然初学之士,或有取焉,则亦庶乎行远升高之一助云尔。
  淳熙己酉春三月戊申,新安朱熹序

  中庸章句
  原文:《礼记》中庸第三十一
  中庸章句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庸,平常也。
  子程子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此篇乃孔门传授心法,子思恐其久而差也,故笔之於书,以授孟子。其书始言一理,中散為万事,末复合為一理,“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於密”,其味无穷,皆实学也。善读者玩索而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命,犹令也。性,即理也。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犹命令也。於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為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率,循也。道,犹路也。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则其日用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之路,是则所谓道也。修,品节之也。性道虽同,而气稟或异,故不能无过不及之差,圣人因人物之所当行者而品节之,以為法於天下,则谓之教,若礼、乐、刑、政之属是也。盖人之所以為人,道之所以為道,圣人之所以為教,原其所自,无一不本於天而备於我。学者知之,则其於学知所用力而自不能已矣。故子思於此首发明之,读者所宜深体而默识也。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离,去声。○道者,日用事物当行之理,皆性之德而具於心,无物不有,无时不然,所以不可须臾离也。若其可离,则為外物而非道矣。是以君子之心常存敬畏,虽不见闻,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离於须臾之顷也。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见,音现。隐,暗处也。微,细事也。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言幽暗之中,细微之事,跡虽未形而几则已动,人虽不知而己独知之,则是天下之事无有著见明显而过於此者。是以君子既常戒惧,而于此尤加谨焉,所以遏人欲於将萌,而不使其滋长於隐微之中,以至离道之远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乐,音洛。中节之中,去声。喜、怒、哀、乐,情也。其未发,则性也,无所偏倚,故谓之中。发皆中节,情之正也,无所乖戾,故谓之和。大本者,天命之性,天下之理皆由此出,道之体也。达道者,循性之谓,天下古今之所共由,道之用也。此言性情之德,以明道不可离之意。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致,推而极之也。位者,安其所也。育者,遂其生也。自戒惧而约之,以至於至静之中,无少偏倚,而其守不失,则极其中而天地位矣。自谨独而精之,以至於应物之处,无少差谬,而无适不然,则极其和而万物育矣。盖天地万物本吾一体,吾之心正,则天地之心亦正矣,吾之气顺,则天地之气亦顺矣。故其效验至於如此。此学问之极功、圣人之能事,初非有待於外,而修道之教亦在其中矣。是其一体一用虽有动静之殊,然必其体立而后用有以行,则其实亦非有两事也。故於此合而言之,以结上文之意。
  右第一章。子思述所传之意以立言:首明道之本原出於天而不可易,其实体备於己而不可离,次言存养省察之要,终言圣神功化之极。盖欲学者于此反求诸身而自得之,以去夫外诱之私,而充其本然之善,杨氏所谓一篇之体要是也。其下十章,盖子思引夫子之言,以终此章之义。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中庸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平常之理,乃天命所当然,精微之极致也。惟君子為能体之,小人反是。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王肃本作“小人之反中庸也”,程子亦以為然。今从之。君子之所以為中庸者,以其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随时以处中也。小人之所以反中庸者,以其有小人之心,而又无所忌惮也。盖中无定体,随时而在,是乃平常之理也。君子知其在我,故能戒谨不睹、恐惧不闻,而无时不中。小人不知有此,则肆欲妄行,而无所忌惮矣。
  右第二章。此下十章,皆论中庸以释首章之义。文虽不属,而意实相承也。变和言庸者,游氏曰:“以性情言之,则曰中和,以德行言之,则曰中庸是也。”然中庸之中,实兼中和之义。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鲜,上声。下同。过则失中,不及则未至,故惟中庸之德為至。然亦人所同得,初无难事,但世教衰,民不兴行,故鲜能之,今已久矣。论语无能字。
  右第三章。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知者之知,去声。道者,天理之当然,中而已矣。知愚贤不肖之过不及,则生稟之异而失其中也。知者知之过,既以道為不足行;愚者不及知,又不知所以行,此道之所以常不行也。贤者行之过,既以道為不足知;不肖者不及行,又不求所以知,此道之所以常不明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道不可离,人自不察,是以有过不及之弊。
  右第四章。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夫,音扶。由不明,故不行。
  右第五章。此章承上章而举其不行之端,以起下章之意。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邇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知,去声。与,平声。好,去声。舜之所以為大知者,以其不自用而取诸人也。邇言者,浅近之言,犹必察焉,其无遗善可知。然於其言之未善者则隐而不宣,其善者则播而不匿,其广大光明又如此,则人孰不乐告以善哉。两端,谓眾论不同之极致。盖凡物皆有两端,如小大厚薄之类,於善之中又执其两端,而量度以取中,然后用之,则其择之审而行之至矣。然非在我之权度精切不差,何以与此。此知之所以无过不及,而道之所以行也。
  右第六章。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予知之知,去声。罟,音古。擭,胡化反。阱,才性反。辟,避同。期,居之反。罟,网也;擭,机槛也;陷阱,坑坎也;皆所以掩取禽兽者也。择乎中庸,辨别眾理,以求所谓中庸,即上章好问用中之事也。期月,匝一月也。言知祸而不知辟,以况能择而不能守,皆不得為知也。
  右第七章。承上章大知而言,又举不明之端,以起下章也。
  子曰:“回之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回,孔子弟子顏渊名。拳拳,奉持之貌。服,犹著也。膺,胸也。奉持而著之心胸之间,言能守也。顏子盖真知之,故能择能守如此,此行之所以无过不及,而道之所以明也。
  右第八章。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均,平治也。三者亦知仁勇之事,天下之至难也,然不必其合於中庸,则质之近似者皆能以力為之。若中庸,则虽不必皆如三者之难,然非义精仁熟,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不能及也。三者难而易,中庸易而难,此民之所以鲜能也。
  右第九章。亦承上章以起下章。
  子路问强。子路,孔子弟子仲由也。子路好勇,故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与,平声。抑,语辞。而,汝也。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宽柔以教,谓含容巽顺以诲人之不及也。不报无道,谓横逆之来,直受之而不报也。南方风气柔弱,故以含忍之力胜人為强,君子之道也。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衽,席也。金,戈兵之属。革,甲冑之属。北方风气刚劲,故以果敢之力胜人為强,强者之事也。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此四者,汝之所当强也。矫,强貌。诗曰“矫矫虎臣”是也。倚,偏著也。塞,未达也。国有道,不变未达之所守;国无道,不变平生之所守也。此则所谓中庸之不可能者,非有以自胜其人欲之私,不能择而守也。君子之强,孰大於是。夫子以是告子路者,所以抑其血气之刚,而进之以德义之勇也。
  右第十章。
  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素,按汉书当作索,盖字之误也。索隐行怪,言深求隐僻之理,而过為诡异之行也。然以其足以欺世而盗名,故后世或有称述之者。此知之过而不择乎善,行之过而不用其中,不当强而强者也,圣人岂為之哉!君子遵道而行,半涂而废,吾弗能已矣。遵道而行,则能择乎善矣;半涂而废,则力之不足也。此其知虽足以及之,而行有不逮,当强而不强者也。已,止也。圣人于此,非勉焉而不敢废,盖至诚无息,自有所不能止也。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不為索隐行怪,则依乎中庸而已。不能半涂而废,是以遁世不见知而不悔也。此中庸之成德,知之尽、仁之至、不赖勇而裕如者,正吾夫子之事,而犹不自居也。故曰唯圣者能之而已。
  右第十一章。子思所引夫子之言,以明首章之义者止此。盖此篇大旨,以知仁勇三达德為入道之门。故於篇首,即以大舜、顏渊、子路之事明之。舜,知也;顏渊,仁也;子路,勇也:三者废其一,则无以造道而成德矣。余见第二十章。
  君子之道费而隐。费,符味反。○费,用之广也。隐,体之微也。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与,去声。君子之道,近自夫妇居室之间,远而至於圣人天地之所不能尽,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可谓费矣。然其理之所以然,则隐而莫之见也。盖可知可能者,道中之一事,及其至而圣人不知不能。则举全体而言,圣人固有所不能尽也。侯氏曰:“圣人所不知,如孔子问礼问官之类;所不能,如孔子不得位、尧舜病博施之类。”愚谓人所憾於天地,如覆载生成之偏,及寒暑灾祥之不得其正者。诗云:“鳶飞戾天,鱼跃於渊。”言其上下察也。鳶,餘专反。诗大雅旱麓之篇。鳶,鴟类。戾,至也。察,著也。子思引此诗以明化育流行,上下昭著,莫非此理之用,所谓费也。然其所以然者,则非见闻所及,所谓隐也。故程子曰:“此一节,子思吃紧為人处,活泼泼地,读者其致思焉。”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结上文。
  右第十二章。子思之言,盖以申明首章道不可离之意也。其下八章,杂引孔子之言以明之。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為道而远人,不可以為道。道者,率性而已,固眾人之所能知能行者也,故常不远於人。若為道者,厌其卑近以為不足為,而反务為高远难行之事,则非所以為道矣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睨,研计反。诗幽风伐柯之篇。柯,斧柄。则,法也。睨,邪视也。言人执柯伐木以為柯者,彼柯长短之法,在此柯耳。然犹有彼此之别,故伐者视之犹以為远也。若以人治人,则所以為人之道,各在当人之身,初无彼此之别。故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其人能改,即止不治。盖责之以其所能知能行,非欲其远人以為道也。张子所谓“以眾人望人则易从”是也。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於人。尽己之心為忠,推己及人為恕。违,去也,如春秋传“齐师违穀七里”之违。言自此至彼,相去不远,非背而去之之谓也。道,即其不远人者是也。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於人,忠恕之事也。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未尝不同,则道之不远於人者可见。故己之所不欲,则勿以施之於人,亦不远人以為道之事。张子所谓“以爱己之心爱人则尽仁”是也。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造造尔!”子、臣、弟、友,四字绝句。求,犹责也。道不远人,凡己之所以责人者,皆道之所当然也,故反之以自责而自修焉。庸,平常也。行者,践其实。谨者,择其可。德不足而勉,则行益力;言有餘而訒,则谨益至。谨之至则言顾行矣;行之力则行顾言矣。造造,篤实貌。言君子之言行如此,岂不造造乎,讚美之也。凡此皆不远人以為道之事。张子所谓“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尽道”是也。
  右第十三章。道不远人者,夫妇所能,丘未能一者,圣人所不能,皆费也。而其所以然者,则至隐存焉。下章放此。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犹见在也。言君子但因见在所居之位而為其所当為,无慕乎其外之心也。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难,去声。此言素其位而行也。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於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援,平声。此言不愿乎其外也。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易,去声。易,平地也。居易,素位而行也。俟命,不愿乎外也。徼,求也。幸,谓所不当得而得者。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鵠,反求诸其身。”正,音征。鵠,工毒反。画布曰正,栖皮曰鵠,皆侯之中,射之的也。子思引此孔子之言,以结上文之意。
  右第十四章。子思之言也。凡章首无“子曰”字者放此。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辟、譬同。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好,去声。耽,诗作湛,亦音耽。乐,音洛。诗小雅常棣之篇。鼓瑟琴,和也。翕,亦合也。耽,亦乐也。帑,子孙也子曰:“父母其顺矣乎!”夫子诵此诗而赞之曰:人能和于妻子,宜於兄弟如此,则父母其安乐之矣。子思引诗及此语,以明行远自邇、登高自卑之意。
  右第十五章。
  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程子曰:“鬼神,天地之功用,而造化之跡也。”张子曰:“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愚谓以二气言,则鬼者阴之灵也,神者阳之灵也。以一气言,则至而伸者為神,反而归者為鬼,其实一物而已。為德,犹言性情功效。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鬼神无形与声,然物之终始,莫非阴阳合散之所為,是其為物之体,而物所不能遗也。其言体物,犹易所谓干事。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齐,侧皆反。齐之為言齐也,所以齐不齐而致其齐也。明,犹洁也。洋洋,流动充满之意。能使人畏敬奉承,而发见昭著如此,乃其体物而不可遗之验也。孔子曰:“其气发扬於上,為昭明君蒿妻愴。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正谓此尔。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度,待洛反。射,音亦,诗作斁。诗大雅抑之篇。格,来也。矧,况也。射,厌也,言厌怠而不敬也。思,语辞。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夫,音扶。诚者,真实无妄之谓。阴阳合散,无非实者。故其发见之不可揜如此。
  右第十六章。不见不闻,隐也。体物如在,则亦费矣。此前三章,以其费之小者而言。此后三章,以其费之大者而言。此一章,兼费隐、包大小而言。
  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為圣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饗之,子孙保之。与,平声。子孙,谓虞思、陈胡公之属。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舜年百有十岁,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材,质也。篤,厚也。栽,植也。气至而滋息為培。气反而游散则覆。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於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诗大雅假乐之篇。假,当依此作嘉。宪,当依诗作显。申,重也。故大德者必受命。”受命者,受天命為天子也。
  右第十七章。此由庸行之常,推之以极其至,见道之用广也。而其所以然者,则為体微矣。后二章亦此意。
  子曰:“无忧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為父,以武王為子,父作之,子述之。此言文王之事。书言“王季其勤王家”,盖其所作,亦积功累仁之事也。武王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绪。一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饗之,子孙保之。大,音泰,下同。此言武王之事。纘,继也。大王,王季之父也。书云:“大王肇基王跡。”诗云“至於大王,实始翦商。”绪,业也。戎衣,甲冑之属。一戎衣,武成文,言一著戎衣以伐紂也。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斯礼也,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為大夫,子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為士,子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丧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追王之王,去声。此言周公之事。末,犹老也。追王,盖推文武之意,以及乎王跡之所起也。先公,组紺以上至后稷也。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又推大王、王季之意,以及於无穷也。制為礼法,以及天下,使葬用死者之爵,祭用生者之禄。丧服自期以下,诸侯绝;大夫降;而父母之丧,上下同之,推己以及人也。
  右第十八章。
  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达,通也。承上章而言武王、周公之孝,乃天下之人通谓之孝,犹孟子之言达尊也。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上章言武王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绪以有天下,而周公成文武之德以追崇其先祖,此继志述事之大者也。下文又以其所制祭祀之礼,通於上下者言之。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祖庙:天子七,诸侯五,大夫三,适士二,官师一。宗器,先世所藏之重器;若周之赤刀、大训、天球、河图之属也。裳衣,先祖之遗衣服,祭则设之以授尸也。时食,四时之食,各有其物,如春行羔、豚、膳、膏、香之类是也。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贵贱也;序事,所以辨贤也;旅酬下為上,所以逮贱也;燕毛,所以序齿也。昭,如字。為,去声。宗庙之次:左為昭,右為穆,而子孙亦以為序。有事於太庙,则子姓、兄弟、群昭、群穆咸在而不失其伦焉。爵,公、侯、卿、大夫也。事,宗祝有司之职事也。旅,眾也。酬,导饮也。旅酬之礼,宾弟子、兄弟之子各举觶於其长而眾相酬。盖宗庙之中以有事為荣,故逮及贱者,使亦得以申其敬也。燕毛,祭毕而燕,则以毛髮之色别长幼,為坐次也。齿,年数也。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践,犹履也。其,指先王也。所尊所亲,先王之祖考、子孙、臣庶也。始死谓之死,既葬则曰反而亡焉,皆指先王也。此结上文两节,皆继志述事之意也。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郊,祀天。社,祭地。不言后土者,省文也。禘,天子宗庙之大祭,追祭太祖之所自出於太庙,而以太祖配之也。尝,秋祭也。四时皆祭,举其一耳。礼必有义,对举之,互文也。示,与视同。视诸掌,言易见也。此与论语文意大同小异,记有详略耳。
  右第十九章。
  哀公问政。哀公,鲁君,名蒋。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方,版也。策,简也。息,犹灭也。有是君,有是臣,则有是政矣。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夫,音扶。敏,速也。蒲卢,沉括以為蒲苇是也。以人立政,犹以地种树,其成速矣,而蒲苇又易生之物,其成尤速也。言人存政举,其易如此。故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此承上文人道敏政而言也。為政在人,家语作“為政在於得人”,语意尤备。人,谓贤臣。身,指君身。道者,天下之达道。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得以生者,所谓元者善之长也。言人君為政在於得人,而取人之则又在修身。能修〔一〕其身,则有君有臣,而政无不举矣。仁者人也,亲亲為大;义者宜也,尊贤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杀,去声。人,指人身而言。具此生理,自然便有惻怛慈爱之意,深体味之可见。宜者,分别事理,各有所宜也。礼,则节文斯二者而已。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郑氏曰:“此句在下,误重在此。”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為政在人,取人以身,故不可以不修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故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欲尽亲亲之仁,必由尊贤之义,故又当知人。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皆天理也,故又当知天。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知,去声。达道者,天下古今所共由之路,即书所谓五典,孟子所谓“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是也。知,所以知此也;仁,所以体此也;勇,所以强此也;谓之达德者,天下古今所同得之理也。一则诚而已矣。达道虽人所共由,然无是三德,则无以行之;达德虽人所同得,然一有不诚,则人欲间之,而德非其德矣。程子曰:“所谓诚者,止是诚实此三者。三者之外,更别无诚。”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强,上声。知之者之所知,行之者之所行,谓达道也。以其分而言:则所以知者知也,所以行者仁也,所以至於知之成功而一者勇也。以其等而言:则生知安行者知也,学知利行者仁也,困知勉行者勇也。盖人性虽无不善,而气稟有不同者,故闻道有蚤莫,行道有难易,然能自强不息,则其至一也。吕氏曰:“所入之涂虽异,而所至之域则同,此所以為中庸。若乃企生知安行之资為不可几及,轻困知勉行谓不能有成,此道之所以不明不行也。”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子曰”二字衍文。好近乎知之知,并去声。此言未及乎达德而求以入德之事。通上文三知為知,三行為仁,则此三近者,勇之次也。吕氏曰:“愚者自是而不求,自私者殉人欲而忘反,懦者甘為人下而不辞。故好学非知,然足以破愚;力行非仁,然足以忘私;知耻非勇,然足以起懦。”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斯三者,指三近而言。人者,对己之称。天下国家,则尽乎人矣。言此以结上文修身之意,起下文九经之端也。凡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经,常也。体,谓设以身处其地而察其心也。子,如父母之爱其子也。柔远人,所谓无忘宾旅者也。此列九经之目也。吕氏曰:“天下国家之本在身,故修身為九经之本。然必亲师取友,然后修身之道进,故尊贤次之。道之所进,莫先其家,故亲亲次之。由家以及朝廷,故敬大臣、体群臣次之。由朝廷以及其国,故子庶民、来百工次之。由其国以及天下,故柔远人、怀诸侯次之。此九经之序也。”视群臣犹吾四体,视百姓犹吾子,此视臣视民之别也。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此言九经之效也。道立,谓道成於己而可為民表,所谓皇建其有极是也。不惑,谓不疑於理。不眩,谓不迷於事。敬大臣则信任专,而小臣不得以间之,故临事而不眩也。来百工则通功易事,农末相资,故财用足。柔远人,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於其涂,故四方归。怀诸侯,则德之所施者博,而威之所制者广矣,故曰天下畏之。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稟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齐,侧皆反。去,上声。远、好、恶、敛,并去声。既,许气反。稟,彼锦、力锦二反。称,去声。朝,音潮。○此言九经之事也。官盛任使,谓官属眾盛,足任使令也,盖大臣不当亲细事,故所以优之者如此。忠信重禄,谓待之诚而养之厚,盖以身体之,而知其所赖乎上者如此也。既,读曰餼。餼稟,稍食也。称事,如周礼稿人职,曰“考其弓弩,以上下其食”是也。往则為之授节以送之,来则丰其委积以迎之。朝,谓诸侯见於天子。聘,谓诸侯使大夫来献。王制“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五年一朝”。厚往薄来,谓燕赐厚而纳贡薄。凡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一者,诚也。一有不诚,则是九者皆為虚文矣,此九经之实也。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跲,其劫反。行,去声。凡事,指达道达德九经之属。豫,素定也。跲,躓也。疚,病也。此承上文,言凡事皆欲先立乎诚,如下文所推是也。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此又以在下位者,推言素定之意。反诸身不诚,谓反求诸身而所存所发,未能真实而无妄也。不明乎善,谓未能察于人心天命之本然,而真知至善之所在也。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中,并去声。从,七容反。此承上文诚身而言。诚者,真实无妄之谓,天理之本然也。诚之者,未能真实无妄,而欲其真实无妄之谓,人事之当然也。圣人之德,浑然天理,真实无妄,不待思勉而从容中道,则亦天之道也。未至於圣,则不能无人欲之私,而其為德不能皆实。故未能不思而得,则必择善,然后可以明善;未能不勉而中,则必固执,然后可以诚身,此则所谓人之道也。不思而得,生知也。不勉而中,安行也。择善,学知以下之事。固执,利行以下之事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此诚之之目也。学、问、思、辨,所以择善而為知,学而知也。篤行,所以固执而為仁,利而行也。程子曰:“五者废其一,非学也。”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君子之学,不為则已,為则必要其成,故常百倍其功。此困而知,勉而行者也,勇之事也。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明者择善之功,强者固执之效。吕氏曰:“君子所以学者,為能变化气质而已。德胜气质,则愚者可进於明,柔者可进于强。不能胜之,则虽有志於学,亦愚不能明,柔不能立而已矣。盖均善而无恶者,性也,人所同也;昏明强弱之稟不齐者,才也,人所异也。诚之者所以反其同而变其异也。夫以不美之质,求变而美,非百倍其功,不足以致之。今以卤莽灭裂之学,或作或輟,以变其不美之质,及不能变,则曰天质不美,非学所能变。是果於自弃,其為不仁甚矣!”
  右第二十章。此引孔子之言,以继大舜、文、武、周公之绪,明其所传之一致,举而措之,亦犹是耳。盖包费隐、兼小大,以终十二章之意。章内语诚始详,而所谓诚者,实此篇之枢纽也。又按:孔子家语,亦载此章,而其文尤详。“成功一也”之下,有“公曰:子之言美矣!至矣!寡人实固,不足以成之也”。故其下复以“子曰”起答辞。今无此问辞,而犹有“子曰”二字;盖子思删其繁文以附於篇,而所删有不尽者,今当為衍文也。“博学之”以下,家语无之,意彼有闕文,抑此或子思所补也歟?〔一〕“修”原作“仁”,据清仿宋大字本改。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自,由也。德无不实而明无不照者,圣人之德。所性而有者也,天道也。先明乎善,而后能实其善者,贤人之学。由教而入者也,人道也。诚则无不明矣,明则可以至於诚矣。
  右第二十一章。子思承上章夫子天道、人道之意而立言也。自此以下十二章,皆子思之言,以反复推明此章之意。
  唯天下至诚,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天下至诚,谓圣人之德之实,天下莫能加也。尽其性者德无不实,故无人欲之私,而天命之在我者,察之由之,巨细精粗,无毫髮之不尽也。人物之性,亦我之性,但以所赋形气不同而有异耳。能尽之者,谓知之无不明而处之无不当也。赞,犹助也。与天地参,谓与天地并立為三也。此自诚而明者之事也。
  右第二十二章。言天道也。
  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為能化。其次,通大贤以下凡诚有未至者而言也。致,推致也。曲,一偏也。形者,积中而发外。著,则又加显矣。明,则又有光辉发越之盛也。动者,诚能动物。变者,物从而变。化,则有不知其所以然者。盖人之性无不同,而气则有异,故惟圣人能举其性之全体而尽之。其次则必自其善端发见之偏,而悉推致之,以各造其极也。曲无不致,则德无不实,而形、著、动、变之功自不能已。积而至於能化,则其至诚之妙,亦不异于圣人矣。
  右第二十三章。言人道也。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禎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见,音现。禎祥者,福之兆。妖孽者,祸之萌。蓍,所以筮。龟,所以卜。四体,谓动作威仪之闲,如执玉高卑,其容俯仰之类。凡此皆理之先见者也。然惟诚之至极,而无一毫私偽留於心目之间者,乃能有以察其几焉。神,谓鬼神。
  右第二十四章。言天道也。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道也之道,音导。言诚者物之所以自成,而道者人之所当自行也。诚以心言,本也;道以理言,用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為贵。天下之物,皆实理之所為,故必得是理,然后有是物。所得之理既尽,则是物亦尽而无有矣。故人之心一有不实,则虽有所為亦如无有,而君子必以诚為贵也。盖人之心能无不实,乃為有以自成,而道之在我者亦无不行矣。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知,去声。诚虽所以成己,然既有以自成,则自然及物,而道亦行於彼矣。仁者体之存,知者用之发,是皆吾性之固有,而无内外之殊。既得於己,则见於事者,以时措之,而皆得其宜也。
  右第二十五章。言人道也。
  故至诚无息。既无虚假,自无间断。不息则久,久则征,久,常於中也。征,验於外也。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此皆以其验於外者言之。郑氏所谓“至诚之德,著于四方”者是也。存诸中者既久,则验於外者益悠远而无穷矣。悠远,故其积也广博而深厚;博厚,故其发也高大而光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悠久,即悠远,兼内外而言之也。本以悠远致高厚,而高厚又悠久也。此言圣人与天地同用。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此言圣人与天地同体。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為而成。见,音现。见,犹示也。不见而章,以配地而言也。不动而变,以配天而言也。无為而成,以无疆而言也。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此以下,复以天地明至诚无息之功用。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不过曰诚而已。不贰,所以诚也。诚故不息,而生物之多,有莫知其所以然者。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言天地之道,诚一不贰,故能各极所盛,而有下文生物之功。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黿鼉、蛟龙、鱼鱉生焉,货财殖焉。夫,音扶。华、藏,并去声。卷,平声。勺,市若反。昭昭,犹耿耿,小明也。此指其一处而言之。及其无穷,犹十二章及其至也之意,盖举全体而言也。振,收也。卷,区也。此四条,皆以发明由其不贰不息以致盛大而能生物之意。然天、地、山、川,实非由积累而后大,读者不以辞害意可也诗云:“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纯亦不已。于,音乌。乎,音呼。诗周颂维天之命篇。於,叹辞。穆,深远也。不显,犹言岂不显也。纯,纯一不杂也。引此以明至诚无息之意。程子曰:“天道不已,文王纯于天道,亦不已。纯则无二无杂,不已则无间断先后。”
  右第二十六章。言天道也。
  大哉圣人之道!包下文两节而言。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於天。峻,高大也。此言道之极於至大而无外也。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优优,充足有餘之意。礼仪,经礼也。威仪,曲礼也。此言道之入於至小而无闲也。待其人而后行。总结上两节。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至德,谓其人。至道,指上两节而言也。凝,聚也,成也。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尊者,恭敬奉持之意。德性者,吾所受于天之正理。道,由也。温,犹燖温之温,谓故学之矣,复时习之也。敦,加厚也。尊德性,所以存心而极乎道体之大也。道问学,所以致知而尽乎道体之细也。二者修德凝道之大端也。不以一毫私意自蔽,不以一毫私欲自累,涵泳乎其所已知。敦篤乎其所已能,此皆存心之属也。析理则不使有毫釐之差,处事则不使有过不及之谬,理义则日知其所未知,节文则日谨其所未谨,此皆致知之属也。盖非存心无以致知,而存心者又不可以不致知。故此五句,大小相资,首尾相应,圣贤所示入德之方,莫详于此,学者宜尽心焉。是故居上不骄,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倍,与背同。与,平声。兴,谓兴起在位也。诗大雅烝民之篇。
  右第二十七章。言人道也。
  子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菑及其身者也。”好,去声。菑,古灾字。以上孔子之言,子思引之。反,复也。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此以下,子思之言。礼,亲疏贵贱相接之体也。度,品制。文,书名。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行,去声。今,子思自谓当时也。轨,辙跡之度。伦,次序之体。三者皆同,言天下一统也。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郑氏曰:“言作礼乐者,必圣人在天子之位。”子曰:“吾说夏礼,杞不足征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此又引孔子之言。杞,夏之后。征,证也。宋,殷之后。三代之礼,孔子皆尝学之而能言其意;但夏礼既不可考证,殷礼虽存,又非当世之法,惟周礼乃时王之制,今日所用。孔子既不得位,则从周而已。
  右第二十八章。承上章為下不倍而言,亦人道也。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王,去声。吕氏曰:“三重,谓议礼、制度、考文。惟天子得以行之,则国不异政,家不殊俗,而人得寡过矣。”上焉者虽善无征,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上焉者,谓时王以前,如夏、商之礼虽善,而皆不可考。下焉者,谓圣人在下,如孔子虽善於礼,而不在尊位也。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征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谬,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此君子,指王天下者而言。其道,即议礼、制度、考文之事也。本诸身,有其德也。征诸庶民,验其所信从也。建,立也,立於此而参於彼也。天地者,道也。鬼神者,造化之跡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所谓圣人复起,不易吾言者也。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知天知人,知其理也。是故君子动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动,兼言行而言。道,兼法则而言。法,法度也。则,準则也。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庶几夙夜,以永终誉!”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於天下者也。恶,去声。射,音妒,诗作斁。诗周颂振鷺之篇。射,厌也。所谓此者,指本诸身以下六事而言。
  右第二十九章。承上章居上不骄而言,亦人道也。
  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祖述者,远宗其道。宪章者,近守其法。律天时者,法其自然之运。袭水土者,因其一定之理。皆兼内外该本末而言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幬,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辟,音譬。幬,徒报反。错,犹迭也。此言圣人之德。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悖,犹背也。天覆地载,万物并育於其间而不相害;四时日月,错行代明而不相悖。所以不害不悖者,小德之川流;所以并育并行者,大德之敦化。小德者,全体之分;大德者,万殊之本。川流者,如川之流,脉络分明而往不息也。敦化者,敦厚其化,根本盛大而出无穷也。此言天地之道,以见上文取辟之意也。
  右第三十章。言天道也。
  唯天下至圣,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知,去声。齐,侧皆反。别,彼列反。聪明睿知,生知之质。临,谓居上而临下也。其下四者,乃仁义礼知之德。文,文章也。理,条理也。密,详细也。察,明辩也。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周遍而广阔也。渊泉,静深而有本也。出,发见也。言五者之德,充积於中,而以时发见於外也。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见,音现。说,音悦。言其充积极其盛,而发见当其可也。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施,去声。队,音坠。舟车所至以下,盖极言之。配天,言其德之所及,广大如天也。
  右第三十一章。承上章而言小德之川流,亦天道也。
  唯天下至诚,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夫,音扶。焉,於虔反。经,纶,皆治丝之事。经者,理其绪而分之;纶者,比其类而合之也。经,常也。大经者,五品之人伦。大本者,所性之全体也。惟圣人之德极诚无妄,故於人伦各尽其当然之实,而皆可以為天下后世法,所谓经纶之也。其於所性之全体,无一毫人欲之偽以杂之,而天下之道千变万化皆由此出,所谓立之也。其於天地之化育,则亦其极诚无妄者有默契焉,非但闻见之知而已。此皆至诚无妄,自然之功用,夫岂有所倚著於物而后能哉。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肫,之纯反。○肫肫,恳至貌,以经纶而言也。渊渊,静深貌,以立本而言也。浩浩,广大貌,以知化而言也。其渊其天,则非特如之而已。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圣知之知,去声。固,犹实也。郑氏曰:“惟圣人能知圣人也。”
  右第三十二章。承上章而言大德之敦化,亦天道也。前章言至圣之德,此章言至诚之道。然至诚之道,非至圣不能知;至圣之德,非至诚不能為,则亦非二物矣。此篇言圣人天道之极致,至此而无以加矣。
  诗曰“衣锦尚䌹”,恶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衣,去声。䌹,口迥反。恶,去声。闇,於感反。前章言圣人之德,极其盛矣。此复自下学立心之始言之,而下文又推之以至其极也。诗国风卫硕人、郑之丰,皆作“衣锦褧衣”。褧、䌹同。襌衣也。尚,加也。古之学者為己,故其立心如此。尚䌹故闇然,衣锦故有日章之实。淡、简、温,䌹之袭於外也;不厌而文且理焉,锦之美在中也。小人反是,则暴於外而无实以继之,是以的然而日亡也。远之近,见於彼者由於此也。风之自,著乎外者本乎内也。微之显,有诸内者形诸外也。有為己之心,而又知此三者,则知所谨而可入德矣。故下文引诗言谨独之事。诗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於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恶,去声。诗小雅正月之篇。承上文言“莫见乎隐、莫显乎微”也。疚,病也。无恶於志,犹言无愧於心,此君子谨独之事也。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於屋漏。”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相,去声。诗大雅抑之篇。相,视也。屋漏,室西北隅也。承上文又言君子之戒谨恐惧,无时不然,不待言动而后敬信,则其為己之功益加密矣。故下文引诗并言其效。诗曰:“奏假无言,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於������鉞。假,格同。������,音夫。诗商颂烈祖之篇。奏,进也。承上文而遂及其效,言进而感格於神明之际,极其诚敬,无有言说而人自化之也。威,畏也。������,莝斫刀也。鉞,斧也。诗曰:“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篤恭而天下平。诗周颂烈文之篇。不显,说见二十六章,此借引以為幽深玄远之意。承上文言天子有不显之德,而诸侯法之,则其德愈深而效愈远矣。篤,厚也。篤恭,言不显其敬也。篤恭而天下平,乃圣人至德渊微,自然之应,中庸之极功也诗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子曰:“声色之於以化民,末也。”诗曰:“德輶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輶,由、酉二音。诗大雅皇矣之篇。引之以明上文所谓不显之德者,正以其不大声与色也。又引孔子之言,以為声色乃化民之末务,今但言不大之而已,则犹有声色者存,是未足以形容不显之妙。不若烝民之诗所言“德輶如毛”,则庶乎可以形容矣,而又自以為谓之毛,则犹有可比者,是亦未尽其妙。不若文王之诗所言“上天之事,无声无臭”,然后乃為不显之至耳。盖声臭有气无形,在物最為微妙,而犹曰无之,故惟此可以形容不显篤恭之妙。非此德之外,又别有是三等,然后為至也。
  右第三十三章。子思因前章极致之言,反求其本,复自下学為己谨独之事,推而言之,以驯致乎篤恭而天下平之盛。又赞其妙,至於无声无臭而后已焉。盖举一篇之要而约言之,其反复丁寧示人之意,至深切矣,学者其可不尽心乎!

【来源:作者原创】

 

文秘文章

用户评论

(以下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与本站立场无关)

网友评论共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