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卷十三
【繁体中文】 作者:(战国)墨翟 发布:2016年06月01日 阅读: 次 【以稿换稿】
鲁问第四十九 鲁君谓子墨子曰 :“吾恐齐之攻我也,可救乎?”子墨子 曰:“可。昔者,三代之圣王禹汤文武,百里之诸侯也,说忠 行义,取天下。三代之暴王桀纣幽厉,雠怨行暴,失天下。吾 愿主君,之上者尊天事鬼,下者爱利百姓,厚为皮币,卑辞令, 亟遍礼四邻诸侯,驱国而以事齐,患可救也,非此,顾无可为 者。” 齐将伐鲁,子墨子谓项子牛曰 :“伐鲁,齐之大过也。昔 者,吴王东伐越,栖诸会稽,西伐楚,葆昭王于随。北伐齐, 取国子以归于吴。诸侯报其雠,百姓苦其劳,而弗为用,是以 国为虚戾,身为刑戮也。昔者,智伯伐范氏与中行氏,兼三晋 之地,诸侯报其雠,百姓苦其劳,而弗为用,是以国为虚戾, 身为刑戮用是也。故大国之攻小国也,是交相贼也,过必反于 国。”子墨子见齐大王曰:“今有刀于此,试之人头,倅然断 之,可谓利乎?”大王曰 :“利。”子墨子曰:“多试之人头, 倅然断之,可谓利乎?”大王曰 :“利。”子墨子曰:“刀则 利矣,孰将受其不祥?”大王曰 :“刀受其利,试者受其不祥。 “子墨子曰:“并国覆军,贼杀百姓,孰将受其不祥?”大王 俯仰而思之曰 :“我受其不祥。”
鲁阳文君将攻郑,子墨子闻而止之,谓阳文君曰 :“今使 鲁四境之内,大都攻其小都,大家伐其小家,杀其人民,取其 牛马狗豕布帛米粟货财,则何若?”鲁阳文君曰 :“鲁四境之 内,皆寡人之臣也。今大都攻其小都,大家伐其小家,夺之货 财,则寡人必将厚罚之 。”子墨子曰:“夫天之兼有天下也, 亦犹君之有四境之内也。今举兵将以攻郑,天诛亓不至乎?” 鲁阳文君曰 :“先生何止我攻郑也?我攻郑,顺于天之志。郑 人三世杀其父,天加诛焉,使三年不全 。我将助天诛也。”子 墨子曰 :“郑人三世杀其父而天加诛焉,使三年不全。天诛足 矣,今又举兵将以攻郑,曰‘吾攻郑也,顺于天之志 ’。譬有 人于此,其子强梁不材,故其父笞之,其邻家之父举木而击之, 曰:‘吾击之也,顺于其父之志’,则岂不悖哉?”
子墨子谓鲁阳文君曰 :“攻其邻国,杀其民人,取其牛马、 粟米、货财,则书之于竹帛,镂之于金石,以为铭于钟鼎,传 遗后世子孙曰 :‘莫若我多。’今贱人也,亦攻其邻家,杀其 人民,取其狗豕食粮衣裘,亦书之竹帛,以为铭于席豆,以遗 后世子孙曰 :‘莫若我多。’亓可乎?”鲁阳文君曰:“然吾 以子之言观之,则天下之所谓可者,未必然也。”
子墨子为鲁阳文君曰 :“世俗之君子,皆知小物而不知大 物。今有人于此,窃一犬一彘则谓之不仁,窃一国一都则以为 义。譬犹小视白谓之白,大视白则谓之黑。是故世俗之君子, 知小物而不知大物者,此若言之谓也。”
鲁阳文君语子墨子曰 :“楚之南有啖人之国者桥,其国之 长子生,则鲜而食之,谓之宜弟。美,则以遗其君,君喜则赏 其父。岂不恶俗哉?”子墨子曰:“虽中国之俗,亦犹是也。 杀其父而赏其子,何以异食其子而赏其父者哉?苟不用仁义, 何以非夷人食其子也?”
鲁君之嬖人死,鲁君为之诔,鲁人因说而用之。子墨子闻 之曰 :“诔者,道死人之志也,今因说而用之,是犹以来首从 服也。”鲁阳文君谓子墨子曰:“有语我以忠臣者,令之俯则 俯,令之仰则仰,处则静,呼则应,可谓忠臣乎?”子墨子曰 :“令之俯则俯,令之仰则仰,是似景也。处则静,呼则应, 是似响也。君将何得于景与响哉?若以翟之所谓忠臣者,上有 过则微之以谏,己有善,则访之上,而无敢以告。外匡其邪, 而入其善,尚同而无下比,是以美善在上,而怨雠在下,安乐 在上,而忧戚在臣。此翟之所谓忠臣者也 。”鲁君谓子墨子曰 :“我有二子,一人者好学,一人者好分人财,孰以为太子而 可?”子墨子曰 :“未可知也,或所为赏与为是也。魡者之恭, 非为鱼赐也;饵鼠以虫,非爱之也。吾愿主君之合其志功而观 焉。”
鲁人有因子墨子而学其子者,其子战而死,其父让子墨子。 子墨子曰:子欲学子之子,今学成矣,战而死,而子愠,而犹 欲粜,粜雠,则愠也。岂不费哉?”鲁之南鄙人,有吴虑者, 冬陶夏耕,自比于舜。子墨子闻而见之。吴虑谓子墨子“义耳 义耳,焉用言之哉?”子墨子曰 :“子之所谓义者,亦有力以 劳人,有财以分人乎?”吴虑曰 :“有。”子墨子曰:“翟尝 计之矣。翟虑耕而食天下之人矣,盛,然后当一农之耕,分诸 天下,不能人得一升粟。籍而以为得一升粟,其不能饱天下之 饥者,既可睹矣。翟虑织而衣天下之人矣,盛,然后当一妇人 之织,分诸天下,不能人得尺布。籍而以为得尺布,其不能暖 天下之寒者,既可睹矣。翟虑被坚执锐救诸侯之患,盛,然后 当一夫之战,一夫之战其不御三军,既可睹矣。翟以为不若诵 先王之道,而求其说,通圣人之言,而察其辞,上说王公大人, 次匹夫徒步之士。王公大人用吾言,国必治;匹夫徒步之士用 吾言,行必修。故翟以为虽不耕而食饥,不织而衣寒,功贤于 耕而食之、织而衣之者也。故翟以为虽不耕织乎,而功贤于耕 织也。”吴虑谓子墨子曰:“义耳义耳,焉用言之哉?”子墨 子曰 :“籍设而天下不知耕,教人耕,与不教人耕而独耕者, 其功孰多?”吴虑曰 :“教人耕者其功多。”子墨子曰:“籍 设而攻不义之国,鼓而使众进战,与不鼓而使众进战,而独进 战者,其功孰多?”吴虑曰 :“鼓而进众者其功多。”子墨子 曰:“天下匹夫徒步之士,少知义而教天下以义者,功亦多, 何故弗言也?若得鼓而进于义,则吾义岂不益进哉?”
子墨子游公尚过于越。公尚过说越王,越王大说,谓公尚 过曰 :“先生苟能使子墨子于越而教寡人,请裂故吴之地,方 五百里,以封子墨子。”公尚过许诺。遂为公尚过束车五十乘, 以迎子墨子于鲁,曰 :“吾以夫子之道说越王,越王大说,谓 过曰,苟能使子墨子至于越,而教寡人,请裂故吴之地,方五 百里,以封子 。”子墨子谓公尚过曰:“子观越王之志何若? 意越王将听吾言,用我道,则翟将往,量腹而食,度身而衣, 自比于群臣,奚能以封为哉?抑越不听吾言,不用吾道,而吾 往焉,则是我以义粜也。钧之粜,亦于中国耳,何必于越哉? “
子墨子游,魏越曰 :“既得见四方之君子,则将先语?” 子墨子曰 :“凡入国,必择务而从事焉。国家昏乱,则语之尚 贤、尚同;国家贫,则语之节用、节葬;国家说音湛湎,则语 之非乐、非命;国家遥僻无礼,则语之尊天、事鬼;国家务夺 侵凌,即语之兼爱、非攻,故曰择务而从事焉。”
子墨子出曹公子而于宋三年而反,睹子墨子曰 :“始吾游 于子之 门,短褐之衣,藜藿之羹,朝得之,则夕弗得,祭祀鬼神。今 而以夫 子之教,家厚于始也。有家厚,谨祭祀鬼神。然而人徒多死, 六畜不蕃,身湛于病,吾未知夫子之道之可用也 。”子墨子曰 :“不然!夫鬼神之所欲于人者多,欲人之处高爵禄则以让贤 也,多财则以分贫也。夫鬼神岂唯攫黍拑肺之为欲哉?今子处 高爵禄而不以让贤,一不祥也;多财而不以分贫,二不祥也。 今子事鬼神唯祭而已矣,而曰 :‘病何自至哉?’是犹百门而 闭一门焉,曰‘盗何从入?’若是而求福于有怪之鬼,岂可哉 ?”
鲁祝以一豚祭,而求百福于鬼神。子墨子闻之曰 :“是不 可,今施人薄而望人厚,则人唯恐其有赐于己也。今以一豚祭, 而求百福于鬼神,唯恐其以牛羊祀也。古者圣王事鬼神,祭而 已矣。今以豚祭而求百福,则其富不如其贫也。”
彭轻生子曰 :“往者可知,来者不可知。”子墨子曰:“籍 设而亲在百里之外,则遇难焉 ,期以一日也,及之则生,不 及则死。今有固车良马于此,又有奴马四隅之轮于此,使子择 焉,子将何乘?对曰 :“乘良马固车,可以速至。”子墨子曰 :“焉在矣来!”
孟山誉王子闾曰 :“昔白公之祸,执王子闾斧钺钩要,直 兵当心,谓之曰 :‘为王则生,不为王则死。’王子闾曰:‘ 何其侮我也!杀我亲而喜我以楚国,我得天下而不义,不为也, 又况于楚国乎?’遂而不为。王子闾岂不仁哉?”子墨子曰: “难则难矣,然而未仁也。若以王为无道,则何故不受而治也 ?若以白公为不义,何故不受王,诛白公然而反王?故曰难则 难矣,然而未仁也。”
子墨子使胜绰事项子牛。项子牛三侵鲁地,而胜绰三从。 子墨子闻之,使高孙子请而退之曰 :“我使绰也,将以济骄而 正嬖也。今绰也禄厚而谲夫子,夫子三侵鲁,而绰三从,是鼓 鞭于马靳也。翟闻之 :‘言义而弗行,是犯明也。’绰非弗之 知也,禄胜义也。”
昔者楚人与越人舟战于江,楚人顺流而进,迎流而退,见 利而进,见不利则其退难。越人迎流而进,顺流而退,见利而 进,见不利则其退速,越人因此若埶,亟败楚人。公输子自鲁 南游楚,焉始为舟战之器,作为钩强之备,退者钩之,进者强 之,量其钩强之长,而制为之兵,楚之兵节,越之兵不节,楚 人因此若埶,亟败越人。公输子善其巧,以语子墨子曰 :“我 舟战有钩强,不知子之义亦有钩强乎?”子墨子曰 :“我义之 钩强,贤于子舟战之钩强。我钩强,我钩之以爱,揣之以恭。 弗钩以爱,则不亲;弗揣以恭,则速狎;狎而不亲则速离。故 交相爱,交相恭,犹若相利也。今子钩而止人,人亦钩而止子, 子强而距人,人亦强而距子,交相钩,交相强,犹若相害也。 故我义之钩强,贤子舟战之钩强。”
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公输子自以 为至巧。子墨子谓公输子曰 :“子之为鹊也,不如匠之为车辖。 须臾刘三寸之木,而任五十石之重。故所为功,利于人谓之巧, 不利于人谓之拙。”
公输子谓子墨子曰 :“吾未得见之时,我欲得宋,自我得 见之后,予我宋而不义,我不为 。”子墨子曰:“翟之未得见 之时也,子欲得宋,自翟得见子之后,予子宋而不义,子弗为, 是我予子宋也。子务为义,翟又将予子天下。”
公输第五十
公输盘为楚造云梯之械,成,将以攻宋。子墨子闻之,起 于齐,行十日十夜而至于郢,见公输盘。公输盘曰 :“夫子何 命焉为?”子墨子曰 :“北方有侮臣,愿藉子杀之。”公输盘 不说。子墨子曰 :“请献十金。”公输盘曰:“吾义固不杀人。 “子墨子起,再拜曰:“请说之。吾从北方,闻子为梯,将以 攻宋。宋何罪之有?荆国有余于地,而不足于民,杀所不足, 而争所有余,不可谓智。宋无罪而攻之,不可谓仁。知而不争, 不可谓忠。争而不得,不可谓强。义不杀少而杀众,不可谓知 类。”公输盘服。子墨子曰:“然,乎不已乎?”公轮盘曰: “不可。吾既已言之王矣。”子墨子曰:“胡不见我于王?” 公输盘曰 :“诺”。
子墨子见王,曰 :“今有人于此,舍其文轩,邻有敝轝, 而欲窃之;舍其锦绣,邻有短褐,而欲窃之;舍其粱肉,邻有 糠糟,而欲窃之。此为何若人 ?”王曰:“必为窃疾矣。”子 墨子曰 :“荆之地,方五千里,宋之地,方五百里,此犹文轩 之与敝轝也;荆有云梦,犀兕麋鹿满之,江汉之鱼鳖鼋鼍为天 下富,宋所为无雉兔狐狸者也,此犹粱肉之与糠糟也;荆有长 松、文梓、楩柟、豫章,宋无长木,此犹锦绣之与短褐也。臣 以三事之攻宋也,为与此同类,臣见大王之必伤义而不得。” 王曰 :“善哉!虽然,公输盘为我为云梯,必取宋。”
于是见公输盘,子墨子解带为城,以牒为械,公输盘九设 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距之,公输盘之攻械尽,子墨子之守圉 有余。公输盘诎,而曰 :“吾知所以距子矣,吾不言。”子墨 子亦曰 :“吾知子之所以距我,吾不言。”楚王问其故,子墨 子曰 :“公输子之意,不过欲杀臣。杀臣,宋莫能守,可攻也。 然臣之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已持臣守圉之器,在宋城上而待 楚寇矣。虽杀臣,不能绝也 。”楚王曰:“善哉!吾请无攻宋 矣。”
子墨子归,过宋,天雨,庇其闾中,守闾者不内也。故曰 :“治于神者,众人不知其功,争于明者,众人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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